他彎腰靠近我耳側,少年特有的灼熱氣息讓我耳尖發燙。
他忍不住氣笑:「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明月?
「我不知道你哪兒來的誤會。但造反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小爺我才不做。」
16
陸照送我回府的時候,是從正門進的。
我頂著鄭嫣然驚駭的目光邁進正廳,明沛從書房趕來,疑惑問道:「陸將軍這是……?」
「我回去思忖了一番,兩家舊緣不好在我這一輩就斷掉。」陸照看了我一眼,倒是裝得深情。
「加上二小姐溫柔和善,心靈手巧……我覺得伯父提到的換人履行婚約一事,也未嘗不可。」
是話里話外威脅人的溫柔和善,還是動刀子沾滿血的心靈手巧?
我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羞怯的模樣。
明沛大喜,忍不住拍著陸照的肩膀連聲喊賢侄。
婚約定下,剩下的事就與我無關了。
我起身離開正廳的時候,鄭嫣然忍不住開口:「月兒,等等。」
「母親。」我側身回望,眼底平靜無波。
鄭嫣然捏緊手裡的繡扇:「你昨日……同陸將軍在一處?」
我綻出個笑來:「母親說什麼呢?我這還未出閣的姑娘,怎會夜不歸宿?
「昨夜,我一直在自己房裡啊。」
我的笑似乎嚇到了鄭嫣然,她手中的繡扇陡然跌落,一聲悶響讓明沛看過去。
她只好彎腰撿起繡扇,表情強撐著淡定:「也是。你快回去吧,姨娘應當在小院等你。」
我走出去好一會兒,又轉身笑顏如花地提醒鄭嫣然:「母親,我同陸將軍回來的路上,聽到路旁有那遊方道士卜卦,就順手算了一卦。你猜結果如何?」
不等她回話,我遺憾搖搖頭:「那道士說我六緣淡薄,身遭親人恐有災禍。
「母親可要小心些……」
鄭嫣然微微戰慄,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但我卻覺得暢快輕鬆極了。
原先怎麼沒人告訴我,做個惡人是這樣舒暢的事。
回到小院的時候,姨娘正拿著鏡子喜滋滋地照頭上的新步搖。
她樂得嘴翹得很高:「小蝶,來看看我新得的這支鳳尾珠心釵如何?」
我悄無聲息靠近,溫聲回答:「好看呢。就是不大配姨娘。」
姨娘嚇了一跳,看到我後又眉眼揉開,笑得模糊而噁心:「哎喲,皎皎,你嚇了阿娘一跳。
「怎麼今日就回來了?鄭五爺跟你一道回來了嗎?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這釵不太配姨娘,姨娘心腸黑,當配墨玉的簪子。雕個什麼好呢……」我繞到身後,取下她的簪子。
「攀不上枝頭的灰雀最好了。」
姨娘的臉色瞬變,她扭過頭瞪著我:「怎麼對阿娘說話呢?若不是阿娘,你能攀上鄭五爺那等人物?」
「若不是阿娘……」我把釵子的尖頭抵在她的脖頸上,感受她瞬間僵硬的身體,微微笑了。
最後我說出口的話輕若雲煙:「鄭五爺興許不會死呢?」
姨娘的身子僵住,她的聲音發抖:「皎皎,你在說什麼啊。」
「阿娘不是聽清了嗎?不知道阿娘的血噴出來,和鄭五爺的有沒有什麼不同?」
我猛然舉起釵子,用力向下一刺,在尖銳觸碰到柔軟肌膚的一剎那,姨娘尖叫一聲昏迷過去。
丟掉手裡淺淺沾血的釵子,我把身上那顆本來打算自己用的藥丸塞進姨娘嘴裡。
最後,我失望地看著那堆軟趴趴的肉,失望道:
「姨娘的膽子,可不如我的大啊。」
17
我喚來小蝶,讓人通知明沛,說姨娘突發傳染病,需隔離醫治。
陸照剛好還沒走,與我一道打配合,沒一個時辰就將姨娘送上去往莊子的馬車。
他壓低了聲對我說:「莊子上我安排了人,你什麼時候想讓她回來,拿我的小令去領人即可。」
我沒說話。
這藥雖不傷及性命,卻也會大病虛弱半年,再之後也要將養許久。
待那時,我興許已經在江南之所,再也不會回來了。
收斂了思緒,我抬眸看向陰沉下來的天色:「今日將軍幫我良多,我就祝將軍在錦州救災順利吧。」
上一世他也是領命去江南錦州救災,隔了一個多月才回京,但此行有驚無險,回來後還得了新的封賞,也不需我多說什麼。
陸照盯著我,我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臉:「將軍盯著我做什麼?」
「皎皎。」他喚我,「既是未婚夫妻了,叫將軍不是生分了?」
我雞皮疙瘩立了起來。
從幼時起,除了姨娘便沒人喚我皎皎,就算姨娘要喊,也是避著人。
陸照這樣喊我,倒是讓我極為不適應。
我含糊反問:「那要如何稱呼?」
「我字彥光,父親為我起的字,意為前路如照,自在坦蕩。你喚我彥光吧。」
他的名字倒是一致,如日光燦爛耀眼。
看我半天喊不出來,他也不為難,反而問我:「你的乳名為何只聽姨娘喊過?」
「姐姐的乳名是嬌嬌,幼時她聽到父親喊我皎皎,哭著說不願與我同音。後來父親就不許別人喚我皎皎了。」
說起幼時的事,我已經恍惚遙遠得要記不得了。
垂下的手突然被人輕輕觸碰了一下,溫暖、輕柔,一觸即離。
陸照點點我的手背:「無妨,以後我喊你皎皎。
「這般好的名字,正配你。」
天邊積攢了一天的烏雲終於適時地落下雨來,一滴水珠砸在臉頰上,驅散了突如其來的熱意。
我壓住胸腔間陡然漏掉一拍的心跳,平靜地說:「天色不好,將軍早些回吧。」
他揚起眉,翻身上馬,洒脫又傲然。
少年將軍揚鞭笑道:「待我回來,記得喚我彥光。」
18
如我記憶里那樣,陸照在六天後就被陛下差使去了江南。
臨出發前,他又來明府找了我,給我送了個女婢。
「她叫青槐,身手很好。我不在京城的日子,讓她跟著你吧。」
青槐沉默地行禮:「任小姐差遣。」
我有些感動於陸照的細心,便隨手把空閒時縫好的小香包塞給他:「去吧,注意安全。」
陸照走了以後,鄭嫣然似乎又躍躍欲試想要對付我。
但再給我塞親事是不成了,只能在旁的事情上給我下絆子。
我本不想這麼早費力對付她,卻也被煩得忍不住出手。
青槐從府外回稟:「小姐,已打聽到了,鄭家旁支已找上鄭嫣然,質問鄭五失蹤一事。」
我斂下眼睫,勾唇一笑:「鄭嫣然已經有些自顧不暇了,再往火上澆點油。」
青槐沉思:「澆油……把鄭五兒子殺了,屍體丟到鄭嫣然房間可以嗎?」
語氣平淡得好像在問我今天炒菜要不要多放一點蔥。
小蝶正在搖著的螢扇都要掉了,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勸:「這樣會給小姐添麻煩的吧?」
小蝶如上一世的我一般,遇事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歸都會過去的。
可世上的事,不是躲就能躲過去。
怕惹麻煩的是庸人,而庸人,在這亂世里總是先死的那一個。
我抿了抿唇,忍笑制止:「不必。給鄭家人透點消息,說鄭五家丟的財物出現在鄭嫣然手裡。」
財帛動人心,鄭家人也不會這麼算的了。
鄭嫣然不敢找明沛替她應付這件事,想來最後也只會去找明朝華,借著喻楚的名頭去壓。
倒是正合我意。
指尖輕輕敲著扇柄,我繼續問:「另一件事呢?」
「已經按照小姐的吩咐買了一批天門冬。」
天門冬,性寒,味甘,微苦,用於治陰虛發熱、咳嗽吐血。
錦州這次的水患只是開頭,連綿不絕的半月雨之後,會有許多流民湧入京城附近。
然後,京城會掀起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瘟疫,到時即便是最尋常的天門冬價格也會翻一番。
說它小是因為這場持續了一個月的瘟疫,其實並沒因此死多少人。
說它大……陸家支持的七皇子,上一世正是死在這一場瘟疫中!
19
陸照走之前對我說他沒想過做造反這樣費勁的事兒,我並不能確定真假。
但這確實是一種我未曾想到的可能。
我在這幾日仔細思索了很久,又從記憶里翻出來上一世在東宮聽到的消息。
如果陸照在這時還未想過起事,那七皇子的死,應當是第一件引子。
其實細算來,這位七皇子在民間聲望極好,在東宮時我也常聽喻楚怒罵七皇子。
那如果這次瘟疫,這位七皇子提早警醒,活了下來,喻楚豈不更是焦頭爛額?
我下定決心,讓青槐按照我的意思給陸照傳了消息。
後來幾日,鄭五家的人輪番找鄭嫣然施壓,揚言如果鄭嫣然不把吞吃的財產吐出來,就去衙門告她。
鄭嫣然閉而不見後竟也堵到了明府的後門。
最後鄭嫣然心力交瘁,怕再也掩蓋不住的時候,偷偷差人去尋了明朝華。
第二日青槐就來告訴我,說鄭五的兩個兒子已被下了獄,剩下的一幫人也都被衙門打了板子攆出去了。
我思忖著:「喻楚有沒有插手?」
不過按照我對喻楚的了解,他應當不知道,否則也不會用如此粗糙的手段強行壓下鄭五家的人。
果然,青槐肯定了我猜測:「沒有,是側妃用太子令牌找了京衙的人。」
「正好,你去將鄭五剩下的家人帶去安全的地方。」我眉眼鬆開,綻出一抹笑,「待合適的時候,還需他們擊鼓鳴冤呢。」
而解決了鄭五家的麻煩後,鄭嫣然的目光自然又落回了我身上。
這一日我剛邁進府門,鄭嫣然身邊的嬤嬤就堵到我身前。
李媽媽吊著一雙眼,上下打量我一番,鼻腔里滾出一聲嗤笑:「二小姐,跟老奴走一趟吧!」
小蝶謹慎地擋在我身前:「李媽媽有什麼事?」
下一瞬,尖利又得意的聲音響起:「二小姐自己做的事難不成都忘了?快走吧!夫人還在前廳等著呢!」
我按下小蝶的手臂,輕提裙擺向前廳走去。
我早已不是盆中嬌花,縱使風雨驟襲,又有何懼。
20
「逆女!給我跪下!」
我剛進前廳,一盞茶就砸在我腳邊,潑濺出的茶液浸濕了我的裙角。
我面色不變,抬眸問:「父親何故發這麼大火?」
「你母親教你的禮義廉恥都被你學到哪裡去了?!」明沛氣得又要摔茶盞,被鄭嫣然柔柔攔下:
「老爺莫急,阿月一個姑娘家,縱然犯錯,我們做父母的也應當給她改正的機會。」
她眉梢掛著三分得意,像是在勸,又更激火氣:「阿月,快和你父親認個錯!」
我不解問道:「女兒不知錯在何處,難道是前幾日有鄭家親戚上門,我未曾招待好?」
鄭嫣然急忙截斷我的話:「唉……我本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的。
「阿月你既然和陸將軍定了親,就莫要和外面的男子有牽扯。如今那位李公子拿著你的貼身褻衣上了門,這要是讓陸將軍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呀?
「老爺,不如還是早些找陸將軍退了婚,省得到時陸家暴怒,更不好收場。」
明沛沉思起來,鄭嫣然瞟向門外,李媽媽點點頭,頗有一副我若還敢狡辯就帶著證物上來的囂張模樣。
我心底冷笑,果真和明朝華是親母女,都愛用這些鬼蜮伎倆。
總想著靠髒污名聲來迫人就範。
可我若是不在意這些浮世虛名,不按她的規則來,她又能如何?
我緩緩走到鄭嫣然對面坐下,彈彈身上的灰:「母親都這麼說了,我似乎無法反駁。」
鄭嫣然一喜:「既然這樣……」
「但是父親,您也僅憑外人一面之詞,就要替女兒攬下這罪名?」
明沛怒火未消:「若你自尊自愛,不水性楊花,旁人又何苦來誣你清白?!」
「老爺,不好了!」
管家喘著粗氣跑進來,豆大的汗從額間淌下。
明沛不耐煩地斥責:「大呼小叫的,有事之後再報!」
管家額間的汗流得更歡了:「不行啊老爺……正門外有一男子,拿著一件小衣,找上門衛說是……」
「來找二小姐的?」鄭嫣然喜不自勝,忍不住接話。
管家吞吞吐吐,最後乾脆閉了閉眼:「不是……那男子說,是來找夫人您的!」
我端起茶杯,清脆響聲讓我心情大好。
我疑惑地問道:「還不快快請人進來。
「父親,您夫人好似要有新夫君啦!」
21
明沛臉色鐵青,豁然轉向鄭嫣然。
鄭嫣然抖了一下,怒道:「哪裡來的潑皮登徒子,想虛撰此事來要錢財!老爺,您可千萬別信啊!」
管家面色為難:「可是,不止一位。」
話音剛落,又一個家丁跑過來,眸色驚恐:「不好了老爺夫人,門外來了好多人。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有健壯遒勁的,還有那白面書生般的……都拿著不同的小衣要我們給個說法!」
鄭嫣然幾乎要暈過去。
第三個家丁來了:「老爺!門外有一七旬老漢,顫巍巍拿出小衣,說是……」
他難以啟齒,明沛怒吼:「長個嘴有什麼用,你說!」
家丁閉目大吼:「……說是那夜和老爺你春風一度,銷魂蝕骨,如今不要錢財,只想要和您再續前緣。」
我坐在那兒看著鬧劇上演,輕輕用茶蓋掠去浮沫,輕啜一口:「如今看來,我這水性楊花的性子乃是天生,父親母親當為我的榜樣。
「前有阿姐和太子在瓊華宴被人抓個正著,今有諸多桃花債堵上明府大門。」
我笑意清淺:「我們明家,根不正。也難怪我這小輩長歪,您說對吧,父親?」
明沛搖搖欲墜,他咬牙切齒地看向鄭嫣然:「看你做的好事!」
鄭嫣然泫然欲泣:「老爺明鑑,這些人的背後,定有人作怪!」
我接下話:「確實。有人不願我們與陸家結親,才使出這等伎倆。女兒不懂朝堂之事,不知會是何人與陸家或我明家有仇?
「不過母親啊,你這般不探查就匆匆給人定罪,豈不是順了奸佞小人的惡毒心思?」
明沛眼眸閃爍,似乎想到了什麼。
他顫顫指著鄭嫣然,斥道:「你作為當家主母,就這麼管家的?!」
鄭嫣然委聲大哭。
「把管家之權交給二房的先管著,你自己好好想想!」
明沛拂袖而去,鄭嫣然豁然站起來,瞪著我:「沒想到你這小賤蹄子還有本事做出……」
「砰!」
我眉目一凜,手中茶盞狠狠摔在她腳邊,碎瓷四濺,鄭嫣然愕然抬眸。
「母親還是少說少做些吧。不然這次只是管家之權被奪,下一次……」
我緩緩走近,靠近她耳邊,輕聲說:「……難保不是抄家滅族,反誤了卿卿性命。」
我轉身離去,不管身後廳內傳來的罵聲和響動。
原來上一世在東宮,我經歷的那些苦痛和被設計陷害的計謀,有一天竟也能成為我自保的手段。
那些終歸過去了,我不再是被捆著鎖鏈跪在庭中一夜又一夜的小小側妃。
曾傷害過我,卻未能將我殺死的,只會成為我的養分,讓我能治掣將遇到的風霜。
我制止了小蝶要為我撐傘的動作,抬眸間,天邊晴色映入眼帘。
雨停了。
22
鄭嫣然被禁足在家,只能給明朝華寫信哭訴。
明朝華想要回府看望,又被明沛攔住。
想來那一日我所說的有人不願我與陸家結親的事兒,被明沛記在了心裡。
在我與陸照成婚之前,他不想多生事端。
連綿一月多的雨也終於停了,想來奉旨救災的陸照也快回京了。
雨停以後,街上的行人也都變多了。
我從徽韻樓出來時天色已暗,便乾脆帶著青槐和小蝶去碧霄閣吃飯。
碧霄閣未能提前預訂,我到時只剩二樓最後一桌空位。
在我的堅持下,小蝶和青槐同坐一桌,開始嘰嘰喳喳看起菜單。
當然,是小蝶嘰嘰喳喳,青槐沉默著點頭或者搖頭。
青槐伸出手,指了指菜牌上的一道:「這個……」
我聞聲去看:「金風玉露羹?你想吃這個嗎?點上。」
青槐遲疑了一瞬:「好。」
然後又補充一句:「將軍會做。」
「哦?」我饒有興趣地問,「你們將軍還會做飯?」
小蝶托腮暢想:「那等小姐嫁給將軍後,便可以央求將軍給小姐做一做了。」
青槐認真點頭:「嗯,很難吃。」
噗……
笑意剛剛浮現,就因剛出現在樓梯上的人而消失了。
明朝華挽著婦人髮髻,簪翡釵翠,比之在明府時品位還低。
她佯裝驚喜地笑:「阿月,果然是你。」
我看著便服出行的喻楚和明朝華靠近,神色淡淡:「見過太子殿下、側妃。」
喻楚似乎想起來我是那個瓊華宴上說他是畜生的人,開口刁難:「你既知孤是太子,為何不行禮?」
「殿下與側妃便裝出行,不就是為了隱藏身份?」我毫不露怯,反而諷笑道,「若您心存不滿,大可擺出太子儀仗,萬民跪伏不在話下。」
反正明朝華嫁進去這些時日,看起來日子過得不錯,想來枕邊風也吹了不少,我也懶得再裝作低姿態。
明朝華柔柔弱弱地依上喻楚的胳膊:「殿下莫要生氣,我這位妹妹自小便脾氣……」
「無妨。」喻楚被我噎了一句,眼底反倒浮現出幾分興趣,「是嬌嬌的妹妹,孤自然不會生氣。
「今日孤與側妃便服出行,只想體驗百姓平時的生活,不必拘禮了。」
有病。
「這碧霄閣沒有空位了,阿月你可否……讓給我們。」明朝華的歉意虛假,得意卻迎上眉梢。
晦氣東西。
我假笑一聲:「那太子和側妃請便,民女不多打擾了。」
離我遠點。
在我神色徹底冷下來之前,喻楚攔住明朝華:「不必,我們與明二小姐同坐便可。」
有病吧!晦氣東西!離我遠點!
23
但轉念一想,我反而笑眯眯地可以安穩坐下。
「青槐,小蝶,你們去叫店家上最特色的那道菜。」我開口吩咐。
碧霄閣的特色,是羊肉三吃。
偏生做得毫無羊肉膻味,菜名與造型也和羊毫無關係。
最最重要的是,喻楚吃不了一點羊肉,碰到後沒一個時辰便會渾身起紅疹,瘙癢難耐,嚴重時還氣喘難言。
上一世喻楚也曾便服來到碧霄閣,未曾留意特色菜是羊肉,回去後就病了一場,甚至還揚言要將店家下獄。
可惜碧霄閣背後是某位親王,喻楚反而灰頭土臉地毫無辦法,最後索性把氣撒到我身上……
我收回思緒,看著店家端來的飯菜,頓時覺得這趟門出得甚值。
「聽說明二小姐也定了親?」喻楚心思沒有放在菜上,甚至沒有放在明朝華身上。
明朝華連忙應:「是啊。殿下,嘗嘗這個。」
她挽起袖子,素手顯現舀起一碗羊湯。
「味道不錯。」喻楚又想把話題拉到我身上,卻被明朝華搶先接下:
「我記得我離府之前,陸將軍是要與我們家退婚的,怎麼又……」
她狀似失言,捂住嘴巴:「啊……我不是說你與陸將軍婚前有私,讓他不得不娶你。
「哎呀,我這嘴好笨。殿下……」明朝華泫然欲泣地看向喻楚,「您不會嫌棄華兒笨拙吧?」
怪噁心的。
我訝異反問:「殿下與姐姐婚前就情深意濃,怎麼會嫌棄姐姐呢。」
明朝華噎了一下,咬牙切齒:「阿月近日倒是口舌伶俐不少。」
喻楚瞥了一眼明朝華,順著她的話說:「不能讓你們姐妹二人生分了。二小姐平日若無事,可以來東宮多看望你姐姐。」
明朝華臉都要扭曲了,眼底的憤怒都快淹了我。
雖然看到明朝華不爽,我心底暢快,但喻楚這樣的心思又讓我覺得嫌惡。
正在思索如何離喻楚遠些,突然聽到樓梯間傳來沉穩的步調,熟悉到給人帶來安心的感覺。
先映入眼帘的是陸照高挑的馬尾髽,正中的銀冠銀簪泛著凜冽的光。
我心下大定,驚喜地喚他:「彥光,你回來了!」
真不錯,正愁沒有稱手的工具膈應一下喻楚。
陸照回來得真是時候!
24
喻楚含著的淺笑霎時間冷下來。
陸照不緊不慢地走近,拱了拱手:「見過太子殿下。」
「陸將軍……」明朝華有些驚喜地先喚一聲,但陸照的視線從未落到過她身上。
「陸將軍此番救災,風塵僕僕的樣子想來是剛回京?可有向父皇先行稟告?」
喻楚皮笑肉不笑,話里的意思卻是隱約問罪。
陸照頷首,坐在我身側:「自然先向陛下回稟,陛下念我奔波,允我回府歇息。」
他看向我,柔聲道:「只是我和皎皎婚事在即,便不自禁來尋她了。」
此話一出,喻楚和明朝華的臉色都極為不好看。
喻楚勉強笑笑:「那就提前祝賀二位了。」
話音沒落,他下意識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後脖頸,再伸手時就沾上了血絲。
明朝華驚呼:「殿……殿下,您的臉!」
紅疹從喻楚的脖頸開始向上蔓延,沒一會兒就爬滿了臉頰。
他似乎癢得厲害,撓了以後就開始破損出血,眼眶通紅流出眼淚,甚至開始大喘氣。
明朝華瞪著我:「你是不是在飯里下毒了!!」
「姐姐可莫要血口噴人,我看太子的樣子,更像是吃到什麼相剋之物。」我佯裝皺眉,「當務之急還是先送回東宮,找太醫來診治吧!」
「那也是你故意點的菜!」
「太子金尊玉體,我又怎知他與何物相剋?姐姐看起來好像並不擔心太子,倒是一直揪著這事兒不放……」
喻楚站起來,把想來扶他的明朝華推開,衣袖拂落桌上的飯菜,叮呤咣啷一頓響,大多都砸在明朝華的身上。
她愣在原地,身上黏膩,狼狽極了。
喻楚看著明朝華,眼神陰鷙:「還不滾過來!還等孤來請你?」
「是……是。」明朝華不敢說話,只能跟在後面,再也顧不上我。
等喻楚和明朝華離開,陸照才放下護著我的手:「倒是可惜了一桌好菜。」
「無事,我讓青槐和小蝶另外點了一份,我們回去吃。」
我心情大好,沒注意陸照看我的眼神里多有思索。
他問:「你似乎早知太子對何物不耐?」
已經把陸照當作盟友,近一月來他留下的人手也確實幫了我許多,我便可以更坦誠地告知他:
「是。而且碧霄閣是淮親王所開,所以也不會影響到他人。」
陸照眼底漾起一抹笑:「也好,下次我若趕不過來,你可自保,我也放心。」
我訝異抬頭,難道他是聽到了消息專門來幫我解圍的?
抬眸時我才注意到陸照眼底青黑,眉宇間隱約疲色,多少也有些感動和愧疚。
「陸將軍快回去歇息吧,這一月奔波也辛苦了。」
他無奈搖搖頭,像耐心糾正啟蒙的孩童般,翹起唇:「錯了。」
「嗯?」
「是彥光,不是陸將軍。」
25
刺激太子和明朝華,我可以脫口而出。
但陸照這樣盯著我,我卻不大好意思說出口了。
最後只能羞惱地推開他,喚青槐將飯菜送去陸府,我帶著小蝶回了家。
第二日,陸照歇息好了,精神十足地來了明府。
我到正廳時,他剛好與明沛已談完。
明沛笑得合不攏嘴:「那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五,是個好日子。」
陸照頷首:「舍妹正啟程來京,父親因戍衛衢山不能親自前來,由舍妹捎來文書聘禮。」
看到我出現,明沛忙不迭喊我去陪陸照去花園轉轉。
我正好有事要和陸照說,也就從善如流:「陸將軍,這邊請。」
到了花園,下人們被提前囑咐,都避開了我和陸照的地方,更方便我們談話。
我開門見山:「陸將軍,你這次從錦州回來,可曾見到流民中有染疫之人?」
陸照半天不回話,我疑惑地反身回望,他挑挑眉,我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我抿了抿唇,和他僵持著。
最後還是陸照先軟了口吻:「不逗你了。確實有。」
「還需警惕。」我折下一支秋菊,給他比畫,「先是水患,再是瘟疫,一層一層,但最終的殺機還在這兒!」
一瓣一瓣的花瓣被摘掉,最後露出柔軟的花蕊。
「畢竟百病之下,人無身份之差。不論是皇親國戚,還是販夫走卒,一旦染了病……」我掐掉花蕊,汁水染上指尖。
「……如花一般,說落也就落了。」
陸照沉思起來:「你是說七皇子?」
我頷首應下:「錦州水災褪去,但有一大批流民會湧入京畿,導致一小波瘟疫。並不是難纏的瘟疫,只要藥材夠,死不了人。
「七皇子身居高位,有御醫看護,按理是不會出事的。」
點到為止。
一位成年皇子就這麼死於一場瘟疫,背後定然有陰謀。
但這不需要我去操心,陸照不是蠢人,我提醒後他自然會去注意。
說完,我把手裡的庫房鑰匙遞給他。
陸照:「這是……」
「我讓青槐提前囤了一批天門冬,你需要的話盡可取用。等流民到時,我會在京畿郊外開棚施粥,找郎中來義診。」
陸照極默契地接著說:「到時我會派人保護你,待時機合適,以你的名義將藥方公開。」
我心情愉悅:「承讓,屆時我會將陸將軍的美名一道宣揚一番的。」
做了好事,自然要大張旗鼓地宣揚,不然豈不是很虧?
面前身姿高挑,挺拔如松的男人驀然笑了。
他的臉龐被陽光勾勒出輪廓,烏黑的發尾隨風輕輕擺動,唇角微微上揚,似有若無的笑意仿佛秋末最後一抹餘暉。
也難怪明朝華在太子與陸照之間搖擺不定。
他低聲感謝:「那陸某先謝過皎皎的慷慨了。」
我的心漏掉一拍,只好讓眼波掠過他的眉梢,眺向更遠的天際:
「不必謝,各取所需罷了。」
26
「聽說了嗎?那位明家的二小姐今日要在郊外開棚施粥呢!」
「真是大好人啊,我還擔心這群錦州的流民一股腦涌到京城可怎麼辦。」
「是啊!而且明二小姐是陸將軍的未婚妻,有軍士在外戍衛,也不怕流民暴亂了!」
我坐在馬車裡翻著帳本,聽小蝶給我轉述那些百姓的話。
「還有還有!我今日在府里經過夫人的房間,好似聽到她氣得砸東西呢……」小蝶縮了縮脖子,「希望小姐出嫁前,夫人就別被放出來了。」
這不太可能,我還需要鄭嫣然替我搭把手呢。
果不其然,我開棚施粥和義診的事兒讓明沛極為開心,白賺了一波好名聲,他心情大好,甚至沒過幾日,就在吃飯時解了鄭嫣然的禁足。
「阿月做的是好事,你這個做母親的,也得幫襯一二。」
明沛捋了捋鬍子,想到了明朝華,冷哼一聲:「朝華的性子被你養得太天真了些!前些日子和太子便服尋訪,竟害得太子起了急疹,大病一場。」
鄭嫣然咽下暗恨的表情,只柔柔弱弱地福了福身:「是,我已派嬤嬤去教朝華了。」
明沛又皺起眉:「施粥和義診都讓人去做便是,莫要自己去,帶了病症回府傳染給他人。聽說七皇子近日身子不適,似是也染了疫症。」
我輕輕擱下手裡的碗筷:「聽義診的郎中們說,似乎對疫症已有對應之策。
「若是研製出來,父親將此藥方獻給太醫院,為七皇子出一份力,想來也是大功一件。」
鄭嫣然瞬間若有所思。
我只裝作沒看到,繼續說:「應該就在這三五日,父親且等我的消息吧。」
余光中鄭嫣然捏緊了繡帕,藏住翹起的唇角。
我心底不由哂然。
如此蠢笨,隨意撒了餌就會上鉤,上一世的我又怎麼會在這種人手下委曲求全,以求安生呢?
27
我佯裝不情願的樣子,推拒了幾次鄭嫣然要安排在我身側的人手。
她也不再執著,轉而暗地裡向青槐下手。
畢竟青槐看起來沉默寡言,又來府里不久,比小蝶更好引誘。
「鄭氏今日又差人給我塞金子了。」青槐有點無語。
我含笑道:「你留著便是。」
青槐「哦」了一聲,繼續說:「我說了小姐和郎中討論時不許我靠近,我只隱約聽到幾種藥材,她便不再問了。」
「嗯,她也不是純然的傻子,除了你這裡,定然還會從我請的郎中那裡,撬問到具體的藥材配比。」
我指尖輕點桌面:「就在這兩日了。」
兩日後,我讓義診的郎中宣布已經研製出了瘟疫的特效藥方,所有患病的流民均可來粥棚領取藥材。
有抱著孩子的婦女領完藥以後跪著感謝我和陸照,我也只是讓人扶了她起來,卻不阻攔。
無論是我還是陸照,都需要這樣的名聲。
第三日,有特使屈尊降貴來到這簡陋的棚屋宣旨:
「宣,明侍郎第二女,明月,攜義診郎中方塵、孫疏文、岑朗入宮覲見,欽此。」
我伏跪領旨,在特使含有憐憫的眼神下,掩住一絲笑意。
入宮門的時候,太子車輦從我身側而過,引路太監帶著我避讓一旁。
車輦上喻楚煩躁不安,一旁明朝華哭哭啼啼地想要去挽喻楚的胳膊,被他甩開。
沒走幾步路,身後突然傳來陸照的聲音:「真有趣。」
引路小太監識趣地快走兩步,給我和陸照留下空間。
我撩起眼眸看他,平靜無波地反問:「陸將軍在說什麼?」
「我說你姐姐和太子啊,不是都說太子對你姐姐情根深種,現在看來也未必。」
聽到陸照提起明朝華,我心底突然煩悶起來:「興許男人都是這樣,得到了就不珍惜,唯有摘不到的花才是最漂亮的。」
「那可不一定。我就不是這樣!」陸照伸手撓撓我的手背,輕得發癢。
他的聲音也輕得發癢:「不如看看我。我若得到,必珍之重之,絕不丟棄。」
也確實,上輩子都兵臨城下了,還能一眼認出城牆上的不是自己夫人。
甚至我墜落時驚鴻一瞥,他認錯了人,也會心神破碎,目眥欲裂。
我越想越氣,哼了一聲,不理陸照,走得越快了。
陸照有點摸不著頭腦:「怎麼生氣了?」
28
陸照沒有陪我進殿。
但大殿之內人還不少,不僅喻楚和明朝華在,明沛和鄭嫣然也都在。
龍座上傳來一聲滄桑而虛弱的聲音:「你就是明家二女兒?」
這位陛下自繼位來就身虛體弱,偏生後來又迷上丹藥修仙,近年來連朝會也不大參加,多數交給內閣處理。
按照上一世的走向,這位陛下會在陸照起勢後不久就殯天,喻楚焦頭爛額,還未登基便被打到京城……
我斂下思緒,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禮儀:「臣女明月,見過陛下。」
「起來吧。老七府里的人說藥方是太子所贈,今早剛剛熬制第一副藥,灌下去後就更嚴重了。」
皇帝喘了兩口氣,才繼續說:「按太子說的,把人都叫來了,便說說吧。」
喻楚瞥了一眼鄭嫣然:「父皇,兒臣獻上之藥方,乃是明家夫人托側妃所獻,兒臣只是憂心七弟之病,才未曾多加驗證此方……」
鄭嫣然突然跪地,開始叫冤:「陛下明鑑!臣婦的藥方就來自於明月!如今七皇子垂危,若真有人包藏禍心,也是明月一人之罪!」
我驚訝回頭:「……母親?」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可這瘟疫藥方,我是今日才與諸位大夫確認過可行,將之公之於眾。母親何時竟將藥方獻給太子……」
話音剛落,滿殿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戲台子既然已經搭建好了,那我便輪到我登台了。
我淚盈於睫:「我知母親不喜我與陸將軍定親,總覺得是我搶了姐姐的姻緣。
「可姐姐既然已經嫁給太子,您又何必用這等方法誣陷我!
「更何況還搭上了七皇子的安危!」
我字字句句都落在結親一事上,但殿中之人沒人不清楚,這是一口咬死藥方有毒一事出自鄭嫣然、明朝華,乃至太子!
鄭嫣然恨不得撲上來撕了我:「你滿口胡唚什麼!」
「父親……」我看向明沛,又轉向皇座之上,「陛下,當務之急是讓我帶來的大夫看看七皇子。
「雖說宮中御醫的醫術已達臻境,但三位大夫這半月在京畿義診,應對瘟疫應當有些經驗。」
皇帝抬了抬眼:「去吧。」
興許是自己身體並不好,所以對親兒子危在旦夕也沒表現出什麼情緒。
太監領著三個郎中離開了。
我決心在這事上添最後一把火:「還有一事,臣女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便是了。」
「是。」我跪地,說:「臣女入宮時,曾一瞥見到一位道人……」
皇帝感興趣地「哦?」了一聲。
我深深伏下,完全忽視了喻楚陡然射向我的目光。
「那位道人臣女見過,臣女幼時在泗州,這妖道哄騙百姓,煉製妖丹,信者凡多,大多家財散盡。更甚者……吃丹暴斃者與自焚而亡者,不知凡幾!」
喻楚似乎察覺到什麼,他的聲音焦躁而陰冷:「你可敢保證?!」
「臣女所言,俱是屬實!願以性命擔保!望陛下明鑑。」
皇帝看向引我進殿的小太監,語氣不太好:「她來時看到了誰?」
小太監顫顫巍巍,撲通一聲跪地:「回陛下……
「……明二小姐所見,是太子殿下於兩月前,引入宮的玄真道長。」
29
滿殿寂靜。
皇帝看向喻楚,表情看不出喜怒:「太子引薦?」
喻楚終於維持不住姿態,同我一樣跪地,頭卻磕得更響:「兒臣……兒臣不知。」
他當然不知道,兩月前他還在為難明朝華和杜瑤蕙的事情,哪有心思辨別真偽。
只有人聽了傳言,說玄真是位極有神通的道士,便忙不迭地將人找來,送進宮裡討好聖上。
自然不清楚傳言從何而來,玄真又是從何而來。
埋了兩個月的釘子在此刻起了作用,我的心情甚好:「陛下若是不信,可差人去泗州尋舊人,一認便知。」
皇帝喚了陸照進來:「彥光,朕命你五日內查明玄真此人底細,即刻回報。」
陸照拱手應令,轉瞬間我和他交換一個眼神。
我斂下眼眸,絲毫不覺得自己又給他找了事兒。
而陸照的表情平靜而沉穩,甚至還帶著一抹無奈的笑,像是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可以被他兜底。
皇帝最後看了一眼喻楚就離開了。
喻楚跌坐在地上,明朝華瑟瑟發抖去扶,反而被他甩了一耳光。
喻楚自己撐著站起來,走到明沛和鄭嫣然面前,冷笑道:「二位教的好女兒啊!」
鄭嫣然跌坐地上,失魂落魄。
明沛自知已經將人得罪慘了,只能咬著牙作揖,說不出別的話。
喻楚還想對我說什麼,陸照已經擋在我身前:「太子殿下還有什麼話,對我說便是。」
「哼!」喻楚拂袖離開。
懶得和明家人再掰扯,我扯了扯陸照的袖子:「你來,我有話對你說。」
離開大殿後,陸照引著我向外走。
「你突然提這件事,有些大膽了。」他微蹙著眉,「我知你有安排,下次先與我講,我也做些準備。」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不會牽扯到你。」
「不是牽扯我……你……罷了,」陸照泄了口氣,「你說吧,要交代我什麼。」
我裝作不知道他的意思,冷靜說:「泗州東吳鎮,那裡的縣令曾是當年揭穿玄真騙局的師爺,他會帶你找到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