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呈上了國運占卜的最終結果。
太傅府有兩女。
一女為鳳,母儀天下,享萬民朝拜。
一女為祭,血飼龍脈,佑國祚萬年。
我叫靜姝,是太傅府長女,未來的太子妃。
大婚當日,蕭承稷輕柔地牽起我的手。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一把將我推下祭天台。
他聲音溫柔:
「靜姝,國師說了,以鳳為祭,效力最強。」
祭台下的龍脈石窟寒氣刺骨。
四面八方衝出的鐵鏈瞬間縛住我的手腳。
蕭承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溫柔依舊。
「靜姝,別怕,很快就結束了。」
我抬起頭,看著那張虛偽的臉,心中滿是慶幸。
還好,我賭對了。
我串通國師,讓蕭承稷認為以我的鳳血飼龍脈,會使得國運空前強盛。
果然,他沒讓我失望。
為了延續蕭氏皇族的強盛統治,他毫不猶豫地將我推下祭台。
想到他曾經信誓旦旦說愛我的模樣,現在看來不免有些諷刺與悲傷。
不過還好,佩玖終於可以活下來了,我也終於不欠她了。
我出生那天,太傅府上空金光大盛,鳳凰虛影若隱若現。祥雲鋪滿了整個大夏的天空。
自那時起,大夏人人都知道太傅府長女姜靜姝天生鳳命,未來定會母儀天下,護佑大夏子民。
卻鮮有人知道,我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姜佩玖。
由於鳳命太過霸道,在母親腹中時,我就不受控制地瘋狂汲取她與佩玖的生命力。
因此母親在生下我們不久後就病逝了,而佩玖也自幼體弱多病,纏綿病榻。
父親為官清廉,家中本就不富裕。縱使散盡家財也難以為佩玖求得良藥。
當時還是皇子的蕭承稷找到了我,他拿著四處搜尋來的奇珍異草,帶著當今世上最好的醫師,說喜歡我。
他求我給他一次機會,以後一定會把佩玖當親妹妹看待,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治好她。
我當然知道他接近我的目的——討得了鳳命之女的歡心,就等於登上了皇位。
但想起整日被病痛折磨的佩玖,我答應了。
那些時日他沒日沒夜地替佩玖的病情奔走,才二十歲的年紀頭髮卻白了大半,這些我不僅看在眼裡,也記在了心裡。
某天深夜,他紅著眼眶衝進我的院子,興奮地拉著我奔向佩玖的房間。
看到平日裡佩玖慘白的臉色上終於升起了一抹紅暈,眉眼間也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再看著一旁蕭承稷發自內心喜悅的樣子。
我發自內心認可了他,即使他帶著目的接近於我。
世上哪有純粹的愛,差不多就得了。
從那以後,佩玖的身體日漸好轉,父親臉上的憂愁逐漸化開,蕭承稷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也在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命運——與蕭承稷成婚,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
直到欽天監呈上了國運占卜的最終結果:
太傅府有兩女。
一女為鳳,母儀天下,享萬民朝拜。
一女為祭,血飼龍脈,佑國祚萬年。
祭祀典禮和我的婚禮定在了同一天,也就是三天後。
為了這次婚禮,舉國上下全都掛滿了大紅色的綾羅綢緞,整個國家都沉浸在一片祥和喜悅的氛圍中。
就連太傅府,也無法在這個時刻將紅綢換成白幡。
我可憐的妹妹,年紀輕輕就享受到了喜喪。
我怔怔地看著天空中浮現出的金字,身旁父親重重地嘆息和佩玖撕心裂肺的哭嚎不停在耳邊縈繞。
我想起母親臨終前拉著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囑咐我要照顧好妹妹,別讓她受了欺負。
可是母親,現在整個國家都要欺負她,我該怎麼辦?
思考良久,我終於做出了決定——我會保護好她,即使代價是我的生命。
「靜姝,用你的鳳命換國祚萬年,是你身為太傅之女,應該享受的榮耀。」
見我遲遲沒有給予他回應,蕭承稷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怒意,好像在責怪我沒有虔誠地接受他的賜死。
我不去看他,只是仰頭環視著祭台邊的人群,想要最後再看一眼父親和佩玖的身影。
或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到了吧,他們並沒有湊過來。
我有些失望,於是閉上眼睛,等待著屬於我的結局。
蕭承稷聒噪的聲音再次響起:
「放心,從今以後,佩玖會代替你成為我的太子妃。」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話音剛落,石窟頂上的光被徹底封死。
無邊的黑暗和寒氣將我吞噬。
佩玖,下半輩子委屈你跟這個人渣一起度過了。
姐姐不在,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龍脈石窟,皇室禁地。
傳聞這裡是王朝氣運的根基,卻也是一處活人的墓穴。
此前每年都有無數從各地選中的女子被扔下祭祀台,只為喂養大夏日漸孱弱的龍脈。
還好我應該是最後一位了。
這裡寒氣並非普通的冷,它像無數根細小的冰針,扎進我的四肢百骸,貪婪地吸食著我的生氣。
手腳上的鐵鏈也不是凡品,上面刻著細密的符文,每一次心跳,符文便會亮起微弱的紅光,將我的血氣抽走一絲。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血飼龍脈,不只是要我的血,更是要我的命。
就在我意識快要消散時,體內忽然傳來一絲異樣的暖流。
那暖流順著我的脊骨,緩緩攀升。
與侵入骨髓的寒氣不同,這股力量溫暖、古老,帶著一種蠻橫的生命力。
腦海中響起一個溫柔而宏大的聲音,不斷呼喚著我的名字。
「靜姝……」
「你是誰?」
我分不清這是幻覺還是真實。
「我是你體內的鳳凰之靈與石窟中龍脈之靈的共生體」
「大夏龍脈之靈被蕭氏禁錮於此萬年,日漸孱弱,只能靠吸食人血續命。」
「而你的鳳命純粹,他無法完全吞噬,於是他選擇了與你體內的鳳凰之靈共生,只求掙脫這牢籠。」
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一雙俯瞰蒼生的金色巨瞳和一雙遮天蔽日的火紅翅膀。
「若你願意,吾現在就可以助你脫困。」
「成交。」
沒有絲毫猶豫,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回應。
話音落下的瞬間,綁縛在我身上的鐵鏈寸寸斷裂。
那股力量如決堤江河,湧入我的體內,巨大的衝擊讓我直接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恢復了意識,刺骨的寒氣已被盡數驅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強大。
我緩緩起身,找尋著出口。
石窟深處,別有洞天。
龍鳳之靈告訴我,這石窟有一條密道,直通皇宮最偏僻的冷宮。
是蕭家先祖為了防止意外,給自己留的後路。
密道出口在一口枯井之內。
看著一步之遙的出口,我突然想起蕭承稷最後的話語。
他說他要讓佩玖代替我成為他的太子妃。
那佩玖現在應該也在皇宮之中。
我必須要救她。
蕭承稷親手將我推下祭台,若我現在直接出去,以他的性格定會以佩玖之命要挾我乖乖受死。
他不會允許任何有可能威脅到他的人活著。
我換上一身不知哪個年代的宮女舊衣,臉上抹了些井底的污泥,將一身驚人的艷色遮得嚴嚴實實。
冷宮裡人跡罕至,只有一個瘋瘋癲癲的廢妃和兩個負責看守她的老太監。
我很容易就融入了這裡。
我需要時間來熟悉這具全新的身體,以及這股盤踞在我體內的、屬於龍脈的力量。
這力量讓我耳聰目明,五感變得異常敏銳。
我能聽到百米外宮女們的竊竊私語,能聞到御膳房飄來的菜香,甚至能在黑暗中視物。
龍鳳之靈的聲音時常在我腦中響起,像個絮絮叨叨的老爺爺。
「丫頭,看到那邊那個小太監沒?他偷了管事太監的玉佩,正愁怎麼脫手呢。」
「還有那個宮女,她相好的是個侍衛,今天輪到那侍衛巡夜,她準備溜出去私會。」
「皇宮裡啊,就沒一個乾淨的。」
我一邊聽著八卦,一邊從這些信息里篩選出對我有用的。
我得知,我的「死訊」早已傳遍大夏。
起先,許多朝堂大臣和百姓聯名上書,紛紛指責蕭承稷昏庸無道,違反天道意志,希望廢黜他的太子之位。
而有一天夜晚,太傅府再次金光大盛,佩玖在我「死」後,體內竟也覺醒了鳳命。
蕭承稷大喜,不顧禮制,火速將她冊封為太子妃。
大婚當日,紅妝十里,比原定給我的規制還要盛大。
他向天下人宣告,佩玖才是大夏真正的鳳命天女,是將來要母儀天下的皇后。
而我則是為了大夏國祚綿延而獻身的祭品。
他甚至在祭天台旁為我立了塊碑。
聽到這些消息,我越來越覺得需要快些行動,早日將佩玖拯救出來。
兩天後,就是我的頭七。
蕭承稷和佩玖,要以太子和太子妃的身份,共同主祭,告慰「為國犧牲」的我的在天之靈。
這對我來說簡直是絕好的機會。
我買通了內務府的總管太監李德全,得到了能侍奉太子妃的機會。
按照計劃,等到祭典結束後,我會伺候太子妃更衣,然後趁著這個機會帶著佩玖逃出去。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祭典當日,天朗氣清。
國師身穿八卦道袍,手持拂塵,站在高高的祭天台上,神情肅穆。
蕭承稷牽著佩玖的手,緩步走上祭台。
他看著我那塊冰冷的石碑,眼中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哀慟」。
「靜姝,你放心。我和佩玖很好,大夏也很好。」
「你的犧牲,是值得的。」
我混跡在台下一群負責侍奉的宮女中,冷冷地看著他的表演。
佩玖則是被他強行摟在懷裡,眼眶通紅,低聲說著什麼。
看著佩玖被欺負的模樣,我心中痛得一縮。
她一出生就帶著病氣,走三步咳兩聲,風一吹就要倒。
父親憐她,母親愛她,全府上下都將她捧在手心。
而我,作為長姐,也愛護她,謙讓她。
我讓出了最愛的點心,讓出了父親尋來的孤本,讓出了京城最時興的布料首飾。
這可是從小被父親母親和我寵著的掌上明珠,如今卻被逼嫁給蕭承稷這個冷血的人渣,忍受著他的欺辱。
我放開靈力,想要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我聽到了佩玖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對蕭承稷說。
「殿下,謝謝您願意犧牲姐姐的性命來救我,還動用秘法將姐姐的鳳命轉嫁到我身上。」
「佩玖一定不會辜負您的厚愛,餘生好好侍奉您。」
說完,她輕輕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盯著蕭承稷的眼神曖昧迷離。
我呆在原地,腦子裡嗡嗡作響。
「丫頭,別傷心,人性本來就難以捉摸。」
龍鳳之靈的聲音罕見地溫柔起來。
是啊。
還真是難以捉摸。
我曾以為的姐妹情深和那些為了她甘願赴死的決心,在她看來指不定有多麼愚蠢可笑。
我曾憐她病弱,護她周全,甚至不惜以命換命。
到頭來,她卻踩著我的屍骨,用最噁心、最諂媚的語氣,對著殺害我的兇手搖尾乞憐。
我死裡逃生出來想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如何救她。
真可笑。
祭典結束後,我混在宮女隊伍里,步履沉重地回了內務府。
李德全尖著嗓子,唾沫橫飛地訓著話,無非是些主子面前要謹言慎行,當差要勤勉之類的廢話。
我低著頭,感覺像是有一隻聒噪的癩蛤蟆,在我耳邊呱呱作響。
我的手指緊緊摳著掌心,指甲幾乎要刺破皮膚,疼痛才能讓我勉強壓抑住體內翻湧的殺意。
蕭承稷……還有我的好妹妹。
既然你們那麼恩愛,那就做一對亡命鴛鴦好了。
我本想直接衝進東宮,將他兩人就地格殺。
但是龍鳳之靈提醒我,蕭氏皇族統治大夏數千年,底蘊深不可測,貿然出手,可能會得不償失。
我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對策。
此時,龍鳳之靈又開始在我腦中實時轉播著皇宮裡的各種秘聞。
第二天清晨,一封匿名信被悄無聲息地送到了都察院御史的案頭。
信中詳細羅列了東宮管事貪墨的證據,帳目清晰,分毫不差,甚至連他藏匿贓銀的地點都標註得一清二楚。
人贓並獲,鐵證如山。
蕭承稷為了平息御史以及朝中大臣的非議,只能忍痛割愛,將那管事重打八十大板,革職查辦。
這只是個開始。
接下來的幾天,東宮接連出事。
庫房莫名失火,熊熊火焰吞噬了半數珍寶,火光沖天,映紅了半個皇城。
蕭承稷站在火光前,臉色鐵青,雙拳緊握,青筋暴起。
與此同時,太子黨羽中一位極受器重的兵部侍郎,被曝出與邊關守將暗中勾結,倒賣軍械,中飽私囊。
匿名信件和確鑿的證據如同雪片般飛向了刑部與大理寺。此事非同小可,牽涉到邊防安危,皇帝震怒。
蕭承稷費盡心力才將此事壓下,將那侍郎革職查辦,流放三千里。
然而,流言卻說,這侍郎不過是替罪羊,真正的主謀乃是太子本人,意圖培植自己的軍事勢力。
這使得太子在朝中的聲望一落千丈,許多原本依附他的武將也開始心生疑慮,避之不及。
而他精心培養的幾位門客,忽然之間接連「暴斃」或「失蹤」。
這些門客都是他為未來登基後儲備的智囊與人才。
有的被發現死於家中,死因蹊蹺,像是中毒,卻又查無實據;有的則是在夜色中離奇消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每次出事,都伴隨著新的匿名舉報,直指太子在背後施展陰毒手段,排除異己,甚至連他與某些地方豪強的秘密勾結、企圖架空皇權的傳聞也甚囂塵上。
蕭承稷看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摺和密報,臉色鐵青,雙眼布滿血絲。
東宮內外,人心惶惶,太子昔日的威風掃地,取而代之的是朝臣的輕蔑、百姓的嘲諷,以及父皇日漸加深的猜忌。
他徹夜難眠,昔日意氣風發的太子,如今已是焦頭爛額,疲憊不堪。
他變得愈發暴躁易怒,回了東宮便對下人非打即罵,稍有不順,便是一頓拳腳相加,宮女太監們人人自危,整個東宮都籠罩在壓抑而恐懼的氛圍中。
佩玖的日子也不好過。
她自幼嬌生慣養,哪裡受得了這種委屈。
她曾經是太傅府的掌上明珠,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如今卻要面對一個喜怒無常、隨時可能爆發的蕭承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