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求一時痛快,卻要讓父親餘生都在痛苦中度過。
或許,找到她,將她囚禁於我看得見的地方,讓她一輩子對我搖尾乞憐,活在我的陰影下,或許是更好的報復。
讓她看著我,看著她曾經背棄的姐姐,如何君臨天下,如何開創盛世。那將比死亡更痛苦。
於是,我下令,全天下搜捕姜佩玖。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道命令,既是對父親的安慰,也是對我自己的交代。
我需要一個結果,無論好壞,我都需要一個結果。
10
處理完浩瀚如海的政務,已是深夜。
御書房內,只剩下我一人。
我獨自坐在龍椅上,只覺四肢百骸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仿佛骨骼和經脈都在被無形的力量拉扯、撕裂。
龍鳳之靈的力量太過霸道,太過浩瀚。
我強行融合了本屬於龍脈的強大力量,與之共生,這種逆天而行的舉動帶來的後遺症開始顯現。
我的身體時而滾燙如火,每一寸肌膚都在灼燒;時而又冰冷如霜,血液似乎都要凝固。
我緊緊咬住牙關,額頭布滿了冷汗。
這種痛苦遠超常人所能承受,卻又是我必須獨自面對的。
我不能讓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尤其是在這剛剛登基的非常時期。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意識瀕臨渙散之際,一股溫潤平和的力量,帶著草木的清香,從身後渡來,緩緩滲透我的背心。
那力量溫柔而堅定地梳理著我體內狂暴的氣息。
原本混亂不堪的經脈,在這股力量的引導下逐漸歸於平靜。
是國師。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他的雙掌穩穩地抵在我的背心,掌心傳來溫熱的力量。
「陛下,凝神。」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引導著那股外來的力量在我體內遊走,將那些橫衝直撞的狂暴力量一一撫平。
疼痛漸漸減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與平和。
「多謝國師。」
我沙啞著嗓子說,聲音裡帶著虛弱。
他收回手,語氣一如既往的恭敬:
「陛下,您與龍脈共生,根基未穩,體內力量駁雜。需時時調理,否則恐有性命之虞。」
「況且,我這條命都是您給的,我為您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我轉過身,看向他。燭火映照在他清冷的側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
都是當國師的人了,還跟以前一樣呆。
記得很多年前,我還是太傅府那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
某天,府里新來了個小道士,是我的老師從外面帶回來的,說是身負異稟。
他長得比姑娘還好看,眉目如畫,唇紅齒白,卻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風一吹就要倒。
他話不多,總是低著頭,臉頰泛著不健康的蒼白。
我瞧他可憐,又聽聞我的血對滋補身體有奇效,說是天生鳳體,血脈蘊含靈氣。
於是,我便時常偷偷割破指尖,將幾滴鮮血混在他的湯藥里。
每次他喝藥時,我都會站在一旁,看著他蒼白的臉頰漸漸泛起一絲紅暈,心中便覺得開心。
我當時還開玩笑說:「小道士,喝了我的血,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總是紅著臉,低著頭,不敢看我,耳根更是紅得幾乎要滴血,那模樣逗得我咯咯直笑。
「所以,助我登基,就只是為了報恩?」
我試探著問,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
「是。」他答得乾脆,沒有一絲猶豫。
「只是報恩?」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再次逼問。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久到御書房內的燭火都跳動得越發微弱。
正當我想揮揮手,讓他離開時,他卻突然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眸,第一次有了別樣的情緒。
「不止。」
那兩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又重重地敲擊在我的心頭。
11
從那天起,國師便日日來我寢殿,為我調理身體。
美其名曰「鞏固國運」。
這聽起來冠冕堂皇,是陛下與國師之間必要的互動,可我知道,這其中已然滋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每當夜幕降臨,我就會屏退所有宮人,獨自躺在鋪著軟墊的榻上,等待他的到來。
他總是準時出現,一襲玄色道袍,清冷如月光,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那是他常年與藥草為伍的氣息。
他會走到榻邊,然後在我身後坐下,雙掌抵在我的背心。
他的手指總是冰冰涼涼的,帶著一種獨特的觸感。
有時是輕輕拂過我的後頸,有時是沿著我的脊梁骨緩緩向上。
每一次的觸碰,都能引起一陣細微的戰慄,從皮膚深處蔓延開來,直抵心底。
那不僅僅是生理上的反應,更是一種心理上的波動。
我知道,我已經沉溺其中了。
於是我開始故意調戲他。
「國師,這宮裡太空了,你說是不是該找個人陪著?」
有一次,我故意側過頭,看著他平靜如水的側臉,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暗示。
他手上的動作絲毫未停,一本正經地回答:
「陛下若是覺得寂寞,可將太傅大人接入宮中,共享天倫。太傅大人忠心耿耿,想必能為陛下排憂解難。」
我:「……」
又一日,我批著奏摺,故意唉聲嘆氣,將筆重重地擱下。
「國師啊,你說這滿朝文武,竟沒一個能為我分憂的。這天下之大,竟無一人能與我共擔重任。」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拱手,語氣鏗鏘有力:
「陛下言重了。臣萬死不辭,願為陛下肝腦塗地,鞠躬盡瘁!」
「……」
我扶額。
指望這塊木頭開竅,比讓蕭承稷復活還難。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霸王硬上弓了。
我是女皇,這天下都是我的,區區一個國師,難道還能逃出我的掌心?
這天,他又來為我調理身體。
夜色深沉,寢殿內只點了幾盞宮燈,光線昏黃而曖昧。
殿內只剩下我們兩人,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不同尋常的靜謐。
他像往常一樣,在我身後坐下,溫涼的指尖再次觸碰到我的後頸。
那一瞬間,我猛地翻身,借著身體的慣性,將他壓在身下。
他驚得瞪大了眼,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陛……陛下,不可。」
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的耳朵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頸項,那紅暈深得快要滴血。
我俯下身,將嘴湊到他耳邊,故意壓低聲音,帶著蠱惑的意味說:
「為什麼不可?你不是說,你是我的人嗎?」
「臣……」
他試圖掙扎,但我的身體牢牢地壓制著他,讓他動彈不得。
「國師,」
我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看著我。
他的眼神閃躲,不敢與我對視。我看著他慌亂的模樣,心頭大悅,一種征服的快感油然而生。
我湊得更近,幾乎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我不要你的忠誠,也不要你的報恩。我要你。」
他渾身僵硬,呼吸都亂了。
我不再給他思考的機會,低頭吻了上去。
我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一點點地放鬆了下來。
他的手緩緩攀上我的腰肢,將我更緊地擁入懷中。
殿內的燭火,仿佛也感受到了這突如其來的熾熱,跳動得越發歡快。
12
搜捕佩玖的命令下達了數月,卻始終杳無音信。
大夏的疆域遼闊,人口眾多,要找一個刻意隱匿行蹤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的密探遍布天下,錦衣衛、禁軍,甚至連江湖上的能人異士都被我動用,但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了無痕跡。
這幾個月來,每當奏報送來,上面寫著「未發現姜佩玖蹤跡」時,我的心便會沉下一分。
一方面,我恨她,恨她背叛,恨她與蕭承稷勾結;
另一方面,她畢竟是我的妹妹,是與我血脈相連的雙生子。
這種矛盾的情感,日夜煎熬著我。
父親日漸憔悴,他的髮絲變得越來越白,臉上的皺紋也日益深刻。他整日一個人枯坐在佩玖曾經居住的院子裡,一坐就是一天。
那院子裡的花草,也因為無人打理而枯萎凋零。
我去看他,他拉著我的手,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打濕了我的手背。
「靜姝,算了吧。既然她不願回來,那就讓她過自己的生活吧。」
他哀求著,聲音沙啞而無力。
我的心頭湧起一股巨大的疲憊。
我不再想去追究,不再想去報復。
我只是想讓父親安心,也想讓自己的心得到片刻的寧靜。
於是,我撤銷了對佩玖的通緝令。
對外,我宣稱,前太子妃姜佩玖已於戰亂中身亡,以平息流言,給天下一個交代,也給姜家一個體面。
一天,我與國師同游御花園。
我們漫步在落葉鋪就的小徑上,陽光溫暖而和煦,將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秋風乍起,捲起漫天落葉。
我看著這蕭瑟卻又絢爛的景色,突然想起來我好像遺漏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當初欽天監的預言,『一女為鳳,母儀天下,享萬民朝拜』,已經應驗在我身上。」
我停下腳步,轉過頭,目光死死盯著國師。
「那『一女為祭,血飼龍脈,佑國祚萬年』呢?為何沒有應驗?」
我不明白,既然我是天選之鳳,那另一半預言,又將由誰來應驗?它又將以何種方式應驗?
國師的腳步頓住了。
他沉默地看著我。
我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你說啊。」
我催促著,聲音裡帶著一絲焦躁與不安。
他的聲音乾澀而艱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佩玖……她沒有消失。」
「她獻祭了自己。」
我的身體猛地一震,腦海中一片空白。
13
「你說什麼?」
我的聲音顫抖。
我無法相信,也不願相信。佩玖?獻祭?這怎麼可能?
國師上前一步,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他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憫與沉痛。
「靜姝,你將大夏的古龍脈帶出了石窟,與之共生。那是大夏的國之根基,是維繫國運的命脈。」
「龍脈離位,大夏的氣運便會隨之枯竭,國祚岌岌可危,甚至可能在短時間內崩塌。」
「是佩玖,她以身補缺,化作了大夏新的鳳脈,穩住了國運。她就是預言中的祭品。」
「不可能……她恨我,她巴不得我死,她怎麼會……」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我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掙扎,都建立在她背叛我的基礎之上。如果她沒有背叛,如果她是為了我……
「其實她從未恨過你。」
國師緩緩地將手伸入懷中,拿出了一封信。
信封已經泛黃,邊緣有些磨損,顯然被妥善保管了很久。
上面是我熟悉的,佩玖的字跡,清秀而娟麗。
「姐姐親啟。」
我顫抖著打開信,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千鈞之力,重重地砸在我的心頭。
「姐姐,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或許已經不在了。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我的眼淚,在讀到第一句話時,便已奪眶而出。
「你被蕭承稷推下祭台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與他,不死不休。」
「姐姐, 我好笨,我鬥不過他,只能用最蠢的法子。我假意逢迎, 讓他信任我, 再故意讓他發現我與他父皇的私情, 逼他瘋狂,逼他走上絕路。」
我的呼吸猛地一滯。
她玷污自己的名聲, 只為激怒蕭承稷, 讓他自取滅亡。
她用自己的清白, 自己的名譽, 為我鋪就了一條帝王路。
「我知道, 你一定會回來。你是鳳凰,浴火重生, 無人能擋。」
「我不敢見你。我怕你看到我這副骯髒的模樣,會嫌棄我。更怕你知道真相,會內疚一輩子。」
我的心如刀絞。
骯髒嗎?她為了我, 甘願墜入深淵, 背負罵名, 她又何曾骯髒?
真正骯髒的, 是我那顆被仇恨蒙蔽的心。
「姐姐,你曾說,我是你最疼愛的妹妹。你願意為我擋去所有風雨,為我付出所有。」
「這一次,換我來守護你。」
「我將化為鳳脈,與這山川同在, 與這江河共存。我會看著你,君臨天下,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姐姐, 別為我難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能成為你的妹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我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看不清後面的字, 只能任由淚水肆虐。
她這個傻瓜。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我曾憐她病弱,護她周全。
到頭來,她卻用自己的性命, 用最決絕的方式, 為我鋪就了這條帝王之路。
她以身為祭, 化作大夏的鳳脈,永遠守護著這片土地,也永遠守護著我。
我曾以為的背叛,原來是她最深沉的守護。我曾恨之入骨的仇人, 卻是我最該珍惜的親人。
國師從身後輕輕抱住我。
「陛下,別哭。」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一絲心疼。
我靠在他懷裡,任由眼淚肆虐。
佩玖, 我的好妹妹。姐姐答應你。
我會帶著你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我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一個像你期望的那樣, 君臨天下的女皇。
我會勵精圖治,讓這大夏如你所願, 國祚萬年,盛世長安。
我會讓你的犧牲變得有價值,變得永垂不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