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說完,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小秋,對不住了。」
8
我沒想著,會撞見謝琅和沈如菱。
月門處,我避無可避,只好屈身躲進花叢中。
兩人一前一後,站在牆邊。
沈如菱一身粉色羅衣,攥著帕子,哭得梨花帶雨。
「阿琅,你還肯見我,真是太好了!」
「當初你說等你凱旋,就立刻娶我,你可知我有多高興?我每日都在等著、盼著,可等來的卻是你出事的消息。」
「爹娘怕你再也好不了,逼著我來退婚,我也沒有辦法。」
「這幾年京中說媒的踏破了門檻,我一直不肯,就是因為我還念著你啊……」
謝琅看了她許久,伸手,生疏地替她擦了擦眼淚。
「我知道,我沒有怪過你。」
「真的?謝琅,我就知道,你是最懂我的!」
沈如菱撲進他懷裡,又哭又笑的。
謝琅有些僵硬,抬手想回抱,猶豫片刻,又輕輕將她推開了。
「你我尚未成婚,被人撞見不好。」
「對,對,你說得對,我一時激動,竟顧不上了!」
沈如菱擦了擦哭花的臉,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他們小時候的事。
謝琅聽著聽著,眼神變得空洞。
「當初你把我忘了,整日黏著那個小秋,我還以為你當真喜歡她,傷心了好久呢。」
提起我,謝琅這才回過神,微微蹙眉。
「怎會?一個出身卑賤的小丫鬟,如何與你相比。」
「你真這麼想?那時京中人人都說,你愛極了她,一步也不能離她……」
「夠了!」
謝琅莫名暴躁起來:「別再提以前的事了!」
沈如菱嚇壞了。
「阿琅,你,你怎麼了……」
謝琅不語,表情很是難受。
半晌,才忍下不適,匆匆離去。
「沒事,走吧。」
待兩人消失,我才從花叢里出來。
望著空蕩蕩的月門,苦笑。
謝琅,你竟厭我至此。
只是聽到我的名字,就這樣憤怒。
不過,沒關係了。
我很快,就不會再惹你心煩了。
9
聽人說,自從沈如菱回家,謝琅就把自己關在書房,一直沒出來過。
我已經不在乎了。
他做什麼,與我無關。
下午的陽光暖洋洋的,曬得人直犯懶。
我幫春月晾過衣裳,就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碰了碰我額前的碎發。
他的呼吸,有些痛苦。
我努力睜開眼,身前卻並沒有人。
原來是夢。
10
老夫人很快就為我找好了宅院。
在城西,有些舊了,但勝在清靜。
老夫人的人把我送到之後,就更清靜了。
我進了門,放下包袱,想著稍微拾掇拾掇,就能把日子過起來了。
身後卻突然傳來聲響。
一個蒙面人突然竄出來,用麻繩套住我的脖子,死死拉住。
我不知道是誰要殺我,措手不及,連救命都喊不出來。
瀕死時,耳邊嗖地一聲,有什麼飛過。
那歹徒猛地鬆了手,捂著傷口匆匆逃了。
「小秋姑娘,醒醒!」
新鮮空氣重新湧入胸腔,我大口呼吸,驚懼地抓住眼前人的衣領。
「別怕,是我。」
衛燼。
半個時辰後,兩名下屬回來了。
「大人,跑了。」
「全城搜捕,他中了我的毒鏢,跑不遠。」
衛燼遞給我一杯水。
「這人不求財色,上來就取人性命,絕非臨時起意。小秋姑娘,你為何會在此處?」
我緊緊握著茶杯,有些混亂。
「我贖了身,要離開謝家,老夫人說要補償我,便買了這座宅院,讓我有個容身之地……我實在不知道,剛才那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衛燼皺了皺眉。
思忖片刻,面色有些凝重:「恐怕是買兇殺人。」
「可是,誰要殺我?謝琅?」
「他不會。」
「那還能是誰?謝府之外,我誰都不認識……」
我說著,呼吸陡然一滯。
忽然想起那日,謝老夫人按著我的手時,意味深長的眼神。
她說,小秋,對不住了。
「是老夫人……」
怪不得她那麼好心,一切替我安排妥當,原來是不想讓我死在府里。
卸磨殺驢,好算計。
「殺手沒抓到,我不能妄下定論。」
衛燼說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既然起了殺心,一次不成,定會有第二次。你有何打算?」
我搖頭苦笑,忽然覺得有點累。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能有什麼打算?」
衛燼靜靜看著我。
良久。
「獨木難支,你可以尋求一些庇護,比如,嫁人。」
我覺得荒謬。
「嫁人?誰娶我?衛大人說什麼笑話……」
「我娶你。」
我幾乎要以為是我精神錯亂了。
「衛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認為呢?」
我不懂他為何如此。
愣了好半晌。
「為什麼?我有什麼值得你娶的。」
衛燼的目光分毫不亂,似是早已慎重考慮過。
他說道:「我無父無母,入京為官七載,也置下了一些產業,我需要一個妻子,來為我打理家業,操持內務,而你賢良聰穎,有情有義,是合適人選。」
「所以……就是我比較好用的意思?」
衛燼頓了頓:「你也可以這樣理解。小秋姑娘,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
「他們敢動你,不過是欺你孤苦無依。」
「殺一個孤女,沒人會在意。」
「但若殺的是朝廷命官的妻,代價可就大了。」
天上飄起了牛毛細雨,落在眉心,涼絲絲的。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衛大人,這是門虧本生意。」
衛燼伸手,用衣袖為我擋雨。
「我覺得值就值。當然,這只是一個提議,即便你拒絕,我也會盡力……」
「我答應你。」
我沒有看他,用平靜的語氣:「我做你的妻,你保我平安。」
獨木難支,我需要一個盟友。
衛燼對我雖有謀算,至少人品尚可。
他頓了頓,眉頭舒展開,像是暗暗鬆了口氣。
「好,你做我的妻,我保你一生無虞。」
11
婚期定在五日後。
我問過衛燼,日子是否太急。
他說:「不急了,今日訂婚,明日置辦吉服、三書六禮、下帖請客,五日的時間,很寬裕。」
我雖沒成過婚,卻也知道,這有些不合常理。
但……我與他的婚事,本就是交易,也不可按常理來辦。
那天夜裡,我便搬去了衛府。
他府上人口簡單,一眼掃過去就認全了。
備婚的日子裡,衛燼找到了那晚的兇手。
那人中了毒,又失了血,獨自在井下藏匿三日,昏迷不醒,被人當成屍體拉上來了。
衛燼沒有打草驚蛇,只將他拉回刑部大牢,暗中救治。
一轉眼,五日過去了。
成婚這日,衛府很是熱鬧,不少朝中官員攜家眷前來賀喜。
我蓋著喜帕,被牽出來時,竟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怎麼神不守舍的?還在擔心小秋?」
「沒擔心她。只是看她幾日未歸,怕她惹出什麼禍端,連累了我。」
「她能惹出什麼禍端?放心吧,我看吶,她一定是覺得自己做不了你的正妻,前途無望,偷偷跑了。」
「母親,她不會……」
「好了好了,你說不會就不會吧,一會兒回去,我就到菩薩面前燒幾炷香,求保佑她平安回來,這總行了吧!」
「你別冷著臉了,今日可是你衛兄的婚禮!話說回來,這衛燼也是奇了,突然之間就冒出個未婚妻……」
是謝琅和老夫人。
我緩緩從他們身前走過,不由得後背發涼。
好一個佛口蛇心的老夫人。
她還不知道,她派出的殺手刺殺失敗了,我不僅沒死,還好端端地站在她跟前呢。
12
洞房花燭夜。
衛燼喝了些酒,回房時,賓客已經散盡了。
我聽見他緩緩走到跟前。
我知道,嫁了他,就要履行妻子的責任,我不能逃避。
可還是會對接下來的事感到害怕。
腦海中閃過許多不堪的畫面。
可衛燼只是掀開喜帕,說:「等了這麼久,你一定餓了。」
他拍了拍掌,兩個小廝就端著一桌飯菜進來了。
我有些意外,怔怔地對上他好看的眼睛。
「那你呢?」
「我回府衙。用過飯,就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他說完,便轉身向外走去,一邊脫下吉服,扔給小廝。
我看著他消失在夜幕里。
良久,偷偷鬆了口氣。
他沒騙我,他是真的只是需要一個幫手。
既如此,我又豈能辜負他的信任。
13
第二日,我便將衛府的帳本全部要了過來。
他府里只有幾個小廝,連管家都沒有,那些帳全都記得亂七八糟的。
我花了一整日,才將府里的帳整理出來,又將他名下的鋪子、田莊一一盤點,總算將這幾年的糊塗帳全算明白了。
衛燼到了天黑才回來。
用過飯,我將帳本推給他,他明顯有些意想不到。
「夫人還真是……厲害。」
陡然聽見他這樣叫我,竟有些怪,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轉念想想,我本就是他的夫人,有什麼不自在的。
「你看看,可有什麼出入沒有。」
他翻了兩下就合上了。
「我看不懂。夫人算的帳,定不會有錯的。」
他這樣說,我倒不好意思了,微微垂下眸子。
卻發現他衣角破了個洞。
「你朝服破了,脫下來,我給你補補吧。」
「是麼?可我一會兒還要去議事,只怕換不得。」
「那你坐著,我直接給你補吧。」
我取來針線,坐在他身旁,直接開始補。
「你放心,我縫補的手藝可是數一數二的,定能叫人看不出來。」
我說著,卻沒注意,衛燼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臉上,片刻也沒有轉開過。
等我補完,一抬頭,才對上他的眼睛。
我怔了怔。
他的眼神,是極具侵略性,又極克制的。
我瞧不明白。
「怎麼了?」我問。
「沒事,夫人補得很好。」
他喉結微微動了動,收回目光。
「我該走了,說不好什麼時辰回來,你早些休息。」
說著,人已經起身了。
他走後,我問小廝:「郎君一直都這麼忙的嗎?」
小廝就笑:「這都算好的了,夫人您住進來之前,大人日日住在府衙,幾乎是不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