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葉長風拽著柳若兒,無奈地嘆了口氣,才輕聲道:「你們師姐沒有死。」
在場弟子猛地抬頭。
「去吧,去長生殿看,她的魂燈未滅,人還活著。」
還不等柳若兒控訴。
轉瞬,面前的所有弟子連著劍已經消失不見。
從那日起,玉虛宗宗門弟子白衫盡出。
只為尋找還活在世上的大師姐。
柳若兒氣得直跺腳,梨花帶雨地看著葉長風。
「師尊,你看看他們,當著你的面都敢欺負我!」
葉長風柔聲安撫:「好了,以後好好修煉便是。」
見她還是不滿,又勾起唇角笑得好看。
「你在山上修煉陪我,我不想你離我太遠。」
見他在意自己,柳若兒這才滿意地點頭,心中自得。
就連所謂天命箴言,也是一個勁地好甜好甜。
卻未見葉長風說話初端的乾澀,到後來的熟練,還有轉身後一秒冷淡的面容。
當夜,玉虛宗掌門和師弟葉長風飲酒。
談及白日種種,掌門嘆息。
「長歌得人心至此,若是她能當上掌門繼承玉虛宗,何愁它日玉虛宗門不盛?」
「只可惜......」
他抬眼看了一看悶頭喝酒不語的葉長風。
「只希望,他日你莫要後悔。」
21
後悔?
他早就後悔了。
在看到帶回柳若兒之後,她望向自己失望的目光。
看到她一步不退讓,卻只低下頭不曾如曾經一般對自己哭訴委屈。
那時,他就已經後悔了。
可......
天地動盪,滅世之劫即將到來。
為一人還是為蒼生,他沒得選。
他只能相信所謂天命,所謂的天命箴言,相信柳若兒就是天命之女,救世之人。
他做出了選擇,捨棄了那個自幼教導的徒兒。
捨棄了心中情感,和心之所向。
為了天下蒼生,他躲閃了她的目光,背棄了她的信任,也捨棄了她。
自她失蹤後,他無數次的在夢中夢到她渾身血流如注,瀕死看著她生生控訴的模樣。
她伸出雙手朝向他,她哭著說:「師尊,長歌好疼啊,你能抱抱我嗎?」
他一萬次的想伸手去抱住她。
可夢中的自己卻冷著臉,擁抱了柳若兒入懷,還將長劍對準了她。
說著冷心冷情,這世間最絕情的狠話。
「長歌,命數已定,無力回天。」
「別怪為師狠心,要怪就怪你自己命數不濟,當不得這世間的天命人!」
他親眼看著她眼中的光暗淡了。
只剩恨意在蔓延。
她恨我了。
是啊,她該恨我的。
夢中睜開眼,她渾身是血的模樣好似還停留在眼前。
他這個修為早就不用睡覺了。
可他還是每晚都躺下,自虐一般地入夢去看他一次次的傷害她,又看她一次次的恨自己。
可除了如此,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臉了。
那日送柳若兒回去後,他立刻返回去找長歌。
可她不見了。
結界被破開,只剩下滿地的血液。
從那日起,心魔在日益滋生,修為停滯。
他後悔了。
他不想當什麼名滿天下的長風仙君。
他就想當他師傅,陪她遊歷修行。
不去管天地浩劫,也不管天下蒼生的生死,只想陪著她。
可現在一切都晚了。
22
乾元山腳下。
為了不嚇到人,我在臉上圍上了面紗。
只因昨夜,燕亓一想一出是一出地要和我下棋。
我沒有留手。
他輸了後,笑著說沒事沒事。
然後轉眼就把我按在了榻上,說報仇在即要給我施針止痛。
針施了,痛不欲生的痛。
大概是太痛了,竟然真的覺得減輕了不少。
只是臉被紮成了豬頭,有些……不忍直視。
人流涌動,無數修仙門下的弟子趕往乾元山。
修整幾日。
附近除了討論乾元山秘境的,就是在討論修仙界宗門弟子評比的。
前三名的獎品尤為豐厚,尤其是第一名的獎品,竟然是當年修仙界鼎鼎有名的齊家宗主的儲物戒。
齊家當年勢力雄厚,富可敵過百年宗門,底蘊豐厚,卻一夜之間慘遭滅門。
至今,二十多年有餘,還未曾找出真兇。
而這儲物戒指,便是齊家全部資源秘寶所在,奈何沒有齊家血脈,根本無人打得開。
說到第一名的獎品時,燕亓一冷笑一聲:「拿個根本打不開的東西當做獎勵,真不知是要獎勵,還是趁機斬草除根。」
我瞥了他一眼,被他鎖住了目光。
然後他毫不客氣地笑了,霸道宣布:「李長歌,你去贏,我想要那枚戒指。」
我沒拒絕。
「算是乾元山秘境你幫我的交換。」
他摩挲著光潔的下巴,一臉狡猾地謀算。
「攔著天下聞名的長風仙君比較難,所以,還不夠。」
我以為他要獅子大開口。
結果,他卻笑得眯起了桃花眼,輕聲說:「李長歌,街對面的桃花餅很香,去給我買。」
窗外微風浮動,有淡淡桃花香氣飄散,有些波動人心。
我看了看他,片刻後起身。
卻在擦肩而過後,隱約的看到他長袖下攥緊的拳頭。
眸光一閃,四有察覺。
不過……與我無關。
23
三日後,乾元山秘境外。
一處空闊地帶,正中心無數名門弟子整齊隊列,在外圍一點就是我們這群無門無派的散修。
人流涌動,燕亓一有些煩躁地伸手來扯我。
「攥住你家主子的手,小心走……」
一抬眼,卻見我的目光正筆直地看向玉虛宗的方向。
最前面那人長發被風略過,隨風浮動,長身玉立,白衣飄飄。
一股強烈的吸引力自他的身側的少女身上顯現。
一瞬間,毫不遮掩的殺意轉瞬即逝。
葉長風眉頭一挑,敏銳地抬眼看了過來。
我剛要躲閃,卻被燕亓一伸手扣住了頭,按在了胸前。
感受著近在咫尺的心跳,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在發抖。
被剖皮抽骨的痛楚,被師尊背叛的恨意,還有對所謂天命之人的唾棄。
這大半年來遭受的非人待遇,無數次的毒素入體,明明痛不欲生,可我腦海里記憶最深的卻是葉長風的劍刺入體內,劃破皮肉的瞬間。
比起外人對我的傷害,至親的傷害才更甚!
溫熱的大手輕拍了兩下我的後腦,那一瞬,我似乎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轉瞬葉長風收斂目光後,燕亓一低頭壞笑:「怎麼?還想在我懷裡待上多久?」
我仰頭看著他的臉,看了又看。
最後推開他轉身跟著人流往乾元山秘境的入口而去。
剛剛覺得他溫暖,當真是腦子壞掉了。
紫色光暈一閃,眼前一黑一亮。
再睜眼,剛才人山人海的平台,此刻已是一片密林。
秘境危險,靈犀便被收容進了寵物袋中。
燕亓一抬手解開另一隻袋子,一隻巴掌大的紫眼覓寶鼠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見我看去,燕亓一伸手摸了摸小傢伙的背脊。
笑道:「說起來,它還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覓寶鼠鼻尖輕輕聳動,跳下肩膀,便跑了出去。
我跟燕亓一緊隨其後。
24
轉眼三天過去。
有覓寶鼠在,收穫頗豐。
直到第四天,追著覓寶鼠的我,突然聽到了覓寶鼠驚慌的叫聲。
快步過去,就見密林外,柳若兒捏著覓寶鼠問葉長風:「師尊,這老鼠好可愛啊。」
葉長風低頭看去:「這只是覓寶鼠,嗅覺靈敏,能尋百寶,也算是個千金難求的靈寵了。」
柳若兒一聽,眼睛立馬亮了。
「這麼好?那小傢伙你就歸我了!」
葉長風眉頭微蹙。
「我看它脖上掛了鈴,想必已經有主。」
柳若兒輕哼一聲,毫不在意。
「有什麼關係?反正修行之人講究弱肉強食,既然被我捉了,那就是我的!」
「誰若是想拿回去,那就讓他來打得過師尊才行!」
天命之女,當真是好霸道啊。
我冷哼一聲,葉長風立馬抬頭:「誰?」
柳若兒閃身躲入他的背後。
我則邁步走了出去,光明正大地站到他們面前。
葉長風一愣,認出了我:「是你。」
他看了眼覓寶鼠,又看了看柳若兒。
「這覓寶鼠是你的?」
我沒出聲。
柳若兒卻不樂意了,揚起聲音道:「怎麼就是她的了?分明是我的!」
葉長風不悅:「若兒!」
柳若兒攥緊了覓寶鼠。
「師尊,就是我的!」
隨著她的無理取鬧,葉長風的手攥得越來越緊,目光落在她的頭上越發失神。
我懶得再看他們「師徒情深」,拔劍而上。
葉長風反手擋住,卻只過了一招就愣在了原地。
相熟的劍式,相似的劍氣。
那是他曾經千百次握住手一遍遍教會的。
「師尊,你幫我啊,她要殺了我!」
柳若兒聲音尖銳地喊著,而我緊追不放。
葉長風兩步走到我面前,單手制住了我的手腕。
聲音顫抖,幾乎不可置信地喊我名字:「是你嗎?長歌。」
蒙著紗布的臉上只剩下一雙漆黑的眸子。
他的手顫抖地抬起,想要掀開紗布,看清我的容貌。
同一時刻,我攥緊了劍。
指尖碰觸到紗布的那一秒,戮天劍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口。
終於趕來的燕亓一一掌將人拍飛,飛散的面紗散落的片刻,被他抬手捏住,而後緩緩重新幫我戴好。
沒讓他看清了我現在的臉。
我可以在燕亓一面前一萬次露出醜陋的面容,唯獨此刻,卻不想被憎惡的仇人見到。
當著葉長風的面,他從身後親密地摟住我的腰。
在我耳邊輕聲笑道:「你瞧,他像不像一條喪家之犬。」
葉長風卻仿佛怔住了一般,捂著胸前的傷口,紅著眼睛想要再次確認。
卻被腳下的柳若兒抱住了腿:「師尊我受傷了,我好痛啊。」
他死死地看著我,卻最終彎腰去抱地上的柳若兒。
覓寶鼠想跑,柳若兒卻攥著不松,最後惡狠狠地看我。
「你想要覓寶鼠?我寧可掐死也不給你們!」
我瞳孔一縮,卻見燕亓一毫無懼色。
心猛地顫了一瞬,還以為他冷眼旁觀覓寶鼠的死。
卻見攥緊手的柳若兒用力的一瞬間,覓寶鼠頸部的鈴釋放出了一股毒霧,仿佛有生命一般,轉眼就入了柳若兒的身體。
毒素很強,轉眼那人就失了氣色。
葉長風見狀,唇抿得很緊,而後猛地抬頭看向燕亓一。
「交出解藥!」
25
燕亓一笑的酒窩深陷。
面對葉長風的怒氣,卻緊貼著我詢問道:「小長歌覺得要給他嗎?」
聽到名字的一瞬,葉長風手中的劍幾乎攥不穩了。
任憑柳若兒痛苦哀嚎,眼神卻死死地黏在我身上。
我輕輕開口。
「死人哪裡需要解藥。」
葉長風眼神一暗,張口要和我解釋,可燕亓一卻腳下一點朝他攻擊了過去。
二人修為相近,本來是你來我往的,可偏偏葉長風怕我下手殺柳若兒,將人死死地抱在懷中。
見狀,燕亓一趁他躲閃之際,猛地灑出一把毒針。
葉長風長袖翻飛,全部擋下,剛站穩,卻見一根黑色的毒針已經到了柳若兒的面前。
再無辦法,他只能身子一旋,用身體為柳若兒擋下。
燕亓一趁機上前,卻見葉長風早就準備,一劍刺入燕亓一的胸口。
兩敗俱傷。
「呵,長風仙君當真是情深意重啊。」
他受了傷,嘴上還要狠狠地嘲諷。
葉長風臉色一白,轉頭看我,唇顫動著想說什麼,最後卻放棄了。
只叫了我的名字:「長歌……」
燕亓一的毒很厲害,不過幾息,葉長風就已經倒在了地上。
葉長風修為也高,燕亓一此時雖然還能支撐,卻也面色不佳,只是笑容還掛著。
「小長歌,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這下你可得好好謝我。」
大概是大仇將報,我第一次朝他笑了。
「我自然忘不了。」
他微微怔愣一瞬,隨即輕輕笑了。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往樹上一靠,好整以暇地準備看我報仇。
都在此時了,葉長風卻還是費力地將柳若兒擋在了身後。
「長歌,不可!」
「為何不可?」
我一步步逼近,和葉長風對視。
「當初你剖我仙骨時說,是我自己命數不濟,不是天命所歸,叫我不要怪你。」
「我沒怪你,只是時至今日,我只想拿回本該屬於我的!」
葉長風滿目悲涼:「長歌,你別逼我。」
我蹲下身,看著他。
「少時你救我回山,收我做你的弟子,給了我一個家,我尊敬你,仰慕你,事事以你為尊。」
「你若真的信什麼所謂天命,要我身上仙骨,為了天下大義,黎民百姓,我無有不依。」
「可你為什麼要將這一切都毀了,難道搶來的會比我心甘情願獻出的更好嗎?」
葉長風看著我,仿佛一絲一毫都不願放過。
唇顫抖了許久,才道:「身負仙骨,天縱奇才,誰又會甘願獻出呢?」
我怔怔地看了他許久。
才道:「你不是我,你又怎知我不願意?」
我輕笑出聲,深吸一口氣。
「你救了我,養了我,相處十幾載卻不了解我。」
「如此也罷,你我師徒恩情早就斷了,今日,我們也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目光掃過早就生死不知的柳若兒。
「至於所謂天命之人,救世之人?」
「關我屁事!」
我抽出戮天,殺意同劍意縱橫。
那一瞬天地引雷霆入劍,四面八方雷電交加。
孤注一擲的恨意釋放的瞬間,手中長劍如臂指使。
劍意在我心中明悟。
我離劍更近了。
長劍刺入葉長風胸口,劍氣吹亂了他的長髮。
「你瞧,即便如今我沒了仙骨,我照樣領悟劍意。」
「葉長風,你永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麼。」
長劍抽出,再刺入,抽出再刺入。
血液噴洒,血流如注。
他一直毫無反抗,直到我扭頭走向柳若兒,他才嘶吼著喊我的名字:「長歌!」
「求你……她不能死!」
26
可我無動於衷,舉劍刺入的一瞬間,身後的葉長風爆發出一股極其大的力量。
身子騰空飛了出去,再回頭,葉長風重重地看了我一眼後,抱了柳若兒逃走了。
本就空空如也、冷如冰霜的心臟,再次難以控制地被刺痛。
他再次為了別人,舍了我。
燕亓一嘲諷一笑:「你看,你下不了手殺他,他卻能第二次棄了你。」
我起身擦掉唇邊的血。
「那又怎樣?我能殺他一次,也能殺他第二次。」
燕亓一見我過來,懶散地往我身上一靠,還要再說什麼,我的劍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
「怎麼?過河拆橋要殺我?」
我冷眼瞧他。
「你給我用了毒蟲一千一百七十三種,毒草九百二十一株,踢了我七十四腳,扎了兩百四十二針。」
「我若只殺你一劍,你便死了,那我就太虧了。」
話說完,戳了葉長風許多劍的劍,再次沒入了他的胸口。
「所以我選擇多戳你幾次。」
「你猜,你能挺上幾千劍?」
胸口身上滿是鮮血的燕亓一站都站不穩了,卻仰天長笑,笑得異常癲狂。
許久,他眼角笑出了淚珠。
「小長歌,我有沒有說過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我冷漠地回應:「有。」
然後當著他的面,嘔出一口血噴在了他的臉上。
他笑得更痛快了。
「我都說了,你殺不了我的。」
反手擦乾了血液。
濃稠的血液在我臉上抹成了一道紅色的痕。
明明傷害的是他的身體,可那一瞬間,我只感覺五臟俱焚,宛如傷在己身。
銳利的眼神鎖住他。
「你做了什麼手腳?」
他眨了眨眼睛,異常無辜地攤開雙手。
血流得更多了。
「沒有哦,我什麼手腳也沒動。」
「我只是......」
他湊近我,抬手觸碰上我再次滲出鮮血的唇角。
「把與我共命的冰火蠶拿來給你續命了。」
我一愣。
只感覺心頭猛地一跳。
「從你承受住冰火蠶的那一刻,你我的性命便被綁在了一起,同生共死,永生永世!」
他紅衣黑髮,唇邊的血液將一縷髮絲糾纏在腮邊,含情脈脈的雙眼落在我臉上,好似十八層地獄裡爬出來的詭譎的艷鬼一般。
「你若受不住,便當我看錯了人,少了個玩物罷了。」
「若你挺得住,那就說明我沒看錯。」
「小長歌,從你持劍來殺我,我就知道,我們本質上是一種人。」
我震驚得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
第一次感受到了一個瘋子的可怕。
「你這個瘋子!」
「哈哈哈哈,多謝誇讚。」
他腮邊的酒窩淺淺,宛如醉酒一般伸手牽住我的手腕,一點點摩挲,貼近。
「李長歌,你怕了嗎?」
我冷哼一聲,甩開了他的手。
原本我的計劃是藉助燕亓一幫我牽制住葉長風,我則是趁機殺死柳若兒,拿回仙骨。
再趁燕亓一和葉長風兩敗俱傷,拿了他們兩個的性命!
好不負兩人對我的「悉心照顧」。
如今倒好,葉長風和柳若兒沒殺死,燕亓一也沒殺死。
不僅沒殺死,自己還被連累著也受了傷。
燕亓一這個瘋子!
我日後一定找到辦法,殺他一萬次!
如今,也只好在看。
27
葉長風帶著柳若兒看似逃走,實則秘境不開,還是被困在其中。
既然他負我,我自然也絕不會心軟到給他們留下活命的機會。
帶著燕亓一一路追蹤,終於在秘境中心的駝峰追蹤到了兩人。
柳若兒面色慘白命懸一線,葉長風渾身重傷,聽到腳步機警地看向來人的方向,見到我的那一瞬,臉色陡然灰白了下來。
「長歌,你當真要如此絕情嗎?」
我冷笑一聲:「我絕情?」
「我從前只知道長風仙君劍法高超,卻不知這空口白牙污人清白的本事也這麼厲害!」
燕亓一不語,只是單手勾住我的肩膀。
葉長風見我無動於衷,還想再說些什麼天下大義、家國情懷、蒼生云云。
「長歌!你難道就能見未來天下在你眼前傾覆嗎?」
天下,天下,天下,我厭惡透了這句話。
「如果喊口號,再撿一個品行不端之人奉為天命,這天下不救也罷!」
「廢話少說,就死吧,長風仙君!」
燕亓一抬手就是幾十根毒針直奔面門,葉長風躲閃,我在旁邊干擾。
幾個人就這麼邊打邊退,卻沒注意駝峰山頂有凸起的石子。
幾百個回合後,柳若兒面色青紫,幾乎殞命,葉長風見短時間內擺脫不了我們,最終咬牙掏出一道由玉虛宗十二長老聯手製作的符咒。
「裂天咒,去!」
燕亓一還要再上,被我一把拽住。
他根本就不知道這東西的厲害!
符咒爆炸的瞬間,飛沙走石,天地昏暗,只有我們二人被符咒中巨大的力量鎮壓在中心。
燕亓一罵娘:「這狗東西這是想讓將我們一擊必殺啊!」
他一邊罵得痛快,一邊尋找破綻,想要衝出去。
卻沒見到葉長風見他與我親昵,眸中閃過一道暗芒,竟然趁他查找破綻分心之際,再次丟過來一道暗器。
我嚇了一跳,連忙叫他:「燕亓一小心!」
可他離得太近,暗器飛得又快,轉眼就已經到了眼前。
該死的葉長風!
殺我一次不夠,現在還想害了我的第二條命!
我腳下一點,飛身上前,狠狠地攥住燕亓一的肩膀用力一旋,就將背後對準了暗器。
腳下落地的一瞬間,踩到了一塊凸起的石子,可我早已無心察覺。
此時的我,只感覺後背一陣劇痛,隨後就一口鮮血就噴在了燕亓一的臉上。
身後的葉長風緊張地大喊一聲:「長歌!」
兩眼一黑的我只覺得諷刺。
如今種種都是拜你所賜,此時你又來裝什麼好人?
裂天咒此刻卻準備妥當,光芒愈烈,爆炸的一瞬間,正在擔憂檢查我傷勢的燕亓一也噴出了一口血,緊接著二人腳下一空,直接從駝峰墜入了無底的深淵之中。
再醒來,躺在一片花谷之中的我,只感覺頭痛欲裂。
可隨後我就意識到了不對。
「我,是誰?」
28
本該有所記憶的腦袋,如今空空如也。
我忍不住地敲了一下,卻感覺頭痛得像是要炸開了。
還沒等我想清楚,就有人沿著小路上來了,親昵地拉著我的手道:「你怎麼睡在這裡了?今天你可是主角,還不快跟我過來!」
拉我的少女十五六歲,頭上帶著花環,身上穿著乾淨整潔的衣物,笑容一派天真。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問:「你要帶我去哪?」
她愣了下,隨後面帶奇怪地問我。
「你怎麼啦,今天是你的婚嫁大事,當然是去成親了啊!」
「成親?」
「對啊!你忘啦,你和東城的葉少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個月前,他帶著媒人來你家提親,你爹娘當時就同意了。今日,就是你們倆成親的日子!」
我成親……又怎麼會一個人在山上呢?
還有葉少爺?
這姓氏怎麼……
這麼不吉利?
我思考著,思考著,就被少女從山上拉到了家中。
從前院到後院掛滿了大紅綢緞花,喜慶極了。
被一堆少女推搡著換上了一身大紅喜袍,描眉化妝,梳洗打扮,沒一會,窗外就傳來了喜慶的接親音樂。
丫鬟扶著我,一路往要辭別父母的前廳過去,邁步進屋,隱約的就從紅頭巾底下看到了和我青梅竹馬的葉公子。
我被送到了他的身邊,他伸手扶我。
廳堂之上滿目的喜慶紅色,爹娘高坐,老淚縱橫。
我的目光落在他們的臉上,貪婪地看著。
原來這就是爹娘啊……嗯?
他們就是我的爹娘啊,我怎麼會這麼想啊。
可我……還是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到底是哪裡呢?
我仔細地想著,卻漸漸遺忘了自己剛剛還在疼痛的身體。
一路被背著上了花轎,轎子被抬起,就這麼一路一路的沿街走巷的往前走,在往外就是通往花谷的小路。
明明是不久之前才見過,此刻我卻只剩下了隱約的熟悉。
繞著花谷走了一路,重新進城回了城東,手被葉公子牽著下了花轎,兩個人聽著喜婆的吉祥話,拜天地,敬父母,夫妻對拜,最後一起進了洞房。
面對那些只在書里看過的吉祥話,我有些羞澀地低下了頭。
可新郎回了洞房,掀開我紅蓋頭的那一刻,所有失去的記憶都重新占領了我的大腦。
葉長風,你該死!
29
「娘子,忙碌了一天,我們也該安歇了。」
他紅著臉,在燭光下顯得丰神俊逸,俊俏非凡,可迎接他的沒有溫柔小意的妻子。
有的只是,妻子從頭上摸下來的金簪。
刺入心口,血流如注。
他掙扎著,喘息著,不敢置信地看我,問道:「為什麼?我是你的夫君啊!」
我垂頭看了看金簪上的血液,滿眼嘲諷。
「因為我恨你啊!」
「恨到就算我最渴求的爹娘在側,我只要一看到你的臉,就感覺渾身的恨意都燒燃了起來。」
葉長風見被拆穿了,低聲地求著我:「長歌,留下來不好嗎?」
「這裡有我,有你的爹娘,只要你留下,我們就會是最快樂的神仙眷侶,我會給你一切你想要的。」
我伸手拂過他的臉,恍惚間又想起了年少時,他攥著我手一招一式地教我練劍。
我那時也曾許下過想永遠不和他分離的誓言。
可後來,這雙牽起我的手,用教我的劍剖開了我的身體。
我緩緩搖了搖頭,抽回了停在他臉上的手。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滿心滿眼的小弟子,此刻的心中只有恨意,和對你滿心的殺念。
爹娘......
我苦笑一聲,流下淚來,又被我一下反手抹去。
再睜眼,滿目只剩下報仇的堅定。
「我啊,生來自由,無父無母,只有一條叫包子的狗,她是我的娘親。」
你瞧,這天地本來也不曾愛我,又叫誰能生出拯救它之心呢?
我隨意動,戮天顯現,遇神殺神,遇鬼殺鬼。
轉眼之間,秘境幻術之內,只剩下我一個活人的影子。
天地孤寂,長影寂寥。
無甚悲苦,唯有堅定本心,方可重走修仙之路。
我,李長歌,生來就是要走到頂端的!
如此想完,周身竟然猛地爆發出一股子黑氣,竟是在環境之中將心魔破了,還因此修為上升了一個大境界,也算因禍得福。
再次睜眼,我又回到了花谷之中的樹下,腳邊還倒著一個異常熟悉之人-燕亓一。
平日裡總是陰晴不定的男人,此刻卻好似個被夢境困住的普通人,滿頭大汗,修為不穩,還渾身顫抖地小聲喊著什麼。
我湊近,再湊近,握住劍柄的手逐漸攥緊,卻在聽清他喊的名字後,渾身一震鬆了手。
他說:「李長歌,別死……」
30
我震驚地瞪大眼睛,渾身僵硬地俯身在他面前,一瞬間滿腦子都是疑惑。
那個對我用了世間最疼的毒藥、最陰狠的毒蟲的人,居然會在幻境之中求我……不要死?
開什麼玩笑?
「燕亓一,別裝了!」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我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臉,試圖從某一處的細節中看出他是裝的。
可從上到下,他都毫無防備地昏在哪裡,任憑我的長劍刺入脖頸,一絲血絲流下來也毫無反應。
任憑我不願相信,也不得不承認,此時的他是真的還沉浸在幻境之中,脫離不得。
他的面容越來越扭曲,冷汗幾乎把人都浸透了。
共生的冰火蠶在體內不安地扭動,疼得人呼吸都是沉的。
該死!
該死的燕亓一!
最後,我不得不因為怕自己死,出手去救燕亓一。
低頭與他額頭相抵,進入了他所在的幻境。
我以為燕亓一這種瘋子,他的幻境一定是鮮血淋漓,遍地瘡疤的,可一進去,卻只是很平凡的日常生活。
我從外面逛到裡面,看了又看,也沒見到燕亓一那張討厭的臉。
畢竟是幻境,我這個陌生人的突然出現,也可能會引起燕亓一潛意識的攻擊,為了不給自己找事,我選擇在暗處隱蔽地觀察。
晚間,借著月色我想去找找燕亓一的下落,路過大門口的時候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剛要走,再次回頭。
只見借著月光和燈籠,能清晰的看清牌匾上的字,齊家。
齊家?
修仙界宗門大比的那個儲物戒指的齊家?
那燕亓一和齊……燕亓一,燕齊一……
我猛地回頭,順著白日裡下人口中少爺的房間前去。
屋內毫無動靜,我推門而入,快走幾步到了床前,有心譏諷燕亓一幾句無用,竟然不能自己脫離幻境。
一掀帘子,卻和一雙圓溜溜的黑色眸子對上。
三頭身,葡萄眼,見到自己這個陌生人,不僅沒害怕,反而笑嘻嘻地問我:「你是來我家偷東西的嗎?」
我緊繃著唇,好半天才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不是。」
「那你是誰?來我家做什麼?」
「……吃飽了撐的。」
小豆丁齊一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沒想到吃飽了撐著,居然還有這麼大的威力。
雖然小崽子很煩,話又多,不過到底是把人給找到了。
原想著藉機羞辱他一下的,此時面對一個崽子,良心未泯的我到底是下不去手的。
只能就這麼忍受下去,可一連待了幾天,幻境內的世界運轉得很規律。
直到該來的,終於來了。
31
夜晚,白日,小豆丁和嚴厲的爹、溫柔的娘的溫馨日常。
齊一乖巧的躺在床上,他娘笑著唱著:「月兒明,風兒輕,樹葉遮窗欞~」
可歌聲還未盡去,小豆丁也還沒睡著,破天的火光就燃燒了起來,鋪天蓋地。
他爹持劍衝進房來,將齊一和一個戒指一起塞進了妻子的懷裡。
「帶著兒子先走,我一會就追上來。」
說完,轉身就走,要去外面禦敵,給妻兒留出生路。
「相公!」
他沒轉頭。
「爹爹!」
他還是沒轉頭,就這麼給燕亓一的記憶力留下了一個無盡的背影。
她娘沒有時間抹淚,抱緊兒子就沿著小路往外走,手在齊一的手臂上掐出一道痕跡。
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覺得不安,卻也乖巧地忍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母子走到小門時,身後明明只有刀劍拼殺的聲音,那男人臨死都沒發出一句吼聲,可他們還是回頭了,親眼看到丈夫/爹爹慘死。
小小的齊一發出一聲吼聲:「爹!」
母親連忙捂住他的嘴,可此刻早已為時已晚。
那些人牽制住他的喉嚨,逼迫他娘交出齊家財產所在的戒指,為了救他,她娘掏出了戒指。
趁著那些人貪婪檢查之際,她娘用僅剩的力量從賊人手中救下了他,轉瞬抱著他筆直的朝著懸崖而下跳了下去。
「燕亓一!」
我下意識喊了他的名字,可回頭的少年淚流滿面,絲毫不知未來這個名字會震動整個修仙界。
他此時還是齊一啊。
交出的戒指是假的,所以無論是生是死,那母子倆還要再抓。
可人已經跳下了懸崖,只好下山崖底下搜索。
我也跟著跳了下去。
幻境幻境,和求神拜佛是一個道理,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只有你心中篤信眼前一切時,傷害才會是真的。
他母親摔得面目全非,可懷中的孩子卻幾乎只是受了輕傷。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後,他娘推了推他。
「齊兒別怕,你先走,娘馬上就會追上來的。」
小小的孩子哭著攥住她的衣服:「你騙我,爹剛剛也是這麼騙我的!」
「快走!」
見兒子不聽話,她哭著推搡著年幼的兒子。
絕望地喊著:「走!」
32
小小的燕亓一哭著鬧著,死死的攥住女人的手不鬆開,執拗地一直搖頭。
眼見著追來的人越來越近,我嘆了口氣,從樹上一躍而下,單手抱住小小的燕亓一的腋下,朝他的母親點了點頭,不顧他的掙扎,直接帶著他就跑。
「娘!娘!放開我,我要我娘!」
他哭著,對我拳打腳踢。
我帶著他隱匿在樹上,掐著他的下巴讓他去看他母親的慘狀。
「活著才能復仇,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話脫口而出,以至於說出口後,我才意識到這句話曾經他也對我說過。
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看向燕亓一的目光越發的複雜。
經歷過一切的燕亓一對我說出那句話時,腦子裡又在想什麼呢?
他的母親被那些人逼問,她就拿出了那枚戒指,她騙他們說:「我兒是齊家最後一個血脈,這枚戒指只有齊家血脈能夠開啟,他若是死了,你們這輩子也別想得到齊家的全部財富!」
「呱噪!」
帶頭的人伸手掐算了他母親的脖子。
然後一抬眼,和我的眼睛對上了視線,四目相視,我好似在哪見過那雙眼睛。
只有片刻的恍惚,小小的燕亓一就沖了出去,赤紅著眼睛高喊著:「還我娘親!」
「燕亓一!」
可下一刻,小小的孩子被刀劍刺入了身體,宛如破碎的泡沫就這麼消散了。
還未平復的心臟一瞬間揪緊,隨後視線猛地一暗,再亮起來時,小小的燕亓一長大了一點,成了八九歲的少年。
他如幼年的我一般,像是條野狗一樣被人驅趕。
他不在愛笑了,他沉默且兇悍,任誰欺負他,也能去撕扯那人的一塊血肉的兇狠。
我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看他被人搶奪食物,被一堆乞丐圍在一起踢踹。
我上前阻止了,轉頭卻對上了他警惕的眼神。
「別再跟著我了!」
他朝我大吼。
「無論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但我是乞丐,我什麼都沒有!」
看著他一瘸一拐地跑遠,我好似看到了曾經大的自己。
原來我們……竟然有著一樣的過去啊。
接下去的幾天,他遇到的所有危險,我都出手干擾了。
不是心軟,只是既然是幻境,那已經吃過的苦就沒必要再重複發生一次了。
再一次將要把他抓走的人趕走後,髒兮兮的男孩轉過了頭,看向我。
「我記得你,你在我家出現過。」
我沉默地站著,沒有做聲。
似乎是久違的溫暖讓他放下了防備,他一瘸一拐地靠近我,淚眼朦朧地問我:「姐姐,你是爹娘派來保護我的嗎?」
33
我攥住了他的手,沒有如他期待的給他想要的答案,而是說:「不是。」
「我是你未來的仇人,來找你,是為了找你報仇的。」
他愣了下神。
「你要殺了我嗎?」
我點頭。
他有些慌亂地想要掙脫我的手,可我攥著沒鬆開,他掙扎了一會沒了力氣,最終放棄了,任由我拽著他。
「未來的我……對你很壞嗎?」
「嗯,你在我身上試毒,還讓成千上萬的蛇蟲鼠蟻來咬我,讓我每時每刻都痛不欲生地活著。」
他被嚇到:「那你恨我嗎?一定很恨我吧!」
可我卻笑著搖了搖頭。
「不恨,只是想殺了你。」
因為你不曾把我當人,屈辱地對待於我,將我滿身的傷疤看了個透徹。
我不喜歡面對一個將我看得赤裸的人,這讓我會每時每刻都活在恨意里,喘不過氣。
「為什麼不恨我呢?我這麼……壞!」
我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對他說,又似乎在同自己對話。
「因為我還活著。」
「在我最絕望之時,你比死亡先一步來到我面前,折磨我,羞辱我,將我當個玩物,可同時你也救了我。」
「你不壞,你只是……忘了自己也曾經被人愛過。」
他愣住,喃喃自語道:「被人……愛過嗎?」
小小的少年閉上了眼睛,好似乖巧安靜地睡著了一般,最終倒在了我的懷裡。
我抱著他,靜靜地在屬於燕亓一的記憶里向前。
直到他再次消散,我也終於走到了燕亓一生命中最絕望的時刻。
他被那些黑衣人找到了,逼迫到了懸崖邊,他們讓他乖乖就範,好解開齊家戒指的秘寶。
可十來歲的燕亓一笑了,笑得好似一個噬人的惡鬼。
「想要解開戒指,那你們就跟我下來拿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轉過身縱身一躍,像是奔向自由,就那麼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該死的!到手的鴨子又飛了!」
領頭那人皺眉,拿出戒指查看了一番:「這山崖下是百里之內唯一一處無人之地,曾經不知道進了多少修為高超之人,卻從未有人活著出來,這小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屬下問:「那齊家百年間積攢的財富,豈不是沒了?」
領頭之人冷笑:「齊家家大業大,說不準那隻旁系還有繼承人在世。」
懸崖上面的人鳴金收兵,懸崖之下的人卻摔得筋骨盡斷。
我想靠近他去幫他治療傷勢,一道透明的牆卻擋在了我的面前,讓我根本靠不過去。
我知道,事件已經走到燕亓一內心的最深處。
而這一切,無可轉圜,唯有承受。
34
懸崖之下遍地蟲蟻,漫山遍野都是毒霧。
山崖的正下方是一處小小的火山噴口,奇怪的是,本該是滾燙岩漿的火山噴口,卻奇異的共存著一處小小的冒著寒氣的冰泉。
二者相互融合,又相互排斥。
而燕亓一掉落的位置恰好就在二者之間的一塊石頭上。
一面被岩漿灼燒得幾乎成了晶體,另一面則是冰晶凝結,每動一下就會掉下渣滓,隨時都可能墜入泉水或是岩漿。
「燕亓一!」
我在外面喊著他,狠狠地砸著透明的牆壁,可十幾歲的他還是昏迷不醒地躺著。
一躺就是整整七天,渾身的傷口都長出了蛆蟲,痛癢的幾乎讓人痛不欲生的想死。
可他的手腳斷了,甚至不能用手去抓一抓。
此時的他,連死亡都成了奢望。
呼喊的聲音猛地停止。
我靜靜地注視著趴在地上苦苦哀嚎的燕亓一,已經被疼痛代替的痛癢,好像又再一次地出現在我自己的身上,如此難忍,如此掙扎。
腦子裡一瞬間的空蕩蕩,我只能聽見自己輕輕地說了一句:「燕亓一,別死。」
震耳欲聾。
冰泉和岩漿中生活的就是冰火蠶,他們共同被血肉的味道吸引,同時進入了燕亓一的身體之中,那一瞬,石頭崩裂,在死亡之中掙扎的燕亓一墜入了岩漿和冰泉之中。
「啊啊啊啊啊!」
悽厲的慘叫仿佛從幽冥之中傳來,震顫人心。
岩漿將人灼燒成灰燼,冰泉湧來又將人冰凍,熄滅了火。
枯敗身體的冰火蠶感受到宿主的死亡,兩隻蠶開始在身體內遊走、修復,伴隨著痛不欲生的慘叫,可怕得像是身處無間煉獄。
燕亓一就是其中唯一的承受者。
隨著呼吸的急促,心臟仿佛被人揪住了,悶疼得好似回到了被背叛那日。
他逃不掉,離不開,只能墜在這地獄整整三年。
飢餓、疼痛、孤寂、絕望,最後那少年瘋魔地在極寒極熱的發笑,笑到喉嚨被岩漿灼壞,笑到四肢被冰霜凍碎。
最後的最後,他一次一次地崩潰之下,踩著自己的命,一條一條地掙紮上岸。
回頭再望時,他沒了哭泣和悲傷,只剩下麻木的內心和滿腔的恨意。
癲狂又瘋魔的笑吞噬了少年,只給世間留下了一個陰晴不定、殺人如麻的邪醫。
有腳步聲自我旁邊走來,我回頭看去,就看到那少年笑著一步步地朝我走來。
「你知道,我是怎麼成為醫死人肉白骨的邪醫嗎?」
沉默之後,他腮邊的酒窩陷了陷,看著我將手中劇毒的草藥塞進嘴裡。
只是一瞬,他的唇邊就滴出了血液。
可他笑著,連一絲痛呼也沒有發出,好似服下毒藥的另有其人一般。
「因為……我是個不會死掉的怪物,哈哈哈哈哈!」
「每一顆毒藥、毒草我都會親自吃下,細細感受它帶來的藥性和疼痛。你知道嗎?我只有這樣,才能知道自己還活著。」
他上前死死地攥住了我的手,明明唇邊笑著,眼裡卻像是再哭。
他問我:「你說來殺我,那你怎麼不來取我的性命呢?」
「李長歌,我等你好久了。」
我笑,掐住了他的脖子。
語氣惡狠狠地:「因為你這個瘋子把自己的命和我綁在了一起!」
「燕亓一,只要我不想死,你這輩子都得給我好好活著!」
他的脖子被我掐斷,眼裡的瘋意被喉嚨溢出的血點燃。
「好啊,那我們就一輩子相互糾纏著活下去吧。」
「哈哈哈哈!」
肆意的笑聲戛然而止。
景色變換。
有風在山谷間迴蕩,那大樹下的花百花齊放,有人一身紅衣踏著鮮花由遠及近。
他自下而上地看我,唇角彎彎:「李長歌,你來救我了啊。」
漂亮的眸子裡好似笑得真心。
35
自從那日在幻境中出來後,燕亓一好似被換了個人一般,整日嬉皮笑臉地湊到我面前來。
一會是:「長歌,我的脖子好痛,你幫我看看是不是上次的傷還沒好?」
我動也沒動地看他,眼中帶著不解。
「你到底想做什麼?」
見我如此,燕亓一也不再胡亂糾纏,他向前一步,伸手扣住了我的後頸。
額頭相抵,我沒有閃躲。
四目對視,相互探進對方眼底,燕亓一開了口。
「李長歌,你是我救的,你所有的不堪和秘密我都知曉,而我最深的秘密也攤開在你面前。」
「我們都是死過又活過來的人,身體里甚至活著同一種蟲子,陰暗、自私,站在陰影里。」
「你想報仇,想殺人,我可以做你的劊子手,做你手中的刀劍,只要你想,我會為你撕開眼前的一切。」
即便心內翻江倒海,面色卻依舊平靜。
「為什麼?」
嘲諷地補了一句:「別說什麼情愛的謊話,我不信這個。」
面前的男人笑了,酒窩深陷,神態輕鬆,眉目自然,不似往日的陰沉。
「情愛算什麼?我們擁有著遠比情愛更深的聯繫。」
「因為我們啊,用著同一條命。」
他肆意地大笑,卻瘋癲地湊近,呼吸交錯間。
他說:「我知道你想殺我。」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給你永生永世的機會,只要你想,你隨時能找到辦法將劍刺進我的心口。」
睫毛低垂,遮住眼中的情緒。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他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神態一派輕鬆,只有眼底的紅光閃爍著他的底色。
瘋癲。
「長歌,你有沒有在某時某刻,期待過有一個人會永遠堅守於你。」
「我會。」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就這麼靜靜等待我的回答,眼裡是明晃晃的勢在必得。
因為他和我都知道,這場交易,我一定會答應。
只要點頭,一個醫術高明,與你同生共死的怪物,就會將命交在你的手中,以你馬首是瞻,絕不背叛。
沒有人能拒絕得了。
我亦是如此。
「我答應了,期限為……你死在我手上之前。」
他笑。
「好。」
兩個被世間遺棄的怪物,就此達成了同盟。
36
乾元秘境被打開了。
一路上打聽的消息是,玉虛劍宗長風仙君遭遇凶獸,小弟子重傷昏迷,危機之下只好動用宗門秘寶破開了秘境。
燕亓一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我:「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我抬手抿了一口茶水。
「修真界的宗門弟子大比要開始了。」
「然後呢?」
我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水,抬手,落下,放到了燕亓一的面前。
「既然是同謀,自然也該給你一些甜頭。」
他意外地愣了一下,隨後挑眉:「你的意思是?」
「你我,建立新的宗門?」
我滿意地點頭。
燕亓一聰慧異常,自從確定了合作關係之後,兩人的相處越發從容。
某一時刻,眼神對視已然雙方瞭然。
默契的......甚至怪異。
燕亓一從不過問我為什麼。
他是善於解決問題的那種人,這讓我異常地省心。
果然啊,能當得了名滿天下的邪醫,光是狠毒可怎麼夠啊。
「這個簡單。」
他說完的第二日,就帶我去了一個荒山,山頂有這一個幾乎成了危房的茅草屋,旁邊還立了一塊碑。
上書-戮天宗!
我嘴角沒忍住地抽搐了幾下。
「這就是你說的宗門?」
「弟子呢?宗主呢?」
燕亓一抱臂看我,一臉的理所當然。
「以你的本命劍命名,自然你是宗主,我是副宗主,弟子有兩個。」
還真有弟子?
「誰?」
心裡隱約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不會是……
「地級甲等鑄劍師鴉九,黃狗靈犀。」
我:「......」
臉徹底黑了。
他卻不以為意:「天下宗門,實力為尊。」
「憑你不到百年,修為盡斷,卻二次已至元嬰,還有我天下皆知的邪醫,什麼人招不到?」
「別的不說,我們得了地級甲等鑄劍師,滿天下才只有他和他師傅兩人。」
最後他得意地下了結論。
「所以說,我們戮天宗實力強悍,非天才不得入。」
我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胸口悶得想吐血。
說得多麼厲害一般,實則連第五個人都找不到。
算了,只要有宗門,能拿到修仙界宗門大比的邀請函就好。
我伸手摸了摸戮天宗三個字。
這次,當真是要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
我的仙骨,也該回來了。
「副宗主,走吧,我們一起去會一會天下英才!」
37
修真界的宗門大比百年一次,是以,不到百歲的我,並未有幸參加上一次的宗門大比。
燕亓一雖然活得比我久了一點,卻也不到百歲。
本次宗門大比的選址,選在了修真界前三的玄天宗。
別的宗門,無論大小都是十幾個人一行,只有我和燕亓一兩個,勢單力孤的,瞧著還年輕,挺不像那麼回事的。
以至於在第三次碰到了一個小宗門的少宗主時,那少宗主竟然朝我走了過來。
「敢問仙子名諱,可有幸與仙子共飲啊?」
我抬頭看他,沒有出聲,只是三息,他就惱怒了起來。
「你裝什麼裝?我看上你是給你臉面,別給臉不要臉!」
燕亓一捏著筷子,單薄的眼皮一掀,只是看了他一眼,從我的視角卻能看到一股子青煙無聲無息地將那人籠罩其中。
在一聲他的痛苦尖叫中,雙眼瞬間被劇毒變成了兩個血流不止的窟窿。
「眼睛既然不好用,那就別用了。」
燕亓一用完毒後還同我敬了一杯酒,當時酒樓里的人不少,消息傳播得極快。
當天下午,我們出去提交邀請函入場時,聽到了說我們得閒話。
燕亓一聽完笑了。
「你是惡毒女修,我是詭譎男修,倒也算是絕配了。」
我沒理他,把手中的邀請函遞給了玄天宗的弟子。
「戮天宗,李長歌。」
那弟子還等我繼續往下說,卻見我閉了嘴,就好奇地問:「這位師姐,貴宗只有你一人報名嗎?」
我笑。
「是的,只我一人。」
報仇之事,怎可假手他人。
燕亓一挑著眉,抱著手臂,笑得一臉春風蕩漾。
「宗主出手,當冠絕天下!」
我冷著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呱噪。」
「是是是,宗主大人說的是。」
修仙界宗門大比人山人海,住的地方,比賽的選手都會分配。
我們戮天宗名不見經傳,也沒有給帶領的小廝靈石打點,自然被分配了最破、最小、最遠的小院子。
我和燕亓一自然都是不挑這個的,死都死了,還怕落魄?
休整幾日,最開始的外部小宗門一對一評比就開始了。
我蒙住了面紗,拿了一把外面隨便買的鐵劍,就這麼上了擂台。
對面的漢子高約兩米,是個體修,光看外表,我不如他。
台下那些看熱鬧的,修為不怎麼樣的就開始笑:「這女修豈不是慘了?」
嬉笑聲不絕於耳,可下一刻,銅鑼敲響比斗開始的瞬間,那人直接倒飛了出去。
穿過保護觀眾的結界,直接摔在了觀眾腳下,渾身上下的衣服宛如被劍划過的破布。
眾人皆驚,往台上看來,就見台上之人好似從未動過,已經轉身朝台下走去。
有人眼睛一亮:「好快的劍氣!」
裁判也緩過神來宣判:「戮天宗,李長歌勝!」
38
就這麼一場一場的贏下來,終於有人開始察覺不對。
「李長歌?我怎麼記得玉虛劍宗的大師姐也叫李長歌?」
「是啊,聽說李長歌失蹤許久,宗門上下的師弟師妹滿世界的找人,這個戮天宗又是何方神聖?」
「沒聽說過啊,不過之前有人說李長歌失蹤,長風仙君的小弟子就有了仙骨,還很是陰謀一番。如今這個李長歌要真是本人,這名滿天下的大宗門不待,非要去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宗門,可見,即便搶奪仙骨是假的,為了小弟子趕走大弟子也是真了。」
「是了是了。」
而我本人,也在進入決賽後,進入了玉虛宗門長老們的眼中。
「那幫老東西又來找你了。」
燕亓一瀟洒不羈的靠在門上,語氣有些煩躁。
「我都說了,你現在和我混,是我的人,他們還不依不饒的說你是玉虛劍宗的弟子,要為你正名。」
冷笑一聲,燕亓一咬牙切齒。
「這麼為你打算,早幹嘛去了?我就不信葉長風剖你仙骨的事,他們毫不知情!」
「當真是來騙傻子的!」
他目光死死的看著我,好像在說,你要是信了你就是傻子。
我皺眉,他就抿唇,最後我敗下陣來。
「好啦好啦,我都和葉長風不死不休了,如何還能回到玉虛宗?」
「你覺得對他們來說,是名滿天下的長風仙君重要,還是我這個第三代重要?」
說到這,我冷笑一聲,心中的不舒服突然讓我升了壞心思。
「不過......你說我們戮天宗是不是人太少了?」
燕亓一眼中一亮,彎了酒窩。
「是不太多。」
「那......稍微撬走一點弟子,想必他們也不會在意吧。」
修仙界的師徒弟子們,大多感情不重,葉長風是當年第一個收徒的,因此我就成了大師姐。
後來,上山來的師弟師妹越發的多,內門,外門。
一隻羊也是養,兩隻羊也是放,因此宗門從上到下的弟子們,大事小情都來找我請教。
感情就是在你來我往中產生的,我當他們是弟妹,他們拿我當親姐。
算了,既然活了。
留他們在哪裡幹什麼?
給所謂的天命之子當炮灰嗎?
隔天,戮天宗的門外放了一個碩大的木牌。
戮天宗招弟子,不限,落款戮天宗宗主李長歌。
住在附近的宗門看到了,都覺得這小宗門是不是瘋了,這宗門大比之內全是宗門弟子,那會有人來參加你那個小宗門?
瘋了?
可沒過幾天,決賽在即,各大宗門滿天下的弟子都匆匆趕來。
那個字數少的離譜的招人的牌子前,卻兜兜轉轉,來了許多身穿玉虛劍宗服飾的弟子。
「你們找誰?」
隔壁的小弟子實在好奇,便出聲詢問。
然後就聽那帶頭的女弟子立馬出聲:「敢問師弟,此處戮天宗的宗主當真是叫李長歌?」
「啊......是的是的。」
那女子立馬慘然一笑:「太好了!」
幾個人利索的開始原地換了玉虛劍宗的服飾,然後上前扣門。
「弟子幽蘭,前來戮天宗拜見宗主!」
身後幾個師弟們面面相覷,最後一咬牙跟著單膝跪地。
「弟子某某,前來戮天宗拜見宗主!」
大門敞開。
戮天宗終於結束了只有四名成員的時光。
39
師姐師妹師弟想見,此中詳情不必細表。
因為決賽,已然開場了。
前面我運氣還算不錯,抽籤的時候連續幾輪都抽了個空。
眼見著剩下的人越來越厲害,燕亓一笑的一臉有趣,伸手捅了捅我的肩膀。
「玉虛劍宗的人沒少替你動手腳啊。」
我自然知道。
我在修仙界宗門大比中連勝入了決賽,自身又失去了仙骨,偏偏柳若兒身上卻有仙骨,還被玉虛劍宗保送進了總決賽。
不只是我憋著一股氣,修仙界有所懷疑的人,都在暗暗期待這一場真假仙骨的天才一戰。
我擦著劍,瞥了一眼燕亓一。
「家底那麼多,多加點賭注。」
「贏得多了,好給我們戮天宗的弟子加點肉吃。」
燕亓一挑眉:「怎麼?怕我養不起你?」
我停下動作,抬眉看他,四目對視,他眼裡的認真毫不作偽。
燕亓一這人吧,自私自利,陰晴不定,人黑心更黑,可他縱有萬般的不好,也有唯一的好處。
他從不騙人,更不會騙他真心認定的人。
他們本質上就不一樣。
大鐘敲響,我倆互看一眼停止了對話,靜靜等待最後十一人的分組。
柳若兒命好,這次輪到她輪空了。
而我則極其不巧的碰上了玄天宗的宗門,第三代大弟子,玄清。
玄天宗作為天下第一大宗們,大弟子自然也是個萬中無一的天才,少年天才,整個宗門天材地寶的供養,光是境界修為,就已經是現場十一個人里修為最高的。
燕亓一面色有些凝重,冷笑一聲看向了玉虛宗的位置,葉長風的目光也正投過來看我,兩個人對視一眼,幾乎冒出了火花。
「你的好師尊還真是照顧你,特意給你選了個最強的對手。」
我看也沒看葉長風的方向一眼,只是囑咐隨心所欲的燕亓一。
「要動手,等我回來一起。」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緊扣,嗤笑一聲:「殺了他。」
「真巧,我也是這麼想的。」
40
在燕亓一的幻境中出來,我就一直在想那雙熟悉的眼睛是誰,直到,我看到了玄清。
玄清是玄天宗上一代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小師妹所生,父不詳。
而現在,我走上擂台,看見玄清和他身後高位上的玄天宗主,兩人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爹是誰,還用再問嗎?
只是沒想到,玄天宗主看似和藹威嚴,背地裡不緊為了寶物屠人全家,還和弟子生下兒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玄天宗玄清。」
「戮天宗李長歌。」
兩人共同的請多指教一出口,瞬間兩個人就迅速的從原地閃離,而對方的攻擊已然趕到,長劍和長槍一觸即離,兩人眼裡一瞬間都燃起了戰意。
長劍長槍桌球作響,打的爽了,兩個人棋逢對手都有些上頭,就連沉默寡言的玄清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
兩個人你來我往,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剛將玄清壓制住,正要攻擊就感覺渾身一麻,玄清的長槍攻過來,靈巧躲閃的身子一頓,長槍就在肩頭划過,血色瞬間染紅了衣服。
「你怎麼了?」
玄清察覺不對,開口詢問。
我沒回答,反而抬眼去看玉虛劍宗所在的位置。
果然就見柳若兒站在陣法邊緣,朝我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手裡不知道捏了一個什麼做的紅球,輕輕一捏,我就感覺胸口一陣劇痛,吐出一口血來。
場外的弟子們卻以為是玄清將我打傷,興奮的爆發出一連串的尖叫,喊叫著讓玄清將我直接打下擂台。
玄清卻站著沒動,和我一同看向柳若兒。
長槍一伸,面露厲色:「放下你手中的東西!」
正的發邪。
讓我都有些不忍心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