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下凡歷劫的神女,使命是救贖還是凡人之軀的魔尊。
仙尊未言明其身份,我因水鏡一瞥,錯把暴君符昭當成了目標。
為保他江山,我屢次破壞他溫潤如玉的弟弟——符澈的計劃,卻不知那張悲天憫人的面具之下,才是真正的瘋子。
今夜,被我徹底激怒的他,終於撕下了偽裝。
他的手帶著褻瀆般的占有欲從我的脖頸劃到臉頰,最後停留在嘴唇上。
語氣充滿了偏執與嫉妒,充滿了勢在必得的宣告。
「泠鳶……」
「你越是護著他,我偏要一點點碾碎他擁有的一切」
1
兩個月前,我還是九天之上的司命神女泠鳶。為渡一場「救贖」之劫,我被封盡神力,投入凡間。
我從未想過,下凡的第一眼,見到的不是人間疾苦,而是極致的、屬於暴君的囂張。
長街之上,百姓驚恐地向兩旁退散,只為給一匹橫衝直撞的黑色寶馬讓路。
馬背上的男人身著黑金龍紋錦袍,攥著韁繩,臉上是玩世不恭的狂笑。
他就是我的「劫」——宸國君主,符昭。
他確實生了一副極好的皮囊,劍眉入鬢,一雙桃花眼天生帶著幾分勾人的弧度,薄唇總是似笑非笑地揚著。
這本該是風流倜儻的長相,配上他眉宇間的暴戾,便成了一種危險而邪氣的魅力。
他注意到了人群中唯一沒有退避的我。
他策馬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像是打量一件新奇的物事。「你,不怕本王?」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作為神女,我很少體會世間生靈的七情六慾,包括恐懼。
他似乎被我這副樣子取悅了。他俯下身,用馬鞭的末梢輕輕挑起我的下巴,那雙邪氣的桃花眼裡,第一次映出了我的模樣。
他後來告訴我,他當時看到的,是一個有著嬌美圓臉、本該溫婉可人,氣質卻清冷得像雪山之巔的怪女人。
尤其是那雙眼睛,乾淨得不染塵埃,卻又疏離得仿佛在看一隻螻蟻。
「有意思,」
他笑了,聲音里是不容拒絕的占有欲。
「在這宸國,所有有趣的東西,都該是本王的。包括你。」
就這樣,我被他強行帶回了皇宮。沒有名分,沒有品級,只被安置在偏殿,成了一隻被他豢養在身邊、時時戲弄的「囚雀」。
2
我原以為,我的劫,便是如何「救贖」這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直到我第二次見到七皇子符澈。
他來向符昭請安,依舊是那副悲天憫人的溫潤模樣。
他為符昭帶來一壺「安神」的貢茶,言語間滿是作為弟弟的關切。
我負責奉茶。在指尖觸碰到茶壺時,我聞到了一股凡人無法察覺的、能慢性侵蝕心智的毒草氣味。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符昭的「暴虐」,有多少是出自本性,又有多少是出自這位「賢王」弟弟的精心設計。
於是,在符昭端起茶杯時,我「不小心」一滑,將整壺熱茶盡數打翻。
符昭當場大怒,卻在看到我時,又莫名地壓下了火氣,只罰我去御書房整理卷宗。
而符澈,在他轉身的瞬間,那溫潤的目光第一次掠過我,裡面帶著一絲刺骨的寒意。
他開始注意到我了。
3
真正的交鋒,發生在前幾天。
符澈偽造北境軍報,意圖引誘符昭做出錯誤的軍事決策。我則利用在御書房整理卷宗的便利,將一卷記載著真實地理和部落信息的《職貢圖》,「無意」間呈現在符昭眼前,讓他自己識破了弟弟的陰謀。
符昭雖未明說,但他看我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戲弄」變成了探究、審視,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
而我,也徹底成了符澈的眼中釘。
我不知道,我那番四兩撥千斤的舉動,在符昭看來是何等的聰明,但在真正的幕後黑手符澈眼中,又是何等的挑釁。
4
我只知道,因為成功阻止了符昭出兵,我得到了一個難得安穩的夜晚。
或許是白日裡與符昭周旋耗盡了心神,或許是這具凡人之軀終究需要休息,那晚,我睡得很沉。
這是我入宮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也是最兇險的一覺。
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沉在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水裡,湖水冰冷刺骨,四肢百骸都動彈不得。
無論我如何掙扎,都無法浮出水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斷下沉,墜入無邊的黑暗。
就在我即將被黑暗吞噬時,我感覺……有一道目光。
一道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野獸般的目光,穿透了層層湖水,牢牢地釘在我身上。
那目光充滿了審視、厭惡,以及毫不掩飾的殺意。
我渾身一僵,在夢裡拚命地想要看清那目光的主人。可我看不清。
我只能感覺到,他離我越來越近,那股令人窒息的殺氣,化作了實體,像一隻冰冷的手,緩緩地、緩緩地扼住了我的喉嚨。
我無法呼吸,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
我乃九天神女,此番下界只為歷劫,難道我的劫數,竟是如此無聲無息地死在一場夢裡?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掙扎的時候,那扼住我喉嚨的壓力,卻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讓我毛骨悚然的、溫柔的撫摸。
在夢裡,那隻本欲將我置於死地的手,改變了方向。
它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絲褻瀆般的意味,緩緩撫過我的臉頰。
我能感覺到它從我的眉心,到鼻尖,最後停留在了我的唇上。
那觸感冰涼,卻又帶著一股滾燙的、偏執的占有欲。
殺意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比殺意更瘋狂的、想要將我徹底撕碎再吞噬入腹的慾望。
這個認知,比死亡更讓我恐懼。「不……」我掙扎著,想從這場噩夢中醒來。
一個冰涼的觸感真實地落在我的唇上,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我瞬間坐起身,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屋子裡很暗,空無一人。
5
窗外的月光柔和地灑進來,一切都靜悄悄的,仿佛剛才那場令人窒息的噩夢,真的只是一場夢。
可……不是夢。
我大口地喘著氣,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清冷的、如同雪後松林般的獨特氣息。
是符澈的味道。
我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嘴唇,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冰涼的、不屬於我的觸感。
他來過。在我睡得最沉的時候。他想殺我,最後卻又放棄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放棄,但我清楚地知道,在他那溫潤如玉的面具之下,藏著的是何等偏執而瘋狂的靈魂。
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發抖。不是因為害怕死亡,而是因為那種被頂級掠食者盯上,被當作戰利品一般肆意觸碰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慄,恐懼的滋味真的不太好受。
我以為我掌控著棋局。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也早已是他棋盤上,一顆他想隨時捏碎,卻又暫時捨不得的棋子。
6
我一夜無眠,滿腦子都是他那雙冰冷又熾熱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一個小太監就匆匆跑來我的住處,尖著嗓子喊道:
「泠鳶姑娘,快起來,陛下召見!」
我心中一凜。符昭這麼早召見我,所為何事?
符昭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非常不好。
先是北境那封被證實是假的軍報,讓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弟弟耍得團團轉的傻子。
再然後,是他每次看到泠鳶那張臉,那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他,堂堂宸國天子,竟需要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用一種「碰巧」的方式來提醒,才免於犯下大錯。
這感覺,是羞辱,是挫敗,更是……一種失控。
這個叫泠鳶的女人,就像天邊的一縷雲,他看得見,卻抓不住。
她明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一手掌控的皇宮裡,可他總覺得,她離他有十萬八千里遠。
她的順從里沒有敬畏,平靜下全是疏離。
不行。
他絕不允許自己的「所有物」有他掌控不了的心。
於是,他想到了一個最直接也最粗暴的辦法。
他要用全天下女人都無法抗拒的東西——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把她從雲端上給拽下來,用富貴榮華的重量,壓實她那顆飄忽不定的心。
他要讓她變得和後宮那些女人一樣,身上帶著煙火氣、俗氣,以及被他占有的、實實在在的痕跡。
當泠鳶被帶到養心殿時,符昭正坐在龍椅上,冷眼看著她。
她還是那副樣子,穿著最普通的宮女服,素麵朝天,眼神清澈得讓他心煩。
他揮了揮手,宮女們一擁而上。
符昭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他看著華美的宮裝層層疊疊地穿上她的身體,看著她烏黑的髮髻被一支又一支沉重的金釵步搖占滿。
他期待著,期待看到她眼中閃過哪怕一絲的驚喜、貪婪,或者僅僅是小女兒家的羞怯。
然而,什麼都沒有。
她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像,任由宮人擺布。
那些能讓後宮所有女人尖叫瘋狂的珠寶,戴在她身上,非但沒能讓她增添半分艷色,反而顯得格格不入。
她的人和那些珠寶,仿佛分屬於兩個世界。
她那股清冷的氣質,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所有的珠光寶氣都隔絕在外。
金玉是金玉,她是她。
符昭的耐心漸漸耗盡,心底的煩躁愈發強烈。
他見過無數女人為他賞的一顆珍珠而欣喜若狂,他如今給了她一座金山,她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感覺,就像用最沉重的鎖鏈去捆縛一陣風。
鎖鏈再重,風也能從縫隙里穿過去,毫不在意。
他終於忍不住,大步走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用指腹粗暴地抹去她唇上最後一絲血色,強迫她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人,被金玉堆砌得俗氣至極,可那雙眼睛,依舊清冷如初。
他的心頭湧上一股無力的怒火。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他咬著牙,聲音里是自己都沒察覺的、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珠光寶氣,觸手可及!」
「觸手可及」四個字,暴露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泠鳶聽完,終於有了反應。
她沒有反駁,也沒有惶恐,只是抬起手,極其自然地、輕輕扶正了頭上那支有些歪斜的九鳳金步搖。
那動作,平靜又隨意,就像在整理一頂不太舒服的草帽。
然後,她屈膝,行了一個完美得無可挑剔的宮禮,聲音無波無瀾。
「謝陛下賞賜。」
轟——
符昭感覺自己胸中的怒火徹底炸開了。
她的順從,比任何反抗都更像是一種蔑視。
她接受了他所有的「賞賜」,卻也否定了這些賞賜背後所有的「意義」。
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他恨這種感覺。
恨自己身為帝王,卻被她這副該死的冷靜牽著鼻子走,情緒被她拉扯得幾近失控。
惱羞成怒之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他需要這種真實的、能讓他感到疼痛的觸感,來證明她至少是「存在」於此的。
「陪朕去一個地方!」
他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然後不由分說地,將這個身披金玉枷鎖的女人,粗暴地拖向了殿外。
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他只是想逃離這個讓他感到挫敗和失控的地方。
逃離她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7
符昭拽著我,一路穿過亭台樓閣。
這一次,他沒有帶我去任何能彰顯他天子威嚴的地方。
我們越走越偏,直到來到皇宮最北面,一座早已廢棄、雜草叢生的角樓之下。
這裡曾是前朝的觀星台,如今卻只剩下斷壁殘垣。
他鬆開我的手腕,自顧自地推開那扇落滿灰塵、吱呀作響的木門,走了進去。
我猶豫了一下,也跟著拾階而上。
角樓的頂層,風很大,吹得我頭上那些沉重的金釵叮噹作響。
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皇宮的燈火,以及那座燈火最輝煌,也最冰冷的——君父所在的太極殿。
他背對著我,身上的暴戾和怒氣,仿佛都被這荒涼的夜風吹散了,只剩下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沉痛。
「別裝了。」
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石磨過。
「那杯有問題的茶,是你打翻的。」
「那份假的軍報,是你讓朕看出破綻的。」
「朕不傻,朕只是想知道……」
他猛地轉過身,一雙眼睛在夜色里死死地盯著我,裡面沒有了暴虐,全是血紅的、燃燒著地獄之火的恨意。
「為什麼?」
他幾乎是嘶吼出了這三個字。
「你為什麼要幫朕?」
「幫我這個天下人眼中的瘋子,這個連自己父親都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逆子?」
他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與痛苦都傾瀉出來,將他母親如何被毒害,他父親如何為了皇位而掩蓋真相,他如何從一個驕傲的太子,一步步變成今天這個怪物的過往,都嘶吼著說了出來。
他所有的瘋狂,所有的暴戾,在這一刻,都有了最悲壯的解釋。
講完之後,他死死地盯著我,像一頭等待審判的困獸,等著看我的反應——是同情,是恐懼,還是不屑。
我沒有說話。
我只是緩緩地、極其認真地抬起手,拔下了髮髻上那支最華麗的九鳳金步搖,隨手扔在了積滿灰塵的地上。
然後是第二支,第三支……
直到滿頭的珠光寶氣,被我盡數拋棄。
清脆的響聲,像是在替他祭奠那個死去的太子。
我迎著他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我的神情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與我無關的事實。
「所以,這就是你的報復?」
我開口了,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溫度。
「你用傷害自己、傷害這個國家的方式,去向一個根本不在乎你的人證明你的恨意。」
「符昭,你覺得他會心痛嗎?」
他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他不會。」
我繼續說道。
「你越是瘋狂,越是殘暴,就越是證明他當初為了『穩固江山』而犧牲你母親的決定是『對』的。」
「你的自我毀滅,恰恰成全了他的心安理得。」
「這不叫報復,這叫愚蠢。」
我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手術刀,冷靜地剖開了他血淋淋的傷口,將他一直不願承認的、最殘酷的真相擺在了他面前。
他渾身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看著他,眼神里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只有一種近乎於天道的客觀與冷靜。
「我幫你,不是因為我喜歡你,也不是因為我可憐你。」
我直視著他那雙開始渙散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你母親的冤屈是『亂』,你如今這條自毀之路也是『亂』。」
「這兩者,我都要將它撥回正軌。」
我向他伸出手,像是在提供一個交易,而非給予一份溫柔。
「我可以幫你。」
「幫你拿回本該屬於你的一切,幫你將真相昭告天下,讓你父親在他最看重的史書上,留下永世無法磨滅的污點。」
「這,才是真正的報復。」
「我給你一個選擇,是繼續當一個在泥潭裡打滾、供人觀賞的瘋子,還是……與我聯手,拿回你的公道。」
「這,就是我的事情。」
「接不接受,在於你。」
說完,我便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待他的回答。
符昭徹底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著我,看著我那雙清冷得不帶一絲雜質的眼睛。
他一生所遇之人,要麼畏懼他,要麼利用他,要麼憐憫他。
從未有任何一個人,像我這樣,看穿他所有的痛苦,然後冷酷地告訴他「你做錯了」,卻又向他指明了一條真正能解脫的路。
這種感覺……
不是被愛慕,不是被同情,而是第一次,被當成一個可以並肩而戰的「人」來平等對待。
是他的恨意、他的痛苦、他所有的不甘,第一次被一個局外人所「理解」和「認可」。
夜風吹過,他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裡,瘋狂的火焰漸漸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陌生的、滾燙的情緒。
他看著我伸出的那隻手,仿佛看到了唯一能將他從地獄拉回人間的……一縷光。
8
廢棄的角樓回來後,符昭沒有再對我說一句話。
他只是將我送回了偏殿,然後就帶著一身的疲憊與蕭索,離開了。
我看著他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我滿腦子,都是他那雙混雜著痛苦、震驚、和一絲新生希望的眼睛。
以及,昨夜那個潛入我房間的男人。
那個想殺我,卻又用指腹撫過我嘴唇的男人。
那個在我耳邊,用氣音念出我名字的男人。
我一直以為,我的天命是救贖一個暴君。
我錯了。
我的天命是除掉一個偽神。
符昭的瘋,符昭的壞,都只是表象。
他是一場巨大悲劇所催生出的、最絕望的病症。
而真正的病根,是那個戴著溫潤面具,在暗中一步步將他推入深淵的——
符澈。
符澈不除,宸國永無寧日。
他用他人的痛苦和鮮血,來澆灌自己那見不得光的野心。
他將符昭變成一個怪物,再以「救世主」的姿態,準備博取萬民的擁戴,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
這,才是宸國最大的「亂」。
我閉上眼,腦中迅速鋪開了一張巨大的棋盤。
我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能名正言順離開皇宮,接近符澈,並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布下殺局的機會。
9
很快,機會就來了。
南方的雲澤決堤,大水淹沒了數個州縣,流民四起。
朝堂之上,眾臣束手無策,暴君符昭只知催促糧草,毫無憐憫之心。
這時,七皇子符澈站了出來。
他自請前往南境,安撫流民,督辦賑災。
一時間,朝野上下,無不稱頌七皇子的仁德。
我知道,這是他收買人心的又一步好棋。
也恰好,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最好的時機。
我找到了他。
在他即將離京的前一夜。
我跪在他面前,請求與他同行。
「南境災民,亦是陛下子民。」
「陛下命泠鳶隨殿下前往,為災民祈福,聊盡綿薄之力。」
他身邊的貼身侍衛,一個名叫「影」的男人,眼中立刻露出了警惕。
但符澈卻仿佛沒有看到。
他只是靜靜地聽我說完,然後露出了一個極其溫柔的笑容。
那笑容像春風拂過冰面,足以讓世間最堅硬的心都為之融化。
他親自走下台階,來到我面前。
他沒有立刻扶我,而是先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繡著銀線雲紋的披風,輕輕地、仔細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夜深了,地上涼。」
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帶著一絲責備,卻又充滿了關懷。
「你一個姑娘家,天寒地凍的怎就跑出來了?」
他扶起我,指尖溫熱,與那夜的冰涼截然不同。
他看著我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此刻滿滿的都是真誠的暖意,仿佛能將人溺斃其中。
「你能有這份為民著想的心,我很高興。」
「只是,賑災之路,風餐露宿,異常辛苦,你的身體怕是會受不住。」
他的溫柔,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毫無破綻。
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歷過那個殺機四伏的夜晚,我也會和全天下人一樣,被他這副悲天憫人的模樣所欺騙。
我垂下眼眸,聲音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倔強。
「能為殿下分憂,為百姓盡力,泠鳶不怕辛苦。」
他注視了我許久,終於無奈又寵溺地嘆了口氣,仿佛拿我的「任性」毫無辦法。
「罷了,既然是皇兄的命令,你又執意要去,我若再攔著,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路上,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只管告訴我。」
他的動作溫柔到了極致。
那一刻,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
仿佛他真的只是一個心懷蒼生的仁德皇子。
而我,只是一個讓他牽掛、讓他憐惜的普通女子。
我知道,這是他最厲害的武器。
用最極致的溫柔,來瓦解你所有的防備。
我迎著他那雙含笑的眼,心中一片冰冷。
10
車隊行了三日,離開了京城的繁華。
一路之上,符澈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的溫柔,像一張細密的網,無聲無息地將我包裹。
若非我心如明鏡,恐怕早已沉溺其中。
第五日,車隊行至一處名為「斷魂崖」的險峻山道。
這裡地勢險要,是山匪最常出沒的地方。
果不其然,我們遭遇了埋伏。
無數蒙面的山匪從兩側的山林中殺出,箭矢如雨,瞬間衝散了我們的陣型。
整個車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混亂,是最好的掩護。
我躲在一塊巨石之後,看著不遠處的符澈。
他正在指揮影衛保護文書和糧草,身形冷靜,絲毫不見慌亂。
我拔下髮髻中一支最不起眼的白玉簪。
這是我下凡時,唯一帶來的一件仙器。
我將體內僅存的一絲神力,盡數注入其中。
玉簪在我掌心發出了微弱的白光,隨即化作一柄無形的、只有我能看見的飛刀。
去。
我心中默念。
那柄由仙氣凝結的飛刀,悄無聲息地融入漫天的箭雨之中,像一道不起眼的流光,直刺符澈的後心。
這一擊,足以誅殺世間一切凡人。
我冷眼看著,等待著他應聲倒地。
然而,就在飛刀即將觸碰到他身體的那一瞬間——
「嗡!」
一層濃郁如墨的黑色波紋,在他身後一閃而過。
我的仙氣飛刀,像是撞上了來自深淵的屏障,瞬間被震得粉碎,化為了虛無。
那是……魔障。
是只有最純粹、最強大的魔,才能凝結出的護體魔障!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他……才是……那個魔頭。
11
計劃失敗了。
我唯一的仙器,也毀了。
我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躲起來,祈禱不要被他發現。
可就在這時,符澈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猛地向我這邊看了過來。
他看到我孤身一人躲在巨石後,臉色蒼白,以為我是被嚇壞了。
他那雙溫潤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擔憂。
他毫不猶豫地向我走來,手中長劍揮舞,將幾個試圖靠近的山匪盡數斬殺。
「別怕,到我身邊來。」
他向我伸出了手,聲音依舊那麼溫柔,仿佛能安撫一切恐懼。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就在此時,一個被斬斷手臂的山匪,發出了臨死前瘋狂的嘶吼,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向我猛地撞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向後一躲。
腳下,卻是一片鬆動的碎石。
我站立不穩,整個人向著身後的萬丈懸崖倒了下去。
「泠鳶!」
我聽到了他撕心裂肺的呼喊。
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慌和恐懼。
天旋地轉。
在我墜落的瞬間,我看到他毫不猶豫地,跟著我一起,從懸崖上跳了下來。
風聲在耳邊呼嘯。
他追上了我,在半空中用盡全力將我緊緊地、緊緊地護在了他的懷裡。
我能感覺到,他用自己的後背為我擋住那些不斷撞向崖壁的凸起岩石。
我甚至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12
萬幸。
崖底有一處深潭,我們才沒有直接摔死。
但情況依舊糟糕到了極點。
符澈為了護住我,後背被岩石劃得血肉模糊,一條手臂也脫了臼。
而我,雖然沒有致命傷,但在這具凡人皮囊之下,寒冷、飢餓、與疼痛,正一點點地侵蝕著我的意志。
我們都受了傷,只能勉強相互攙扶著尋找出路。
可這崖底,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除了石頭,就是絕壁。
我們走了兩天。
沒有食物。
我能感覺到,我這具凡人身體的機能正在迅速流逝。
終於,在第三天的清晨,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泠鳶!」
符澈也快撐不住了。
後背的傷口在發炎,飢餓和寒冷像無數隻螞蟻,啃食著他的神志。
可當他看到泠鳶在他面前倒下的那一刻,一種比傷口更尖銳的恐慌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衝過去,半跪在她身邊,探了探她的鼻息。
氣息很弱,幾乎沒有了。
她的臉蒼白得像一張透明的紙,嘴唇乾裂,沒有一絲血色。
死了?
就這麼死了?
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個。
死了也好。
這個女人,是他所有計劃中最大的變數。
她看穿了他的偽裝,破壞了他的布局,甚至還想殺了他。
只要她在這裡無聲無息地死去,一切就能回到正軌。
他可以自己一個人,想辦法走出這個鬼地方。
然後,繼續去完成他那未竟的、完美的大業。
這是最理智,也是最正確的選擇。
13
他這麼想著,緩緩地站起身,準備離開。
他甚至已經邁出了一步。
可他的腳卻像被灌了鉛一樣,再也無法抬起分毫。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又回到了她那張蒼白的臉上。
他想起了她在大殿之上,他初次見到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