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忠君之臣,卻並沒有好下場?」
話音落下,他已經一路殺到了皇帝面前。
二人之間只間隔不到一米的距離,皇帝看著遲淵那張與遲將軍有幾分像的臉,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當初的承諾,遲家人做到了,陛下呢?」
皇帝臉色慘白。
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16.
眼見己方落敗已成定局,三皇子咬了咬牙,竟選擇了和皇帝同歸於盡。
「黃泉路上有父皇作伴,兒臣也不怕孤單了!」
說完,他飛快抹了皇帝的脖子,又將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臟。
鮮血噴涌而出,濺了遲淵一身。
可遲淵卻只是愣愣地看著皇帝倒在他面前,直到即將咽氣,這位帝王的眼中都未曾有過一絲愧疚。
最後,他看向了六皇子,開口問道:「所以,連你也在怪朕嗎?」
六皇子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走到了皇帝面前,垂眼看他,眼神漠然。
這一刻,皇帝像是迴光返照,突然怒吼道:「朕是你的生身父親,賦予了你無上的權利和地位,你怎麼可以恨朕……」
話還未說完,他眼中的光便已經消散。
竟是死不瞑目了。
親眼看到他咽氣,六皇子睫毛顫了顫,突然開口道:「萬鍾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
「這是兒臣幼時,父皇教與我的道理。」
頓了頓,他長嘆了一口氣。
「若是為了得到權利和地位,而讓我無視生母的苦難……」
「恕兒臣,做不到。」
說罷,他轉頭望向遲淵。
「表哥。」他喚道,「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遲淵也終於勾唇,沖他點了點頭。
隨後轉身,朝我看來。
四目相對,他張開了雙手,眼底含笑地喚著我。
「煙煙。」
我終於再也忍不住,朝他跑去。
這一刻,我甚至忘了一旁的賀應玄,忘了我已經嫁作他人婦,滿心滿眼都只有我的少年。
如同那年十三歲的樓煙,奔向了她的少年將軍。
我撲進遲淵的懷中,與年少的歡喜撞了個滿懷。
「啊呀,小心些……」遲淵甚至被我撲得後退了兩步,卻依舊緊緊抱住了我。
「衣服要髒了。」他在我耳邊提醒道。
「不怕。」我將腦袋埋在他懷裡,搖了搖頭。
我想告訴他,分別的這兩年里,我見過了夏日裡的繡球花,吃過了天香樓的八寶鴨,戴過了珍寶閣的紅寶石簪子,聞過了冬日裡的第一場雪……
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都想同他說。
卻聽見一旁的六皇子突然語氣驚慌地喊道:「表哥!」
我下意識抬眼,正對上了遲淵蒼白淺笑的臉。
有什麼溫熱的液體,一點一點浸透了我胸前的衣衫。
我聽到六皇子大聲喊道:「快傳太醫!快啊!!!」
再然後,是遲淵再也站不穩,倒在了我的懷裡。
「煙煙,別哭啊……」他抬手,想要替我擦去眼淚。
卻又在看到滿手的血污時,想要收回。
是我握住了他的手,貼在了我的臉上。
我不怕髒啊,遲淵。
我只怕你要離開我。
「遲淵,你別死,你別死……」我一遍又一遍地求著他。
卻還是感受到他在我懷裡,一點點喪失生機。
他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於是我將耳朵湊了過去,就聽到他輕聲說:「煙煙,遲家如今已無人……」
「你曾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若可以,我希望你能以未亡人的身份,來替我收屍……」
我拚命地搖著頭。
「不要,我不要,遲淵,我不要……」
「你別死,我求求你,你別死……」
可任憑我怎麼請求,過去從來不會拒絕我的遲淵,卻始終沒有答應我。
「表哥……」太醫遲遲未來,六皇子的眼底已經染上了絕望。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早該知道父皇一直對遲家耿耿於懷,可我卻未能阻止他……」
「殿下,不必自責。」遲淵輕聲說著,又沖他笑了笑,「殿下既能做到共情……」
「日後,必定會是一位仁德的明君。」
話音落下,六皇子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突然,遲淵猛地嘔出一口鮮血。
我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將他抱得更緊了。
「煙煙,別怕,別怕……」他一聲聲地安慰我,可語氣卻一句比一句更加虛弱無力。
最後的最後,我哭著問他。
「遲淵,你會怨我嗎?」
怨我沒有等你,怨我另嫁他人,怨我不敢反抗命運,怨我不再是那個滿心歡喜,只盼著能嫁給你的姑娘……
我看到遲淵輕輕搖了搖頭。
最後一句,他已經無法再發出聲音。
可我卻依舊聽到了。
他說——
「煙煙,已經很勇敢了。」
17.
遲淵的後事,是我親自操辦的。
整整三個日夜,我都不吃不喝,跪在棺木前替他守靈。
直到第三天時,賀應玄看不下去了,衝進來將我從地上拽起。
「樓煙,你別忘了你肚子裡還有個孩子,當初你是怎麼威脅我的……」
話音未落,我睫毛顫了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於是我用盡全力掙脫了他的手,又在周圍下人震驚的目光中爬上了棺木,親自動手扒開了遲淵身上的衣服。
「樓煙你瘋了!你這是做什麼……」
賀應玄後面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因為他的視線順著我的動作,看到了遲淵裸露出來的後背。
那上面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可是最顯眼的,卻是一張用特殊顏料繪製出的敵國布防圖。
為了防止掉色,是一刀一刀刻上去後,又加了特製的顏料染色而成。
那日威脅完賀應玄後,我便親自搜過了遲淵的房間,甚至連貼身衣物都翻遍了,卻始終沒找到所謂的布防圖。
原來,這件所有人都沒找到的東西,竟是被遲將軍刻在了親生兒子的背上。
他的父兄與遲家軍們拼了命送他衝出重圍,只為他能將這張布防圖帶到京城。
他九死一生後失了憶,卻依舊記得要去京城。
那裡有他效忠的君王,還有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難怪,他要我替他收屍。
大概他早就料到了,我會猜到。
我笑了。
可笑著笑著,卻又哭了。
身下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了出來。
最後一眼,是賀應玄驚慌失措地摟住了我。
「樓煙!」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床上。
賀應玄守在床邊,眼角還泛著紅,見我醒來,他安慰我道。
「沒關係的,樓煙,孩子我們以後還會再有的……」
啊,原來是我小產了啊。
我愣愣地望著頭頂的床簾,突然就覺得好累啊。
「不會再有了。」
「什麼?」賀應玄還沒反應過來。
「我說,孩子不會再有了。」我轉過頭,看著他,認真說道:「賀應玄,我們和離吧。」
曾經我用這個孩子的存在來威脅賀應玄,保住了遲淵性命。
現在遲淵走了,孩子也跟著走了。
原來到最後,還是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屬於我的。
18.
遲淵出殯那天,京城百姓自發前來替他送行。
過去他們曾受遲家軍恩惠,人人都知,沒有遲家軍就沒有如今的和平盛世。
遲淵最後葬在了京郊的山上。
那裡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我猜他會喜歡的。
我站在人群中,看著周圍下跪的百姓,眼神空洞又麻木。
直到觀棋來找我,提醒我到了喝藥的時辰,我這才不情不願回到了侯府。
是的,賀應玄沒有同意和離。
所以我依舊暫住在侯府。
只不過如今我不再以侯夫人自居,府中的大小事務也都交給了雲婉清。
那日遇刺過後,雲婉清像是對我有所改觀。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處處挑釁我,也不再為了賀應玄和我爭風吃醋。
又或者說,她現在乾脆連賀應玄都不喜歡了。
某個午後,她破天荒地來到我院子裡和我一起喝茶。
一盞茶下肚後,她看了我半晌,突然說道:「樓煙,其實我挺嫉妒你的。」
「我雙親早亡,從有記憶起就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為了討老夫人和表哥的歡心,我日日夜夜煞費苦心……」
「可其實,我壓根就不喜歡做點心,也不喜歡煮醒酒湯,誰會願意做這些下人做的事。」
「那時我總盼著他能娶我,可是後來,他明確的告訴我,他是侯府的繼承人,他的正妻不可能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在他的心中的地位,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啊。」
「後來敵國要求和親,陛下和皇后捨不得嫡公主,於是我主動請纓,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錯,這已經是我當時能替自己找到的最好的歸宿了……」
「可是為什麼,我就那麼倒霉呢?」
頓了頓,她自嘲一笑。
「嫁了個沒用的皇子,不僅能登上皇位,最後甚至連性命都差點沒能保住,我沒辦法啊,我想活下去,於是我開始給表哥寫信……」
「樓煙,我確實對不住你,可我並不後悔,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這麼做。」
她看著我,微微一笑。
「因為,我想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19.
送走了雲婉清後,賀應玄又來了。
還未等我開口,他便先說道:「我知道你是想說和離的事,我的回答依舊是不同意。」
「哦。」
那就沒話講了。
我側過了臉,連看都懶得再多看他一眼。
可賀應玄卻像是破防了。
「樓煙,你就真的那麼喜歡他嗎?」
「侯府有什麼不好?過去是我冷落了你,但是現在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一輩子都不會納妾,一輩子只守著你一個,你不願生孩子,那咱們就不生,只要你別再想著和離……」
頓了頓,他咬牙說道:「哪怕你像從前一樣,繼續把我當作他的替身也可以。」
我還是沒有說話。
「樓煙,你看著我!」
他猛地扶住我的肩膀,強迫我注視他。
「你不是喜歡這張臉嗎?把我當作替身也好,只要你和我說句話……」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出口,因為我笑了。
「樓煙?」
「賀應玄。」我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認真地問道:「你是不是賤啊?」
他瞬間變了臉色。
而我還在繼續說。
「那日宴會上,你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我『美則美矣,毫無生趣』,其實我都聽到了。」
賀應玄如遭雷劈,「我,我當時不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過去我也曾是草原上最活潑開朗的姑娘,你只是把我當作雲婉清的替身,盡情地使喚我,想在我身上找尋她的影子。」
「可是賀應玄,我從前也是不會這些啊,我不會做點心,也不會煮醒酒湯,更不是被人隨意使喚來使喚去的丫鬟,我也曾被人捧在手心,他捨不得我受一點苦,更別提是使喚我。」
「你將我當作雲婉清的替身這件事,我不怪你,因為我也曾同你有過一樣的想法,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當我展露出不再像她的一面後,你卻又說你愛上我了呢?」
頓了頓,我又重複了一遍:「賀應玄,你是不是賤啊?」
「你說你會一輩子只守著我一個人?別說笑了。」
「過去你能愛上雲婉清,現在又能愛上我,那麼將來你還會愛上別的女人。」
「你的愛太過廉價,甚至連拿來和遲淵相比,都不配啊。」
話落,對上賀應玄已然煞白的臉色,我又輕輕搖了搖頭。
「就連當替身,也都不夠格。」
賀應玄最後幾乎是落荒而逃。
可是幾天後,他又來找到我。
「樓煙,是不是不管我再怎麼努力,也永遠比不過遲淵?」
我沒說話,明知故問的事,他還是不死心地非要問。
「好。」賀應玄點了點頭。
「前幾日邊關傳來消息,敵國再次來襲,如今邊關沒了遲將軍,急需一名主將去坐鎮,今日早朝時我已經主動請纓,自願前往邊關。」
「樓煙,若我像也遲淵一樣死在了戰場上,你會替我難過嗎?」
這句話問出口後,他便飛快轉身離開了。
似乎是不敢聽到從我口中說出的答案。
幾個月後,邊關傳來戰報。
靠著遲小將軍帶回來的那份敵國布防圖,我軍氣勢洶洶,直搗黃龍,打得對方節節敗退,接連收復了好幾座城池。
其中便包括當年遲家父子戰死的那座孤城。
再後來,我軍不慎中了埋伏,傷亡慘重。
最後是主將衝出重圍,抱著必死的決心與對方首領同歸於盡,才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那位戰死的主將,曾是京城裡最意氣風發的小侯爺。
他決心赴死前,曾寫下了一封絕筆信,派人送到了京城。
送信人將信件交到我手中時,眼眶還泛著紅。
我撕開了信封,發現裡面是一封和離書。
是我盼了很久很久的,一封和離書。
「將軍死前,曾托我給您帶句話。」
頓了頓,送信人努力學著賀應玄的語氣。
「他說——」
「樓煙,如你所願。」
「你自由了。」
(正文完)
番外•遲淵
1.
六歲那年,遲淵隨父母去到了邊關。
他第一次見到樓煙,是在接風宴上。
當地的官員們為迎接遲將軍一家的到來,精心準備了一場宴會。
遲淵不喜歡這樣的場面,於是中途他趁人不備,跑了出來。
卻在花園內一處無人的假山下,撞見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是受了委屈,眼淚汪汪地躲在假山下,嘴裡叭叭地念叨著:「爹爹喜歡阿兄,娘親疼愛妹妹,誰來喜歡我呢,是我不討人喜歡嗎……」
他沒忍住,一下子笑出了聲來,被小姑娘抬頭撞個正著。
然後他就被他爹揍了一頓。
理由是弄哭了樓大人家的千金。
他冤枉啊!
誰知道那小姑娘在看到他之後,反而還哭得更凶了呢。
2.
十歲的遲淵身後總是有個小尾巴。
是隔壁樓大人家的大姑娘,樓煙。
他帶著樓煙騎馬,樓煙爬不上去,他帶著樓煙射箭,樓煙拉不開弓……
最後他不僅沒教會樓煙,還被他爹又揍了一頓。
「人家是個小姑娘,和你個臭小子能一樣嗎?」
還是個小姑娘,得好好養著才行。
於是他明白了。
他回憶著過去在京城裡看到的那些貴女們的模樣,決定開始對樓煙採取嬌養。
煙煙喜歡的點心,他捂在懷裡生怕涼了。
煙煙喜歡的首飾,他攢了許久終於拿下。
煙煙喜歡的布料,他拜託表弟從京城送來……
後來就連表弟都怕了他,每次寫信就是找他要東西。
可是沒辦法啊,煙煙喜歡啊。
3.
失憶後,遲淵住進了侯府。
侯夫人待他很好,雖然他不認識對方,但卻莫名對她很有好感。
可這是不好的吧,畢竟對方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啊。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藏著自己的心思,只敢在無人注意時偷偷看她。
侯夫人總是神色淡淡,只有在看到他時,眼底才會帶上溫柔的笑意。
他被她的眼神燙到,立馬埋下了頭,又掩飾性地往嘴裡塞了兩塊點心。
一邊嚼嚼嚼,他一邊想。
侯夫人是這世間最最尊貴的女子,也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姑娘。
他什麼都不會,只有馴馬的本事了得,可是侯夫人並不需要。
她什麼都不缺,他沒辦法為她做任何事。
他突然就有些沮喪了。
4.
徹底恢復記憶的那天,他聽人說秋獵場上出了事,立馬猜到了是有人想要奪位。
可是煙煙也在那裡。
於是他找到了遲家軍舊部,證明身份後,披上了戰甲,和一群老兵們一路殺了進去。
幸好,他來的很及時。
煙煙沒有受傷。
他鬆了一口氣,隨後看向了坐在上首,被人拿匕首抵著脖子的皇帝。
於是他穿過廝殺的人群,一步步走到皇帝面前,只為質問他——
為何辜負忠臣的真心?
他的父親和兄長,他朝夕相處的兄弟們,看著他長大的叔叔伯伯們,全都死在了那場戰役中。
可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竟然是他們為之效忠的君王。
實在諷刺。
然而,面對他的質問,皇帝竟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最終,三皇子和皇帝同歸於盡了。
5.
後來的後來,他倒在樓煙的懷裡,聽著他的姑娘在他耳邊祈求他。
「不要死,遲淵,不要死……」
於是他一句又一句地安慰她。
「別怕,煙煙,別怕……」
可是,怎麼會不害怕呢?
她一貫是個善良又敏感的姑娘。
最後一刻,他聽到樓煙哭著問他。
「遲淵,你會怨我嗎?」
他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
怎麼會怨她呢。
他只是後悔。
後悔自己未能按照約定,來京城娶她。
以至於過去被他捧在手心的姑娘,後來竟受了那麼多的委屈。
真的……好想娶她啊。
「煙煙,已經很勇敢了。」
他的姑娘,要長命百歲,一世平安才好。
番外•樓煙
1.
樓煙離開京城的那天,已經是皇后的樓月親自前來送她。
那場逼宮騷亂後,樓月早產,誕下了一個兒子,成了如今的皇長子。
大概誰也沒想過,這個出身五品官家的姑娘,最後會坐上皇后之位。
而早已投入六皇子麾下的樓禮,也在六皇子登基後,一躍成為了朝廷重臣。
可只有樓家兄妹自己知道,他們今日所得來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樓煙的犧牲之上。
所以當樓煙和離後,說想要離開京城,去四處遊歷時,兄妹二人都在第一時間表示了支持。
樓煙是一個人上的路。
原本觀棋想要跟著她去,被她拒絕了,把人留在了京城。
臨行前,樓月小心翼翼地看著樓煙。
「長姐日後……還會回來看我們嗎?」
樓煙沒有說話,只是收拾好了行囊,翻身上馬。
一去便是多年。
2.
後來,樓煙去到了很多地方,見過了很多人。
卻再也沒有一人,像她的少年將軍。
那年春天,她踏入遲家父子戰死的那座城池。
當年的孤城,如今已經恢復了生機,早已看不出過去的模樣。
她在城內安置了下來,又買了個宅子,打算長住。
邊關的春天不似京城那般繁花似錦,卻自有一番風景。
某日出門時,途經某個攤位,她停下來看了兩眼。
正要離去時,卻被守攤的老匠人攔住了。
她心中一驚,還以為對方莫不是想訛她時——
「請問,是樓煙,樓姑娘嗎?」
對方準確無誤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停下了腳步,好奇道:「老人家,你認識我嗎?」
「果真是您。」老匠人已經渾濁的眼睛在此刻仿佛亮了,他鬆開了手,轉過身去帶著的木箱內找尋了一番,終於從箱子底部,翻出了一個錦囊。
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對粉紫色的玉鐲。
「這是過去,城破之前,遲小將軍拜託老朽給他做的東西。」
老匠人將手中的那對鐲子,顫顫巍巍地遞到了樓煙手中。
「當年還未等鐲子做好,便遭遇了戰亂,在遲家軍的拚死掩護下, 城內的百姓們紛紛逃了出去,老朽也再未能見到遲小將軍。」
「若沒有遲家軍, 老朽的一家老小怕是早已死在了戰亂中, 懷著對遲家軍的感恩,即便是最艱難的時候,老朽也沒有把這對鐲子賣掉……」
「如今也總算是, 物歸原主。」
老匠人眼中含淚,看著面前的樓煙。
腦海中想起的卻是多年前, 遲小將軍親自找到了他的家門前,無比珍重地將一塊玉石交到了他手中。
「我想請您幫我打一對手鐲, 送給我未過門的妻子。」
年輕的小將軍, 提起他未過門的妻子時, 眼中還含著溫柔笑意。
那玉石不是翡翠, 也不是羊脂白玉, 而是一塊罕見的冰花芙蓉玉。
粉紫色的玉石,在陽光照射下, 透著溫潤的光。
「她會喜歡這個顏色的。」
3.
樓煙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那對玉鐲。
粉紫的顏色,溫潤的觸感, 內里還刻著她的名字。
年少時,她於廊下讀書, 少年從她身後突然冒出頭,一字一句地念道:「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她被嚇了一跳,在聽清遲淵念的是哪一句詩後, 又羞紅了臉。
只有遲淵個沒臉沒皮的,還故意笑著問道:「煙煙, 我贈你一對手鐲可好?」
後來的後來,連她自己都忘了那日的玩笑話。
可是遲淵卻一直記得。
這一刻,她終於握緊了手中的鐲子, 哭得撕心裂肺。
腦海中仿佛又回想起了那年春天。
她因為某件小事和遲淵鬧彆扭,情緒上頭時, 甚至口不擇言地說出了再也不想見他的這話話。
遲淵原本一直在身旁哄著她,可越是這樣, 她就越是彆扭。
最後即便心中的氣已經消了大半, 也還是沒搭理他。
許久, 耳邊漸漸沒了動靜。
她突然就慌了神, 還以為遲淵是不是也終於忍受夠了她時——
下一秒, 她轉過頭,一頂剛剛編好的花環戴在了她的頭上。
遲淵的手還未來得及收回,見被撞了個正著, 他立馬溫聲哄道:「煙煙,別生氣了。」
見她不說話, 他又伸手, 小心翼翼將花環扶正。
看了又看,誇讚道:「好看。」
她不自然地垂下眼,輕哼了一聲,表面上裝作嫌棄。
可心中卻是歡喜的。
直到遲淵又喚了她一聲。
「煙煙。」
她抬眼, 對上了少年的目光。
那目光溫柔又繾綣。
如同四月的春風,吹到了她的心裡。
「我想同你,歲歲長相見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