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他目光陰鬱,帶著些許憤恨,「你是誰?」
「北漠長公主,穆嬋。」
我的呼吸不自覺的急促了起來:
「裴馳,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囚禁你三年,你要殺就殺我一人好了,放過那些倖存的人吧。」
「成王敗寇,你沒資格跟我提條件。我受了三年的苦,現在也該輪到你了。」
他將一件薄如蟬翼的裡衣扔在我身上:
「把這個換上,我可從未見你穿過這麼多衣服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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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了衣服,感覺渾身不自在。
伸手替他捏肩時,小心的探著消息,「殿下,北漠還有多少人活著?他們現在被關在何處?」
「等我心情好了,自然會告訴你。不過我不喜歡你這低聲下氣的樣子,重來。」
我加重了手下的力度,他似乎更惱了,將我一把推開。
胳膊撞在木床上,格外的痛。
「穆嬋,你到底會不會伺候人。」
我下意識的下床叩首,這些年的顛沛流離,我早已習慣了看貴人的臉色。
「殿下息怒,奴下手很重了,只是不知殿下想要哪種伺候?」
裴馳沒了心思,穿上衣服轉身出了門。
見他出來了,嬤嬤趕忙遞上暖身茶,「哎呦,殿下怎麼面紅耳赤的,先將這茶喝Ṭų⁰了,一會兒奴再去準備一壺降火茶。」
「不必了,讓下人準備一桶冰水。」
嬤嬤有些無措,「殿下,若是那姑娘不會伺候,奴再進去教一教,實在不能用冰水降溫啊,若是染了風寒可怎麼辦。」
「讓你去辦你就去辦。」
裴馳加快腳步離開了正殿。
嬤嬤進屋時,我正撿著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
「哎,我說姑娘啊,這種事不懂日後可怎麼在太子府待啊,一會兒來我房裡拿幾本書,回去好好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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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得很快,第二日付嬈便知曉了裴馳往太子府裡帶回了一個女子。
趁著裴馳上還在早朝時,她急匆匆的趕來興師問罪。
嬤嬤將我安置在後院偏房,「你就在這躲著,等太子妃走了,我會來帶你的,別人叫你可萬萬不能出來。」
這哪是嬤嬤想藏就能藏的住的,付嬈似乎在府上安插了自己人,無需旁人帶路徑直就往偏院來了。
「不要臉的野丫頭,給我滾出來。」
一聲呵斥,院中跪了一地的人。
各個都抖著身子不敢抬頭,唯有嬤嬤還能輕聲問一句。
「太子妃這是來府上找誰啊,奴命人去尋就是了,您可彆氣壞了身子。」
付嬈拔出匕首,抵在嬤嬤頸間,「本宮乃將門之後,眼裡容不得沙子,太子倚靠著我付家勢力上位,必定要與同等待遇還之。」
「若你再敢護著那野丫頭,即使你是太子的奶娘,本宮也照樣殺得。」
眼看嬤嬤還想攔著,我趕忙推門走了出去。
「見過太子妃。」
付嬈將我綁在木架上,滿目不屑,「在樂館時就見你不老實,仗著眉眼與本宮有些許的相似,就妄想著攀高枝,本宮今日就讓你知道這主子不是誰都能當的。」
鞭子一下下的抽在身上,我只覺得火辣辣的疼。
見我咬著牙死不肯求饒,付嬈更是惱了。
拿匕首一下一下的扎著我的指尖,鑽心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叫了出聲。
「我當是什麼硬骨頭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啊,」她的眉眼終是湧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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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便是我的臉,刀劃在臉頰上時,她笑得更歡了。
「如本宮一樣嬌媚,到底是你的幸還是不幸呢?本宮倒要看看一個毀了容的女子還如何入得了殿下的眼。」
不知被她折磨了多久,裴馳回到府里時,我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付嬈坐在院中喝著茶,得意的向他展示著自己的傑作。
血水模糊了雙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逐漸沒了意識。
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躺在了東宮,我被裴馳帶回了宮裡。
外面吵吵嚷嚷的,依稀能辨認出是他的聲音。
「你若是治不好她,這個院判也不必當了,自然有能人取而代之。」
「殿下,法子倒是有的,只是這苦楚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啊。」
渾身痛到麻木,我微微的動了動,旁邊的宮女興奮的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裴馳進了內殿,我看著他目中的血色,張了張嘴。
「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的,太醫給你處理好了傷口,過幾日就能痊癒了。」
他抱著我,一口一口的給我喂藥,「這藥喝下去,很快就不疼了。」
不知他給我喂的是什麼,苦中帶著一絲清甜,我似乎還沒喝完,又昏睡了過去。
果真感受不到痛了,這些時日我就這般混混沌沌的過著,清醒的時候不多,但每次睜眼他都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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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我又一次回到了北漠。
在他再一次拒絕我後,他被兄長抓進了地牢,狠狠的教訓了一頓。
當我趕到時,裴馳也像我這般遍體鱗傷。
「是我將他帶回來的,他是我的人,我都不舍傷他分毫,你竟敢打他。」
兄長怒我不爭氣,北漠的好男兒多的是,偏偏喜歡上了這頭倔驢,說什麼都不肯放人。
我拿著匕首抵在脖間,逼他放人,他這才肯將裴馳還給我。
阿耶和叔叔都勸我,說因為一個外邦人,與兄長鬧到如此地步實在不值。
可我覺得自己沒錯,「兄長也曾帶回來過一女子,那女子起初也不願同兄長成親,我可曾將那女子抓過來打一頓?」
「我又不是嫁到外邦去的,裴馳是我抓回來的,他就是我的人,我自當要護著他。」
之後的日子裡我尋來的各種名貴草藥為他治傷,調理起來格外仔細。
他就像我兒時馴服的那隻白狼犬,膚白如玉,若是留了疤那就太可惜了。
裴馳傷好後,似乎有了些許改變,他不再如往常那般拒我於千里之外。
我第一次感覺到他心跳和體溫,我們也如平常夫妻一般生活過一段時間。
直到中原大軍壓境,他面上的猙獰是我永遠也忘不掉的。
他恨我,他一直都在忍著,只為了這一日洗清屈辱。
我有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若是當初沒將他帶回北漠,阿耶和兄長會不會就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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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得抽搐不止,猛然從夢中驚醒,眼前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臉。
傷口已經不疼了,我連忙下床頻頻磕頭,「你放過我阿耶和兄長吧,我願意以死謝罪,以解你的恨意。」
「若你還不解恨,就拿刀一點點的片我身上的肉,隨意如何折辱都好。我只求你,若是我族人還有活著的,你放過他們好不好。」
「你別這樣,」裴馳跪在我身側,攬我入懷,「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們。」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能感受到他的無能為力。
或許我的阿耶和兄長已經不在了,族人也所剩無幾,只是我還抱著一絲僥倖的幻想罷了。
這些時日,我終是清醒了些,太醫日日來把脈,給我留了些止痛藥。
「太子妃,這要吃完頭暈睏乏此乃正常現象,等傷口徹底痊癒,停服一月左右,便可恢復了。」
「太子妃?」我微微一怔,「章太醫你認錯人了。」
章太沒說話,收拾了藥箱速速離去。
宮女們也是這般稱呼,問她們為何這樣叫,各個都是閉口不談。
我的臉上除了些許紅印,容貌和付嬈相差盛遠,整個東宮都認錯了人是絕不可能的,定是裴馳搞得鬼。
快入冬了,天黑的格外早,我趁宮女們端晚膳的功夫溜到了正殿側門
裡面爭執聲不斷。
「殿下,小女不過是氣不過你寵幸一個賤婢,失手傷了她而已,怎至於關在水牢一個多月?她那副身軀如何受得了啊。」
「付將軍,你怎麼忘性這麼大啊。」
裴馳言中帶笑,卻讓人毛骨悚然,「孤一個月之前不是告訴過你嗎?付嬈外出遊玩摔傷了身子,如今還在內殿恢復,等她上傷好了,國宴之上你們自是能見面。」
「那內殿的女子不是付嬈,現下就你我二人,殿下也不必同我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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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將軍也提高了音量,字字珠:
,「裴馳,你當年四面受困,是我以付家軍幫你脫離險境,也是我拉攏群臣助你登上太子之位。
「你可曾一心一意待過付嬈,為了一個賤婢把她關那麼久,我真是看錯你了。」
殿內靜謐片刻後,傳來裴馳肆無忌憚的笑聲。
「說的好啊岳丈大人,孤記得付嬈是你的私生女吧。
「你為了外室和私生女能入你付家的門,與孤利益交換,給付嬈一個尊貴的身份,孤答應你的可都做到了。」
「倒是你,一個寵妾滅妻,逼死原配之人,也配跟孤談一心一意?
「臣子尚且如此,你竟還奢望帝王有真心,當真可笑。」
殿內靜的可怕,能聽到裴馳手中珠玉碰撞的沙沙聲。
「付翼啊,付翼,你的原配夫人可是三朝元老的表侄女,你所做的一切,我父皇都一清二楚,只是現下正是用人之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如今你要麼就認下嬋兒是付嬈,要麼就去父皇面前狀告孤權寵婢女,孤也想看看父皇會如何決斷。」
付翼摔門而出。
我躲在門後看著裡面笑得陰鷙的裴馳,熟悉又陌生,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狠厲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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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有感應一般,側目就看到了門後的我。
「你怎麼下床了,身子好些了嗎?」
從殿內到殿外不過十幾步,裴馳似乎很著急,生怕我凍著似的。
「快進來,下人也不知道通傳一聲。」
「我剛都聽到了,為何要讓我頂了付嬈的身份。你是想將我囚禁在身邊,慢慢折磨嗎?」
他將披風搭在我肩上,攬我入懷,看著我身上還未好的紅印,眸中泛起了漣漪。
「我何曾想過折磨你,北漠一別,我找了你三年,你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沒了消息。
「如今剛找到你,就讓你承受這般苦楚,我心如刀絞,這是他們欠你的,必須還。」
侍衛很有眼力見,熄了兩盞燭燈,便退了出去。
他滿眼的憐愛,讓我有些恍惚。
「裴馳,你我之間無需這樣,你殺我族人,滅了北漠,如今又滿目憐惜,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究竟是何意思。」
「我何曾殺過你的家人。」
裴馳定定的看著我,眸中悲痛又複雜。
「當年宮中波譎雲詭,我為了避爭儲之亂,以祈福之名一人支身北上。被你擄去時,我是不願的,但憑藉我的能力,想要逃出去也輕而易舉。」
「三皇子暗中派人查我的下落,想要殺之而後快。我為了避亂,也為了保命,自願留在北漠與你成親。」
「我曾想過,等戰亂平息,等我回宮時定明媒正娶。」
「只可惜等來的是中原大軍,三皇子爭儲敗了,意圖謀反,刺殺父皇,被父皇就地正法。」
「父皇派人尋我的下落,順著查到了北漠,中原北漠早已不睦以久,這一仗避無可避。但我不想是以救我之名而開戰,我不想你恨我。」
「但我無能為力,我有時候在想要是當初我先一步離開,會不會結果就不一樣了。」
我失了神,眼淚止不住的流,當初的種種就像刺一樣扎在身上反覆折磨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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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潰不成軍,縮在地上哭了起來。
裴馳告訴我,我兄長還活著,雖然他救不了我全族的人,但他儘量在保全我的家人。
「穆嬋,你需要一個能重見天日身份,若是你不喜歡付嬈這個名字,等我登基後,你想叫什麼都可以。」
他給我喂了藥,安撫我入睡,「現在重要的是養好身子,再等等,等我大權在握,大赦天下的時候,你就能和家人團聚了。」
次日一早,我醒來時裴馳還在睡著,他靜靜的縮在角落,怕碰到我還未痊癒的傷口。
一時之間我有些恍惚,像是又回到了北漠,他也是這般膽怯的縮在一旁。
只是現在我才知道他當初的膽怯都是裝的,我竟沒瞧出來分毫。
我摸著他的眉眼,與曾經並沒什麼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