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駕著保時捷揚長而去,車速快得捲起了路上的塵土和樹葉。
「和對象吵架啦?」司機是個大姐,本著勸和的原則寬慰我:「妹兒,有什麼事好好坐下來溝通噻,沒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嘛。」
我別過頭擦了把臉,不願讓別人看到我的狼狽:「如果真的解決不了呢?」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就分手。」
司機大姐擲地有聲道。
5
我結束採訪後已經是凌晨,算了算時間便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回的電視台,準備當天的早間新聞。
沈灼沒有打電話問我在哪裡,連綠泡泡消息都不曾有過。
中午我結束工作回到家,發現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屋子裡飄著一大股煙味。
沈灼在家裡抽了一晚上的煙。
我沒忍住乾嘔。
他分明知道我最討厭二手煙。
我把沙發套拆下來全洗了,往空氣里猛噴了好幾泵香水,又開了窗子通風,還是覺得不夠。
沈灼回來時沒忍住打了個噴嚏,看到新換的沙發套子陰沉了臉。
那日以後,我和沈灼默契地開始了冷戰。
我不再給他打電話,詢問他有沒有按時吃飯。
他輪休回來,我就去台里加班。
我不再關注他出的任務危不危險,不再為了他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
起初他想同我死磕到底,偶爾打個照面,誰也不理誰。
我們之間的唯一對話,是我某天回來,往他懷裡丟了一隻唇膏。
「副駕駛撿的。」
由於上鏡的需要,我用豆沙色或裸色居多,偶爾出席正式活動,也會用正紅色的口紅。
至於橘棕色,從來都不在我的選擇範圍內。
我無意探究這支突然出現的口紅是誰掉的,又或者是故意還是無意放在那裡的。
我只是鎖上了書房的門,戴上耳機,將存檔了很久的遊戲打到通關。
沈灼出門時像是要發泄心中的不滿,把門砸得震天響。
那一刻,我決定和他提分手了。
麻煩的是,雙方父母支持購買的房子和車子的歸屬問題也要商討。
我們的工作都很忙,他忙著案子,我忙著手裡的項目,兩個人的行程碰在一起,竟然找不到一個共同的休息日。
於是,還是只能在同一個屋檐下湊合著。
半個月之後是他先服了軟。
那日我回了家,面對一大桌子琳琅滿目的飯菜陷入了沉默。
沈灼從廚房裡端出一道糖醋排骨,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試試。」
「不用了,我只是回來拿東西。」
我打開衣櫃往行李箱裡面丟衣服,又從柜子里拿了一套新的水乳,「我要出差。」
台里搞了一個旅遊綜藝,姣姣她們自作主張給我報了名,美其名曰「出去放鬆」,我想了想,能公費旅遊,何樂而不為?
我合上行李箱,抬起頭看他:「我也不知道你會突然下廚,已經在台里吃過了。」
沈灼的心思其實很好猜。
他做的菜都是我平時愛吃的,做這些無非就是想同我破冰——不論是哭著喊著罵他一頓,還是撲進他的懷裡一訴衷腸。
可是我真的很忙,忙著賺錢,忙著手頭的項目,忙著晉升台里的副主任。
「湘湘!」
臨出門,我的手腕被他反扣住,我詫異地回身,卻被他握住兩隻手抵在門上。
他的眼裡再不見運籌帷幄。
布滿血絲的眼底,濃重的不安和恐懼無處安放。
「你……我請了半天假回來的,忙了一下午,你好歹吃一點。」
我抬頭看了看鐘表上的時間,下午六點四十五。
航班是晚上八點半起飛。
我平淡地和他陳述一個事實:「我要趕不上飛機了。」
他請假半天做的事,不過是我每次等他輪休的日常而已。以往我總會數著表上的時間,計算他還有多久到家。
自己的日常狀態被復刻,並不會讓我多感動。
相反的,會讓我覺得以前的自己很蠢。
當初我有多期待見面,現在就有多不耐煩。
但不可否認,看到他破防的樣子,一種名為舒暢的感情從心底冒出,鼓鼓囊囊地擠滿了整個胸腔。我好心地「建議」他:「如果你覺得浪費,你可以請宋巧或者其他同事來家裡吃,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很驚喜。」
他的手指幾不可察地一抖,眸子裡滿是不可置信的裂痕:「你要我……把宋巧叫過來?」
「嗯。」
我提起行李箱,把他的狠話置於身後。
「黎湘,你別後悔!」
你看,他明明懂的。
6
那日後,沈灼變得很愛發朋友圈。
比如,工作日下午,不知道是誰分的小蛋糕;同事聚餐的照片右下角,出現的不知名女生的手;凌晨兩點半,吧檯上的威士忌;任務結束後,綁著繃帶的手臂……
像一個拙劣的演員,不斷試探他在我心裡的位置。
可我沒空查他的崗,我甚至沒空評論他。
我在旅行綜藝里玩得很開心,甚至有些樂不思蜀,幾個年輕的小明星一口一個「黎湘姐姐」,叫得比誰都親熱。
「你臨時請的嘉賓?」
我抱著手站在夢夢身後,好整以暇地開口:「原本的本子上,可沒有這麼多人。」
夢夢聞言挑了挑眉:「怎麼?他們惹你煩了?」
「那倒沒有。」
我靠在椅子上,望著粉紫色的晚霞,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我那搭檔把活都攬下來乾了,我只需要端起碗來吃白食。」
「那搭檔」說的是一個年輕的弟弟,國家游泳運動員退役,現在是一名模特。平時我喊他「小隨」……至於名字,忘了。
一想到他大早上在我別墅樓下的泳池裡游泳、有意無意地展示自己的腹肌,我就忍不住發笑。
「這樣不好嗎?」
夢夢抬起頭,問我。
論資排輩,我是省台的知名主持人,工作時被一大群人叫「姐」。
圈子裡就是這樣,在商言商,等價交換,手裡有資源,就會有人來套近乎,好讓你在用資源的時候想到他們。
「好啊,怎麼不好?」我故作為難道:「但我的 XP 不是這一款,你這節目能請到約翰趙嗎?嘶……疼疼疼!」
夢夢彈我腦瓜崩,彈得我很痛,她繼續上手撓我,「你還挑上了?呵,還約翰趙,你怎麼不幹脆要我請車銀優啊?嗯?!」
「可以嗎?別……癢!夢夢你住手!哈哈哈哈哈哈……嗚、嗚嗚……」
壓抑在心裡太久的情緒終於藉此發泄出來,我只記得自己抱著她嚎啕大哭,哭得???嗓音都啞了。
夢夢將我抱在懷裡,輕輕拍著我的背:「叫你來這兒是真來對了……好了好了不哭啦……救命,我是土象我也不會安慰人啊,早知道應該把姣姣和月月那倆女人也叫上……唉,算了你還是哭吧,發泄出來能預防乳腺結節。」
我破涕為笑。
可惜我只是飛行嘉賓,一個星期過後,再怎麼不舍也要離開了。
在攝像死角,搭檔紅著耳朵給我遞了張紙條,紙條上是他的私人電話。
我覺得好笑,把紙條折了起來。
可惜買的土特產太多,東西一多就忘記塞哪了。
7
綜藝節目在我生日當天播出。
也不知道夢夢是不是早就和剪輯打好了招呼。
鑒於我是飛行嘉賓,我們這組的鏡頭比其他組的要多。節目一播出,居然有不少觀眾磕起了我和「搭檔」的 CP。
【溫柔知性姐姐 VS 二哈弟弟,一人血書求二搭!】
【兩人!】
【三人!隨之遠的腹肌吸溜吸溜……】
【姐姐眼裡沒有腹肌,全是必勝的決心。隨之遠孔雀開屏,沒想到所有人都同時不鳥他,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提醒你們,姐姐的無名指有戒指了。】
【什麼?!我的 CP 剛磕上就 BE 了?!】
三個姐妹在家裡圍著電視機哈哈大笑,而沈灼,沒有出席我的生日派對。
他只是打來電話,說自己臨時有點事,趕不回來。
我突然接到他的電話還愣了一下,想了老半天,終於想到以前的約定。
「不論有沒有鬧矛盾,紀念日和生日都要在一起好好過。」
我平靜地說了一句「好」,想要把電話掛了,卻聽到宋巧歡快清脆的聲音:「師兄,你倆的冷戰還沒結束呢?」
聽到對話里提到了我,我沒有摁下掛斷鍵。
沈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隨著起身的動作衣料摩挲:「不是說假扮你對象去同學會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宋巧嘻嘻一笑,拖著聲音:「知——道——啦,回去以後你別忘了好好哄哄黎湘。」
沈灼罵她「沒大沒小」,頓了頓,說:「你得叫她嫂子。」
我掛斷電話,從烤箱裡端出做好的牛排,笑容滿面地招呼她們:「快嘗嘗我的手藝。」
點上蠟燭,夢夢率先舉杯:「來,祝願我們的壽星,未來一切都好!」
「發財暴富!」
「追你的人排到法國!」
我翻了個白眼,嗔道:「這個不算啊,事實如此,你還不如祝我早日當上一姐。」
「嘿你這女人,行行行,祝你早日當上咱們台的一姐……哼哼,看我的奶油攻擊!」
大家嬉鬧著玩遊戲,默契地沒有提起沈灼。
8
派對結束時已經快到十二點。
送走她們,我坐在沙發上,累得連手都不想抬。
客廳一片狼藉,黏黏膩膩的醬汁掛在吃剩的牛排上,餐盤裡的黃油已經冷卻成了半透明的白。
望著手上的訂婚戒指很久很久,我終於將它取了下來。
細長的無名指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戒環印記,戒指被我隨手放進了衣服包包里。我從沙發上掙扎著站起身,開始打掃衛生。
吃剩的牛排被倒進垃圾桶,碗碟碰撞,發出清脆叮啷的響。
打掃完衛生,我關閉了客廳大燈,去浴室洗澡。
水流帶著玫瑰的溫暖香氣很快打濕我的頭髮,浴室音響放著韓劇 OST,放到喜歡的部分,我還會即興哼上一段。
不是我故作雲淡風輕。
沒有沈灼出席的派對,我比想像中開心。
哪怕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回到臥室,撞進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的那一刻,我也只是被嚇了一跳而已。
「不是有事要處理嗎?我以為你今晚不會回來。」
我坐在梳妝檯前吹頭髮,吹完頭髮開始護膚。
進入了二十七歲以後我就格外重視保養,每天至少要花在上面一個小時。
皮膚狀態決定我上鏡的狀態,保養也是我工作的一環。
微妙的氣氛在我們之間蔓延。
經歷了歇斯底里的爭吵和冷戰,在我生日的這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受曾經約定的影響,我們終於能和平地共處一室。
哪怕只是暫時。
沈灼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我的背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輕聲道:「湘湘,你為什麼不問我?」
「嗯?」
我檢查完頭髮的狀態,滿意地關上護髮精油的蓋子,拉開被子的一角躺下,「你指的什麼?」
沈灼翻身將我壓在身下,熟稔地在我身上點火。
他今晚格外賣力。
坦白來講,他是個合格的床伴。
聽見我低吟出聲,沈灼的動作愈發不得章法,他吻住我的脖頸,嗓音微啞:「我今晚和誰在一起、做了什麼、為什麼沒趕上給你過生日……這些,你為什麼不問我?」
旖旎的氣氛驟然冷卻。
明明是他在服務我,我卻突然沒了興致。
沈灼一向嚴謹,若非他故意,我是絕對聽不到那段「假扮對象去參加同學會」的對話的。
可我給不了他想要的歇斯底里的回應,只能淡然道:「你每次出臨時任務不都這樣嗎?我習慣了,以後也不用和我報備。」
問與不問,都不會改變結果。
那還有問的必要嗎?
我推開怔住的沈灼,將掉落的半邊肩帶拉好:「就到這裡吧,我明天還有早間新聞要播。」
「還有,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我的脖子上種草莓印子,上鏡不好看。」
9
也許是我的態度刺傷了他。
沈灼眼睛通紅,脆弱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與往日的冷靜截然不同,他將我抱在懷裡,語氣帶了明顯的祈求:「湘湘,我們結束冷戰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瘋掉的。」
他甚至主動打破了曾經的信誓旦旦:「你不喜歡宋巧,以後我就離她遠遠的,好不好?」
我沉默以對。
他見我不說話,張了張嘴,愈發慌亂地解釋道:「……還是因為氣急了讓你下車?我承認我脾氣不好,後來我買了口紅放在車上,想著你開心也好,憤怒地質問我也罷,只要你能和我說說話……可是你什麼反應也沒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的眼淚卻掉到了我的肩膀上,嗓音也染上了嗚咽:「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湘湘,你理理我,你不要對別的男人露出那樣的笑,好不好……」
「那個男人明目張胆地勾引你,我恨不得撕了他,你們節目組請人難道沒有提前說過,要和……你、你的戒指呢?」
他攥住我的手指,面色恐慌,呼吸聲驟然變重:「你的戒指呢?去哪了?!」
沈灼曾經笑言,婚禮上,要我拿訂婚戒指和他換鑽戒。
「沒有丟,只是不想戴了。」
我翻過身望著他,眸色清明:「沈灼,你還是沒懂。」
「『我不喜歡宋巧』和『你與宋巧保持距離』,從來都不是一對因果關係,不用打著我的名義和你的『妹妹』割席,這對我的名聲不好。」
「還有,我從來不塗橘棕調的口紅,這個色號應該是宋巧推薦給你的吧?借著打電話說假扮她男朋友去同學會,也是她的主意?你想幹什麼?想讓我吃醋,想看我為你患得患失,還是暴跳如雷?」
看見他驟然縮小的瞳孔,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猜對了,可惜沒有獎勵。
我支起身,把床頭櫃里放著的病歷單拿出來。
沈灼怔了怔,表情在看了前面幾個字以後逐漸空白:「這是……什麼?」
「病歷單啊。」我嗤笑了一聲,「你徹夜守著宋巧的那天,我意外流產,在醫院自己簽字做的手術。」
他拿著病歷單的手一直在抖:「湘湘……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我欣賞著他的崩潰,「我一個人簽字的時候,我親愛的未婚夫在樓下陪著另一個女人,電話打不通。」
「我一個人下樓拿藥的時候,我的未婚夫和那個女人有說有笑地從電梯里出來,他忙著同她互動,甚至都沒問過我,為什麼要給他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