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誰完整後續

2025-09-1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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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誰,把桌上盤子收了。」

我正給兒子喂輔食,小勺子剛碰到他嘴邊。

聽見這話,手就頓住了。

一桌子親戚,大的小的,十幾雙眼睛全往我這兒瞟。

老公李偉手裡的筷子停在半空,臉有點紅。

他媽的聲音又響起來,筷子敲著空碗沿,噹噹當的:

「聽見沒有?聾了?」

我把勺子往碗里一放,瓷碰瓷,聲音不大。

在這滿桌的喧鬧里卻挺清楚。

起身的時候,椅子腿在地上磨出「吱呀」一聲。

表妹湊過來,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嫂子,我姑一直這麼叫你啊?」

李偉趕緊接話,笑得有點僵:

「我媽就這樣,記性不好,老忘事兒。」

我沒吭聲,端著盤子往廚房走。

心裡明鏡似的,她記性好著呢!

小區門口那隻三花流浪貓,她都能叫出「花花」來,扔貓糧給它吃。

1

剛結婚那陣,我還試著跟她好好說過。

那天她在廚房擇菜,我站在門口,琢磨了半天才開口:

「媽,我叫林薇,您以後叫我名字就行。」

她手裡的豆角「啪嗒」掉在盆里。

抬頭瞥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手沒停:

「知道了知道了,一家人,哪那麼多講究。」

話音剛落????,就沖客廳喊:

「那個誰,把醬油瓶遞過來!」

我站在原地沒動。

客廳里李偉正打遊戲,耳機掛在脖子上。

頭也不回地喊我:「聽見沒?媽讓你遞醬油呢。」

「她沒叫我名字。」我跟他說。

「哎呀,她就隨口那麼一叫,你別往心裡去。」

他眼睛還盯著螢幕,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

「多大點事兒。」

多大點事兒?

可這「隨」口的稱呼,就跟根細刺似的,扎在每天的日子裡。

早上她喊「那個誰,把牛奶熱了」,中午喊「那個誰,衣服晾了」,晚上喊「那個誰,給李偉把拖鞋拿過來」。

我就像個沒有名字的影子,在這個家裡晃來晃去。

2

有回帶她去醫院體檢,我提前掛了號。

護士在走廊里喊「林薇家屬」。

喊了三遍,她坐在那兒紋絲不動。

我碰了碰她胳膊:「媽,叫您呢。」

她猛地轉頭瞪我,聲音不小:

「叫什麼叫?不會跟護士說我是她婆婆?」

我沒理她,扶著她去排隊。

輪到我們時,她突然扯著嗓子喊:

「誒,給我倒點水。」

周圍排隊的人都轉過頭看。

我手裡攥著水杯,走過去遞給她。

聽見她跟旁邊一個老太太嘀咕:

「現在的年輕人,一點規矩都不懂,喊半天不動彈。」

老太太搭腔:「現在的媳婦是不好管」。

我站在旁邊,沒說話。

那天我數著的,從出門到回家。

她一共叫了我 17 次「誒」,8 次「那個誰」。

李偉下班回來,我跟他說這事兒。

他脫鞋的手頓了頓:

「媽年紀大了,你讓著點怎麼了?跟個老人計較這些,顯得你多沒度量。」

我張了張嘴,想跟他說那不是計較,是尊重。

可看著他一臉不耐煩的樣子,話又咽了回去。

3

最讓人堵心的是過年。

年三十的年夜飯,客廳暖光燈把滿桌菜照得油亮。

李偉的表哥剛講完個笑話,一桌子人正笑得起勁。

他媽突然站起來,手裡的公筷在紅燒排骨盤裡翻了翻。

精準夾起塊帶脆骨的,穩穩落在李偉碗里。

油星子濺到米白色桌布上,她眼皮都沒抬,笑著拍李偉手背:

「多吃點,看你瘦的。」

轉頭又夾了只油燜大蝦,在盤沿磕掉湯汁。

細緻剝掉蝦殼,連蝦線都挑得乾乾淨淨,塞進小姑子碗里:

「囡囡愛吃這個,多吃點,來年賺大錢。」

小姑子笑得眯起眼,往她碗里回敬塊魚腹:

「媽也吃,這魚嫩。」

他媽公筷夾了一桌子的人,一圈人其樂融融。

仿佛我是桌邊那盆觀賞性的冬青,連影子都多餘。

直到他媽夾菜的筷子晃到我面前,在盤子裡來來回回扒拉。

最後,夾起塊白生生的蘿蔔。

「啪」地拍在我碗里,聲音不大,卻讓滿桌的笑鬧聲都頓了半拍。

「她不愛吃肉。」

她對著滿桌親戚解釋,語氣像是在說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

「多吃點素的,刮刮油,女孩子家,胖了沒福氣。」

我盯著碗里那塊蘿蔔,邊緣還沾著點紅燒肉的油星。

胃裡突然一陣發緊,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

結婚頭一年,李偉帶我回鄉下過年。

他媽燉的紅燒肉香得能飄出半條街。

我忍不住多吃了兩塊。

李偉在旁邊笑我「像只偷油的小老鼠」,小姑子還跟我搶最後一塊。

怎麼到她嘴裡,就成了「不愛吃肉」?

李偉顯然也想起了這茬,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拿起公筷想給我夾塊排骨:

「媽,薇薇也愛吃排骨,我給她夾。」

「夾什麼夾?」

他媽一筷子把他的公筷打回去,聲音陡然拔高。

「女孩子家家的,吃那麼多肉乾啥?胖得跟啥似的,丟不丟人?」

滿桌人都停下筷子,眼神在我和他媽一間來回瞟。

表哥想打圓場,剛張了張嘴,就被他媽一個眼刀剜了回去。

我低下頭,把那塊蘿蔔往嘴裡塞。

沒滋沒味,像在嚼蠟。

蘿蔔的澀味順著喉嚨往下滑,一路涼到心口。

飯後小姑子偷偷拉我到陽台,晚風帶著點鞭炮的硫磺味。

她搓著手,有點不好意思:

「嫂子,我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實……」

「她知道我愛吃肉吧?」

我打斷她,聲音有點發啞。

小姑子愣了愣,眼神飄向客廳:

「我……我回頭跟她說。」

「不用了。」

我望著遠處鄰居家亮著的紅燈籠,

「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不在乎。」

不在乎我愛吃什麼,不在乎我是不是被尊重。

甚至不在乎我是不是個活生生的人。

在她眼裡,我大概只是「李偉的媳婦」這個標籤,連擁有「愛吃肉」的喜好都是多餘的。

陽台門被推開,他媽端著盤水果出來。

看見我們,揚了揚下巴對小姑子:

「囡囡,進來看電視,外面冷。」

完全沒正眼看我,仿佛我是陽台欄杆上的一抹灰。

小姑子被她喊得一激靈,趕緊往裡走。

路過我身邊時,低聲說了句「嫂子你別往心裡去」。

我沒說話,只是把手裡的垃圾扔進垃圾桶。

脆生生的「咔嚓」聲,在鞭炮聲里,顯得格外清晰。

那天晚上,我躺在臥室里,聽著客廳里傳來的麻將聲和笑聲,翻來覆去睡不著。

李偉湊過來,身上帶著煙酒味:

「別生氣了,我媽就那樣,老一輩思想,覺得女孩子瘦點好看。」

「她不是覺得我該瘦,」我轉過身,看著他模糊的輪廓,「她是覺得,我不配吃那塊肉。」

李偉嘆了口氣,伸手想抱我:

「多大點事,明天我給你買一大塊排骨,讓你吃個夠。」

我躲開他的手,往床邊挪了挪。

有些東西,不是一塊排骨能補上的。

4

那天晚上,我躺在兒子旁邊。

他的呼吸勻勻的,小胸脯一鼓一鼓,手還攥著我的手指頭。

這是他從出生就改不了的習慣,像是怕我跑掉。

我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紋,怎麼也睡不著。

結婚這兩年,這裂紋好像又多了幾道,就像我心裡的那些褶子,越積越深。

手機在枕頭底下震動了一下,螢幕亮起來的光刺得我眼睛疼。

是我媽發來的,就一句話:

「新年快樂,薇薇。新一年要開心。紅包記得收。」

我盯著那行字,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砸在被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其實我不是沒想過走。

剛結婚那陣???,他媽第一次當著親戚的面喊我「那個誰」。

我晚上就把離婚協議的草稿在心裡打了一遍。

那時候孩子還沒出生。

我想著,大不了一拍兩散,總比在這兒當影子強。

可家裡人勸我:「剛結婚就離婚,街坊鄰居該怎麼說?」

我媽也抹著淚:

「忍忍吧,哪對夫妻不吵架?哪對婆媳沒矛盾?等你生了孩子就好了。」

那時候方圓十里都沒聽說過誰離婚,傳統得沉甸甸壓在心上。

後來有了兒子,這念頭就更不敢碰了。

他剛滿兩歲,晚上睡覺還會突然坐起來找我,奶聲奶氣喊「媽媽」。

我要是走了,他就得在這樣的家裡長大。

看著奶奶對爸爸呼來喝去,看著爸爸對奶奶唯唯諾諾,看著自己的新媽媽對他不好。

更沒底氣的是錢。

我在超市當收銀員,工資剛夠自己吃穿。

真要帶孩子走,連個像樣的住處都找不到。

不是沒想過把孩子放娘家,可弟媳雖然嘴上不說,住久了終究是外人。

上次回去,聽見她跟我弟嘀咕「奶粉又快沒了」。

我心裡像被針扎了一下,第二天就帶著孩子回來了。

李偉雖然窩囊,可每個月會把大半工資交回來,夠我們娘倆吃喝。

他媽再刻薄,至少每天能給孩子做口熱乎飯。

這些瑣碎的「好處」,纏著讓我動彈不得。

我抹了把眼淚,給我媽回:

「沒事,媽,她就是那樣的人,習慣就好了。」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我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像是把那句真心話也埋了進去。

翻了個身,後背對著李偉。

黑暗裡,他的呼吸聲挺響,帶著點呼嚕,大概早就睡熟了。

結婚這麼久,他好像從來沒真正醒過。

沒醒過來看我在飯桌上被親戚打量時的難堪,沒醒過來看我攥著醬油瓶站在廚房門口的僵持,更沒醒過來看我聽見「那個誰」三個字時,心裡那根刺又扎深了幾分。

兒子突然哼唧了一聲,往我懷裡蹭了蹭。

我趕緊屏住呼吸,輕輕拍著他的背。

他的小手又抓緊了我的手指,溫熱的,帶著點汗濕。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在地上拉了道細長的光。

我看著那道光,突然覺得,我也成了這屋裡的一道影子。

跟著月光一起,在地板上縮成一團,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

什麼時候才能像月光一樣,大大方方照進自己的日子裡呢?

我不敢想。

只能閉上眼,數著兒子的呼吸聲,盼著天快點亮。

5

後來我就故意不應聲。

她喊「那個誰」,我假裝沒聽見,該幹啥幹啥。

她喊「誒」,我就轉頭問李偉:「你媽叫你呢?」

頭兩次李偉還沒反應過來,順著我的話就應了。

被他媽瞪了幾眼後,也明白過來了。

晚上關了燈,他壓著嗓子跟我吵:

「你到底想幹啥?故意找茬是吧?」

「我不想幹啥,就想讓她叫我名字。」

我背對著他,聲音有點抖。

「她都六十多了,你跟她較這個勁有意思嗎?」

他猛地坐起來,「我媽拉扯我不容易,你就不能讓著她點?」

「讓?我讓了兩年了!」

我也坐起來,掀開被子。

「她叫小區保安都知道喊張師傅李師傅,叫我就只能是『那個誰』?我是沒名字還是不配被叫名字?」

「你簡直不可理喻!」

他摔門出去,在客廳沙發上對付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就聽見他媽在客廳跟樓下王阿姨打電話:

「可不是嘛,娶了個祖宗回來,油瓶倒了都不扶,還挑三揀四的,現在的年輕人啊......」

我扶著臥室的牆,慢慢蹲下去。

地板是涼的,跟我心裡一樣。

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瘦長瘦長的。

突然覺得,我好像真的沒有名字了。

在這個家裡,我就是「那個誰」,是「誒」,是個幹活的,是個礙眼的。

廚房裡傳來碗碟碰撞的脆響,是他媽在準備早飯。

我知道,等會兒她準會站在廚房門口喊「那個誰」,喊我去端粥。

可我不想動了。

就想在這冰涼的地板上蹲一會兒,想想自己到底是誰。

想想那個沒結婚時,在單位里被同事喊「林薇」,在爸媽跟前被寵成「薇薇」的姑娘,是怎麼把自己活成一道沒名字的影子的。

6

真正鬧翻是因為兒子的家長會。

老師提前說了,要家長親自去,還得在簽到表上寫清楚和孩子的關係。

我本來自己能去,他媽非說:

「你上班忙,我去吧,我孫子我還能不認識?」

我攔不住,就讓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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