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就是他讓秦韻入斯遙的原因了。
「周末公司團建,你跟我們一起。」
「你不是一直想去明山看日出嗎?我們這回就去那兒。」
7
那天起了個大早,江詩年下廚了。
準備了很豐盛的早餐。
我睡眠不足沒有胃口,他將東西全部打包說等我餓了再吃。
到山腳集合時,秦韻跑過來跟我打招呼。
一身乾淨簡單的運動裝,高高紮起的馬尾一跳一跳的,總讓我恍惚。
她在我耳邊清脆地喊:「書儀姐,我就說我們會經常見面吧。」
不知道從哪裡淘來一根木棍,她遞給了我。
「我知道你要來,特地給你找的,可直溜了,你們城裡人爬不了這麼高的山,你要是沒勁兒了就用它撐撐。」
公司里那個不善言辭的程式設計師搭她話:「是,誰有你精氣十足的,人家團建都去吃吃喝喝露營,就你組織來爬山。」
我沒接木棍,江詩年拿走了。
「書儀也用不上,她爬的山,比你爬的多多了。」
「不可能!我可是山里長大的孩子!」秦韻一臉不認輸的模樣,昂頭的氣勢足足的。
江詩年回:「她也是啊。」
話戛然而止,我們對望了一眼。
很多情緒不約而同地產生。
只有秦韻恍若未覺:「這樣啊,我還以為書儀姐是天生大小姐呢。」
她一聳肩,走到大家面前做領導者。
「各位,我在山頂等你們哦。」
她身後有不少追隨者,那些人也不像我認識的那樣沉默寡言,他們都這樣鮮活。
江詩年的目光追著他們遠去,低頭笑了。
他推著我向前走,誓要趕上去:「我們也跟上,別掉隊了。」
走到半山腰,我早早掉隊了。
抬頭瞧見他們坐在高處,正在補充體能。
秦韻手裡拿著早上江詩年裝早餐的快餐盒,晃著腳,滿意地朝江詩年一再豎起大拇指。
大家休息好了先走,秦韻留在原地等我一起。
「書儀姐,我真的和江總的初戀很像嗎?」四處風聲赫赫,秦韻終於忍不住開口。
「嗯。」
她攀上岩石,居高臨下看我。
「那你看到我是什麼感覺?」
?
我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只聽她笑道:「感覺你不太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那個人。」
我蹙眉,呼吸漸勻後才回答她:「我對你沒有任何意見,她也不是誰能替代的。」
秦韻攤手,目光聚焦在已經在遠處的江詩年身上,反問我:「你相信緣分嗎?」
「他失去的,我能補回來。」
8
到達山頂時已經開始入夜。
我回酒店睡了一覺。
到聚餐點時,大家都已經玩開了。
令我驚訝的是,江詩年也參與其中。
大家玩起了遊戲。
那些原本很怕他的下屬,圍著他和秦韻起鬨,要兩人喝場交杯酒。
秦韻顯然是微醺上頭,竟站上了椅子,指著他喊:「老闆!願賭服輸!」
江詩年滿臉無奈,讓她先下來。
手虛放在她身側。
秦韻不肯:「耍賴的老闆不是好老闆。」
江詩年只能端起酒,舉過頭頂,等秦韻蹲下身子,兩人之間距離很近,兩手交纏著喝下那杯酒。
我舉著手機,帶著江家所有人目睹了一切。
等看客們盡興後發現我的存在。
有人喊:「秦韻。」
剛放下酒杯的兩人一齊看過來。
餐廳里安靜了,視頻通話里的人也安靜了。
我將手機遞過去,平靜道:「奶奶說太久沒見你了,想跟你聊聊天。」
9
第二天一早,我們下山趕回了家。
江詩年被叫進書房。
江阿姨出來安撫我,解釋道:「詩年他平日嚴肅慣了,確實不太好跟員工打成一片,昨天也是想和大家熟悉熟悉,以後工作更好做些,你別在意。」
可能是早上看日出時腦袋灌了風,我頭痛得不行。
其實不大聽得見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只一貫應下。
等到江詩年出來,我以為就可以回家了。
沒想到他說:「沈阿姨想見見秦韻。」
我看向這一屋子的人,他們原來不是因為江詩年和人喝交杯酒而生氣,而是在向他一再確認。
秦韻到底是不是路遙。
包括我的爸爸媽媽。
他們還沒來得及關心我,就做了一桌子的菜。
迎接秦韻。
媽媽的目光再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噓寒問暖,問東問西。
了解到她的身世後,扭頭抹淚。
秦韻安撫著:「阿姨,我現在過得很好,江總對我很好,供我上學,給了我一份很好的工作,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我也會經常來陪您,好不好?」
她伏在媽媽的肩膀上半撒嬌道:「您不會不歡迎我來吧。」
「歡迎歡迎。」媽媽忙擦乾眼淚,不禁感慨:「阿姨是想到我的女兒了,她要是能長大,一定也像你一樣善解人意。」
「那我以後就做您的乾女兒!」
明明我一言不發,可他們還是會不自覺地看向我。
秦韻說:「以後您就有兩個女兒了。」
媽媽答應了。
因為這就是她原本以為的,如果沒有出現那場意外的話。
10
如果他們沒有去旅遊,遇到集市上叫賣的我。
就不會發現我和路遙被人偷換的人生。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雙柔白的手拉著我,一再道歉。
她說:「我沒想到我獲得的幸福都是用你的痛苦換來的,是我對不起你。」
她說:「我要把你的人生還給你。」
那時媽媽原本打算出錢結束我和她的親緣關係。
可路遙不肯,她求所有人接我回去。
自己留在了大山里。
爸爸開封了自己存了好多年的酒,拉著江詩年說要好好謝謝他。
酒意上頭間,他拉著江詩年一再重複:「多虧了你啊,多虧了你把秦韻找來,我有多久沒見你沈阿姨這麼開心了。」
「以後她在公司你要好好照顧她,不能讓她受委屈。」
秦韻感動得落淚。
「從來沒有人這麼愛我。」
我媽將她抱在懷裡,安撫了一遍又一遍。
告訴她:「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你常來多來,我看著你高興。」
我像個局外人。
始終旁觀著。
猶記得我剛踏進這個家,他們嘴上說歡迎我,實際上更擔心的是路遙回到鄉下去吃苦。
到家的第一晚,媽媽不肯吃飯,爸爸藉口應酬。
我在黑漆漆的房間裡,餓了一整夜。
這麼多年,我連媽媽的手都沒有拉過,可到秦韻要走,媽媽也不肯鬆開她。
「書儀快來。」媽媽喊我,摸出她的手機遞過來。
「給我和韻韻拍張照片,我發個朋友圈。」
我給他們拍了很多,有爸爸參與的,江詩年參與的。
齊刷刷更新的幾條朋友圈,都在告訴全世界他們暗寂多年的世界因為秦韻的到來,有了光亮。
11
回家的路上,我和秦韻坐在后座。
她因醉酒總不安分地攀搭在我身上,似呢喃問我:「書儀姐,我真要叫你姐姐了,你開心嗎?」
那股難聞的酒味直衝天靈蓋,我偏頭伸手擋住她靠近的臉。
她得不到答案,又攀上副駕駛座問江詩年:「江總,江哥,詩年哥,你開心嗎?」
「你把我帶到了這個地方,帶進了沈家。」
她的手攪弄著江詩年的頭髮,江詩年只得回頭將她按下。
「馬上就到家了,你好好坐著。」
秦韻並沒有停止,身子前傾上去,拽著江詩年的袖子,有撒嬌意味。
「哼,你就嘴硬吧。」
「剛剛在飯桌上,我看到你顴骨都升天了。」
我也不舒服。
剛剛被爸媽拉著舉杯慶祝,幾杯酒下肚。
胃絞痛得厲害。
想跟江詩年說句話都插不進去。
我扯開她的手,將人按在座位上,蹙眉道:「既然你喊我姐姐,也別喊他詩年哥,叫姐夫吧。」
「你姐夫要在前面的藥店給我買胃藥,這裡離你家沒兩步路了,我讓司機送你到樓下,回去好好休息,別東想西想的,傷神。」
秦韻那雙泛紅迷濛的眼,逐漸挪移到江詩年身上,沒有等到回應。
今晚的風不小,她下車後,像是被吹得清醒了些。
原本踉蹌的步子也平穩了,頭也不回地往前面走去。
我抬眼,視線和後視鏡里望來的人相撞。
「跟一個醉酒的小孩也這麼計較,這可不像你。」
我按住抽痛的胃,提醒他:「何醫生打來電話說你上周沒去複查,我給你改了時間,記得去。」
江詩年怔了怔,最終țū₄還是沒說話。
12
以前都是我陪著去,江詩年才會老老實實坐在診療室里接受心理治療。
這回約的時間和我去鄰城大學演講時間衝突了。
我叮囑了助理提醒他時間,還是被江詩年找理由逃掉。
助理說沒他消息,我打電話也不接。
家裡的藥已經空了幾天。
我有些放心不下,推了晚上的飯局買最快的航班飛回來。
最終在他最喜歡的西餐廳看到了他。
還有秦韻。
兩人爆發了爭吵。
一向冷靜的江詩年忍不住對她疾言厲色,小姑娘眼睛紅得像兔子的眼睛。
眼淚撲簌簌地掉。
「你已經有書儀姐了,還管我相不相親?」
江詩年見她掉眼淚,語氣軟了下來,哄道:「他不適合你。」
「可我能怎麼辦呢?我每天看著你和書儀姐出雙入對,數著你們即將結婚的時間,我很痛苦,我想走出來啊。」
「詩年哥,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秦韻急著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拉著江詩年的胳膊湊上前,一再確認:「你是不敢面對你的真心,還是怕對不起書儀姐?」
「不愛她還要跟她結婚才是對她最大的傷害啊。」
我原想,等出差回來,我和江詩年談談。
我原想,我們哪怕好聚好散。
可親眼目睹這一幕,心像被人攥住撕扯一般,窒息感盈滿唇舌。
秦韻在他怔愣間,踮腳吻上去。
江詩年閉上了眼睛,場景唯美得讓人不忍打斷。
餐廳的側光落在秦韻頸側,幾乎就像她回來了一樣。
讓我不敢上前。
13
江詩年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
只開了玄關那處的燈,昏黃直引|他走向島台。
江詩年放下手中的藥袋,給自己倒了杯水,垂眸間嘴角溢出笑容。
何醫生早就給我發來消息說他後來去了診療室。
情緒穩定得不錯,治療的心態也很積極,和以往完全不一樣。
也不避諱提起路遙。
言語間釋懷的情緒很濃烈。
他說:「江詩年真的在變好,你的付出沒有白費。」
「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會明白你對他的好。」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是那個最失敗的人,陪了江詩年八年,卻比不上秦韻的一個吻。
江詩年每天都會來沙發前的抽屜里擦一擦路遙的照片,今天也不例外。
終於看見窩在沙發里的我。
「你怎麼在這?」他很訝異,或許更訝異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的照片,被我抱在懷裡。
「不是說要三天後才回嗎?怎麼現在回來了?」
我低頭抹掉眼淚,吸著鼻子回他:「何醫生說你沒去找他,我不放心就回來了。」
江詩年蹲在沙發前,即使沒開燈也發現我臉上的眼淚,伸手擦去:「嚇著了?我沒事,我就是工作耽誤了,你看,藥拿回來了。」
我點頭間,他擠進沙發一角,將我攬在懷裡。
「沈老師,以後擔心我可以儘管打電話發消息,不要偷偷掉眼淚好嗎?」
他親吻著我的頭髮,親昵盡顯。
我腦中卻全是他們擁吻的畫面,直犯噁心。
「嗯,看著你好我就放心了。」我直起身將路遙的照片還給他,打開了客廳的燈。
推出放在沙發角落的行李箱。
江詩年掃視了一圈那幾個堆疊起來的行李,和我手中的行李箱,蹙眉道:「你要出長差?」
14
「沒有。」我搖頭道:「我訂了凌晨趕回鄰市的飛機,差不多要去機場了。」
「這些東西明天早上會有人來拿走。」
「什麼意思?」江詩年終於察覺,起身,高大的身影直逼過來。
「你不回來了?」
「嗯。」我點點頭,直視那雙漂亮卻透如寒潭的眼:「我們分手吧。」
「幸好婚禮請柬還沒做,也沒通知好友親朋婚禮日期,雙方父母那裡我們就各自去談就行。」
這些本就該在計劃內穩步進行的事情,被我倆無意識地拖啊拖,拖到了分開。
它們沒有給我和江詩年增添麻煩。
「為什麼?」
「因為你不愛我還要跟我結婚,真的很傷人。」
江詩年的質問眼神驟然變得慌亂,他幾度張口,斟酌著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拉著行李箱繞開他準備要走,江詩年才出聲:「不是那樣的。」
「我們沒有在一起,我拒絕她了。」
「我確實沒有辦法把她和路遙區分開,我……分公司那裡缺人,我已經安排調她過去了。」
「我們好好談談行嗎?」
江詩年的語氣有些急,將自己的安排全盤托出。
攥住我行李的手用力到發白。
「我沒想過和你分開,從來沒有。」
這句話要是在這八年里任何一個時候他說出來過,我都會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