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是現在。
偏偏是現在。
「今天是秦韻,明天不知道是誰,後天大後天,好久好久以後,只要你看到和路遙長得像的,你都會迷失,我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你釋懷,等你接納我了。」
「你總不能再讓我花八年又八年吧。」
15
那些行李被江詩年扣住。
搬家公司無功而返。
我出差回來,只能望著空蕩蕩的新租房嘆氣。
他確實執拗,不然也不會在路遙死後把自己搞成那副模樣。
我算著他應該在公司的時間自己去搬。
卻被江詩年開門逮了個正著。
「我想著你今天應該會過來,所以在等你。」見我疑惑,他回答得很直白。
「嗯,你看著點也行,免得少了東西我說不清。」
我邊說邊往屋裡走,箱子卻一個都沒有了。
那些被收起來的東西,又被他拆開原樣擺了回去。
江詩年解釋道:「那些東西擺在客廳擋路,我就放回去了。」
……我一時間不知道先看這偌大的客廳還是看他那張分明在耍無賴的臉。
再收第二回也不可能了,我思忖片刻回道:「那我把衣服拿走吧,其他的我不要了。」
江詩年亦步亦趨地跟著我進了更衣間,我收一件他放一件。
幾個回合下來,我脾氣也上來了。
「這些衣服你也喜歡嗎?」
江詩年抓著一件真絲襯衫,臉色漸沉。
「沈阿姨今晚還叫我過去吃飯,所以你還沒有告訴他們對嗎?」
「原本打算今晚回去說的。」
我媽太喜歡江詩年了,如果電話里不清不楚地說,她一定會生氣。
江詩年回道:「我跟你一起,解釋清楚一切。」
我不禁哂笑:「解釋?有什麼可解釋的呢?」
其實早在我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那些原本刻意留給路遙的地方,似乎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了。
擺上了很多尋常的小物件。
我喜歡的顏色,我喜歡的玩偶,我喜歡的歌手的專輯。
它們刻意地充盈在這個原本會成為我們婚房的家,江詩年藉此來表達自己的心思。
「我確實欠你一個說法,也虧待了你。」
「我都會彌補給你的,只要你回到我身邊。」
「不必了,我不需要。」
16
媽媽的生日上,秦韻也來了。
和江詩年逐漸滄桑的臉色不一樣,她笑意盈盈。
拿出的禮物,也昂貴得讓我咂舌。
這不是她能買得起的禮物,小姑娘卻笑著依在我媽肩膀說:「只要乾媽喜歡,我花多少錢都不心疼。」
我媽被她哄得彎了眼。
直誇她:「看看我這女兒收的,太貼Ťűₗ心了。」
江家父母只得揚唇應和,探尋的目光幾度落在我和江詩年身上。
切完蛋糕後,拿出了一份協議還有婚禮邀請函。
兩夫妻對視一眼,江夫人開口道:「今天這日子好,咱也順便挑一挑兩個孩子的邀請函,這幾天就給親朋好友發出怎麼樣?」
他們說著,將協議推過來給我。
「書儀你看看,這份協議是詩年親自草擬的,給你斯遙最大的股份,他名下所有車房全部加上你的名字,如果以後他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就凈身出戶。」
飯前我在家門口迎接二老時,就告訴過他們我和江詩年分手了。
秦韻的笑滯在臉上,江詩年抿唇一言不發,直盯著我。
我爸媽也愣了。
顯然沒想到江家會願意出這麼大的彩禮。
「這,兩個孩子相親相愛這麼多年,倒也不用擔心以後有什麼矛盾,親家太嚴謹了。」
「應該的。」
他們一言一語,都在等我簽字。
我翻了翻,將協議推回去。
站起身來,歉道:「叔叔阿姨,下午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和江詩年已經分手了。」
「這份協議我簽不了,抱歉。」
17
江詩年一直提著的氣瞬間泄了下去。
直挺的肩膀驟然松垮,靠在椅子上看我,瞳色深深。
秦韻的笑掩都掩不住,屋裡的氣氛緊張,只有她像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
忍不住來挑釁我。
「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認輸了。」
「陪了他這麼多年,被一個吻打敗了,沈書儀,我高估你了。」
那天的餐廳吻,江詩年沉溺其中,秦韻卻早就注意到了我。
她花盡了心思讓我親眼看到江詩年的背叛。
這樣的結局當然如她所願。
「想來我還是要謝謝當初的我,一聽到他要ṭū́ₕ結婚的消息,我想我至少要爭取一次吧,不然多可惜啊。」
「因為他就是愛我的。」
「他第一次看到我,擁抱我,那樣的急切和失而復得的慶幸感我記得一清二楚,我幫你們結束了這糾纏不斷的關係,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他只是太想念路遙了。」
我也是敗給路遙。
時間越長,孤注一擲的勇氣越來越少,我看著Ṭū́₂江詩年放任自己沉溺在過去,我太累了。
秦韻滿不在乎地聳肩:「我不在乎啊,我可以變成他想要的樣子,只要他願意愛我。」
「一個死人而已,她再重要也不會活過來,而江詩年的餘生是我陪著他,這就夠了。」
「你付出再多有什麼用,你太貪心了,既要他的人還要他的心完全屬於你。」
這一番高談闊論,終於在江詩年走出來的時候收尾。
秦韻還沒來得及收起自己的得意洋洋。
表情逐漸慌亂。
「你也配跟路遙比嗎?」他的眼中滿是厭惡。
「如果你擺不清自己的位置,以後就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18
看著她落荒而逃。
我這個旁觀者也不禁感慨。
這場遊戲,根本沒有贏家。
不管是挽留的江詩年,還是決心離開的我。
都是遍體鱗傷後選擇的最好的前進方式。
那天后,秦韻挽留過江詩年很多次。
最後被江詩年開除了。
那時哪怕決定和秦韻斷了的他,都給了這個剛出社會的小姑娘一個很高的職位和薪水,在她身後撐起了一個世界。
所以秦韻拿得出昂貴的禮物,有底氣說出那句愛。
但越界以後,結局好像並不太好。
媽媽知道以後求我幫忙,我看著她拎著很多我曾說愛吃的飯菜出現在家門口,真的動容。
但她說:「幫幫韻韻,她太苦了,你讓詩年不要對她這麼狠,行嗎?」
那已隱約有了白髮的女人,中年喪女又尋回親生女兒,卻怎麼也無法將那份原本屬於我的愛女之心還給我。
我們一直疏離。
我將那些小菜收進冰箱,猶豫之下還是將最底下那盒還給了她。
「媽,我海鮮過敏。」
她接碗的手有些顫抖。
「我和江詩年已經沒有關係了,他要怎麼處理別人那是他的事,我管不了。」
她無聲離開,我說要送她,她拒絕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終於意識到,我們的親子關係,註定只能這樣疏離下去。
再怎麼想緩和也沒用的。
19
江詩年來找過我幾回。
我閉門不見,刪除了他的聯繫方式。
我原想他這麼驕傲的人,是不會做出在樓下蹲人這樣的行為的。
可看著坐在路邊椅子上的人,還是恍惚了。
他瘦了好多,量身定做的西裝現在也顯得空蕩蕩的,而他坐在那,無聲無息地。
像沒了生氣。
我本想無視他徑直走過,這人卻倏然抬頭。
拉住了我。
「兩個月前你預約的定製婚紗,說好今天去量尺寸,我等了你一天。」
我把這事忘了。
因為秦韻總在換著號碼給我打電話,所以我設置了拒接陌生來電。
「沒有必要了,我會聯繫他們取消。」
江詩年還是沒有放開,「何醫生說我這周心理診療效果不好,你能不能陪我去啊?」
我仍舊沉默,他自覺鬆開了手。
我以為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卻在第二天接到電話。
江詩年又自殘了。
和十八歲時候那樣,下刀毫不猶豫,口子深得止不住。
被血染紅的手機,赫然幾條信息,洋洋洒洒幾千字,滿篇詰問。
秦韻重挖路遙的死,將江詩年深埋心底的過往再刨出來,逼他面對。
何醫生在旁邊嘆氣:「全都白乾。」
我守著他從白天到黑夜,循環往復。
就像那時候每天放學來看他一樣。
他睡覺太安靜,所以我總探他鼻息。
哪怕呼吸機在穩定工作,我也只能靠那綿長溫熱的呼吸來判斷他還活著。
只是這次我抬手探時,他睜開了眼。
眼底閃過一絲驚詫,接著奮力彎唇道:「你又嚇著了吧。」
我叫來了醫生後離開,何醫生替他挽留:「他現在的狀況,只怕還得是你才能穩住,你……」
他對我們具體發生了什麼並不清楚。
但也知道,一段感情里摻雜了第三者的結果。
「是不是,起碼等他好轉一點再離開。」
20
路遙的死。
是場意外。
但也不完全是意外。
如果我沒有告訴江詩年她可能會接過我的命運,被那家人賣給大她十歲的男人,江詩年不會趁夜趕過去。
他們不會在逃跑的途中失足墜下斜坡。
江詩年無法原諒自己,我心懷愧疚,能做的只有替路遙留住江詩年。
她曾說過:「不管我有沒有在江詩年身邊,我都希望他是開心的,他能好好地擁有一個很好的人生。」
一語成讖後,我和江詩年像被枷鎖襲身的囚徒。
誰也沒有放過誰,誰也沒有放棄誰,糾糾纏纏幾年,以為能向前一步了。
並沒有。
強行打鎮定劑睡去的江詩年,連表情都是痛苦的。
媽媽來看他,又好像心疼我。
一隻手拉著我,一隻手攬著我的肩膀,哭腔濃重。
「遙遙那事過去那麼多年了,媽媽真的不知道會對你造成這麼大的影響,我如果知道你是因為遙遙才跟詩年在一起,我不會同意的。」
她伏在我肩膀,眼淚落進我脖頸,滾燙炙熱。
「你放過自己,書儀,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媽媽不會再逼迫你了,你不要怨恨媽媽。」
短短一句話,她說得語無倫次。
最後只剩嗚咽。
我偏頭靠過去,感受到她接住我,身體不自覺地放鬆。
「我愛他。」江詩年也沒聽我說過這句話,但他怎麼會感覺不到呢。
「我愛了他很多年,也想跟他結婚,在一起一輩子。」
「但走到這一步,都回不去了。」
21
江詩年在我媽走後悠悠轉醒。
誰也沒有提起那段他裝作沉睡時的告白。
我照例等他吃完東西後拎包走人。
接下來要出差,我想了想還是跟他說一聲。
「明天開始我就不來了,你出院後好好休息,好好照顧自己。」
他睜著眼盯著天花板,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話。
等我要出醫院大門時,又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逼近。
江詩年踉蹌著差點摔倒。
「我很愛你,沈書儀。」他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話。
「我很愛你。」江詩年眼底通紅,睫毛闔動間,眼淚就這麼滾出來。
「是我不敢面對我自己的心,是我膽小,是我無視你的付出,我太自以為是,我以為你不會離開我,我以為你會一直在,我以為你能察覺到我想跟你結婚,就知道我愛你。」
「是我錯了,你別離開我,別離開我行嗎?」
江詩年死抓著我的胳膊,弓著腰平視著我,像是要看見我眼裡的他。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傷口被掙開,紗布裹好的地方逐漸浸出鮮紅。
醒目極了。
我想撥開他的手把他送回病房。
江詩年反倒抓得更緊。
「沈書儀……」他在搖頭,求我別拒絕。
我拗不過他,隨他拽著。
「江叔叔和江阿姨很擔心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路遙也不會開心的。」
「雖然有些道德綁架吧,但所有人都希望你好好活著,我也是。」
「那我們呢?」江詩年反覆地問。
「我們就算了吧。」
22
路遙生日那天,我跟家裡錯開時間去看她了。
他們都不知道路遙真正的生日。
只有我知道。
從小到大每年的這一天,養母都會買一個小蛋糕回家。
我不敢讓爸媽知道。
因為在這一天的前一日,是路遙離開的日子。
沒想到會遇到江詩年。
他不知道在哪裡薅了一把狗尾巴草捆在一起,正給路遙掃碑。
看見我,也遞上了一把:「來,一起。」
我把周遭都看了一遍,爸媽已經處理得很乾凈。
乾脆把這東西用來掃我沾滿泥濘的鞋。
江詩年笑得無奈:「怎麼偷懶呢?」
我聞言揚唇:「你不也在做表面工嗎?」
黑白照片上的女孩一如以前笑著看我倆鬥嘴,給她慶生,暢想她現在已經重新來到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開始更幸福的人生。
天色將暗,我和江詩年一起下山,告別。
他看了一圈,沒看見我叫的車。
問我:「你去哪,我送你吧。」
我搖頭,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不了,不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