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的,你可以隨便給點錢。」
我挑了手裡最大的那一個蓮蓬遞過去,臉上髒兮兮的,我下意識擦了擦,我看到少年彎唇笑了笑。
那天我賺了五塊錢,興高采烈地把錢給嬸嬸,嬸嬸沒要,讓我自己留著。
後來才得知,江鉞生的父親攀上富家小姐和他母親離了婚,他們從繁華的城市搬到村裡來。
沒背景甚至沒男人支撐家庭,他們母女在這裡生活得很艱難。
外婆做得一手拿手好菜,偶爾會讓我送去給他們。
外婆嘆息:「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總歸還是不容易的。」
我想起來,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個人把母親拉扯大,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和冷漠才走到今天,所以看到他們才會為之動容。
江鉞生很高冷,但是待人禮貌,偶爾看到我被村上的小霸王欺負,也會幫我趕走,雖然我們兩個臉上都掛了不少彩。
一來一往,我和江鉞生算熟悉上來了。
我們夜晚會躺在奶奶堆的草垛里看星星。
會在對方傷心的時候偷偷趴在窗邊安慰。
我們一起上下學,一起做作業,一起下河摸蝦,一起做過瘋狂的事。
後來少年少女情竇頓開,我們順其自然就在一起了。
高三那年,收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我晴天霹靂,不敢置信的眼前的老師。
我請假回到家,看到家裡空無一人的房間,哭到昏厥。
多年未見的母親匆匆回來,把外婆火化,將外婆的骨灰埋在後山,那裡有外婆最思念的外公,這應該是母親做過最好的一件事。
可是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外婆。
我醒來的時候在醫院,一向乾淨整潔的江鉞生比我還狼狽。
他身上還穿著校服,趴在床邊就睡著了,我動了動手指他裡面驚醒,看到驚喜的抱住我。
「阿意,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我能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和話語裡的後怕。
我眼淚再也忍不住,抱著他痛哭失聲,「江鉞生,我沒家了。」
最愛我的外婆離我而去,我最終還是只有我自己一個人。
我眼淚浸濕他的衣裳,他沒嫌棄也沒把我推開,而是摸著我的頭安慰我,「沒事的阿意,外婆和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你永遠不是一個人。」
他眼底的心疼深深刻在我的心裡,我想這輩子就真的非他不可了。
5
我打算把江鉞生出軌的照片用電腦整理成一個文件,打開微信的時候才發現,電腦上還登著江鉞生的帳號。
那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頭像。
我顫抖著手打開微信,裡面的聯繫人很少,一個是鄧薇,一個是幼兒園家長群。
還有其他訂閱號,再無其他。
我點開鄧薇的聊天框,背景圖是一個一歲左右的孩子,對著鏡頭笑得很開心。
我盯著兩人的聊天記錄看了很久很久,眼淚砸在螢幕上。我點開鄧薇的朋友圈,置頂的那幾張照片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第一張照片,江鉞生漫不經心地盯著鏡頭,鄧薇抱著幾個月大的孩子,嘴角微微抿著,很拘謹。
第二張,江鉞生不知所措地抱著一歲多的孩子,鄧薇站在一旁笑得很溫柔。
第三張,江鉞生和鄧薇站在一旁,手裡牽著兩歲多的孩子。
第四張,孩子趴在江鉞生的肩膀上,對著鏡頭笑得很開懷,鄧薇安靜地站在一旁,眼裡的溫柔不遮掩飾。
第四張...
第五張...
空空蕩蕩的房子,房間很暗,淚水模糊雙眼,我呼吸困難,肚子傳來一陣痛,疼的我全身冒汗。
手機鈴聲響起,我穩住呼吸,按了接通鍵。
那邊傳來江鉞生溫柔的聲音:「我明天回去,寶寶乖不乖?」
我張了張嘴,聲音哽在喉嚨,汗水浸濕我的衣裳,我費力的開口:「我好疼,江鉞生...」
那邊傳來慌亂的聲音,還有椅子在地面划過的刺耳聲音:「阿意你怎麼了?我馬上回去,你等我。」
我模模糊糊聽到江鉞生著急地對旁邊的人說:
「立馬訂最早的那一班飛機,然後給老宅的人打電話去看看阿意,然後撥打 120,快點……」
我意識模糊,我拚命安撫著孩子,直到我感覺下面有什麼流出,我才忍不住抽泣起來。
我什麼都沒留住。
全身都疼的。
5
我醒來入目的就是江鉞生憔悴面龐,看到我醒過來驚喜的站起來。
「阿意,你終於醒了。」
他眼眸布滿血絲,鬍渣邋遢,一向穿戴整潔的他衣服皺巴巴的,瞬間老了幾歲。
我偏了偏頭,不想看他眼底的心疼。
他摸了摸我的臉,為我抹去眼角的淚,張了張嘴,艱難地開口:「阿意,孩子還會有的,我們還年輕……」
我死死咬著嘴唇,再也繃不住嗚咽起來,「江鉞生,為什麼……」
情緒被撕裂開來,淚水如洪水決堤,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崩潰大哭,捶著他的胸口,「江鉞生你為什麼要騙我。」
他怔住了,看向我的眼神有不可置信有心疼還有愧疚,更多的是後悔和慌張。
他語無倫次道:「阿意,你都知道了嗎?」
江鉞生看著眼前自己最深愛上女人,心臟仿佛被人死死抓住,痛得快喘不過氣,心中的崩潰和絕望仿佛要將他徹底摧毀。
江鉞生直接跪下,卑微至極,「阿意,我錯了,都是我一時糊塗。」
我呼吸急促,情緒翻滾而來,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這個秘密你已經瞞了我四年,要是我沒發現,你要瞞我幾年?五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江鉞生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淚水混雜著鼻涕,聲音很嘶啞,「對不起,阿意。」
「我和她是個意外,有一次出差我喝多了把她認成你了,然後……」
江鉞生崩潰地抱頭痛哭,「我醒來第一件事就讓她吃藥了,我沒想到最後她還是會懷上。」
「我真的很愛你,你可以打我罵我,但是能不能別離開我。」
我疲憊地閉上眼睛,「我不想聽你的解釋,我們離婚吧。」
江鉞生還要說話,我翻了個身不理他,「你走吧,我累了。」
江鉞生沒走,還在病房裡,我思緒卻飄很遠。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查,可是我太愛太信任江鉞生,從來沒懷疑過他。
原來年少的承諾是可以不做數的。
6
我住院期間,江鉞生每天都陪著我,我不理他時,他就自顧自地說話。
說小時候,說以前。
我死死捂著耳朵不想去回憶,江鉞生卻一遍又一遍激起內心深處不願提起的往事。
我抓起床上的枕頭朝他扔過去,幾乎崩潰地大喊:「江鉞生,這已經是我們的第二個孩子了,你放過我好嗎!」
江鉞生可能被枕頭砸懵了,也可能被我的話擊中,征征的看著我,嘴角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
江鉞生創業有起色的時候,我懷孕了。
我和江鉞生都很開心,這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江鉞生咬咬牙,用賺到的第一筆錢買了房子,房子不大還有點破舊,我們兩個卻相擁而泣。
這是我們擁有的第一套房子,江鉞生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肚子,眼裡的愛意都快溢出,「爸爸媽媽會給你很多很多愛,而且爸爸也會努力賺錢養好你和媽媽。」
舊小區房子不隔音,能聽到外面吵鬧的聲音,家在這一刻仿佛有了具象化。
可惜好景不長,江鉞生的合作夥伴被競爭對象撬走,江鉞生忙得暈頭轉向,每天早出晚歸,就只為了找下一個合作商。
江鉞生經驗不足,又是剛出茅廬,很多人都不敢賭,不願意給他投資。
江鉞生怕我太擔心,都獨自一個人承擔所有,但是一切一切我都看在眼裡,我到處找關係幫江鉞生牽線,卻處處碰壁。
好在天不負有心人,我的大學學長幫忙牽線了一場酒席,帶著我和江鉞生出席,幫我們拉贊助。
江鉞生沒有背景,被一群人拉著灌酒,江鉞生喝得爛醉如泥。他們把矛頭指向我,一群人哈哈大笑,臉上的笑把肉擠在一起,我看不清眼前的路。
他們說:「要不江太太喝一杯,喝完我們就給江總投資如何?」
江鉞生喝意識模糊,卻還是死死握著我的手不放。我臉色煞白,摸了摸還不明顯的肚子。
他紅著眼睛說:「我們不要什麼投資了,阿意,我們走。」
他手勁很大,疼得我喘不過氣來。
江鉞生語氣幾乎祈求,「阿意,我們回家。」
我轉頭看他,他眼眸通紅,被他們當狗一樣耍的時候沒哭,現在反而眼眸蓄滿了淚水。
他沒什麼尊嚴,轉頭對他們吼:「我夫人懷孕了,這酒喝不了!」
「你求了那麼久,還有誰會幫你們?」
他們話說得很難聽,但是這是事實。這已經快一個月了,如果資金周轉不過來,江鉞生的心血就全完了。
我知道江鉞生有多重視這次機會,我咬咬牙說:「我喝。」
孩子還會有的,但是機會錯失了就再也沒有了。
我舉起一杯酒,朝他們敬了一杯,然後一飲而下。
火辣辣的酒下肚,江鉞生抱住我,不要形象地哭:「對不起,阿意,對不起。」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艱難地開口:「沒事的,阿生。」
孩子沒保住,酒的度數太高了,他月份又小,最後還是離我們而去。
江鉞生對我一直有愧疚,後面公司慢慢變好,慢慢上市,地位水漲船高,有了一席之地,他把 20% 的股份記在我的名下。
把之前看不起他的人踩在了腳下,我們也過得越來越好。
後面我身體不太好,一直很難懷上孩子,好不容易懷上,最終還是離我而去。
江鉞生不願提及那件事,這件事是我們兩個的傷疤,現在被我毫無徵兆地提及,他亂了神。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開口,就這樣呆呆看著我。
我擦了擦眼淚,「放過彼此吧,這樣我們都很累。」
他沉默不語,眼底的悲傷像是化不開的濃霧。
這一次吵架總歸是不歡而散。
7
我出院了,江鉞生還是不願離婚,他也不去找鄧薇,一直在我身邊晃悠。
直到江悅自己一個人找上門。
門是我開的,孩子穿著漂亮的公主裙,頭髮被梳得整整齊齊,背後還背著小熊背包。
她的眉眼和江鉞生很相似,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簡直和江鉞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看到我開門,她很禮貌地問我:「你好阿姨,我來找我的爸爸。」
小姑娘笑起來很甜,看這樣子就是被父母捧在掌心裡長大的。
我想:
要是我的孩子還在,應該也是這幅模樣,可愛自信,落落大方。
小姑娘被我現在的模樣嚇一大跳,「阿姨你怎麼哭了?」
我打算把門關上,轉念一想,要是孩子亂跑丟了更麻煩。
我抹了抹眼淚,「進來等他吧。」
江悅很乖,安靜坐在沙發上,很好奇房子裡的一切,卻不亂看。
「張嬸,倒兩杯水。」
張嬸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很好奇,和江鉞生如出一轍的孩子,又聯想到我好好的突然流產,她看著我欲言又止。
江鉞生很快就趕回來了,他氣喘吁吁地打開房門,我面無表情地偏頭看他。
江悅看到江鉞生,高興地跑上前抱著他的大腿,「爸爸。」
江鉞生身子僵硬,不該如何開口。
江悅抬著頭,一直喊著「爸爸」。
最終還是我打破沉默,「帶她回去吧。」
我太安靜了,安靜到江鉞生死死盯著我。
我不再看他,轉身回了房。
8
江鉞生找過我幾次,都被我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