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待在家裡,張嬸怕我待出一身病,試圖勸說我出去散心。我看著耳邊有幾縷白髮的老人,最終還是應下來。
我在小區附近閒逛,在一家咖啡店遇到了鄧薇。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打扮,歲月沒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反而多了幾分韻味。
她揚起明媚的笑,「江太太,真巧。」
我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鄧薇的演技很拙劣,她住的地方和這裡一個朝南一個朝北,我懶得拆穿。
我掀開眼皮,點了點頭,轉頭離開。
鄧薇著急地喊住我,我不耐煩地轉過身。
她抬手撩耳邊的頭髮,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那裡戴著一個冰種翡翠手鐲,我曾在江鉞生的兜里見過。
那個時候我以為是他送給我的禮物,期待了好久,後面他從拍賣會拍了一條紅寶石項鍊送我,這件事就被我忘在腦後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現在還戴在脖子上的項鍊,覺得諷刺至極。
我知道鄧薇為何來找我,她不戳破她和江鉞生的關係,就是單純地為了噁心我。
我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有事?」
鄧薇假裝不知情地看著我,笑得一臉羨慕,「您和江總感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好,他把你寵得像個孩子一樣。」
我被氣笑了,我剛失去孩子,氣血不足,皮膚都沒以前好,她在這裡戳我的痛處。
我走上前,反手一巴掌打了上去,「我們的感情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插手嗎?」
她不可置信地捂著臉,倔強地抬頭看向我,眼淚要掉不掉的,看得讓人憐惜。
「我不知道那句話惹到江太太不開心了。」
我抬手又一巴掌拍了上去,「不知道那就反思一下自己,沒用的東西。」
鄧薇被我打哭了,小聲抽泣起來,隨後突然朝我身後小聲喊了一句:「江總……」
我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江鉞生站到我身後,臉色說不上好看,眉頭緊鎖,眼神中閃爍著憤怒的火花。
鄧薇剛要開口賣慘,卻見江鉞生小心翼翼地牽著我的手,語氣心疼:「打疼了沒有?」
鄧薇僵在原地,眼睛通紅。
江鉞生警告地瞥了一眼她,然後一把抱起我,「走,我們回家。」
走了很遠,我回頭看呆愣在原地的鄧薇,她眼神迷茫地望過來,隨後我收回目光。
江鉞生把我放在沙發上,又把毛毯蓋在我的身上,去廚房給我倒了一杯水。
我乖乖地喝水,突然開口:「江鉞生,我們不離婚了。」
他驚喜地抓著我的肩膀,很認真地問我:「真的嗎?阿意。」
我撫摸著無比熟悉的臉頰,輕輕地點頭,「真的。」
9
江悅來找江鉞生是鄧薇指使的,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我花錢把鄧薇給人當三的消息散播出去,網上鋪天蓋地的謾罵隨之而來,還影響了江鉞生公司的股份。
我漫不經心地翻著網上的評論,江鉞生匆匆趕回來,他什麼都沒說,但是他什麼都知道。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最後還是嘆息,「阿意,只要你能消消氣,怎麼做都好。」
我很平淡,沒有一絲表情,「我要把房子收回來。」
他沒有一絲猶豫,答應得很爽快,「好。」
這是我們的共同財產,就算他不答應,我也可以打官司。
只能說江鉞生的耐心真的很好,他把這一切都當做沒發生過,依舊會溫柔地和我說話,會給我帶我喜歡的蛋糕和花。
但是我們都知道這事發生之後,有些事情已經悄然改變,只是我們都沒有捅破。
再一次見到鄧薇,是在醫院。
我發燒了一夜,在醫院輸液,鄧薇抱著孩子在隔壁病房住院。
鄧薇看到我愣了一下,我看不清楚她眼底的情緒,或許有憤怒,有悲傷,有不甘。
這些都與我無關。
我快出院的時候,她找過來,「程意,我們聊聊。」
病房裡只有我和她,她眼底閃過憤怒,「其實你早就知道,悅悅給你打的電話是我指使的吧?」
我點點頭,反問:「那怎麼了?」
孩子那么小,打錯電話也不奇怪,可是有電話記錄,鄧薇不可能看不到,而且她那句恰到好處的出聲,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或許我第一次去見她的時候,她也早已察覺我的出現,所以才會拚命用孩子留住江鉞生。
鄧薇並沒有表面那麼單純。
鄧薇笑起來,有點瘋狂:「那你知道我很羨慕你你知道嗎?阿生的目光一直放在你身上,哪怕我和你長得很像,他也只會把我當做妹妹照顧,沒有對我有半分其他感情。」
「所以在出席一次酒會時,我看到阿生喝得爛醉如泥,我就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因為長得太過於相似,鄧薇又有意勾引,江鉞生就把她當做了我,兩人生米煮成熟飯。
「當我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別提我有多高興了。」
江鉞生提出讓她打掉孩子,她明面上答應得好好的,後面卻是辭職偷偷把孩子生下來。
江鉞生再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孩子已經快生了。
彼時的江鉞生幾乎接近崩潰,眼睛通紅地等著孩子生下來。
剛開始江鉞生很牴觸孩子也很牴觸鄧薇,後來慢慢相處接觸後才接受了這一切。
鄧薇崩潰大哭,控訴著對我的不滿,「我以為我用孩子能留住他,可是你一哭全把我的這幾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撕破了。」
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心臟疼得喘不過氣來。
如果沒有鄧薇,或許我和江鉞生這輩子會過得很幸福。
或許不會。
江鉞生沒處理好這件事,他是罪魁禍首,他任由這件事情發酵,他辛苦地瞞著我,把我當傻子一樣騙了五年。
我看著眼前的女人,帶著些許同情和可悲。
江鉞生帶給她的痛苦她看不到,偏偏恨上和她一樣可憐的我。
我平淡地開口:「我們現在誰又比誰好呢?」
鄧薇看了我許久,最終還在轉身離開。
10
鄧薇最終還是承受不住網上的壓力,帶著孩子搬離了小區。
江鉞生對我欲言又止,我假裝沒看到,雖然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是如今我倆已經分房睡,話也沒講幾句。
後來江鉞生一個人坐在窗邊喝酒,瓶瓶罐罐散在地板上,到處都是煙頭煙灰,屋裡蔓延著濃厚的煙酒味。
我被他吵得睡不著覺,披著外套走出房門,就看到了落寞的背影。
我走過去,用腳踢了踢他,「吵到我睡覺了。」
江鉞生抬起頭,眼眸里布滿血絲,滄桑得不像一個三十歲的男人。
他仰頭灌了一口酒,似是自言自語:「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
我沒理他,他反而拉著我一起,仿佛要找一個傾訴對象。
「阿意,我對不起你,我也不知道為何我們會走到如今設個地步。」
「明明年少時我就承諾要給你一輩子的幸福的,是我把你毀了。」
我不知道他在發什麼瘋,冷眼旁觀,不作反應。
他也不管我回不回答,繼續說:「鄧薇和孩子我已經送往國外了,我打算不和她們往來,和你好好過日子的。」
說到這裡,江鉞生情緒有些激動:「但是我沒想到那架飛機會出事故,鄧薇和孩子都在飛機上。」
我一愣,不可置信地望著江鉞生,想從他的表情里找出一絲撒謊的痕跡,可惜沒有。
我恨鄧薇,但是我更恨江鉞生,所以我打算和江鉞生過一輩子,噁心鄧薇,讓她做一輩子見不了光的情人,她的孩子也會被人打上私生子的稱號。
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讓鄧薇去死。
江鉞生死死抓著頭髮,情緒一度崩潰,「果然辜負真心的人活該,我之前對你說的那句話顯靈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話。
「此生最愛我,要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後半生孤獨終老。」
天道輪迴,我不可憐江鉞生和鄧薇,卻可惜了那個可愛的小女孩。
我和江鉞生分居了,他頹廢了幾個月之後,開始每天都會來找我。我不開門見他,他就站在門口,不管我見不見他,每天都準時出現在家門口。
有一次張嬸請假回家,我下樓扔垃圾,被江鉞生堵住。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絲毫感情波動。他紅了眼,「阿意,我寧願你對我大吵大鬧,恨著我也不願你這樣安安靜靜的,我太怕了。」
我沒看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要是真的怕,又怎麼會真的捨得讓我受這麼多苦,騙我這麼久。
張嬸請假回來後依舊照顧著我的起居。有次外面下了好大的雨,江鉞生坐在車上,路上開始積水,張嬸第一次為他說話。
「小意,真不讓他上來嗎?」
我站在窗邊看著他,雨很大,模糊了玻璃,我看不清車裡的情形。
我拉上窗簾,淡淡道:「待會兒他就走了。」
我看著欲言又止的張嬸,揚起一個釋懷的笑意:「張嬸,我和他回不去了。」
現在我只想做的就是好好愛自己。
11
這幾年我走過祖國的大好河山,見過廣袤無垠的草原、奔騰不息的黃河和層巒疊嶂的山川。
也看過挪威的冬天,挪威的漁港在冬天被白雪覆蓋,五顏六色的房子點綴其間,夜晚燈火通明,如同點點星光。
也獨自一個人去芬蘭看過極光,極光絢爛迷人,在夜空中盡情揮灑,為旅者帶來一場視覺的盛宴。
所以當我在英國接到江鉞生的電話還有些意外。
那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溫柔:「阿意,能回來看看我嗎?」
我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 沒吱聲。
他沉默良久,語氣帶著祈求:「我肺癌晚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我想見你一面。」
我想我和他糾纏這麼久,的確是該做一個了斷了。
我訂了最早的那一班飛機, 下了飛機趕往醫院。
我設想過無數次我和江鉞生的再一次見面,可能那個時候我已經放下, 然後我們兩個相視一笑。
卻沒設想過,江鉞生瘦得只剩下骨皮, 奄奄一息地躺在床病上。
他試圖拉我的手,由於沒有力氣沒拉上,我沒動, 他苦笑:「你還是沒原諒我。」
我看過很多也想過很多,我不想為難自己,我的確沒原諒他卻也沒那麼恨他了。
我平靜地問他:「什麼時候的事?」
他垂著眼眸,乖得像個孩子,「兩年前。」
這幾年他天天抽煙、借酒消愁,身體早就吃不消了。
我挑了挑眉,揚起一個大大的惡劣的笑,「你想得美, 我要把你的骨灰撒到海里喂鯊魚。」
江鉞生笑起來, 恍惚間我仿佛又看見年少那個明媚大方的少年。
他神色輕鬆, 清瘦的面容紅潤起來, 看著有生機不少, 「阿意,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愛記仇, 愛恨分明。」
他嘆息一聲,「喂鯊魚就喂鯊魚吧,你高興就好。」
我恨江鉞生總是這副哄我開心沒底線的樣子,也恨他為什麼對我還有感情還要出軌別人。
江鉞生說想吃江城那家的糖葫蘆,讓我去給他買回來,這是他第一次求我,我沒拒絕。
我買糖葫蘆回來到醫院門口,外面已經窸窸窣窣地下起了鵝毛大雪, 我不由得仰頭看向江鉞生的病房。
江鉞生是在我離開醫院的半個小時後離開的, 醫生說他沒有痛苦, 還艱難揚起笑意的朝護士說:今天我很開心。
我靜靜看著一動不動的江鉞生,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我想,我和江鉞生最後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了呢。
江鉞生把全部財產都留給了我, 我帶著這些錢把江鉞生的骨灰撒在大海的每個角落。
陽光刺眼,我抬手遮擋,海風撩起我的頭髮, 我深呼了一口氣。
我和江鉞生相看兩厭糾纏一生,終於還是草草結束。
往後只有我一個,我能做的就是好好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