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見完整後續

我小時候吃不飽飯。

而沈逸的午餐盒子⾥，總是裝著不重樣的美味飯菜。

為了混到⼀口吃的，我天天跟在他屁股後⾯「哥哥、哥哥」地叫。

沈逸聽到後總會隨手將飯盒裡的肉夾給我，嘚瑟地挑眉壞笑：「小窮光蛋，再叫兩聲來聽聽。」

我叫了他快十年的哥哥。

直到他真的成了我的繼兄，開始帶頭霸凌我。

「窮光蛋，當時怎麼沒讓你餓死。」

1

再次⻅到沈逸，是在醫院裡。

我媽癌症晚期，眼看就要撒手⼈寰。

沈伯伯⽤盡了各種辦法，終於聯繫到了消失快⼋年的我。

他說：「棠棠，你媽這輩子最大的悔恨就是當年對你不夠好。」

「她現在⼈就快不行了，唯⼀的念頭就是⻅你一⾯。」

「再怎麼說，她也是你媽媽，你回來⻅她最後⼀面吧。」

掛斷電話，我沉默良久，還是買了⼀張回去的機票。

我媽折磨了我這麼多年。

她現在要死了，想要求個⼼安。

我卻偏不讓她⼼安。

我想去見她。

在她臨死的最後時刻，用盡最惡毒，最噁心的話去罵她。

沈伯伯不知道我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才答應回來的。

他⻅我終於鬆口去⻅我媽，很是開心。

沈伯伯親⾃來機場接我，給我定酒店安頓好，才開車去醫院。

剛走到病房門口，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逸西裝革履地站在門口。

八年了，當初那個略顯稚嫩的少年，現在渾身透著沉穩幹練的氣質。

見到我的那一瞬，他分明愣了一下。

我當作沒看見他，徑直走進病房。

順便提醒了一下沈逸和沈伯伯：「我和我媽有很多私密話要說，你們就別進來了。」

沈逸目光沉沉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倒是沈伯伯連連說好。

我走到病床前，看著床上躺著的女人。

她瘦得形同枯骨，頭髮被剃掉，整個人奄奄一息。

哪還有半分她年輕時，美貌動人的模樣。

我笑了笑，輕輕喊了她一聲：「媽。」

床上的女人終於費勁地睜開了眼，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立馬含了淚。

她說：「棠棠，你小時候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

「媽媽知道錯了，你能原諒媽媽嗎？」

我動作緩慢地拉開病床前的凳子坐下，旋即笑了。

「媽，從小到大你一直咒我死，沒想到是你死得那麼早啊？」

2

六歲那年，我爸帶我去遊樂園玩。

我想吃馬路對面的冰糖葫蘆。

我爸把我放在地上，跑過去買。

幾乎就是一瞬間，一輛飛馳而來的轎車把他整個人撞飛十幾米遠。

然後，我再沒有爸爸了。

我媽歇斯底里地扇我的臉，掐我的胳膊，罵我：「貪吃鬼！你是討債的來了！」

「要不是你貪吃，你爸爸怎麼會出意外！」

從那天開始，我再也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再也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

我媽說：「就是要餓死你這個貪吃鬼！」

「該死的是你，是你，你快去死！」

從小到大，我媽一直怨恨著咒我去死。

她真的恨極了我。

我伸手碰了碰她乾癟的皮膚，笑了：「你以為你臨死懺悔幾句，就可以抵消你做的孽了？」

「你死了之後會不會看見爸爸啊，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被你這麼虐待，會不會恨死你？」

「你是真的恨我害死了爸爸嗎？還是單純因為一腔憤懣無處宣洩，所以拿我當出氣口。」

「你到底有什麼臉來祈求我原諒啊。」

「知道你得病要死了，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

「媽，該死的一直都是你啊！」

我媽瞪大眼睛看著我，呼吸開始急切起來。

我轉頭看向了旁邊顯示她生命體徵的機器，數據開始極速下降。

醫生和護士沒一會兒就涌了進來。

沈伯伯和沈逸也趕緊跟了進來。

醫生掰開我媽的眼睛仔細瞧了瞧，遺憾地搖了搖頭。

沈伯伯立馬捂著臉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我拿起自己的包，在這一片混亂中，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

走出醫院，才發現沈逸跟在我身後。

我轉頭望向他。

沈逸沉默了一瞬，良久才說了一句：「我沒有和趙妍在一起。」

趙妍。

提起這個名字，我下意識顫抖了一下。

我看著他，腦海中不斷閃過趙妍把我堵在廁所里，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我臉上的樣子。

她掐著我的臉，踹我的膝蓋逼我下跪，神情倨傲：「嘖嘖，還當自己是沈少的小寶貝呢。」

「如果我說是沈逸讓我欺負你的，你會不會被氣死？」

「……」

那些刻意被我遺忘的灰暗往事，隨著這個名字再次被提起，再次浮現在我腦海里。

3

我曾經很喜歡沈逸。

小時候吃不飽飯，也沒有錢買吃的。

每天午飯的點，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的同學打開父母準備的午餐盒子吃飯。

有些同學飯量小吃不完，我就守在他對面。

等他們吃完了，才小心翼翼地問一句：「剩下的飯能給我吃嗎？」

運氣好的時候，碰上別的同學心情好，能吃個半飽。

運氣不好的時候，他們倒掉也不給我吃，還指著垃圾桶笑我：「要飯的乞丐，你去垃圾桶里找吃的吧！」

「都別給她吃，她身上髒兮兮的，誰知道有沒有什麼病毒。」

「就是，她的衣服髒死了，一個星期都不換一件。」

「……」

老師以為我家裡很窮，想給我申請貧困生。

我媽到學校來，說不需要。

我爸的死亡撫恤金和賠償金，加起來足足有一百多萬。

家裡還有一套房和車。

怎麼樣都夠不著貧困生的標準。

老師勸過我媽幾次，我媽不聽，索性也不管了。

那時候，沈逸是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

他家很有錢，午飯也是所有同學中最豐盛的。

每到飯點，都有傭人專程提著飯盒過來。

一開始我不敢和他要飯。

因為沈逸看起來很冷漠，也不怎麼和班上的人說話。

可他剩下的吃的太多了。

直接倒掉好浪費。

於是某個餓得不行的晌午，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他面前，問：「剩下的飯可以給我吃嗎？」

我從袖子裡掏出自己的筷子，「我不用你的餐具，不會弄髒你的東西。」

沈逸雙手撐著下巴，幽幽地看著我：「小窮光蛋，我是你哥嗎？要給你吃的。」

「哥哥。」

我立馬很沒骨氣地喊了一聲。

沈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從午餐盒子裡取出一個盤子，放在我面前，往盤子裡夾肉。

他說：「算是你叫我哥哥的報酬。」

從那以後，為了一口吃的，我天天跟在沈逸後面喊他哥哥。

沈逸聽到後總會隨手將飯盒裡的肉夾給我，嘚瑟地挑眉壞笑：「小窮光蛋，再叫兩聲來聽聽。」

從那以後，沈逸的午餐盒子裡，多了一副碗筷。

我為了混到一口吃的，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叫他哥哥。

這一叫，就叫了快十年。

4

高中的時候抓早戀抓得嚴。

我和沈逸老是在一起吃飯，被當作典型叫了家長。

我仍舊記得那天是聒噪的盛夏。

天氣很悶，很熱。

我和沈逸被叫到辦公室里，被老師一頓批評教育。

沈逸的父親早早就來了。

他帶著金絲邊眼睛，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手腕上的名表隨著他手部的動作時不時顯露出來。

沈父始終微笑著，時不時望沈逸一眼。

沈逸很怕他的父親，平時吊兒郎當的，現在站在那裡一動都不敢動。

我媽從沒管過我，無論是家長會還是什麼活動她從來不會參與。

可我沒想到，這次她來了。

她進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旁邊風度翩翩的沈逸父親。

我以為我媽會罵我，會打我。

我甚至做好了當眾被扯頭髮的準備。

可是沒想到我媽只是對著老師自我介紹了一下，然後走到我身邊扶著我的肩膀，笑得溫和：「老師，我家棠棠怎麼了？」

班主任喝了一口保溫杯里的茶水，說：「蘇棠和沈逸兩個人天天在一起吃飯，我懷疑他們早戀。」

「高中就是用來學習衝刺的，早戀像個什麼樣子。」

沈逸父親望了他一眼，沉沉地開口：「你和蘇棠，是在談戀愛嗎？」

沈逸立馬說：「沒有，我們只是在一起吃飯。」

「為什麼要在一起吃飯？」

「因為她沒飯吃啊！」

沈逸陰陽怪氣地看著我媽：「有些人現在知道裝好媽媽了，之前怎麼不關心一下自己的女兒啊。」

我媽聞言臉色變了變，暗中掐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疼得齜牙咧嘴。

我媽笑笑：「棠棠，你零花錢沒了怎麼不和媽媽說，要去蹭別人的飯。」

我哭了：「說了你會給我嗎？」

我媽擰著我胳膊的手勁兒不斷加重：「你這是什麼話，說得媽媽像虐待你一樣。」

她笑著對沈逸父親說：「不好意思啊，我這個女兒嬌慣壞了，有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不和我說。」

「但她肯定不會早戀的。」

班主任見氛圍奇怪得很，隨便訓了我們幾句就讓我們走了。

5

出了學校，我媽扯著我回家。

她扯著我的耳朵罵我：「小賤蹄子，年紀小小的就知道勾引人了？！」

「他還維護你得很呢，怎麼，覺得自己找到靠山了？！」

「他看著家境好得很，你是不是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

那天，我媽用了我這輩子聽過最惡劣、最噁心的詞來罵我。

我不懂，為什麼一個母親會用這種詞來形容自己的女兒呢？

她說我害死了爸爸。

可是我也是爸爸唯一的女兒啊。

我不知道我媽是怎樣和沈伯伯聯繫上的。

只是那天過後，我媽時常早出晚歸。

她也變得愛打扮了，更愛漂亮了。

很多次出門，都精心化了精緻的妝容，穿上精心搭配的裙子。

我媽長得很漂亮。

即使現在年紀大了，也依舊風韻猶存，別有一番韻味的美。

我那時並沒有在意她這些變化。

甚至暗中慶幸她現在忙著干別的事情，沒時間折磨我了。

沈逸那段時間心情很不好。

他總是悶悶不樂。

我問他為什麼。

沈逸支著腦袋，咬牙切齒地說：「我爸好像出軌了，在和我媽鬧離婚。」

「我真搞不懂我爸，那女人好像還是個寡婦，帶著個女孩，哪裡比得上我媽？」

「我媽是陪著他一路奮鬥到現在的啊。」

「讓我發現是哪個女人當小三插足我家，我一定弄死她！」

他雙拳緊握，眼睛泛紅。

我只能笨拙地安慰他：「不要怕，她當小三肯定會遭報應的。」

一語成讖。

我真的遭了報應。

因為那個小三是我媽。

6

高二升高三那年暑假，沈逸父親離婚了。

沈逸母親分了一半財產，果斷飛往美國定居，不準備再回來。

沈逸來找我。

他站在樓下，身形很單薄，眼睛通紅。

我匆匆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