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子是一對怨偶。
他恨我奪走了他心愛之人的太子妃之位,害死了她。
我恨他給我下藥,絕了我一輩子做母親的可能。
為了給程非煙報仇,他一登基就以謀反罪誅殺了我孟家滿門。
敵軍攻破城門那一日。
敵軍首領戲弄他。
「陛下也是天子之尊,怎麼愛玩這種小孩子喜歡的玩意?」
「聽聞陛下和皇后伉儷情深,皇后娘娘看起來確實美貌。不如給本王做妾?」
太子死死抱住懷中的兔子燈,狀似瘋癲。
「只要別碰阿煙,其他的隨便你們!」
「殿下,救我……」
他眼睜睜看著我被敵軍扒了衣裳。
羞憤之下,我從城牆一躍而下。
再睜眼,我回到了陛下賜婚前日。
既然他心有所屬。
那不如就換個人做太子。
1
「你要拒絕賜婚?」
陛下詫異地看著我。
「陛下若真是感激我父親助陛下奪得天下,就請准許我自立女戶,封我為縣主。我與溫鶴鳴自幼已有婚約,還請陛下成全我們。」
「你倒是個信守承諾的好孩子。」
「只是,你與太子之間可是自幼的情誼……」
我知道他這是在試探我。
乖巧回話:
「陛下,兒時的話,怎麼能當真呢?從前昭昭不懂情愛之事,只是拿太子殿下當哥哥的。」
陛下轉動扳指,似乎在權衡利弊。
我知道陛下給我和蕭玄溟賜婚。
無非是拿我當人質,控制我爹。
如今我自請退婚,留在上京,還是他控制我爹的棋子。
他還可以為蕭玄溟再選一位太子妃,制衡其家族。
陛下何樂而不為?
果然,
半晌,高台傳來他渾厚威嚴的聲音:
「朕准了。」
我跪地叩首。
走出勤政殿的時候。
蕭玄溟和我迎面撞上。
我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的老虎玉佩上。
前世,他在勤政殿前長跪不起,只求納他心愛之人,一個商戶之女為太子妃。
顯然他怕我逼著陛下賜婚。
毀了他的好姻緣。
上京人人都知道我是未來的太子妃。
天下大亂前,父親在西北從軍,娘靠著扎燈籠養活我和弟弟。
蕭玄溟還小,就住在我家。
我娘親手教他扎燈籠。
每年元宵。
我、蕭玄溟、弟弟經常為了娘手裡最漂亮的那盞花燈爭得不可開交。
可是娘總是把最漂亮的那隻給蕭玄溟。
娘最後也是為了保護蕭玄溟而死。
之後每年元宵節。
蕭玄溟都會親手為我扎一隻老虎燈。
有一年除夕夜宴。
端陽公主看中了我的老虎燈。
我倆在勤政殿前互相扯頭花。
端陽公主見打不過我。
故意踩壞了我的老虎燈。
蕭玄溟一把將端陽公主推倒在地。
將我護在身後。
接著陛下、皇后和爹都來了。
人人都知道蕭玄溟素來謹言慎行,卻為了我,和自己的皇姐打了起來。
皇后笑著看著蕭玄溟說:「看來太子很是喜歡孟家女呢,這般小心護著,不肯讓她受一點委屈!」
蕭玄溟剛才還像只發威的小老虎。
聽到這話,臉上卻多了一抹紅雲。
陛下和爹一對視。
就達成了默契,為我和蕭玄溟定下了這門婚事。
後來,皇后薨逝,蕭玄溟把自己鎖在東宮,三日不進水米。
我為了給他做碗粥,差點把將軍府的廚房給燒了。
一臉煤灰地給他端進去一碗粥。
知道他夜夜難眠,我便跟繡娘學了三個月,做了一個艾草的老虎枕頭。
只求他能睡得舒服些。
全城的貴女面上誇讚我,背地裡卻說我粗俗。
可是她們不知道。
每年秋獵,蕭玄溟都會跟我一起賽馬。
有一次我的馬驚了,蕭玄溟毫不猶豫抱住了我,從馬上滾落下來。
我不肯讓他看傷口。
他扯下自己的袖子,心疼地為我包紮傷口。
我心中委屈,賭氣道:
「殿下,合該娶一名知書達理的世家貴女,不該是我這般不愛讀書只愛騎馬的武將之女。」
蕭玄溟一把將我拉入懷裡:
「本宮就喜歡昭昭這樣洒脫桀驁的女子。」
我在他懷裡笑,笑著笑著就哭了。
他去東南剿海寇那日,信誓旦旦地對我說:
「等我回來,行了及冠之禮,就去跟孟將軍提親!」
可是他回來後。
一切都變了。
他帶回來一個富商之女,名叫程非煙。
從前只為我扎老虎燈的蕭玄溟。
如今只為程非煙做兔子燈。
他親自帶著程非煙出席剿海寇的慶功會。
讓她在貴女面前露臉。
程非煙誣陷我嫉妒成性,推她下閣樓。
蕭玄溟一臉厭惡地看著我。
轉身抱著程非煙去找太醫。
留下同樣滾下閣樓、一身傷的我。
甚至,為了程非煙。
他在勤政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只求取消賜婚。
陛下看重孟家。
怒斥了蕭玄溟。
我戰戰兢兢一夜,等來了賜婚聖旨,
滿心歡喜地嫁給他。
新婚當夜。
程非煙就坐著一乘小轎入東宮為良娣。
我滿心歡喜地等到紅燭燃盡。
第二日,
蕭玄溟才一臉饜足地出現。
「如今你已經是太子妃了,本宮給了你這個名分,但在本宮心裡,阿煙才是本宮的妻子。」
我才知道,這是他和陛下之間的交易。
他答應賜婚,把我娶回來,只是為了給程非煙一個名分。
2
我不懂,蕭玄溟為什麼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眼裡心裡只有程非煙一個人。
我的太子妃之位在東宮有名無實。
爹心疼我。
入宮求見陛下。
蕭玄溟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進了我的寢殿。
例行公事地給了我一個孩子。
「孟昭昭,本宮勸你,莫要再耍什麼花招,安心生下孩子,做好你的太子妃!」
不出一個月。
蕭玄溟帶著程非煙游湖泛舟。
程非煙卻被查出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當夜,蕭玄溟就從外頭請了一個戲班子。
整個東宮張燈結彩。
唯有我的瓊華殿中孤燈殘影。
無人問津。
陛下知道我在東宮受委屈。
特地撥了兩個嬤嬤貼身伺候,直到我平安生下孩子。
還特地頒發了旨意。
只有我生下的孩子,才是未來的皇長孫。
當夜,蕭玄溟就踹開我的房門進來:
「除了跟父皇告狀,你還有什麼本事?阿煙心思敏感,你求了這旨意,她心裡該多難受?」
我摸著肚子,強忍著眼淚:
「所以我的孩子就不是殿下的孩子嗎?」
蕭玄溟聞言,酒意醒了幾分。
張了張口。
終究說不出什麼。
翌日,他命人送來了蜀州新貢上來的蜀錦。
程非煙越發擔心,我生下孩子後,蕭玄溟會因為憐惜孩子而心疼我。
讓她更擔心的是。
我的孩子會阻礙她孩子的前程。
她特地邀請我去城外普渡寺為孩子祈福。
結果下山時,一群賊寇出現。
父親安排的暗衛護佑了我和孩子。
程非煙卻作繭自縛。
死在了賊寇手裡。
蕭玄溟從此恨上了我。
當夜,蕭玄溟就親手端著一碗避子湯,鉗住我的下頜,逼著我喝下。
「像你這樣滿腹心機的毒婦,不配生下本宮的孩子!」
滾燙的湯藥順著我的脖子流了下來。
所到之處,片片灼紅。
我腹痛難忍,疼了一夜。
那裡流出一個未成形的男胎。
我抱著給孩子繡的肚兜,坐在窗前吹了一夜的風。
將以往珍藏的每年蕭玄溟送我的老虎燈一把火燒個乾淨。
為了不讓爹擔心。
我從此只和他在人前扮演恩愛夫妻。
先帝駕崩前。
蕭玄溟卻聯合朝中重臣在將軍府搜出了爹叛國通敵的證據。
孟家一夜之間,滿十四歲以上的男丁全部斬首。
女子全部充為官奴。
漫天大雪,我赤足脫簪跪求他給孟家一條生路。
「你們孟家又何曾給過阿煙一條生路?」
這一世,為了保護爹和孟家。
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一滴雨落在我額角。
將我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蕭玄溟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
「不過是一個武將之女,還妄想做孤的太子妃?孟昭昭,我告訴你,我這輩子只喜歡程非煙一人。」
「收起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
我笑了:
「呵,殿下,以程姑娘的身份,即便你我婚事告吹,她這輩子也做不了你的妻子。」
蕭玄溟眼神冷冽:
「只要你不要舔著臉要嫁給孤,孤這輩子不娶正妻,阿煙就是孤唯一的妻!」
誰能想到。
蕭玄溟還是個戀愛腦呢。
「殿下,想娶誰就娶誰,關我什麼事!」
蕭玄溟突然怔住了。
為了他,素來厭惡讀書的我,學著京城貴女的模樣。
從未大聲跟他說過話。
他卻寧願護著程非煙的兔子燈,眼睜睜看著我被敵軍凌辱。
羞恥和憤怒如同烈火,灼燒著我的喉嚨。
我一把推開蕭玄溟。
自顧自地向宮門走去。
留下一臉驚訝的他在原地淋雨。
就像他無數次為了程非煙,將我丟在原地淋雨一樣。
3
父親從宮裡回來就開始吹鬍子瞪眼。
「你那麼喜歡太子,怎麼巴巴求陛下退婚?」
「沒什麼,爹,幼年時,您不是給女兒定過一門婚事嗎?女兒聽說那溫家郎君是今年科舉的探花,女兒看他甚是喜歡。」
父親忽然想到了什麼。
摸著我的頭:「因著你喜歡太子,他上門提親時,爹已經拒絕了。」
自從娘死後。
爹就再沒動過娶妻的念頭。
爹一直責怪自己沒有保護好娘。
這份愧疚也就轉移到我身上。
凡是我想要的,爹都會竭盡全力地滿足我。
可是這樣愛護我的爹,一生為大梁鞠躬盡瘁。
卻被蕭玄溟以叛國罪,活活梟首在午門之外。
「好好的,怎麼哭了。」
爹見我滿臉愁容,方才的怒氣瞬間消了一大半。
我故意撒嬌道:「爹,反正我不嫁太子了,就要嫁給那個探花郎,你看著辦!」
爹慈愛地摸著我的眉眼。
「既然昭昭喜歡,爹就是拉下這張老臉,也會促成這樁婚事,只是那溫鶴鳴,不過是一個探花郎,爹是怕委屈了你。」
我撒嬌地抱住爹的腰:「有爹在,誰敢讓女兒受委屈!」
爹,你做了女兒太久的後盾。
這一世,就讓女兒做你的後盾吧。
4
父親為了我,拉下臉親自去跟溫鶴鳴致歉。
沒想到溫鶴鳴竟然爽快地答應了。
姨母殷勤地為我置辦嫁妝。
「溫家那孩子,姨母甚是喜歡,昭昭,你能放下太子選擇他,姨母就放心了。」
「人人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從前見你那樣喜歡太子,姨母真是著急。」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
重生一世,我已經無意執著於情愛。
要保住孟家,也許溫鶴鳴是我最好的盟友。
這門婚事落定。
我心情大好。
「姑娘,您那副紅寶石頭面已經齊備了,不如今日去看看。」
姨母跟我一起去城東的千珍閣取打好的頭面。
這副頭面是蕭玄溟跟我一起設計的。
他剿寇前,我命人拿著圖紙去訂做。
預備新婚之用。
紅寶石在日光下泛著耀眼的光澤。
姨母親手托著銅鏡,侍女替我一一戴上。
正要戴上那五鳳珠玉釵時。
有人快侍女一步拿到了那枚珠釵。
「好漂亮的簪子,京城真是富貴迷人眼。」
說著說著程非煙就紅了眼。
「娘走的時候,也給我預備過這樣一副頭面……」
她的侍女在一旁為她補充。
「只是小姐孝順,親手為夫人戴上,送夫人下葬了。」
程非煙用帕子擦擦眼淚,一雙水杏眸子裡滿是哀求:
「這位姑娘,可否割愛?我願三倍價格買下。」
我轉身,從程非煙手裡奪過簪子。
「程姑娘,君子不奪人所愛。這簪子對我來說,意義非凡,還請姑娘見諒。」
程非煙滿臉委屈地拉住了蕭玄溟的手。
「殿下,咱們還是去別家看看吧!」
蕭玄溟皺起了眉頭:
「你已經占了太子妃之位,難道連一副頭面都不肯讓給阿煙嗎?本宮從前竟然不知道你是這般小氣之人?」
說完,就命手下直接從我面前端走了這副頭面。
蕭玄溟又一次選擇了程非煙。
程非煙得意地轉頭看了我一眼。
果然,她在蕭玄溟面前的嬌滴滴都是裝出來的。
可是蕭玄溟自幼在宮裡見慣了嬪妃之間的明爭暗鬥。
他真的看不出來嗎?
還是說他就是有意縱容。
不重要了。
今日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今日是娘的忌日。
姨母陪著我去給娘掃墓。
我特地帶了娘留給我的最後一盞老虎燈。
馬車停在將軍府時。
太子為了程非煙,搶走我頭面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對麵茶樓的說書先生已經開始打鼓編故事了。
「聽說了嗎?太子從海城帶回來個女子,今日本是孟夫人的忌日。太子遲遲未來祭拜,看來孟家女和太子的婚事岌岌可危了。」
「話說太子剿匪寇,程家商船紛紛租用給太子。助太子用商船滿船貨物吸引來海匪,最後一舉殲滅,程家真是功不可沒啊。」
姨母氣得叉著腰就往對面走去。
一下車。
馬車前卻跪著一身穿縞素的柔弱女子泫泫欲泣:
「非煙蒲柳之姿,只要能伴在殿下左右,哪怕做個洗腳婢也是肯的。」
「還請孟姑娘大人大量,放過我的家人。」
「你這丫頭,怎麼紅口白牙,上來就誣陷人呢?」
「父親被陛下詔入京中,論功行賞,按說三日前就該到了,可是今日還沒到。孟姑娘,求求你,有什麼事情衝著我來,放過我父親吧。」
說著說著她就開始磕頭。
磕得額頭都出血了。
「孟姑娘,只要你放過我父親,我願意離開殿下,我願意的。」
說著就撲到馬車上來求我。
一手按住了我身側的老虎燈。
「不要!」
下一秒,娘留給我的最後一隻老虎燈,燈籠紙被捅破。
露出裡面的竹條來。
程非煙的手鮮血直流。
馬蹄聲逐漸逼近。
蕭玄溟上來就將程非煙護在身後。
看到她手上的傷口,眼裡滿是心疼:
「孟昭昭!你有完沒完?本宮怎麼會娶你這樣心腸歹毒的女子為妻?」
「為了阻止阿煙嫁給本宮,如今草菅人命的事情,你也敢做了?」
「你怎麼會變成這副鬼樣子?」
我什麼都聽不到。
抱著破損的燈籠。
試圖將紙重新糊在燈籠上。
可是怎麼也糊不上去。
啪!
「太子殿下,今日是夫人的忌日!昭昭已經御前求退婚了,你莫要欺人太甚。」
「退婚?怎麼可能?」
「孟將軍,孟夫人救過本宮的命,你護女心切,只要孟昭昭肯交代程父的下落,本宮可以免了你以下犯上的罪過。」
父親是武將,最討厭這些繁文縟節。
「天大地大,我女兒的開心最大。」
「今日昭昭傷了心,殿下要怪罪,明日老夫自會去御前領罰!」
蕭玄溟卻不依不饒,攔住了去路:
「什麼退婚,孟昭昭,你給本宮說清楚!」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我給父親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直視著蕭玄溟:
「殿下,今日是亡母忌日,她曾救過你的命,你現在讓她在下邊也不得安寧嗎?」
「程非煙,說什麼你都信,我說什麼你都不信,你若是認為是我綁了程父,隨便你!」
「昭昭,本宮不是……」
「來人,程非煙毀我亡母遺物,給我打她三十杖!給我娘謝罪!」
孟府家丁站成一排,手握板子。
「給我打!」
「今日本宮在這裡,我看誰敢動手?」
「我敢!」
我一把拉過程非煙,將她按在木凳上。
蕭玄溟眼神忽明忽暗,忽然拔下腰間的佩劍,指著我。
我舉起板子時。
胸口傳來銳痛。
嫣紅的血滲出來,模糊了衣上花紋。
開出一朵血花來。
「你怎麼不躲?」
走馬燈一般的回憶紛紛湧入。
前世他也曾無數次為了程非煙,在我胸口插刀子。
不差這一回。
我撐著身子,打了程非煙三十板子。
額角豆大的汗珠流了下來。
姨母和爹扶著我入府。
蕭玄溟追了上來。
從懷裡掏出一瓶金瘡藥。
「拿著!」
我將藥瓶扔到他臉上。
用簪子割下被他拉住的半截袖子。
「太子殿下,從此你我恩斷義絕!帶著你心愛之人,滾出將軍府!」
5
不過三日,蕭玄溟派人送來了上好的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