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也要同我們夫妻一起用膳嗎?」
「溫探花,你與昭昭只是過了文定之禮,昭昭嫁給誰,還說不準呢。」
說完,他轉頭看著我:
「你好生歇著,本宮改日再來看你!」
溫鶴鳴卻截住了他的話頭:
「殿下,如今臣與孟姑娘成婚在即,臣自會照顧好自己的未婚妻,就不勞殿下費心了!」
蕭玄溟僵在原地。
不停轉動手上的扳指。
我知道,這是他煩躁時的慣用動作。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打量著我蒼白的臉。
又將話咽了回去。
就這樣,狼狽轉身,離開。
溫鶴鳴替我夾菜的手停在半空。
我挺直身子,咬住他筷子上的鹿肉。
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怎麼樣?」
明明是他認親,我怎麼比自己認親還緊張。
或許是我自幼就見過陛下陰晴不定的樣子。
天子的心思,最難揣測。
溫鶴鳴命人將鹿肉撤下去。
「孟姑娘重傷在身,去熬些清粥來。」
他親手夾了一筷子我的最愛。
蘆筍。
側著身子喂給我。
漫不經心道:
「成了。」
春獵後,
溫鶴鳴以皇子身份住進了重華宮。
我將養數月。
溫鶴鳴事事親力親為。
我數月沒吃過肉。
實在是饞得不行了。
溫鶴鳴在院子裡架起了烤架。
親自打了一頭鹿。
烤給我吃。
我再次看到他從懷裡掏出那把七星連珠的匕首。
割下最好的一塊鹿肉,喂給我。
想著當初初次見他,他可是想要拿這把匕首殺了我的。
「殿下,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因為,從未有人為了本王,連命都不要了。」
「孟昭昭,謝謝你。」
月光下,我看著這張絲毫不輸蕭玄溟的神顏。
男人長得太帥。
也是禍水啊。
他一笑,我立刻紅溫。
咳咳咳。
「那什麼,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我爹教過我的,為人處事,自當盡力而為。」
說著說著我就飄了,講起了我七歲隨陛下春獵,獵得白狐的事情。
說到激動處。
手舞足蹈。
旋轉跳躍。
我不停歇~
「哎呦!」
溫鶴鳴立刻放下手裡的刀。
大手托住我的腰。
救命!
赤裸裸的美男計啊。
我和溫鶴鳴好像在比誰臉紅得快似的。
端陽公主頤指氣使地過來。
「你們兩個,做什麼呢?尚未成親,就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拉住了溫鶴鳴的手,開始替我主持公道。
「皇弟,你再心急,也不能占人家孟姑娘的便宜啊。」
「皇姐,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都看到了,你還想抵賴。」
我和溫鶴鳴對視一眼,若是再不阻止。
恐怕端陽公主會端出大梁的《書禮》,念叨一宿。
我忙拉住端陽公主的手。
「公主,鹿肉好了。」
和我是同款吃貨的端陽公主,眼裡瞬間放光。
「先吃肉,過了火候,就不好吃了。」
我傷徹底好了之後。
陛下就親自為我和溫鶴鳴賜婚。
「昭昭,你還是逃不掉,要做朕的兒媳!」
「西北新進貢的汗血寶馬已經入了御馬園,你自己去挑一匹,就當朕送你的新婚賀禮了。」
「謝陛下。」
我和溫鶴鳴親昵地牽著手,從勤政殿出來時。
又遇到了蕭玄溟。
他的眼神死死盯著我和溫鶴鳴牽著的手。
「昭昭,你的傷好了。」
他攥著一瓶金瘡藥,失去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看起來憔悴不堪。
「殿下,父皇已經賜婚,殿下該稱呼我一聲皇嫂!」
天空一聲驚雷……
蕭玄溟像是石化了。
溫鶴鳴見他舉止奇怪,拉著我走。
蕭玄溟卻拉住了我。
「昭昭,不要嫁給他。」
簌簌大雨落下,我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蕭玄溟立刻脫下自己的披風。
溫鶴鳴卻搶先一步。
解下披風替我披上。
「太子殿下,昭昭如今是我的未婚妻,就不勞殿下費心了!」
大雨中,溫鶴鳴撐著傘,一路將我送到了永寧門。
「你快回去吧。」
他點頭,腳卻不挪動。
直到馬車遠遠出了永寧門。
溫鶴鳴仍然站在原地。
在他身後不遠處。
我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蕭玄溟。
9
路過醉春樓,千里醉的香味瀰漫。
這些日子生著病,可是饞死我了。
樓上雅間的軒窗推開時。
我看到了程非煙和一個陌生男子說話。
「如今我已經順利引起了孟家和太子的矛盾。內定的太子妃孟昭昭不日就要嫁給一個小小的探花。」
「快把這個消息送回去給大王。」
「另外,請大王傳信給孟將軍,勸他倒戈。行此離間之計,恐怕大梁天子和太子就再也容不下孟家了。」
「孟家倒了,整個大梁還不是大王的囊中之物!」
上一世,
北戎大軍攻入都城時。
我見過這個小太監。
蕭玄溟瘋癲前斬殺的最後一個細作。
大梁國破家亡的場景不停在我腦海里轉動。
那個男子掰開程非煙的手心:「你的解藥!事成之後,大王一定會重賞!」
原來,程非煙竟然是北戎的細作。
蕭玄溟為了她,害我孟家滿門。
到頭來,
愛的卻是一個敵國細作?
何其諷刺!
10
出嫁當日。
我紅妝霞帔,剛要上花轎。
蕭玄溟騎著高頭大馬擋住了我的去路。
「昭昭!」
他的眼裡布滿了血絲。
眼神倒是清明了幾分。
「昭昭,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皇兄,今日是臣弟與新婦成婚之日。還請皇兄莫要為難!」
蕭玄溟根本不將溫鶴鳴放在眼裡。
「昭昭,若你今日嫁給他,日後定然後悔!」
他不肯走。
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看熱鬧。
我不得不掀開了轎簾。
「殿下,請回吧。你我之間,有緣無份!殿下莫要再執迷了。」
說完,花轎再次抬起。
禮樂聲震天。
「昭昭,我與程非煙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匆忙從懷裡掏出一個紅木盒子。
「我之所以變心,全是被這顆蠱蟲控制了神智。」
「如今我已找到世外高人,解開了這同心蠱!」
我接過他手裡的盒子。
發現裡面竟然有一隻血紅的蟲子。
蕭玄溟順勢將記錄同心蠱的秘冊遞到我手裡。
「程非煙那個妖女,企圖用這個控制我的心神,竊取情報。」
蕭玄溟的聲音漸漸嘶啞起來:
「從前那些傷害你的事情,都不是出自我本心……」
「如今我已經拔除了蠱,昭昭,你不能嫁給別人!」
我驟然想起那日聽到程非煙和那個小太監的對話。
也想起了剿寇回來之後,幾次見面蕭玄溟眼神都不甚清明。
本來以為他是頭風犯了。
卻沒想到是被同心蠱控制了神智。
蕭玄溟拉住我的手,將他的那對老虎玉佩放在我手心。
「昭昭,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不是嗎?」
「我接近程非煙,是為了拔除北戎姦細,保住大齊江山。」
「你根本就不喜歡那個溫鶴鳴。你我青梅竹馬,你為我做老虎枕頭,為我學禮儀,在母后病逝時,是你陪在我身邊,我們成親後,還為我生育子女……」
說到孩子,他的眼眶瞬間通紅。
原來他真的重生了。
胃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
我沉默不語。
「你真的捨得就這樣放棄我們多年的感情嗎?」
緩緩掀開蓋頭。
一步步走向他。
蕭玄溟的眼裡閃出期待的光彩。
我將那裝著蠱蟲的盒子放進了他手心。
將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
「殿下記得嗎?這裡曾經孕育過一個小生命,可是他爹在他還未出生時,為了另一個女人,準確來說,為了一個敵國細作,就將他活活殺死了。」
「殿下,你我早就回不去了。不是嗎?」
蕭玄溟眼裡的期待一點點消耗殆盡:
「不是的,昭昭,你忘了,我每年都會為你做老虎燈,你在學堂打瞌睡,每日的功課都是我替你做,夫子罰你,我挑燈夜戰模仿你的字跡。」
「還有,母后過世,只有你陪在我身邊。昭昭,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好不好?」
說著他將一盞新做好的老虎燈放在我手裡。
燈籠做得很精緻。
蕭玄溟的手卻布滿傷痕,眼下也滿是烏青。
尋常做一隻燈至少七日,他卻只用了一夜。
「就看在這燈的份上……」
我看著這燈,腦海里卻全是他狀似瘋癲,抱著兔子燈,眼睜睜看著我被敵軍凌辱的畫面。
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羞辱將我的理智喚回。
哦一把將燈丟在地上。
踩了上去。
再將踩得稀巴爛的燈還給他。
「殿下,這燈壞了,修不好了。」
「可以的,可以修好的……」
素來冷靜自持的蕭玄溟,捧著這盞燈,如同捧著絕世珍寶一般。
眼角一抹微紅。
「殿下!」
一身紅嫁衣的程非煙踉踉蹌蹌跑了過來。
看到那個紅木盒子時。
她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殿下,你我在月老廟前發過誓的,一生一世,不辜負。」
「這些,殿下都忘了嗎?」
蕭玄溟眼神凌厲, 一把將程非煙推倒在地。
將那個紅木盒子扔到她臉上。
「滾啊!你這個滿腹心機的毒婦,若不是你, 昭昭早就是孤的太子妃了!」
程非煙方才還抱著一絲僥倖。
如今知道真相大白。
索性不演了。
她開始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殿下,又在這裡演什麼深情?我這個毒婦,不也足夠讓殿下亂了心智, 夜夜找我求歡嗎?」
說完, 她又看向了我:
「你以為孟昭昭是什麼好東西?她父親早就和北戎王暗通款曲。」
「不信, 你現在就可以去孟府搜一搜。」
既然她不裝了。
我索性就讓她死個痛快。
我一拍手。
那個小太監。
連同我查到的所有北戎姦細全部被押了上來。
這不是我的功勞。
而是溫鶴鳴早就暗中布局。
「程姑娘, 要不直接叫你北戎公主雅雅?你多年苦心經營的暗樁,都在這了。」
原本胸有成竹的程非煙。
看著自己多年苦心孤詣的布局。
一朝被毀得乾乾淨淨。
忽然朝著我大笑:
「原本以為你這個大梁武將之女,是個不愛讀書的草包。卻沒想到本公主竟然會敗在你手裡!」
是啊,
她原本就是北戎的公主。
七歲成詩。
十歲熟讀四書五經。
是聞名天下的才女。
如今卻敗在最不愛讀書的我手裡。
「孟昭昭,本公主死也不認輸!本公主要你親自陪葬!」
說完, 她忽然伸出袖子。
扣動機關。
數十根利箭直直向我射來。
千鈞一髮之際。
蕭玄溟伸開雙臂,擋住了所有刺向我的利箭。
那些利箭紛紛穿過了他的身體。
那身紫袍被鮮血浸染。
蕭玄溟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
笑著奔向了程非煙。
「噗!」
鋒利的匕首穿過了程非煙的心臟。
她避無可避。
逃無可逃。
就這樣被蕭玄溟親手殺死。
「殿下, 你好狠的心啊!」
隨後,她將手裡的紅木盒子捏碎。
那些暗樁像是被施了法一般。
露出猙獰的眼神。
紛紛拿出手裡的利器。
要將我圍起來。
「殺了這個女人,給本公主陪葬!」
「是!」
……
那箭上淬了劇毒。
蕭玄溟昏迷時,手裡還緊緊握著那踩壞的老虎燈。
太醫想盡辦法, 卻沒法掰開他的手腕。
三個月後。
蕭玄溟徹底成了一個廢人。
陛下得了消息,一夜白頭。
拍著大腿哀嘆,蕭玄溟識人不清,差點斷送了整個大齊。
翌日一早。
群臣上奏,太子德不配位。
不該尸位素餐。
應該退位讓賢。
大皇子剛回宮就拔除了北戎細作的根基。
理應封為太子。
陛下將自己關在勤政殿里。
三日後。
下旨冊封溫鶴鳴為太子。
蕭玄溟被廢, 幽禁北苑,無詔不得出。
北戎來犯。
父親因為蕭玄溟的事情。
在朝臣們爭主戰、主和,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
跪在金鑾殿上, 自請出征。
父親已經年過六十。
兩鬢也有了白髮。
卻還要為了護佑我而出征。
當我一身鎧甲,長跪金鑾殿外時。
溫鶴鳴先我一步。
握緊我的手, 跪在勤政殿前。
請旨出征,擊退北戎。
「你剛與陛下相認,陛下承受不起再失去一個兒子的痛苦了。」
「你不也無法再承受失去一次父親的痛苦了。」
出征那日。
天空飄著鵝毛大雪。
「溫鶴鳴, 我等你回來!」
半年後,
溫鶴鳴凱旋而歸。
被立為太子。
我穿著一身鮮紅的嫁衣。
一步一步走向丹墀。
站在他旁邊。
腦海里如同皮影戲一般。
閃現過前世今生的一切。
娘為蕭玄溟擋下刺客的刀。
蕭玄溟為救我, 擋下程非煙的袖箭。
我為了溫鶴鳴認親。
寧願自己去面對山豬兇狠的獠牙。
我們都在為了自己珍視的東西, 奮不顧身。
往事歷歷在目。
我握緊了溫鶴鳴的手。
開啟了二聖臨朝的全盛時代。
紅燭高高燃起時。
我看到了整個東宮掛滿了橙紅的老虎燈。
一輪明月掛梢頭。
東宮的燈籠亮了一夜。
翌日一早。
西苑傳來哀鍾。
番外:蕭玄溟視角
紫禁城很久沒有喜事發生了。
凱旋之音響起時。
我的皇兄一身黃金鎧甲。
那個我喜歡了整整兩世的孟昭昭。
最後嫁給了我的皇兄。
她還是穿紅色好看。
像是驕陽下燦爛的鳳凰花。
「殿下, 您為了給孟姑娘扎燈籠,這手都快扎廢了,何苦呢?」
「這東西費神, 本宮向來都只為心愛之人扎的。」
都說人死前, 半生經歷會如同走馬燈一樣回放。
鴆毒發作時,我的神思回到了十年前的豐縣,孟家院子, 鳳凰花藤下。
那裡坐著兩個被罰做花燈的小孩。
「那昭昭怎麼才肯嫁給我呢?」
「除非你騎著高頭大馬, 親手做出一百盞老虎燈, 掛滿我們成婚的喜房。」
「好,等我們成親時,我定然為你做出一百盞老虎燈。」
「拉鉤!」
「拉鉤, 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