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兩分鐘的照片,我記了兩年。」
陷入短暫的回憶後,他問我:
「這麼晚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我想,他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付出這麼多的感情,應該也是能理解我對島嶼的執著的。
於是我直白道:「程先生,我想要今天晚上就去伯倫,可以嗎?路途的花費和見島嶼的人情就算我欠您的,等我在英國安頓下來,就想辦法打工還您……」
「不用。」
我話音還未落地,便被程嶼打斷:「既然已經簽好了合同,就不用還。」
他探究地盯著我:「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這麼執著於要見島嶼,這應該不僅僅是簡單的崇拜吧?」
心思被點破。
我紅了臉,聲音不大,但在夜晚安靜的書房格外清晰可聞。
「我跟島嶼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筆友,在約定要見面的前一天,我的帳號被二哥註銷了。」
「我之前說過會去伯倫找他,我想,他應該在等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總覺得我說完後,程嶼的呼吸微微變得急促。
臉也紅了幾分。
我念及他身體不好,剛想伸手探探他的額頭。
便被猛地一拉,壓進一個滾燙的懷抱。
14
程嶼肩寬腿長,又有鍛鍊的習慣,平時看起來還是挺精壯的。
但靠近才發現,他的肌肉很薄。
流暢的線條下,很容易便能觸碰到硬邦邦的骨頭。
因此我撐著手臂,待在他懷裡,並不太敢動。
總覺得會弄壞了他。
男人因此漸漸大膽,從隔著半個拳頭的距離,到將整個頭顱都埋進我的頸窩。
程嶼不是有喜歡的人嗎?
他這是,犯病啦?
清醒後不會要宰了我吧。
我咬咬牙剛準備將人推開。
溫吞的吐息突然掃過我的肌膚。
「小魚,我找了你兩年。」
「整整兩年。」
小魚,是我跟島嶼聊天時用的名字。
一股電流從脊椎骨直衝天靈蓋。
我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低頭,捧起程嶼的臉,左看右看。
「你是……島嶼?」
程嶼怕我不信,不僅擺出了他所有社交帳號、伯倫大學工作證,甚至想當場畫一幅畫給我鑑定。
被我無奈拒絕:「我相信你,你身體不好,這麼晚就別折騰啦。」
不知我的話戳中他哪根神經。
程嶼拿顏料背影一僵,突然猛地轉過身,掐住我的腰一撈。
程嶼一改之前的疏離,像只大金毛,黏糊極了:「寶寶,我身體已經好很多了,才不像他們說的那樣。」
「我們現在就去英國好不好……」
他還沒說完,書房門突然被人敲響。
許雲深冷清的聲線從門外響起:
「程總,我來接我的妹妹。」
15
程嶼黑著臉拉開門。
手卻還緊緊跟我握在一起。
生怕我跑了似的。
許雲深站在長廊燈下,目光掃過我們十指相扣的手,臉色僵硬一瞬。
強忍著,溫和下眉眼朝我伸手:「棠棠,過來,跟哥哥回家。」
掌中的手突然發緊。
程嶼眉眼添了一絲狠戾,我想起曾經聽過關於他脾氣不好的傳言,搖了搖他的手。
「這是我和我哥的事,你先走,我自己跟他說清楚。」
程嶼不願意走,像只金毛一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反倒是許雲深,險些氣笑:
「你要跟我說清楚什麼?出息了,要因為一個外人跟哥哥撇清關係?」
我總是小心翼翼活在許家。
生怕做錯事,生怕被惹哥哥們生氣。
如果是平時,我肯定已經乖乖跟著許雲深走了。
但大概是因為知道程嶼就是島嶼。
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會站在我這邊。
知道就算失敗了,也有一個懷抱可以溫暖我。
我突然升起了反抗的勇氣。
定定看著謝雲深:「你弄錯了,不是我要因為程嶼跟你撇清關係。」
「而是我們之間本來就沒什麼關係了。」
「我嫁進程家,你們以後就只有柳薇薇一個妹妹了,哥哥不應該很高興嗎?」
許雲深無奈:「棠棠,別賭氣,我只有你這一個妹妹,鱗舟也是這樣想的。」
「對柳薇薇好,只是因為他的父親而已。」
「你討厭柳薇薇,我已經讓她搬出去住了,以後許家只有你一個大小姐,別再鬧脾氣了好不好?」
直到現在,許雲深還以為我只是在鬧脾氣。
憤怒衝破閾值,我反而因為麻木而更加平靜。
「對,我就是討厭柳薇薇,一點都不想看見她。」
「哥哥不是說了,會讓她離開嗎?」
許雲深鬆了口氣,伸手想來揉我的腦袋。
又因為我下一句話而渾身僵硬,連呼吸都粗重起來。
「但是,我更討厭的是哥哥們啊。」
「縱容柳薇薇欺負我的哥哥,聽信柳薇薇的話讓我洗冷水、把我丟在雪地里的哥哥,把我努力爭取到的名額隨便就讓給柳薇薇的哥哥……都特別特別討厭。」
「所以,哥哥,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好不好?」
看到許雲深眼底的冷靜點點皸裂。
我心裡竟然多出來名為快意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
他蹲身,紅著眼眶哄我:
「以前是哥哥錯了,哥哥改,棠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許雲深這樣卑微的模樣。
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將任何事物都牢牢掌控在手心的。
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扯住許雲深的領帶,湊近他耳邊,笑得惡劣:
「無論哥哥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喜歡的。」
「因為,喜歡自己妹妹的哥哥,也很噁心啊。」
「看起來,就應該被精神病院抓走,關起來才對。」
16
那天晚上,許雲深丟盔卸甲,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再來找我。
而我也突然明白,愛真的是個奇怪的東西。
掌控愛的人,高高在上。
被愛掌控的人,卑微到土裡。
就比如,我住在程家的這些天,總能收到各種各樣的包裹。
裡面裝滿了跟小時候有關的東西。
小時候在福利院的那隻兔子布偶。
以及,一疊被粗糙剪下的照片。
每一張都代表著我各個時期的樣子。
看起來被保存得比掛在許家大廳的那幅全家福還要好。
每一張後面都有一行字。
隨著主人的長大,字跡也變得愈發遒勁。
「妹妹好漂亮,要是妹妹可以一輩子當我的妹妹就好了。」
「好想把妹妹藏起來。」
「母親在我房間發現了妹妹的照片,她生氣把照片都丟進碎紙機,罵我噁心,還帶著我去看心理醫生。」
「從醫院回來了,剛好撞見妹妹拿著碎紙機里的照片,她會不會也覺得我很噁心?」
「表現出很討厭妹妹的樣子,她就不會察覺到了吧。」
「母親安排我去聯姻,妹妹以後也要聯姻嗎?」
「無法想像妹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的樣子,這是我第一次喝醉……為什麼醒來後妹妹好像更討厭我了?」
....
「她說再也不想跟我有任何關係了。」
「她好像挺喜歡程嶼的。」
「程嶼有什麼好?」
寫了一大段話,又劃掉。
「算了,她開心就好。」
「反正,是我錯了。」
最後一句話寫得很潦草。
末尾還有鮮紅的血跡。
我納悶許雲深怎麼會給我寄這些東西。
直到收到許夫人發來的消息。
我才知道這些都是她寄過來的。
【你知道你哥有多喜歡你嗎?你怎麼能這麼傷害他。】
【你哥現在連公司都不去了,天天在家酗酒,你還不快點滾回來!】
【我已經在跟你程伯母商量更換聯姻對象了,你今天就回來聽到沒有!】
附帶著一張圖片。
許夫人的確氣得不輕。
照片很糊,只能通過黃綠的顏色看出來是滿地的煙和酒。
程嶼剛好湊過來,像大狗一樣把腦袋埋進我的頸窩裡。
看到聊天記錄,癟癟嘴:
「看來我得把去英國的行程提前了,怎麼誰都想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我無奈地將他推開,毫不在意地熄滅螢幕,拿出剛剛畫好的畫向他請教。
「程老師要是睡夠了的話,指點一下我的畫怎麼樣?」
經歷過這些事之後,我才醒悟。
我在許家之所以一直被打壓。
很大原因是因為我太弱了。
傷害我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所以才會被當做皮球一樣踢來踢去。
被三言兩語就剝奪掉自己珍惜的東西。
所以我請教程嶼後,報名了許多國際美術比賽。
提高名氣的同時,逼著自己不斷向前走。
靠別人的同情和愛活著,終究會因為天平傾斜而墜入深淵。
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了。
17
很快就到了去英國的日子。
在機場,我遇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候機室里,許鱗舟坐在座椅上,右腿還打著石膏。
一見到和程嶼十指相扣的我,猛地站起來,哪怕連站都站不穩,仍舊惡狠狠地盯著程嶼:
「你給我放開她!誰允許你娶她了,你這是拐騙良家少女知道嗎?」
「許棠,你給我過來,別被他騙了,跟我回去。」
「程嶼有喜歡的人你不知道?你跟他去英國,到時候半路被人賣了都回不來!」
凶完程嶼。
許鱗舟又惡聲惡氣地恐嚇我。
許鱗舟和程家二少關係很好。
我跟程嶼今天出國的消息,應該也是他透露的。
所以許鱗舟才會恰好這個時候過來堵我。
他想做什麼呢,挽留我嗎?
看著他跳腳的模樣,我失笑。
要不是聽說許鱗舟為了找我幾天幾夜沒睡才會出車禍。
醒來之後又偷偷拔了針頭出來找我,被強按著打了好幾針鎮定劑才控制下來。
我真的會覺得。
他恨我恨得要命。
才會總是這麼凶我。
誰知道,這會是愛呢?
實在覺得可笑。
我鬆開程嶼的手,在許鱗舟期待的目光下上前。
溫柔地幫他理了理凌亂的衣領。
輕聲:
「哥哥,聽說你的右腿再也好不起來了。」
「真的很可惜,但我實在沒辦法喜歡上一個瘸子呀。」
說完,我笑著鬆開了許鱗舟。
分明沒有動手,可他卻摔在了地上。
直愣愣地看著我,眼圈漸漸閃爍淚光。
真是的。
平日裡那麼耀武揚威的一個人。
也會哭嗎?
我搖搖頭,不再理會許鱗舟,拉著程嶼走進登機口。
反正,他怎麼樣,以後都跟我無關了。
我也不會再費心思,去關注他們。
18
到了英國之後,我還是經常會收到來自許家的消息。
聽說兩個少爺都很頹廢。
特別是許鱗舟, 知道自己以後只能坐輪椅後,甚至一味想過要去尋死。
許夫人沒有辦法, 臨時上陣處理公司的各項事物。
但因為經驗不足, 總是鬧出許多笑話。
她總想著要來找我。
剛開始的時候, 我還能收到許多她的消息。
有時是電話,電話打不通之後就寫信。
後來,就都被程嶼攔了下來。
之後的好多年, 甚至連在新聞里。
我都再也沒聽到過關於許家的任何事。
他們在我的世界裡消失得很徹底。
為了不再被人隨意拿捏。
我也一門心思撲在提升自己身上。
落地英國不久,我就立馬找了一份工作,邊畫畫邊賺錢。
把機票錢和學費還給程嶼, 剩下的錢就自己存起來,有時還會給程嶼買一些禮物。
程嶼一向尊重我,也知道我想平等地跟他在一起。
給的錢一律收下,但幾乎每天都會給我送各種各樣的禮物。
有時是一串項鍊, 有時是花,在我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隻可愛的小狗。
但在我存到一定錢,在畫壇也積攢了一定名氣, 正式入職伯倫,打算按時給他交房租的時候。
程嶼第一次跟我鬧了脾氣。
接連幾天都沒有理我。
只有在我有問題請教的時候,才會板著臉拿起畫筆,一步步帶著我勾勒。
有一次討論到快午夜, 我心疼他身體不好, 一直勸他快去休息。
程嶼畫筆不停, 緊繃的唇角冷冷掀起:
「反正我只是你的房東加學習工具,你管我那麼多做什麼?」
我這些天正忙著比賽,加上程嶼不理我, 正愁著怎麼哄他。
一聽這話, 立馬圈住他的脖頸, 把自己送進懷裡。
「才不是,你是我老公, 老婆怎麼就不能管老公了?」
「寶寶, 是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提房租的事了,我們快點睡覺好不好, 我好睏呀。」
我委屈巴巴地打了個哈欠。
程嶼本來還板著張臉。
聽到最後一句,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
「我們?」
雖然住在一起已經很久了, 但我們還是分開睡。
原因有很多。
我給自己任務安排得太多、網友見面,對彼此的身體還不夠熟悉以及……害羞。
但現在。
我已經確定, 自己就是喜歡程嶼。
很喜歡很喜歡。
不管是兩年前認識的他, 還是現在的他,都讓我心動不已。
窗紗外星月浪漫。
在程嶼柔得能擠出水的目光下, 我捧著他的臉,直直吻上去。
「當然是我們。」
「一輩子的我們。」
生命有限。
我們真的,一輩子都不要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