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她不情不願地從錢包里抽了一千七給我。
神色陰冷地問我到底有什麼要求。
我說:「我要單獨遷出戶口本,不和你們在一起。」
聞言她有些怪異地看了我兩眼,隨即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別以後等我們老了又想我們家產,死皮賴臉回來鬧。」
「家產本來就沒我一份,與其操心這個,我更擔心以後你們會訛我,畢竟沈天賜那個豬腦子,高二期末考試考了年級倒數吧,就他這樣,高考上個大專都夠嗆。」
我媽最聽不得別人說她的寶貝兒子了。
當即叫嚷著沈天賜是體育生,以後一定是奧運冠軍。
我沒和她爭論。
只是默默地等第二天,去辦了遷戶手續後,拿了錢收拾走人。
高考結束,我已經成人了,按照爺爺奶奶的遺囑,我繼承了他們在老城區的那棟小房子。
現在的我,有地方去了,不必再回去那個家。
收拾好東西離家前,我將爸爸正在和同事競爭區域代理人的消息透露給了媽媽。
至於怎麼發揮。
就看她自己了。
5
我媽和我預想中的一樣狠。
為了逼久在外面的父親回家。
她直接把偷拍的爸爸和姐姐平日裡的互動發給他們畫室老闆。
說爸爸在外面養小情人。
爸爸如願被停職,回到家裡。
我媽以為她會迎來一個失去生存手段只能跪在她腳邊痛哭的男人。
可實際上她等來的。
是酗酒後我爸的拳頭。
我爸打她的時候,沈天賜就在旁邊打遊戲。
我媽被一腳踢飛撞上沙發後背時,沈天賜還埋怨她哭得太大聲。
無奈之下,她只能給我打來了電話。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電話里女人的聲音哭得撕心裂肺:「小文,你爸他家暴我,你快來救救媽媽!」
我聞言,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為難地開口:「可是現在雨很大,我的腿在上次車禍後就出現了後遺症,下雨天痛得走不動路,你再忍忍吧。」
說完我又故作一聲嘆息:「那次醫生都說了,要是能早二十分鐘送過去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之後不待她回復,我便直接掛了電話。
就著老屋昏黃的燈光,我悉心照顧著奶奶留下的蘭草。
風雨俱停是在兩個小時之後。
我打了個車慢悠悠地回到了家裡。
遠遠的還在樓道中,我就聽見了女人嗚咽的哭聲。
我媽特意開了門,哭泣的動靜不小,四下卻沒有一個鄰居出來管閒事。
當初這些鄰里相親,有勸我媽不要偏心,多關心關心我的。
也有讓我媽別太溺愛沈天賜,說男孩子禁不起捧殺的。這些人,都被我媽罵了回去。
沈天賜是她的命根,她聽不得半點別人說他不好,更聽不得有人誇她家的女兒。
之前有熱心腸的嬸嬸想跟她多說兩句,她就朝別人家門口潑屎潑尿。
嬸嬸氣不過,跑去找了我爸理論,我爸嫌我媽丟人,兩人又是大吵。可在那時就已經沒有任何人再出來勸架了。
到了現在更是……
我爸已經回臥室悶頭睡了,如雷的鼾聲傳來。
幾乎要掩過我媽的哭泣聲。
她坐在門邊,衣衫凌亂,面上帶著傷。
看見我來,她難得的面上有了幾分委屈,朝著我哭訴:「你爸和你弟都不是東西,一個打我,一個聽見我求救管都不管我,男人就沒有好的。」
她說著,淚珠大顆大顆涌下,整個人又低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沒有接話,只是沉默地打車送她去了醫院。
當她掛上點滴後,我轉身要走。
她伸手拉住了我,下意識開口:「你不留在這裡陪我?」
以往她和我爸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總是我在他們身邊伺候他們。
她以為這一次也是這樣。
可我只是平靜地看著她:「天太晚了,我自己身體也沒有恢復好,就不陪你了。」
她見狀,面上的委屈更濃,嘴裡嘟囔著:「你們一個二個都是白眼狼,都沒有良心。」
從前,這樣的話對我最是管用。
我回到這個家的時間最晚,最害怕被丟棄,白眼狼這樣的字眼落在我的耳中,可是天大的罪行。
可是現在,我連她都不在意了,又如何會在乎她扣在我身上的罪名呢?
我在她的面前蹲下,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開口:「想要我像從前一樣孝順你也可以,你和沈天賜斷絕關係,然後立下遺囑把你以後的財產全部給我,這樣我就能一直照顧你,反正你也說了沈天賜沒良心不是個東西了。」
她聞言瞪大了眼睛:「這怎麼能行,你弟他這次只是……狀態不好,他不是故意的。」
到最後,她自己都沒有了底氣。
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抬眼瞄我:「小文,我怎麼覺得你跟從前不一樣了呢……你好像變得,不在意媽媽了。」
察覺出我態度的轉變,從前在我面前高高在上的人,此刻竟也開始示弱起來。
她想要哭兩聲,卻乾嚎著半天掉不出眼淚,模樣萬分滑稽。
這一次,我卻懶得和她廢話了。
6
我自認給她的提議不錯,畢竟我雖然沒了對她的感情。
卻至少還有著做人最基本的底線和良心。
她的錢給我,我還會說到做到給她養老,這些錢如果全給沈天賜,結局可就不好說了。
可我媽似乎還沒有清醒,她還沉浸在以前的認知里。
以為稍稍對我示弱,就能換回我不計酬勞給她當牛做馬的日子。
可惜了,我如今說到做到。
她如果不願意用金錢買來溫情,就自己承受孤苦。
這次換成我媽一個人在醫院待了十幾天。
這十幾天裡,沒有一個人去看望她。
我沒去,沈天賜自然也沒去。
至於我爸和我姐,都是各有各的事要忙。
或許她也耐不住這樣的委屈。
我媽出院那天,我又接到了她的電話。
電話那頭,她的語氣更加卑微。
她希望我去接她。
「先前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我在電話這頭再次出聲問道。
我媽的聲音登時像被掐住,那欲出不出的哭音效卡了殼。
隨即取而代之的是她憤怒的尖叫:「沈小文!我是你媽,我生你養你是讓你來算計我的錢的嗎?沒有錢你連親媽都不打算認了是不是?」
我沒再回話,直接掛斷了電話。
之後再打來,就拉黑。
那天晚上,家族群里炸了,我媽當著許多親戚的面哭訴著我的不孝。
她說自己好好將我養大這麼大,結果連親媽住院都不去管。
到了這個時候,她絕口不提家暴她的丈夫和冷眼旁觀的兒子了。
只一味控訴著我的不孝。
我見狀,平靜地退出了家族群,轉手在朋友圈裡發了個人單開一頁戶口本的照片和我媽在群里大鬧著要和我斷絕關係的截圖。
並配文:「因本人過於不孝,在母親被父親家暴時並沒有及時出面以身替她扛住拳頭,也沒有像弟弟一樣在父母混戰的時候保護好家裡的遊戲機,所以被斷絕關係,今後沈家人的事情,不用再和我聯繫。」
這條朋友圈一出,我更是犯了天條。
七大姑八大姨齊上陣開始說教我。
每個來找我的人,我都問他們借錢。
他們說我這樣不孝,我就讓他們給我錢,我去給我媽買禮物。
口口聲聲說這是為我好,說我這樣六親不認的,以後在社會上被人欺負了都沒有人撐腰。這些人我也問他們借錢,我說既然擔心沒人給我撐腰,那你們就給我錢讓我買房買車,這樣我就算被欺負了也有去處可以生活得很好,你們就不用天天擔心我了。
一開始,有些叔叔伯伯還要堅持說教,想把話題繞開。
可無論說什麼,我嘴裡都只有兩個字:「借錢。」
久而久之,他們說我瘋了,說我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我這樣的人,就算現在成績好,之後也不會有大出息。
有的人還幸災樂禍地開口,直說著現在我和家裡鬧翻了,之後沒錢繼續上學了,連高中都讀不完,成績好有什麼用。
看吧,這些「關心」我的人,對我的關心還真是有限。
這麼大一家子,沒有一個知道我已經高考完了。
更不知道,我高考的成績在我們市前一百名。
早在車禍出院的那一天,我就將志願改到了千里之外的一所知名 985 大學。
至於學費。
回到老宅的第一天晚上,我就在奶奶放種子的鐵盒下面,看見了她為我存下的錢。
厚厚一沓,五毛一塊的面額,湊齊了整整八千。
這是曾經世界上最愛我的兩個人,為我留下的最後一份保障。
我絕不能辜負他們。
我要振翅高飛。
7
我媽那邊的說客們終於消失了。
取而代之上陣的,是那個從來沒有正眼搭理過我的,我的天才舞蹈家姐姐。
接到我姐的電話時。
我正在伺候奶奶房中的那盆蝴蝶蘭。
沈晴雨的電話就這樣直接打了過來。
剛一接通,我就聽見她頤指氣使的聲音:「你,咱媽都讓你氣病了,你現在立刻回去給她道歉。」
「看不出來,你還挺關心她的。」聞言,我忍不住冷笑一聲。
在這個家裡,我和我媽的關係只能算得上不熟。
但沈晴雨和我媽之間絕對稱得上一聲水火不容。
誰不知道,我媽恨自己這個大女兒搶走了自己老公對她的關注,對外都毫不避諱稱沈晴雨是狐狸精轉世,是小賤人。
而沈晴雨也不客氣。
好幾次當著我媽的面罵她是老妖婆、腦殘嬌妻,跟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要雌競。
為此,她雖然就在本地上大學,平時卻非必要絕不回家。
爸爸體諒她,給她在校外租了房。
我記得沈晴雨搬出去那天。
我媽追在她後面罵。
她身為我爸的枕邊人,都沒能花上我爸那麼多錢。
可沈晴雨張張嘴,我爸就直接掏了大學四年的房租。
她本來是想將那筆錢籌謀過來,將來給沈天賜娶媳婦的。
她不顧形象,追著沈晴雨一路下了樓,嘴裡的辱罵沒有斷過。
最後一件行李被搬上車後,沈晴雨忽然回過身來,狠狠推了她一把。
我媽踉蹌兩步,沒有跌倒,可面上的震驚已經難以掩飾。
這是沈晴雨第一次朝她動手。
還不待她緩過神來,沈晴雨已經指著她大聲尖叫起來。
像是為了發泄這些年受到的折磨和壓力。
她尖叫中混雜著辱罵,她說:「如果不是攤上你這樣的媽,我何必要做這些事情?!」
「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個家裡我只能靠我爸,我不討好我爸的話,就憑著你這個瘋子,我的下場只會和沈小文一樣,在這個家過得豬狗不如!」
當時被點到名的我侷促地站在角落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害怕成為她們之間互相攻擊的理由,不僅是因為我媽會在事後加倍報復我來出氣。
更多的是因為我那可憐的自尊心。
在知道她們每個人其實對我的處境都心知肚明,我卻在此前還一度以為她們只是不知道。
還在期待著她們能夠看見我的付出,從而接納我。
我為自己從前對家人存有的這份天真妄想而羞愧。
好在如今,終於是看清了。
8
而今,面對沈晴雨的要求,我也直接拒絕。
我們之間心知肚明,她讓我回去給我媽道歉,不過是怕我媽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打著孝道的名義硬要沈晴雨回去伺候她。
「行,那你今晚上就回去,再順便給我送點……沈小文,你說什麼?」一開始,沈晴雨還沒能適應我的拒絕,這在從前是根本不會發生的事情。
而我並不理會她的尖叫,只平靜地開口:「我已經遷出沈家的戶口本了,你要孝順她的話你自己去。」
「難怪都說你瘋了,沈小文,你想反了天不成?」電話那頭的沈晴雨變得暴躁起來。
見我油鹽不進,沈晴雨的聲音帶上幾分惡意:「沈小文,我可看見了,你今年可是考了個不錯的成績,被貼在你們學校光榮榜上。現在你高低是個紅人,如果你身上鬧出些什麼不孝的醜聞,會影響你之後的學校錄取吧。」
「是嗎?我都不知道,我還這麼出名呢。」聞言,我輕聲笑開,在奶奶的老木頭椅上換了個舒服點的坐姿,想看沈晴雨接下來要怎麼編。
沒有如預期般將我唬住,電話那頭的沈晴雨頓了下,很快,她又重振旗鼓:「我在大學裡可有不少傳媒系的追求者,想讓他們造勢發幾條新聞到網絡上輕而易舉,你只有自己一個人,到時候可別怪我們沒放過你。」
我隔著電話,只覺得她虛張聲勢的樣子很可笑。
如果是以前的沈小文的話,可能真的會被她嚇到。
但是一場車禍。
幾乎將我的所有感情都從身體里抽離了。
現在的我,感受不到愛恨、恐懼。
自然不會讓那顆懦弱的心主導我的情緒。
從前的我未必看不穿她們的伎倆,只是我將這些所謂的親人在我心中的比重放得太重。
她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能對我造成極深的影響,讓我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而如今,擺脫了情緒的影響,客觀地來看這些事情。
我發現沈晴雨這些恐嚇人的伎倆拙劣得可笑。
於是我笑著開口:「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姐姐。」
「你什麼意思?」見我不怕,沈晴雨的聲音冷了下來,不經意間,透露出她心頭的幾分慌亂。
我說:「媽媽這次舉報了爸爸,理由是他養情人,還發了一些他和那個小姑娘不清不楚的照片過去。爸爸他領導可能不熟悉照片的女主角,但是你的同學和老師應該都很熟悉吧。」
「你說,要是親媽拿出照片來舉報女兒和爸爸亂倫,這種熱點新聞,你的傳媒系追求者能不能幫你擺平下去。」
電話那頭的聲音開始明顯慌亂,我不理會沈晴雨對我發出的警告,只冷聲開口:「如果你不煩我,我們還能相安無事。但是你真把心思動到我這裡來了,我有的是辦法說服媽媽把你的前途攪黃了。畢竟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年比起我來,這個家裡她最恨的人是你。在她那裡,我的話總比你的話要能聽得進去幾分。」
說完,我直接掛了電話。
沈晴雨終究比沈天賜那個草包聰明一點。
她意識到了現在的我她不能惹,我媽她也惹不起。
她現在將要畢業,面臨著心儀的舞團背調考核,這個時候,她才是最不能夠出岔子的那個人。
不然也不會這麼著急著催我回去替她穩住我媽了。
眼看著我媽還在天天鬧著,害怕已經舉報過我爸的我媽最終把火牽連到她身上。
沈晴雨竟真的一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