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我找了四個做健身教練的朋友去了妹妹工作的舞蹈教室。
他們穿著黑色背心,手臂上的紋身若隱若現,往教室門口一站,立刻引來了家長們的側目。
「你們找誰?」前台的小姑娘聲音都發抖了。
我朋友亮出手機里的借條照片:「找林小雨,來要債的。」
不到五分鐘,我的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
妹妹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瘋了嗎?快讓他們走!這裡有小孩子!」
「錢呢?」我平靜地問。
「我現在哪來二十萬!」她幾乎是在尖叫,「林珊珊,這是要逼死我嗎?」
我聽著電話那頭嘈雜的背景音,隱約能聽到家長們的議論聲和小孩子的哭鬧。妹妹沒忍住這種壓力,一下就哭出了聲。
這個畫面我太熟悉了,從小到大,只要她一哭,全世界都會為她讓路。
「那就按我說的,」我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每天下午兩點,他們都會準時去教室門口等你。直到你還清為止。」
「你!」她突然壓低聲音,「媽說得對,你就是個……」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十分鐘後,媽媽的電話果然打了進來。
螢幕上媽媽兩個字跳動著,我盯著看了很久,直到鈴聲停止。
她又連續打了三個,我全部按了靜音。
傍晚時分,朋友發來消息:「你妹嚇得夠嗆,躲在廁所一直哭。有個老太太跑來罵我們,說是她媽媽。」
我回了個紅包表示感謝,然後打開了相冊,翻到去年春節的全家福,照片里妹妹穿著昂貴的舞蹈服站在 C 位,媽媽摟著她的肩膀,笑得一臉驕傲。
而我站在最邊上,身上是打折買的毛衣。
手指划過螢幕,我點開了另一個文件夾。裡面存著幾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里七歲的我穿著明顯大一號的舞蹈服,站在少年宮的舞台上。
那件舞蹈服是媽媽用妹妹的舊裙子改的,領口的蕾絲都洗得發黃了。
我至今記得那個夏天,我偷偷攢了半年的零花錢,才湊夠少年宮舞蹈班的學費。每次上課,我都得提前半小時到,躲在廁所把校服換成舞蹈服,因為媽媽不許我學,說這是浪費錢。
「你肢體僵硬得像根木頭,」她總這麼說,「跳起舞來跟鴨子似的。」
可那次彙報演出,我偏偏被老師選上了領舞。
我鼓起勇氣告訴媽媽,換來的是一記耳光:「誰准你自作主張的?」
演出當天,我正跳得起勁,突然看見媽媽怒氣沖沖地衝上台,在眾目睽睽之下拽著我的辮子把我拖下舞台。
「跳得這麼難看還上台,丟不丟人?」
她的聲音在整個禮堂迴蕩。
我永遠忘不了台下小朋友們驚訝的眼神,和老師尷尬的表情。
而妹妹呢?她五歲時,媽媽就給她報了最貴的舞蹈私教。
「我們小雨以後要走藝體路,」她逢人就說,「少走點彎路。」
可妹妹怕疼,直到十歲才勉強學會下腰,每次練基本功都哭得驚天動地。
媽媽就抱著她哄:「不練了不練了,我們小雨天賦這麼好,不用練這些。」
後來妹妹高考,文化課一塌糊塗,媽媽硬是花了十幾萬送她去讀藝術特長生。
那個三流藝校的老師看了妹妹的舞蹈視頻直搖頭,媽媽卻堅持說:「是你們不懂欣賞。」
再後來妹妹鬧著要出國進修,媽媽把養老錢都取了出來。「國外教育資源好,」她這麼跟親戚解釋,卻絕口不提那筆錢是我買房的錢。
照片里的我,七歲的眼睛亮晶晶的,還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得不到媽媽的一句誇獎。
而現在的我,靠獎學金讀完大學,在外企做到管理層,卻依然比不上那個在少兒藝術中心教跳舞的妹妹,在媽媽眼裡,妹妹至少有藝術夢想,而我,只是個冷血的賺錢機器。
我關上相冊,洗衣機的提示音正好響起。
衣服洗好了,散發著淡淡的薰衣草香。
我把它們一件件抖開,突然發現最底下壓著那件舊睡衣,是去年妹妹不要了給我的。
我拎起睡衣,毫不猶豫地扔進了垃圾桶。
就像扔掉那些年,為了討好媽媽而拚命壓抑的舞蹈夢。
5、
但我沒想到我的朋友還沒接著去妹妹那,媽媽就先找到了我公司。
在我的公司大堂鬧。
聲音尖利得能刺穿玻璃門:「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養你這麼大,你就這麼對你妹妹?」
前台的小姑娘嚇得直往後退,幾個同事從電梯里探出頭來。
媽媽今天特意穿了件舊棉襖,頭髮也故意沒梳,活脫脫一個被不孝女欺負的老太太形象。
「不就是鬧嗎?」她突然撲上來要抓我的頭髮,「誰不會鬧!」
我側身避開,掏出手機當著她的面撥通電話:「喂,強子,現在帶十個人去小雨舞蹈教室。」我故意把聲音放得很大,「對,就現在。」
媽媽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你……你敢!」她的聲音開始發抖。
我把手機螢幕轉向她,上面顯示正在通話中:「我不怕丟人,但不知道妹妹怕不怕?」我壓低聲音,「十個人往教室門口一站,你覺得那些家長還會讓孩子跟她學跳舞嗎?」
媽媽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她太清楚這個女兒的軟肋了,妹妹最在乎的就是她那點可憐的面子。
「你變了,」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是啊,我變了。」我冷笑一聲,「因為我不想再做那個跪著求您看一眼的傻子了。」
記憶突然閃回到十二歲那年,我在學校朗誦比賽拿了第一名。
當我興沖沖跑回家,想把獎狀給媽媽看時,卻發現她正陪著妹妹練習一首簡單的兒歌,妹妹連調都唱不准,她卻鼓掌鼓得手都紅了。
「您還記得我小學畢業典禮嗎?」我突然問道,「你說工作忙不能來,結果那天我在操場角落看見你給妹妹送冰棍。」
媽媽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但很快又硬起心腸:「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麼?小雨從小就……」
「從小就需要特殊照顧,我知道。」我打斷她,「但我不需要,逼急了,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以為我還能一直被你拿捏嗎?」
保安已經圍了過來,媽媽終於意識到這招不管用了。
她最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會有報應的!」
看著她踉踉蹌蹌離開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昨晚做的夢。
夢裡七歲的我穿著那件不合身的舞蹈服,在空無一人的舞台上盡情地跳著。
沒有嘲笑,沒有打斷,也沒有人衝上來把我拽下去。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妹妹發來的簡訊:「錢已經轉了一半,剩下的下個月還。你讓他們別來了。」
我沒有回覆,只是把手機放回口袋。
電梯門緩緩關上,鏡面反射出我平靜的臉,原來撕破臉皮的感覺,比想像中輕鬆得多。
6、
我料到她們不會善罷甘休,果然沒兩天她們就開始作妖了。
家族群里突然跳出一條@我的消息,是妹妹發的語音。
我點開外放,她帶著哭腔的聲音立刻在房間裡炸開:「姐,你非要逼死我嗎?我現在真的沒錢!這個月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緊接著是媽媽發來的一段 60 秒語音,不用聽都知道內容,無非是「白眼狼」「沒良心」之類的陳詞濫調。
果然,剛放到一半,就聽見她扯著嗓子喊:「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吧?連親妹妹都要算計!」
我冷笑著往上翻聊天記錄,發現三姑六姨早就加入了聲討大軍:
「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得這麼難看?」
「你妹妹現在多不容易,你做姐姐的讓讓她怎麼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一點親情都不講……」
我的手指在螢幕上停頓了幾秒,突然覺得特別可笑。
這些人,在我被媽媽當眾羞辱的時候沒說過一句話,在我被妹妹搶走東西的時候裝聾作啞,現在倒是集體化身正義使者了。
我點開相冊,把早就準備好的借條照片、轉帳記錄、妹妹承諾還款的聊天截圖一股腦全甩進群里。
然後慢條斯理地打字:
「本來我還想寬限一段時間的,但現在,三天之內,把剩下的十萬塊打到我的卡上。」
「否則,法院見,到時候成老賴別怪我沒提醒你。」
群里瞬間安靜得可怕。
我能想像手機那頭,那些親戚們瞪大眼睛,手指懸在螢幕上方不敢按下去的樣子。
不到兩分鐘,媽媽的私聊就跳了出來:「你非要鬧得這麼難看?你妹妹要是成了老賴,以後怎麼嫁人?怎麼工作?」
我幾乎能聽見她咬牙切齒的聲音。
以前每次她這樣,我都會心軟退讓。但這次,我直接回覆:「她借錢的時候怎麼不想這些?」
「你狠!我真是白養你了!」她立刻回道。
我看著這句話,突然想起大學時勤工儉學,為了給她買生日禮物連續吃了半個月泡麵。結果她收到禮物後,轉手就送給了妹妹。
「是啊,」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著鍵盤,「你養我就是為了讓我給妹妹當提款機。」
發完這句話,我直接退出了家族群。
那些所謂的親戚,從來都只是看客而已。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這些年我受欺負的時候,他們也沒人為我說過一句公道話。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妹妹打來的電話。
我直接掛斷,她就改發微信:「姐,我真的沒錢,你再寬限幾個月……」
我回復得乾脆利落:「三天,一分不能少。」
「你非要毀了我嗎?!」她立刻回道,還加了個憤怒的表情。
我看著這句話,突然笑出了聲。
多可笑啊,明明是她自己欠錢不還,現在倒成了我要毀了她?
「是你自己毀了自己。」我回復完,直接開啟了消息免打擾。
7、
門鈴響起時,我正在整理訴訟材料。
透過貓眼,我看見媽媽侷促地站在門外,手裡提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頭髮被風吹得有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