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從警二十年來見過的最完美的犯罪:一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胖子,竟然在他父親頭七那天,謀殺了前女友的爸爸,還開車拉著我這個市刑偵支隊隊長趕往現場。
隨後的二十八天,更是每過七天做一次案,直至將前女友一家滅門!
遺憾的是,每一起兇案,他都做得天衣無縫,甚至還在作案後故意出現在我面前,給我線索提示。
我不知道他是在炫技,還是在求死。
直到最後一起兇案發生後,我在審訊室內聽完他的故事,唏噓不已:「秦風,對於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可這不是你殺人的理由。你是我見過智商最高的罪犯,手法之高明、布局之巧妙,不留絲毫線索,無證無據!若不是你主動交代,我們根本無法給你定罪。」
可他卻笑著抬頭:「什麼主動交代,難道不是我利用心理學幫你們進行案件模擬嗎?」
第一起命案:與匪同行,情趣酒店的謀殺案
「什麼,懷疑是謀殺?」
「水岸花情趣酒店是吧。等著,我現在過去!」
身為濱河市刑偵支隊隊長,結束一天工作的我,剛到家喝兩口酒就接到警情,還是一樁謀殺案!
因為剛喝過酒的緣故,我用打車軟體叫了輛車。
說來也巧,我下的單被人秒接。
看 App 上的提示,接單的司機叫秦風,是個剛註冊三天的新人司機,而我這單是他註冊快車司機後的第一單。
等我走到小區門口,就見一輛白色的大眾 SUV 從不遠處駛來,停到我身邊,降下車窗微笑著問道:「你好,是尾號 3366 的乘客嗎?」
順風車司機秦風三十出頭,微胖的臉上帶著一副窄框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我急著趕現場,飛快地打開車門坐到後排,道:「水岸花情趣酒店。」
車剛啟動,我就發現秦風在通過後視鏡觀察我,同時還問道:「大哥是警察吧,去水岸花辦案嗎?」
「嗯?」從警二十多年,我有著異常敏銳的直覺,想到剛才被秒接的單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便裝,故意問道,「你看我這樣子,不像是去開房的賓客嗎?」
秦風咧嘴笑道:「大哥別認真,我剛從那邊過來,水岸花門口聚集不少警察和群眾,估摸著是鬧出人命了。看大哥一身正氣,五官威嚴,這點兒指定要去水岸花,就順口瞎猜,要是猜錯了,你就當我沒話找話。」
我沒正面作答,反問道:「呵,小兄弟咋開上順風車了?」
秦風道:「閒的唄,想賺點兒錢花,順便散散心。」
距離案發現場還有一段時間,路上我和秦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總感覺哪裡不對。
等到了水岸花情趣酒店,就見秦風將車停在一輛警車後面,降下副駕駛的玻璃對正維護現場秩序的牛小龍喊道:「阿龍,一會兒有空沒?練地攤兒啊。」
聽到呼聲,牛小龍快步地走了過來:「瘋子,你來的正好,你前……」
可牛小龍話沒說完,見我坐在后座,急忙打開車門:「隊長,你可算來了。」
哎,還想聽聽他會和秦風說什麼呢,算了,一會兒再問。
我下車直奔主題:「小龍,說說案情。」
同時,我注意到秦風對牛小龍比了個電話聯繫的手勢,驅車離去。
水岸花情趣酒店。
十幾個派出所民警正維護著現場,隔離帶已經拉起,還有幾個市刑偵支隊的刑警忙前忙後。
牛小龍跟在我身邊往裡走,邊走邊彙報道:「一個小時前,西關派出所接到報案,說酒店內有人猝死,剛開始準備按意外死亡處理的。趕巧了,技術科的岳科長正好在,簡單地檢查了下死者,又向死者的同伴訊問了幾句,認定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案,就通知了咱刑偵隊。」
「岳科長在這兒?」我表情微變,很快地恢復正常。
一個人下班後去哪兒,那是個人的私事。而岳麗娜的私事,輪不到我管,想那麼多做啥。
我和牛小龍一路說,一路來到酒店 206 房間。
房間內,一個中年男人屍體赤條條地蜷縮在床上,嘴唇發紫、雙手握拳,像是死前遭受了極大的痛苦一般;幾個技術科幹警正拍攝現場照片、提取指紋……
年過四十的岳麗娜穿著白色連衣裙,畫著淡妝,見我進來,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可還是硬著頭皮上前:「陳隊,我已經對死者進行了初步檢查。懷疑死者是因為同時服用了西地那非和硝酸酯類藥物造成的心源性猝死。」
「藥物猝死?那不是意外嗎?為什麼你認定是謀殺?」我一連三問。
岳麗娜揚了揚手中裝有塑料瓶的真空袋:「這是死者服用過的藥品瓶,裡面藥物殘留的味道,有西地那非的氣味,混合著硝酸酯類藥物。我詢問過死者的伴侶,死者所服用的藥物是在床頭柜上找到的。死者生前沒有心絞痛一類的疾病史,也沒有長期服用西地那非的既往史。」
說完,岳麗娜又壓低聲音:「據我了解,而這家酒店從來不提供任何藥物。」
「是嗎?」我點了點頭,沒有追問。
岳麗娜卻主動地說道:「老陳,今天的事希望你替我保密,別和麗麗說。你也知道,雖然昆成走了十多年,可麗麗一直不能接受我和老王的關係。」
提到蔣昆成,我嘆了口氣,道:「嫂子放心,我不是多事的人。」說完,我又對牛小龍問道,「死者的身份調查清楚沒?」
牛小龍立刻翻出手機上的資料應道:「調查了。死者叫李勇昶,現年 52 歲,做建材批發生意。」
「和李勇昶一起來的是他的情人,叫周瑤。」
「現在周瑤已經被送往局裡做詳細的口供和進一步的訊問。」
「……」
聽完簡單的彙報後,我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現場,交代幾句後,轉身向外走。
「小龍,你跟我回局裡。」
車上,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對牛小龍問道:「你和剛才的順風車司機認識?」
「認識啊,他叫秦風,我們是高中同學,認識十來年的鐵桿兄弟。」牛小龍說話的時候,有些緊張,仿佛藏著心事。
我沒點破,繼續問道:「關係怎麼樣?」
「挺好的,經常一起喝酒。」
「那水岸花的案子你和他說了沒?」
牛小龍急忙正色道:「隊長,這點兒紀律我還是有的。案子哪能隨便和人說?」
「是嗎?那你剛才見他的時候……」
我聽得清清楚楚,牛小龍見到秦風的第一句是「你來得正好,你前……」
具體『前什麼』,因為牛小龍發現了我,沒繼續往下說。
牛小龍為難地說道:「陳隊,其實死者和秦風有關聯。可他是我老同學,我了解他的為人,覺得這案子應該和他沒關係,不想給他帶來麻煩,就沒提他。」
「我們是刑偵!辦案靠的是調查取證,而不是憑感覺!」
說這話的時候,我異常的嚴肅。因為從我坐上秦風的車後,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所在的小區比較偏僻,以往打車起碼要等十來分鐘;可今天剛下單沒兩分鐘,秦風就出現了。
單是秦風來得快,或許是巧合。
可我有注意過手機訂單上的司機信息——秦風是剛註冊三天的新手司機。
三天了,我卻是第一個顧客,這也是巧合嗎?
一個需要跑快車賺錢的人,會註冊三天後不接單嗎?
而且在來的路上,我們簡短的交談中,秦風不光知道「 水岸花」發生命案,還知道我是警察。
這種種的疑點,讓我不得不有所懷疑。
從警二十多年,我辦過太多太多的案子了,什麼樣的兇犯都接觸過。
根據異常犯罪心理學,通常有 19% 的殺人犯會在作案後重新回到現場:一部分是為了檢查自己作案時是否留下痕跡;另一部分則是具有極強的表現欲和儀式感,像欣賞作品一樣重返現場,去享受別人觀看自己作品時的那種震撼的表情,用與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可像秦風這樣的……
我琢磨不透。
假如說一切都是巧合,那未免太巧了;若一切不是巧合,秦風就是兇手,那他為何會在我家附近等著?
難道拉一個刑偵支隊隊長返回現場,是為了享受那種與警同行的感覺?
如果真是這樣,那秦風就是一個極為囂張的罪犯,對自己的作案手法有著強烈的自信,赤裸裸地挑釁他們刑偵。
我揉了揉太陽穴,頭疼:「秦風和死者是什麼關係?」
「前岳父……不對,是死者差點兒成了秦風的岳父。」說到這兒,牛小龍義憤填膺地叫道,「李勇昶和秦風父親是故交,聽秦風說,他父親還在的時候,沒少幫李勇昶,可這個白眼狼兒,一聽說秦風父親不行了,立馬翻臉不認人,整一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等等,秦風父親不在了?」我像是抓到什麼,追問道,「他才多大,父親就走了?」
牛小龍嘆了口氣:「可不是嘛,一個星期前走的,當時我還請假過去奔喪了。」
「哦,我想起來了。那天你說去參加葬禮,就是秦風父親的葬禮嗎?」我感覺自己的思路逐漸清晰,對牛小龍示意,讓他繼續說下去。
牛小龍一邊開車,一邊陸陸續續地說道:「瘋子是我們圈子唯一一個大齡單身的兄弟,他父親還在的時候,沒少操心他的婚事。可他父親身體不好,瘋子怕遇人不淑,娶個脾氣大的媳婦給他爹氣受,就一直拖著不願意結婚。
「去年,瘋子老爹和李勇昶提了句讓兩家小孩相親,沒想到還成了。瘋子和李勇昶的閨女李盈處得不賴,沒少帶著和我們一起見面,據說婚期都定了。可兩個月前,李盈和瘋子分手了。」
牛小龍暴躁地拍著方向盤,大聲地吼叫著:「李盈也是個無情無義的綠茶。一年多了,瘋子對她盡心盡力,做著一日三餐,想要什麼都給她買,還替她還清貸款。哪個男人能做到瘋子那樣無微不至的關心?就因為瘋子和她說了病危通知書的事,表示想儘快結婚,全老爹一個心愿。那娘們兒就提出分手,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看著叫罵的牛小龍,並沒有出聲打斷。
一起共事三年多,我了解牛小龍的性格。說好聽點兒,是正義感爆棚,眼裡揉不得沙子;說難聽點兒,就是耿直過頭,憨!
現在牛小龍為秦風打抱不平,可能情況真和他說的一樣,那個秦風被辜負了。
感情糾紛,所以蓄意殺人嗎?
我更加堅信,李勇昶的死和秦風有著直接關係。
一個父親剛離世七天,就出來跑順風車的人,正常嗎?
親人離世,難道不應該悲痛欲絕嗎?
我清楚那種感受,當年父親走的時候,我可是整整半年沒調整過來。然而剛才和秦風的短暫相處,我竟然完全察覺不到秦風身上有任何傷心的情緒。
這種人,要麼是涼薄到極點,要麼就是沒心沒肺。
牛小龍罵罵咧咧地開著車,一路上不斷地為秦風叫屈。我則靜靜地聽著,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牛小龍的話中抽絲剝繭,尋找著線索。
直到警車停到刑偵隊的大門口,我心事重重地向辦公室走去。
一到辦公桌,我就拿出筆記本寫寫畫畫,將剛才從牛小龍那裡聽到的有用信息整理出來。
秦風,32 歲。
職業:網絡作家。
個人情況:父親七天前過世,家裡有母親、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和李勇昶閨女李盈相戀一年,後因某種原因,在醫院給秦風父親下達病危通知書的第二天分手……
寫完後,我看著紙上的內容,將筆放到一旁,心道:「現在秦風具備殺人動機,剩下的就是調查取證了。」
「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我叫了聲「進」後,刑偵隊幹警齊斌走了進來。
「陳隊,死者的屍體已經送到技術科了,岳科長準備做進一步的詳細屍檢。可死者的家屬也來了,吵著要領屍體回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一會兒過去。齊斌,給你個任務,去調查下這個人。」我把寫著秦風名字和車牌號的紙遞了過去。
「陳隊,你這麼快就鎖定嫌疑人了?」齊斌疑惑地看著紙上的內容。
我點了點頭:「先秘密調查,查下他最近去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以及通話記錄。對了,這件事先別和牛小龍說。」
「牛小龍?」齊斌像是想起來什麼,猛地說道,「陳隊,秦風是牛小龍高中同學啊,我還和他喝過一次酒。難道你懷疑兇手是他?」
「所以我才讓你先別和牛小龍說。」
我再三囑咐後,出了辦公室向技術科的法醫鑑定中心趕去。
剛到大門口,就見一個中年婦女站在屍檢房門口哭哭啼啼地吵鬧。
「我是那王八蛋的老婆,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我們家屬沒同意解剖,你們有什麼權利解剖屍體?」
「死得那麼丟人,祖宗八輩的臉都丟光了,還有什麼好查的……」
岳麗娜穿著白大褂,擋在屍檢房門口,一臉難色。
我走過去,給岳麗娜使了個眼色,同時拉過哭哭啼啼的沈麗芬道:「大姐,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我們也有我們的程序。這要是意外死亡,遺體你隨時能帶走。可這個案子極有可能是一樁蓄意謀殺案。謀殺案懂嗎?人命案是必破的,我們刑偵支隊有權接收遺體,並且在案件沒偵破之前合理地對遺體進行屍檢取證。」
岳麗娜附和道:「大姐,你放心,我們是專業的,不會過度地破壞遺體。你也不想讓你老公死得不明不白吧。」
沈麗芬道:「你說是謀殺就謀殺了?老李平時沒得罪過人,怎麼會有人害他?」
我道:「這就要等調查結果出來才知道了。大姐,要不你先和我去趟辦公室。」
說著,我連哄帶騙地拖著沈麗芬離開技術科,再次回到辦公室,我先是對沈麗芬做了簡短的常規問詢,在得知李勇昶平時除了喝喝酒、私會情人,並沒和什麼人有過節,才問道:「大姐,你仔細地回想下,最近家附近可有什麼人經常出現,或者收到過威脅類的簡訊、電話、字條?」
見沈麗芬搖頭,我又追問道:「那會不會是你子女得罪了什麼人?」
「沒有,我大兒子在下面縣城看生意,閨女和小兒子也在那兒幫忙,真要是生意上和人起衝突,他們肯定會和我說。」沈麗芬說完,突然咬牙切齒地說道,「那王八蛋的情人威脅過我。說什麼我要不和那王八蛋離婚,她就弄死我。」
「……」
我滿臉苦笑。
女人之間爭風吃醋,撂點兒狠話正常。
不過這是人家家裡的私事,能作為調查點,卻不能當成直接證據。
而且李勇昶的情人周瑤正在審訊室做筆錄,我們後面也會調查周瑤的。
我又問了幾個問題後,將筆錄列印出來,讓沈麗芬在一些話上按了手印,簽完字後,道:「大姐,你可以先回去了,等我們有了結果,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至於你丈夫的遺體,在案子沒調查清楚之前,暫時不能讓你領回去。」
「那頭七的時候,我能帶著孩子們來祭拜嗎?」沈麗芬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眼神中透著渴望。
我嘆了口氣。
民俗問題一直是個比較複雜的問題,我們刑警也是人,能理解未亡人的心情,無奈道:「能帶子女來看看,不過不能燒紙和擺供。」
送走沈麗芬後,我又急匆匆地趕往屍檢房。
剛巧,岳麗娜正從裡面出來,不等我發問,就將屍檢報告遞了過來:「初步化驗結果出來了,死者是服用西地那非和「依姆多」這種長效硝酸酯類的藥物造成的心源性猝死。」
「所以,能確定是有預謀的謀殺?」我看著簡短的報告,頭也不抬地問道。
岳麗娜點了點頭:「根據周瑤的口供,死者是在酒店床頭柜上發現了這些藥的,見上面印著「」免費體驗」,他才吃的。而且「 依姆多」屬於處方藥,沒有醫生處方,是買不到的。所以……」
後面的話,岳麗娜沒繼續說,我也明白。
酒店不可能故意將兩種能致死的藥物混在一起,尤其是岳麗娜說過「 水岸花情趣酒店」從來不提供西地那非類藥物,更何況「 依姆多」是治療心絞痛的,酒店怎麼可能會在客房的床頭柜上擺放這種藥品?
「恩,這個線索很重要,我現在就讓人調查酒店監控,和各大醫院近期關於「 依姆多」的售賣記錄。」
已經半夜,雖然我很累,可剛出了人命案,作為刑偵支隊隊長,我就要堅守在陣線,等初步安排好各項任務才能休息。
拿到屍檢報告後,我飛快地安排著任務,讓王夢磊和周坦負責查看酒店監控錄像;牛小龍和幾個輔警則奔赴各大醫院,調取關於『依姆多』售賣的記錄。
直到第二天黎明,所有人都帶著黑眼圈在會議室報道。
「隊長,酒店人員的口供和監控結果出來了。事發當天,206 房間除了保潔人員吳素,只有李勇昶和周瑤進入過,監控上也沒有發現可疑人員靠近 206 房間。我們已經對吳素進行初步的訊問和調查,線索顯示,吳素和死者並不相識,也不存在糾紛。同時我們也對藥瓶進行了指紋採集,兇手很狡猾,沒留下任何指紋信息,上面只有死者李勇昶和他情婦周瑤的指紋。」
「陳隊,醫院方面說我市心絞痛病人較多,關於『依姆多』的出藥記錄,需要兩天時間整理。」
「周瑤的口供也出來了,她是下午六點和李勇昶到的酒店,期間沒有爭吵和其他紛爭,二人洗完澡看了會兒電視,七點半左右,李勇昶服用了床頭柜上的『體驗品』,隨後出了意外。她在第一時間求助酒店工作人員,後由酒店工作人員打的 120 和報警電話……」
「李勇昶的人際關係我們也做了初步排查,幾個和他在生意上有過過節的人都在外地,也都是一些小過節,不具備殺人動機。」
「……」
一系列的彙報,連丁點兒有用的線索都沒,我無奈地讓眾人回去休息後,單獨地留下齊斌,問道:「讓你查的事可有結果?」
剛才牛小龍在,所以我沒讓齊斌彙報。
齊斌道:「隊長,我查到一個關鍵信息。秦風曾是醫科大學學生,在做網絡寫手之前,還當過三年醫生!」
「他當過醫生?」
我瞬間來了精神。李勇昶是因為同時服用兩種藥物造成的心源性猝死,而一個醫科大學畢業的人,想利用藥理殺人那太簡單了。
「嗯,不過他是無證行醫。」齊斌將早就準備好的資料擺在桌上,同時說道。
「2009 年,秦風高中畢業考入肥水市醫科大學,就讀中西醫結合臨床專業,選修心理學。」
「2012 年,秦風因為在網吧做兼職,和鬧事的混混起了衝突,防衛過當,險些被判刑,後不知為何,無罪釋放,只是被勒令退學;隨後他跟著父親秦紹清行醫。」
「2015 年,秦風徹底轉行做網絡寫手,一直到現在。」
「這是秦風最近的行程。」
齊斌翻出最後面一張資料表。
「兩個月前,秦紹清因為高燒不退,被送往濱河市人民醫院就診時查出肺癌晚期,同時被市醫院下達病危通知書;秦風則一直在醫院照顧。」
「七天前,秦風父親去世。最近七天,秦風沒有任何通話記錄,只在三天前與快車平台註冊過一次順風車帳號……」
齊斌辦事效率就是高,只是一夜,就把秦風的過往查得一清二楚。
滿滿六張列印紙,從秦風出生地,到就讀的小學、中學、高中、大學,乃至工作經歷、包括近期通話記錄、行程,全都詳盡記錄。
儘管齊斌查到的信息上,沒有任何證據顯示秦風存在作案時間,可我卻堅信自己的判斷——秦風當過醫生,懂醫,加上他和李勇昶一家的關係,極有可能利用藥理作案。
很快地,我發現一個問題,指著第二頁的資料問道:「秦風大學期間防衛過當,為什麼沒被判刑?查到原因了嗎?」
齊斌搖了搖頭:「那件案子發生在肥水市,我聯繫過當時處警派出所,對方解釋說當時辦案人員已經在三年前去世,關於秦風為何被無罪釋放的具體原因不清楚。我想,可能是秦風家人找關係了吧。畢竟這種防衛過當事件若沒人出手壓,秦風鐵定被判刑。」
「是嗎?」我心裡閃過一絲疑慮:能在省會城市給派出所施壓,壓下一個防衛過當案子的人,會是什麼人呢?
可現在那些陳年舊事不是我要操心的,蓋上資料後,我對齊斌說道:「去,對秦風進行口頭傳喚!」
雖然一夜沒睡,可一想到即將順利破案,我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得不得了。
上午九點。
濱河市刑偵支隊審訊室。
當我再次見到秦風的時候,沒想到他會先開口:「陳隊長,又見面了,有什麼話你儘管問。放心,作為良好市民,我一定會好好地配合。」
「呵呵,你倒是鎮定。」我坐在對面,滿布血絲的眼睛凝視著秦風,「秦風,你昨天是不是故意在我家附近等我的?」
「冤枉啊,陳隊,我就是閒得無聊,開車兜風,順手接個單。」秦風兩手一攤,聳了聳肩,「早知道拉你一程,惹來那麼多麻煩,我就不接單了。」
「是嗎?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刑偵支隊隊長?」我問道。
秦風指了指做筆錄的齊斌:「他帶我進來的時候,我順便瞟了眼你們大廳的光榮欄,陳隊長你可是掛在最上面。」
……
我感覺自己多此一問,很快地又察覺到不對:正常的普通百姓,在接到刑偵隊的傳喚時,哪個不是心驚膽戰、小心翼翼,怎麼可能有閒情逸緻看人物欄?而眼前的秦風,不光神色平靜、不慌不亂,言語中還透著一股讓我不爽的調調。
我深吸一口氣,敲了敲桌子:「秦風,你和受害者李勇昶是什麼關係?」
秦風雙手十指環扣,撐著下巴,俯身在桌上反問道:「你不是都調查清楚了嘛,不然怎麼會傳喚我?」
我大聲道:「我們調查是我們調查,現在是問你!」
「別發火,氣大傷身。」秦風聳了聳肩,淡淡地說道,「他和我父親是故交,近三十年的交情,還差點兒成了我岳父,後來我和他閨女李盈感情不和,分手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所以你就因為感情糾葛,記恨他,對他行兇?」我用上審訊時常用的詐術。
秦風卻沒正面回答,反而笑吟吟地看著我:「陳隊,你調查過我,應該知道,我大學時期曾選修過心理學,成績還不錯。」
我冷冷地說道:「這就是你作案後囂張的原因?你以為學過心理學,就能搞對抗,就能矇混過關?」
「不不不,我沒有和你搞對抗的意思。」秦風飛快地說道,「我的意思很簡單,你有什麼話直接問,別用話術給我下套,那對我沒用。而且在沒有證據之前,我只是嫌疑人。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七條:對不需要逮捕、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可以口頭傳喚,但應當在訊問筆錄中註明。傳喚、拘傳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十二小時;案情特別重大、複雜,需要採取拘留、逮捕措施的,傳喚、拘傳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不得以連續傳喚、拘傳的形式變相拘禁犯罪嫌疑人。傳喚、拘傳犯罪嫌疑人,應當保證犯罪嫌疑人的飲食和必要的休息時間。」
秦風說完,一副「 我也懂法」的樣子,老神在在地說道:「大家時間都很寶貴,有什麼話直說。你要有證據,就不會只是對我進行傳喚;你要沒證據,就不能一口一個『你作案』『你行兇』地來問我,搞得和我就是真兇似的。」
遇到高手了!
我感覺這是我從警二十多年來,所遇到過心理素質最為強大的對手。
面對刑偵傳喚,不光坦然自若,連法律條例都是張口就來。
看來想撬開秦風的嘴,有點兒難度。
我強壓下心中的怒氣,平靜地說道:「既然你懂法,應該知道,沒有人能夠逃脫法律的制裁。」
秦風哈哈笑道:「是,前提那人犯了罪。可我是冤枉的。雖然我和李盈分手,但我並不記恨她。畢竟感情這種東西,強求不來。作為一個正常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怎麼可能會傻到因為分手,就去殺害對方家人,那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可她和你分手,是在醫院給你父親下達病危通知書的第二天!」負責做筆錄的齊斌突然開口,語氣中帶著嘲弄,「調查資料顯示,你一直想在你父親走之前,完成他最後的心愿,讓他看著你結婚。可當你給李盈發消息,表達想儘快完婚的想法後,她提出分手;更在你表示讓她假裝一下去醫院看望你父親的時候,直接把你拉黑,遇到這種情況,你敢說你不恨她?」
齊斌的話,讓秦風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久久不語。
審訊室內,針落可聞。
我感覺找到突破秦風心理防線的最佳時機,當機立斷地逼問道:「因為李盈分手,讓你沒能完成你父親最後的心愿,所以你心存怨念對不對!
「父親病故,心愿未了,那種難受的程度,讓你選擇報復,對不對!
「所以你對李勇昶下手,是想讓李盈也嘗嘗失去父親的滋味,對不對!」
一連三問,字字誅心。
秦風全程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直到我拍案而起:「秦風,你不要裝傻!我們搞刑偵的,什麼犯人沒見過。不掌握你的犯罪動機,是不會輕易對你進行傳喚的!」
秦風開口了,陰惻惻地問道:「證據呢?有證據,請你直接抓我!可是你有證據嗎?這一切,不過都是你們的猜測!我倒想問問,什麼時候刑偵辦案是靠猜來給人定罪了?」
說完,秦風咬牙切齒地叫著:「陳隊長,訊問就訊問,麻煩你不要提我父親!更不要拿我父親說事!你是人民警察,拜託你對逝者保持最起碼的尊重!」
突如其來的怒吼,聲色俱厲。
當秦風歇斯底里地怒吼著「對逝者保持尊重」的時候,我心裡也泛起一陣酸楚。
我經歷過那種事,明白那種至親離世後,被人提及的感受。
自從昨夜在牛小龍口中聽過秦風的故事後,我也是深有感觸,打心理上是同情秦風的。
可我是警察!面對犯罪嫌疑人,不能有同情憐憫。
我吸了一口氣,道:「行,之前的話算我不對。下面我們來聊聊其他問題。」
「沒心情!」秦風擺出抗拒的姿態。
我火了:「秦風,我勸你想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秦風卻瘋狂地大笑:「可笑,若我真殺了人,坦白和抗拒都是一個結果,有區別嗎?」
「 砰!」
我大力地拍了下桌子,高聲喝道:「秦風,別以為我們沒有證據!」
「那就拿出來,直接給我定罪,還在這兒和我廢什麼話。」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秦風不再開口,不管我和齊斌如何審問,始終一言不發。
直到午飯點,我和齊斌氣沖沖地離開審訊室。
「陳隊,難道就這樣算了?」
齊斌氣不過,他昨夜花了一宿的時間調查秦風,不管是作案動機還是作案條件,秦風都符合,可就是苦於找不到證據。
我嘆了口氣:「先關二十四小時再說,現在講的是文明執法,沒證據我們也不能胡來的。」
「那二十四小時之後呢?」齊斌不甘地問道。
「監視起來,只要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和案件有關,立刻抓捕!」
午飯後,我給秦風帶了份盒飯,打起感情牌,想著能套點兒有用的話出來,然而秦風打定主意強硬到底,飯也不吃,話也不說,全程靜默。
而市刑偵隊的幹警卻沒閒著,各部門聯動,加班加點地調查一切可能存在的線索。
遺憾的是,二十四小時過去,依舊沒找到任何能給秦風定罪的線索。
當審訊室的大門再次開啟,我看著走出來的秦風,神色複雜:「秦風,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
「贊同,可我相信清者自清。」
秦風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刑偵支隊大門。
辦公室內,我看著一桌子的文件,痛苦地揉著太陽穴。
雖然我堅信李勇昶的死和秦風存在著必然的聯繫,可就像秦風說得那樣——我們沒有證據。
從已有的調查結果來看:這一切仿佛和秦風沒有任何關係。
酒店監控顯示,不管是當天,還是前面幾天,秦風都沒出現在「水岸花情趣酒店」內。
現場也找不到除了保潔人員、李勇昶、周瑤之外其他人的指紋痕跡。
至於秦風的行蹤,更是簡潔得一目了然——從秦風父親去世到案發當天,秦風除了案發前半小時到案發後半小時,開車在城中路和東環路來回溜達,期間路過「 水岸花情趣酒店」門口,其他時間都在家中,沒有消費記錄,更沒有找人代購過醫藥品……
頭痛啊!
我急促地呼吸著,越看越煩。
光從眼下的資料看,秦風沒有任何作案的可能。
難道我真的猜錯了?
秦風是清白的?
不!
根據我從警二十多年的經驗,有時候辦案真的要相信第一直覺!
從李勇昶的過往資料和屍檢報告來看,同時具備作案動機和作案手法的,只有秦風。
或許,秦風是一個高智商罪犯。
之所以找不到證據,是因為秦風作案的手法太過完美,他把線索隱藏得太深!
不過我堅信——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只要秦風殺了人,就算他隱藏得再好,也會有蛛絲馬跡留下。
查!
往死里查!
採取一切能採取的手段,就不信查不到線索了!
我拿起辦公室的電話,正準備撥通網監科,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 砰!」
「砰砰!」
和敲門聲同時響起的,是一道清脆的女聲。
「陳隊,我回來了。」
是蔣麗麗的聲音,一個半年前剛接過父親警號的巾幗女子,被稱為「濱河警花」。
蔣麗麗父親蔣昆成犧牲前,是我的警校同學兼戰友,而他的犧牲也和我有著直接關係,所以在昆成犧牲後,我對岳麗娜、蔣麗麗沒少照顧,平時處得關係極好。
不等我叫「 進」,蔣麗麗已經笑嘻嘻地推開門走了進來,促狹道:「剛回來就聽說出了兇殺案,兇手這麼狡猾嗎?讓咱們的濱河頭號神探焦脆成這樣?」
我「呸」了一口,裝作生氣的樣子:「去,少貧嘴。不是說去學習三個月嗎?咋提前回來了?」
「這不是聽說濱河出了兇殺案嘛,咱濱河待有五六年沒兇殺案了吧,本姑娘可是秉著實踐出真知的學習態度,連夜趕回來的。」
蔣麗麗坐到我對面,哀求道:「陳叔,這案子你可待帶著我一起辦,我進刑偵兩年了,還沒辦過兇殺案呢。」
「……」
這丫頭,和她爸一個脾氣。
我把桌上的文件資料遞了過去,道:「這是兇案的資料,你先看看。兇手很狡猾,沒留下任何線索。」
二十多頁的案件資料上,前面七八頁羅列著死者李勇昶的個人信息、家庭關係,以及死亡原因;後面則是與案人員的口供、現場採集到的線索,還有一些嫌疑人信息。
蔣麗麗看到最後,不禁奇怪:「陳隊,怎麼關於嫌疑人秦風的信息那麼多?看調查資料,他只具備作案動機和作案知識,並不具備作案時間。浪費大量警力調查一個不具備作案時間的嫌疑人,是不是方向錯了?」
我也不生氣,反而饒有興趣地問道:「說說看。」
蔣麗麗將關於秦風的資料鋪開,一一地指著說道:「你看,秦風從父親去世後,一直在家,只有案發那天出過一次門。而犯罪嫌疑人是因為服用了『西地那非』和『依姆多』造成的心源性猝死。
「雖然秦風學過醫,也當過醫生,我們假設他家中存有『西地那非』和『依姆多』兩種藥物。可他是如何將這兩種藥放到現場的?還有,他又如何確定死者會服用藥物?這是疑點一!
「疑點二:根據痕跡學專家鑑定,現場只找到『水岸花』的保潔員吳素、死者李勇昶和李勇昶的情婦周瑤指紋和腳印。而酒店監控和街道監控,都沒拍攝到秦風進入過『水岸花酒店』;最近七天,秦風也沒有任何通話記錄,可初步排除同夥作案的可能。
「綜上所述,秦風雖符合具備殺人動機、作案手法等條件,卻不具備作案時間,所以我認為調查方向可能存在錯誤,應予以糾正。眼下我們應在進入過 206 房間的保潔員吳素及李勇昶的情人周瑤身上尋找突破口。」
蔣麗麗說完,目不斜視地看著我,像是等待老師檢查作業的學生。
我點了點頭,道:「不錯,單從已經資料分析,秦風是不具備作案時間。可你想過沒,秦風自從父親去世後就一直宅在家中,為什麼會在案發前半小時突然出門,還剛巧路過『水岸花』?」
「這……」蔣麗麗答不上來,卻又反駁道,「雖然秦風路過『水岸花』,可根據天網攝像頭和酒店監控畫面,秦風並沒進入過酒店,這個不在場證據是無法推翻的。」
「你啊,還是年輕。不過你剛才的假設倒是給了我個提示。」我拿起手機撥通齊斌的電話,「小齊,你過來一趟。」
不過一會兒,齊斌走了進來,看到蔣麗麗也在,先和蔣麗麗打了個招呼後,才道:「陳隊,你找我?」
「嗯。你去調查下,秦風父親開診所的時候,主治什麼病。再去藥材公司查下,秦風家診所這幾年可有採購『西地那非』和『依姆多』的記錄。」我想了想,復又交代道,「事情辦完後,你再去趟網監科,讓網監科的同事幫忙查查秦風近幾年的消費記錄以及網絡購物清單。」
齊斌爽快地點了點頭:「好的。」
齊斌走後,蔣麗麗不解道:「陳叔,你還懷疑秦風是兇手?」
我笑了笑沒解釋:「好了,出去學習兩個月,先去你媽那兒看看,省的到時候怪我,說你一回來就被我催著辦案。」
「……」
蔣麗麗悻悻地離去,一走三回頭:「陳叔,這案子你一定要帶上我啊。」
「都回來了,還能少得了你?」
等蔣麗麗離去後,我拿起案發現場的照片仔細地觀察起來,很快地被照片上的一處異常吸引。
我眯著眼睛盯著照片上房間打開的窗戶,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難道他是從窗子進去的?」
第二起命案:市刑偵支隊門前的意外
雖然照片上,206 房間的窗子是那種外推半鎖設計,所能推開的極限也就在三十厘米左右,這個大小,完全不足以讓一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通過,可這並不能打消我的猜測。我堅信秦風是通過半開的窗戶將藥送進房間,他一定是藉助了什麼工具。
想到這裡,我拿起警服出了辦公室,直奔「水岸花情趣酒店」。
命案剛過去兩天,「水岸花情趣酒店」很是冷清,只有一個前台坐在櫃檯後玩手機。
我敲了敲桌子:「你好,你們經理在嗎?我是市刑偵支隊的。」
女前台聞聲抬頭,露出厭惡的表情,很是不耐煩:「又來?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嗎?這事兒和我們酒店沒關係。」
工作受到影響,發發牢騷也能理解,所以對於女前台的態度,我並不生氣,反而很有耐心地說道:「麻煩聯繫下你們經理,我來看看現場,很快的。」
「等著。」
女前台「哼」了一聲,隨後拿起櫃檯上的電話,撥通一個號碼。
約莫過了五六分鐘,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出現在我面前,看完我的證件後,立刻滿臉堆笑:「原來是陳隊長,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放心,一定配合。」
「我來諮詢點事兒,你們酒店後面有監控嗎?能看清窗子的。」
在我的預想中,206 房間的窗子雖然是半開的,可酒店後面如果有監控,而秦風又是通過窗子將藥送進房間,一定會被拍到。
然而酒店經理的回答讓我失望了。
「真不好意思,陳隊。酒店後面就是居民區,樓體之間距離太近,只有一個夾道,兩邊還有鐵門鎖著,我們就沒裝攝像頭。」
「是嗎?帶我去看看。」
我跟著酒店經理一路來到大樓後面,映入眼帘的是兩尺寬的夾道。和酒店經理說的一樣,夾道的鐵門緊鎖,裡面堆砌著凌亂的雜物。
「難道是從後面住家戶樓頂進去的?」
我注意到「水岸花酒店」後面的居民區都是老式平層,如果一個人站在樓頂上,剛好能用竹竿、長木棍一類的東西將藥品通過窗子送到 206 房間。
想到這裡,我立刻撥通技術科的電話,準備再次搜查下靠近 206 房間的居民區房頂,看能不能找到遺留的痕跡。
一通忙碌,在三個痕跡學警員的不懈努力下,終於在天黑的時候證實——我的猜測是錯的!
你沒看錯!他們在房頂上沒檢測到任何腳印,甚至連人為抹去的可能都沒有。
當我帶著技術科給出的檢索報告回到辦公室,一度陷入自我懷疑:難道真是調查方向出錯了?這事兒和秦風沒有關係?
自我懷疑的陰雲揮之不去,尤其是當蔣麗麗帶著大量報告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又給了我迎頭一棒。
「陳隊,這是我重新整理後的秦風行為軌跡表。」蔣麗麗將報告攤在桌上,「我查看了案發時間,城中路和東環路所有的監控錄像。從秦風出門到回家,他都在城中路和東環路開車,期間路過『水岸花酒店』兩次。第一次是下午七點六分,並沒做停留;第二次則是和你一起。根據監控錄像顯示,中間秦風停過一次車,是在距離『水岸花酒店』六百米的公共廁所,只進去八分鐘,完全沒有作案時間。所以我認為你的調查方向有錯,應該予以及時糾正。」
「哎……」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晦氣地撓著頭髮。
雖然種種證據顯示,秦風有著極為充分的不在場證據,可我那該死的直覺,總感覺這事兒和他脫不了關係。
蔣麗麗見狀,小聲道:「陳叔,人都有犯迷糊的時候,我知道你急著破案,可方向錯了,怎麼調查都不會有結果的。要不你先休息兩天,再調整下偵查方向?」
「行吧,先休息兩天。」
上了年紀,連續熬大夜,我也有點兒扛不住。
就在我要走的時候,齊斌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陳隊,你要的資料……咦,麗麗,你還沒走?」
「斌哥,又查到什麼重大線索了嗎?」蔣麗麗笑嘻嘻地問道。
齊斌搖了搖頭:「重大線索沒有,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倒是查到了點兒。秦紹清主治心腦血管疾病,幾年前倒是少量進貨『依姆多』,可他的診所主要靠賣他自己的專利藥;而且他的診所已經關門一年多了。」
蔣麗麗聞言大喜,邀功似的和我炫耀道:「嘻嘻,我就說嘛,咱們的調查方向錯了。」
齊斌也道:「陳隊,秦風是牛小龍的同學,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小龍那脾氣,應該不會結交壞人。而且我也和他喝過一次酒,對他的感覺是開朗、大方,看上去也不像窮凶極惡之徒。要不咱們再查查周瑤?」
再查查周瑤?
我揉了揉太陽穴,絞盡腦汁地思索著:周瑤是李勇昶的情婦,更是案發現場唯一的目擊者。雖然我們已經對周瑤做過三次訊問,可李勇昶已死,還不是她說什麼是什麼?假設周瑤和李勇昶存在著某種利益紛爭,借約會之機,提前準備藥物謀害李勇昶,也是成立的。
可是……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在周瑤身上查不到有用的線索。
真的要轉換調查方向嗎?
我抬頭看了看齊斌和蔣麗麗,二人同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神中帶著渴望。
「行吧,那就再查查周瑤。不過秦風這條線也別放下。」
我無奈地下達最新指令。
隨後的幾天,齊斌和蔣麗麗都圍繞著周瑤、沈麗芬以及酒店保潔等和死者李勇昶有關的人員展開密切調查。只是結果不盡如人意:三人的口供始終如一,無論使用任何方式方法,都找不出破綻。就在我們即將要將李勇昶的死定性為「 意外」的時候,案件終於迎來一個重大的轉機……
那是李勇昶的頭七。
因為李勇昶的案件尚未偵破,所以他的屍體一直停放在技術科。而我之前也答應過沈麗芬,頭七那天能帶著子女來祭奠。
李勇昶頭七那天晚上七點左右,我還在辦公室翻閱著關於秦風的資料,突然聽到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同時辦公室的門被齊斌推開,慌慌張張地說道:「陳隊,牛小龍和李勇昶家屬打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身為警察在刑偵隊和群眾動手?反了他了!」我急忙起身,衣服都來不及拿。
到了樓下,就見秦風捂著臉站在一旁,牛小龍正擒拿著一個三十出頭、清瘦的年輕人,對沈麗芬一家叫嚷:「敢在我們刑偵隊打人,我看你是活膩了!」
沈麗芬身後,還站著兩個女孩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見我過來,立刻哭喊道:「陳隊,我要投訴警察打人!就是他,他和秦風是朋友,偏袒秦風,還說要把我們都銬起來。」
面對沈麗芬的叫嚷,我沒有立刻回應,轉頭對牛小龍問道:「先把人放開。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牛小龍放開沈麗芬的大兒李文後,氣呼呼地指著沈麗芬一家叫道:「他們來祭奠李勇昶,瘋子念舊情,也過來了。誰知道這傢伙看到瘋子,就說瘋子是來看笑話的,還上手打了瘋子一巴掌。」
牛小龍說完,拉過秦風,指著秦風左臉上紅彤彤的掌印叫罵:「瘋子你別怕,這是刑偵隊,他們打你的事,不光我看見了,還有監控。這一巴掌,最少能定個尋釁滋事罪。說,要不要告他們?我現在就給你立案。」
秦風還沒開口,沈麗芬卻叫了起來:「什麼尋釁滋事!要尋釁滋事也是他先尋釁滋事。他家死了人,還有心情來看老李,不是看笑話是幹什麼?」
「那也是你們先動手的,瘋子從頭到尾可是一句話都沒說。」牛小龍憤憤不平地叫道。
我搖了搖頭,這都什麼事兒啊。早知道就不讓李家人來祭奠了。
見牛小龍還在和李家人爭吵,我拉過秦風問道:「既然你挨了打,要不要報案?」
原本我以為秦風會順勢而為,出下心中的氣,可哪知秦風搖了搖頭:「算了,家裡有人走了,那心情我能理解。陳隊,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先走了。」
「嗯?」我疑惑地看向秦風,搞不懂他在想什麼,難道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挨一巴掌?
我又看向沈麗芬一家,他們剛從技術科那邊過來,應該是緬懷過了,問道:「你們呢?要報案嗎?」
沈麗芬和大兒子李文、大兒媳苗苗、女兒李盈、還有小兒子李武齊齊地搖頭。看樣子事情真和牛小龍說的那樣,是他們先動的手,現在見秦風不追究,哪裡還敢報案,都借坡下驢地提出要走。
我和牛小龍、齊斌親自將秦風、李家五口送出大廳,就見秦風騎上一輛電瓶車,當時我心裡就有種古怪的感覺:電瓶車?他不是有車嗎?
然而不等我這個念頭閃過,李文已經對沈麗芬說道:「媽,店裡還有事,我和苗苗先走了。」
說完,李文也騎上電瓶車,帶著苗苗出了刑偵隊大門。
整件事全程看上去仿佛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兩家人的口角之爭,然而整個案件的轉機,就在李文剛到門口的時候,出現了!
當李文騎著電瓶車帶著苗苗走出大門,準備穿過馬路掉頭的時候,不等我轉身,就聽到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同時響起的還有沈麗芬尖銳的叫聲。
「文文!」
「苗苗!」
沈麗芬像是瘋了一樣,衝出刑偵隊大院。
我和牛小龍、齊斌都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大門口的慘案。
市刑偵支隊大門口,就在距離大門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李文和媳婦苗苗躺在一輛卡車的車軲轆下面,滿地的血,眼看是活不成了;街道上原本川流不息的車輛都停了下來,還有不少人拿起手機拍攝。
直到齊斌重重地拍了我一下:「隊長,這……這也是意外嗎?」
意外?
不!
這絕對不是意外!世界上也不存在這麼多的巧合——先是李勇昶意外死亡,然後是李勇昶的兒子兒媳意外死亡,若這都是意外,那也太巧合了。
謀殺,一定是謀殺,還是連環謀殺!
反應過來的我急忙地對齊斌和牛小龍叫道:「快打 120!齊斌,你去把貨車司機扣下,不能讓他走。牛小龍,你去把秦風叫回來!記住,這不是請,是傳喚!若他不配合,立刻採取強制傳喚!」
已經數年沒出現過人命案的濱河市,短短七天,人命案再現,我也顧不上牛小龍的感受。
秦風!
一定是秦風!
從警二十年的直覺告訴我:從李勇昶的意外死亡到李文和苗苗的車禍,都和秦風有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敢在刑偵支隊大門口下手,這個秦風的膽子未免太大,完全不把我們警察放在眼裡!
隨著車禍出現,整個刑偵支隊全員出動接管,不到十分鐘,我們便已完全接管整個現場:隔離帶拉起,阻擋著看熱鬧的行人,同時疏通交通擁堵。貨車司機被齊斌控制著帶往訊問室,而秦風也出奇地配合,在接到牛小龍的電話後,再次折返刑偵隊。沈麗芬跌坐在馬路邊上,看著大貨車車軲轆下面被碾壓不成人形的李文、苗苗,哭成淚人,顫顫巍巍地哀號著。僅剩的女兒和小兒子,則像傻了似的,直愣愣地站在那裡默默地哭著。
「陳隊,要給瘋子錄口供嗎?」牛小龍看向我的眼神帶著埋怨,畢竟李文和苗苗出車禍的時候,我們都在現場,那時候秦風已經離去。可我卻讓他把秦風叫回來,牛小龍心裡很不舒服。
我正給岳麗娜打電話,讓她帶著技術科幹警回來加班。聽到牛小龍的發問,直接掛掉電話,道:「先讓他在詢問室等著,等技術科的結果出來,我親自給他錄口供。」
牛小龍不樂意了:「隊長,瘋子家裡還有老娘要照顧。他爸走後,他媽的精神狀況一直不好。」
「那也要等結果出來!」我狠狠地瞪了牛小龍一眼,「現在是人命案,而他有重大嫌疑!你要再這樣,我有權讓你迴避!」
「我……」
牛小龍支支吾吾的還想辯解,我懶得聽,換了個電話繼續打電話。
這次是車禍,雖然案子出現在我們刑偵支隊大門口,可交管那邊也要提前溝通。
等我打完所有要打的電話,距離車禍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李文和苗苗被宣告當場死亡,屍體被送往技術科;至於沈麗芬,則因為一時間無法接受大兒子和兒媳的死,哭到昏死,被前來救援的 120 拉去醫院急救,李盈和李武也跟了過去。
關押秦風的訊問室外面,我通過單向玻璃看著坐在裡面的秦風:外表斯文儒雅,雖被傳喚,卻還有心情哼著五音不全的小調,優哉游哉的樣子,讓我恨不得立刻衝進去打死他!
兩起命案了!
短短七天,李勇昶一家死了三個人,這要說和秦風沒關係,我死都不信。
可證據呢?
我現在缺少給秦風定罪的關鍵證據!
剛才的車禍,就在刑偵隊大門口,甚至連我都算目擊者;然而偏偏秦風提前離去,不在現場。
文明執法,辦案講究的是證據!
儘管我懷疑這一切都是秦風所為,可沒有實質性證據之前,還真拿他沒辦法。
不過我有的是耐心!
車禍是嗎?
只要貨車司機的口供出來,我不信找不出漏洞。
當夜,我宣布所有人通宵加班,沒找出線索前,所有人不能睡覺。
兩間訊問室相隔不遠,我來回踱步。直到夜裡十點左右,齊斌和王夢磊神色疲倦地拿著口供出來。
齊斌道:「陳隊,貨車司機的口供出來了。根據口供,他是市屠宰場的冷鮮車司機,負責給周邊縣城送貨;車禍之前,剛從屠宰場出來,拉了一車豬肉。屠宰場那邊我們聯繫過了,也證實了他的話不假。」
王夢磊跟著說道:「根據貨車司機的回憶,車禍前,他眼前閃過一陣強光,像是對面有車開了遠光燈,造成視覺盲點,一時間沒看到人。等他注意到橫穿馬路的受害者時,雖有緊急制動,可當時的制動距離不足,在車輛自重造成的慣性下,只能軋了過去。」
意外!
根據貨車司機的口供,這件事聽上去就是一個意外。
可短短七天,兩起命案,死的是一家人,還都和秦風有關,會是巧合嗎?
我拿過貨車司機的口供翻看好一會兒,驀然問道:「他說像是對面車輛開了遠光燈,『像』是怎麼回事?身為一個大車司機,拿著 A 照,難道連是不是對向車輛開了遠光燈都分不清嗎?」
齊斌小聲道:「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按理說,貨車駕駛室比私家車高,一般私家車輛的遠光燈壓根打不到駕駛員眼上;可我問了幾次,貨車司機的回答都是當時出現一陣刺眼的亮光,導致他瞬間致盲,只是一瞬間,他也分不清那道強光到底是從哪裡發出的。只是憑感覺猜是對向車輛開了遠光燈。」
王夢磊嘀咕道:「陳隊,你說這像不像《意外》?」
「意外?這壓根就不是意外!」我義正詞言地叫道:「這就是謀殺,赤裸裸的謀殺,還是在咱刑偵支隊大門口進行的謀殺,打咱們刑偵的臉!」
王夢磊急忙擺手:「我說的是電影《意外》,古天樂演的。隊長,你沒看過嗎?我記得上面有個片段,古天樂扮演的歹徒就是利用數重陽光折射進行謀殺。而剛才的車禍,貨車司機一直說是被強光致盲,會不會是歹徒同樣利用了光折射策劃的謀殺。」
「利用光線謀殺嗎?」我陷入了沉思。
光學我不懂,可歹徒卻不一定不懂,電影都拍了,或許歹徒是從電影里學來的。
只是……
我揉了揉太陽穴,原本就有偏頭疼,連續數個大夜班,劇烈的頭疼感覺讓我很不舒服。
齊斌想了想,忽然說道:「陳隊,或許咱們可以去市理工大學找人幫忙。理工大學的王海民教授,是國內光學界的權威人物。」
我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你們倆去把大門口的監控錄像整理好,明天早上咱去理工大學。」
「那秦風呢?今天不審了嗎?」王夢磊問道。
我搖了搖頭:「秦風的心理防線很堅固,在沒拿到確鑿證據前,怎麼審訊都沒用。先晾他一夜,給他製造點兒焦慮。」
第二天早上,我帶著齊斌,還有案發前後一小時的監控錄像,以及市刑偵支隊大門口的街道地形圖,前往市理工大學。在我們表明身份後,很快地見到了王海民教授。
從警二十多年,我還是頭一次和教授級別的文化的人打交道。王海民教授六十出頭,已經滿頭銀髮,渾身上下散發著儒雅的氣息,待人接物和藹可親。當他得知我們有要案需要他協助的時候,直接推掉了上午的講座,耐心地看完案發現場數個攝像頭的監控錄像,還有貨車司機的行車記錄儀記錄後,又拿起地圖研究半天,最後直接起身,神色肅穆地說道:「我要到現場親自看看,才能下判斷。」
我大喜:「那就麻煩王教授了。」
什麼叫專業,這就是專業!
王教授的表情像是看出了什麼,卻還要出現場,親自看看才能做決斷。
我當下領著王海民教授親自趕往案發現場,陪著他巡視了整條街道。巡視的路上,王教授不時地駐足,看向周圍的樓梯,嘴裡發出驚嘆的聲音。
直到午飯時候,王海民教授才停止巡視,站在距離案發現場五十米的大樓前,指著三樓全封閉的玻璃窗道:「先說好,這只是我的猜測,兇手極有可能是利用這塊玻璃窗,經過三重甚至三重以上的光線折射,將光反射到貨車司機的眼睛裡,造成視覺盲區。只是……」
王海民猶豫許久,才緩緩地說道:「光線折射的變數太多,首先是光源位置的不可控,其次是貨車速度的不可控,然後就是他需要一面鏡子!」
我張了張嘴,這說的什麼啊,我一句都聽不懂。
看著侃侃而談的王海民,我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個……王教授,我對光學沒什麼研究,你能不能說直白點。」
王海民白了我一眼,像訓斥學生一樣:「光線具有衰退性,假如這是一場光學謀殺,兇手是利用強光作案,那他首先需要一個光源。我看過整條街的監控,在路燈全亮和街道上車輛都開了近光燈的條件下,光線在折射過程中,就會隨著折射次數遞增而變的昏暗。兇手需要一個強光源,作為作案的第一條件。其次,貨車駕駛艙高於一般私家車,他要通過一面鏡子,將強光源折射到這面玻璃上。」
王海民指了指三樓的玻璃,道:「根據我的判斷,整條街區只有這面玻璃的反光,能恰好折射到案發現場的貨車駕駛艙。可監控錄像上顯示,在案發的時候,整條街道沒有車輛開遠光燈,更沒有可疑人員手持鏡子,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說完,王海民唏噓不已:「假如兇手真是利用光學作案,那太可惜了。這麼優秀的人才,明明可以投身科研,為國家做貢獻的,怎麼犯起糊塗來?可惜,可惜啊……」
王海民一聲接一聲的嘆息,仿佛在替兇手惋惜,最後更是拉著我的手千叮萬囑:「陳隊長,要是你們找到兇手,一定讓我和他見一面。我要和他好好地談談,這麼優秀的人才,卻因為行兇斷送前程,太可惜了。」
得,還惺惺相惜上了。
我安排齊斌將王海民送回理工大學後,再次返回刑偵隊。
剛進大門,就見蔣麗麗和牛小龍站在那裡,像是在故意等我。
果然,見我回來,倆人皆是快步上前。
蔣麗麗道:「陳隊,王教授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