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變態人類:人麥完整後續

2025-09-19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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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天泡什麼溫泉啊,我退出!這破天氣,上不了一點妝,煩死了!」

她話音剛落,人群里就有人附和:「那我也退了!」

但也有人猶豫:「可是廣播里說,通關什麼東西後,有 8000 塊呢!」

更多的人圍過來,議論紛紛——

「才多 3000 塊而已!」

「我跟你們講,割麥子可不是鬧著玩的,麥芒一紮,全身刺撓!」

「就是,誰知道通關難不難?萬一錢沒拿到,反而把皮膚曬傷了,醫藥費都不止 3000。」

「對啊,我防曬霜都不止 3000 呢!」

「那我拿錢走人了!」

這麼一嚷嚷,有人帶頭、有人起鬨,最後又有 17 個人當場退出。

還剩下 72 人。

明天上午,把他們拉到麥田裡滾上一遭,感受一下麥芒洗禮,估計還得走一批!

我和那位漢服美女,相視一笑。

當然,她才不是什麼訪客,而是醫務室的小高姐姐,友情客串。

這就是我的笨法子。

第一步,參觀時間上,晚報到,早結束,縮短他們在農場的逗留時間。

第二步,勞其筋骨,曬其皮膚,亂其心志,誘其知難而退。

就算決定留下來的,也要儘量消耗他們的精力,讓他們沒力氣搞事情。

第三步,「導覽員」一對一盯梢,及時處理突發情況,確保沒人捅大簍子。

第四步,萬一觸發了規則事件,就用「劇本殺元素」糊弄過去。

這時,我的手環震了下:

【098 號訪客簽到成功】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所有導覽員都使用編號,佩戴震動手環,用以發送和接收通知。

比如老李是 001,我是 098。

我負責的訪客叫吳珍妮,38 歲。

報名資料職業一欄填得是培訓機構英語老師,但看打扮卻像是「卡爾蜜拉奧特曼」的 Coser。

銀灰色緊身防曬褲、防曬皮膚衣、防曬手套、防曬口罩、橙黃色蛤蟆鏡、還有帶著小風扇的窄檐帽。

她握著手持相機,領口夾著收音器,脖子上掛著拇指相機,背後還用綁帶固定著一台運動相機。

全身長滿了攝像頭。

我快步迎上去:「吳老師,您好,我是您的專屬導覽員,編號 098。」

她將鏡頭推近我的臉:

「人在農場,剛下拖拉機。

「農場給安排了一對一 VIP 服務,據說導覽員都是科學家級別的。

「大家猜猜看,負責接待我的這個小姑娘,是博士還是碩士?」

科學家?

我可不敢當。

「吳老師,我們沒說導覽員都是科學家……而且,農場不能直播。」

「我想播也播不了啊,網絡都差到 E 了。我在做視頻筆記,你就當我自言自語好了。」

她拍了一圈四周,最後又把鏡頭落在我身上。

「小姑娘,怎麼稱呼你?」

「零九八。」

「叫編號多不尊重人,不如我給你取個暱稱……叫『小玲』吧?」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幾年,我在農場風吹日曬,和少女時期相比,容貌有了很大的變化。

以前的我,皮膚透明蒼白,纖弱病態,還喜歡化大濃妝,扮成熟裝性感,當時有營銷號形容我是:

「月光下盛開在幽林里的食人花」。

現在的我,不但長高了 5 厘米,還又黑又壯,患上了打扮羞恥症,每天把工裝焊在身上,稍微穿一雙新鞋子都全身不自在。

就算把我比作「太陽底下奔跑的野豬」,我也不介意。

去年《種田樂》來拍攝時,就連蕭明燁都沒認出我。

她怎麼一眼就……

11.

既然被認出來了,那我的黑歷史,大概也瞞不住了。

我出生沒多久,媽媽就病逝了。

爸爸悲痛欲絕,將我當做唯一的精神寄託。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兒奴。

凡是我要的,他都會竭盡所能地滿足。

一開始,我只要愛,要陪伴,要擁抱,足夠了。

長大一點,再慢慢加上糖果,玩具,還有遊樂場。

再後來,是價值不菲的發卡、手錶、衣服,可以炫耀的房間,和環球旅行的照片……

當然,但凡我不想要、不想做的,他也從不勉強。

我嗚哩哇啦哭著不想上幼兒園,於是就沒再上過。

我討厭上學,他就編各種理由替我請假,還幫我申請了「不寫作業特權」。

十歲那年,爸爸的朋友勸他:

「不要總圍著孩子轉,出去多結交些女人,遇到合適的就再娶一個。」

我很生氣,把他的朋友罵走了。

爸爸非但沒有責備我,還誇我罵得好。

本來就是他們多管閒事。

他說,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我媽媽更好的女人了。

而我,是媽媽留給他最珍貴的禮物,也是最像媽媽的人。

因為爸爸的寵溺,我驕縱、任性,在學校里總被排擠。

無所謂。

反正爸爸會花錢請人和我做朋友,也會衝進教室,把針對我的同學狠狠教訓一頓。

大家都不敢招惹我。

連校長都得哄著我。

只是後來,爸爸的工廠倒閉了,這種做法就不靈了。

初一下半學期,我學習差,人緣也差。

每天去上學都像在受刑。

我想退學。

我爸二話沒說,立即就給我辦了休學。

在我的世界裡,爸爸是無時不在,無所不能的。

直到 14 歲那年,我第一次對爸爸提出了一個他無法滿足的願望:

我想和一個人做好朋友。

而且沒辦法花錢僱傭。

那個人,就是蕭明燁。

彼時,他剛出道,連續演了好幾部偶像劇,都是痞帥型的角色。

就是那種窮困潦倒、脾氣暴躁、手段狠辣,對全世界都橫眉豎眼,唯獨對女主死心塌地的混混型小配角。

當時網上很多人說,蕭明燁是本色演出。

他自己也在採訪里承認,確實有過一個付出了很多、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這種暴力又卑微、飛揚跋扈又痴心專情的人設,我真的超喜歡!

我每天關注他的動態,看他的 Cut 合集,搜索他採訪。

我和粉絲們討論他,四處讚美他,並且攻擊所有不看好他的人。

因為他的存在,我第一次覺得,人生好有意思呀!

終於有一天,他注意到我了。

那天他深夜發博:

【我深愛我演過的角色,也深愛演戲。但我真的希望能得到一個拓寬戲路的機會,讓大家看到不同的我。我知道這麼說顯得很低情商,但為了演員夢,我選擇一腔孤勇,不管不顧。】

我評論:

【我永遠支持你,相信你,並將帶著沸騰的愛意和勇氣,用盡洪荒之力,也要扶你上青雲!贊我!我一定旺你!】

數千條評論,他只贊了我!

成千上百的粉絲跟贊,還有人羨慕地評論:

【為啥燁燁贊你不贊我,藍瘦,香菇。】

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來,我仍然可以肯定地說——

2016 年 11 月 3 日 23:19 分,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刻!

即便這種快樂很膚淺,但在此之前、在那之後,我都沒有體驗過多巴胺在身體里爆炸的感覺。

自此,我每天一睜眼,就開始瘋狂給他發評論、不停地 他,給他寫私信,分享我的吃喝拉撒睡,當然還有爸爸對我的愛。

我還對我所有能搜到的導演、製片人進行信息轟炸,求他們給蕭明燁一個機會。

過了大半年,蕭明燁終於有回應了。

他發了一條意義不明的動態: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然後,他拉黑了我。

我知道,那八個字,是他特意發給我的!

他人真的好好啊,為了激勵我,竟然忍痛拉黑我!

可是,不能給他發私信的日子,太難熬了。

抓心撓肝。

我真想鑽進他的身體里,每分每秒都和他在一起。

於是,我央求爸爸,幫我接近蕭明燁。

他第一次拒絕了我。

一則,是因為家裡的經濟狀況每況愈下。

二則,他不喜歡蕭明燁,覺得他痞里痞氣不靠譜。

但最終,在我軟磨硬泡、要死要活地哭鬧之下,他還是妥協了。

之後的故事,想必大家在八卦新聞里都看過了吧?

我爸賣了房子、股票,取出全部積蓄,陪著我奔走各地。

不得不說,在網際網路信息搜集和偵查推理方面,我是有點天賦在的。

粉絲群里的路透,他發的語焉不詳的動態,甚至經紀人一張模糊的風景照,都能讓我推測出他下一步的行程。

——跟組、跟車、跟機、尾隨、堵截……

——收集他帶過的口罩、用過的紙杯、擦過手的紙……

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在追星。

我只是,在爭取一個朋友。

我只是,想當面告訴他:

「我就是那個你贊過的女孩,我願意用生命來愛你,只有你配得上我的愛。」

可是,他逃了。

明明有一次,我已經站在他面前了。

但他只是敷衍地打了個招呼,眼神里滿是警惕,迅速躲進工作人員的保護圈裡,完全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到了 2017 年,一些媒體從我的經歷中,嗅到了「爆點」的味道。

小孩追星發神經的很多,但願意傾家蕩產陪著孩子一起瘋的家長,可不多。

先是幾個大 V 捧著我,慫恿我說一些無知狂妄的話,鼓勵我勇敢追夢。

他們主動幫我聯繫各種訪談節目、綜藝,讓我對著鏡頭暢談自己和蕭明燁的緣分羈絆。

甚至與人拍著胸脯保證,可以幫我簽約蕭明燁的經紀公司。

我真的信了。

我爸也覺得,我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進了娛樂圈肯定能大紅大紫。

何況,只要我高興,他什麼都支持。

再後來,他們拐彎抹角地問我一些引發群嘲的問題,精心剪輯一番,再假裝正義地喊話蕭明燁,逼他表態。

我的名字,和他一起,頻頻掛上熱搜。

全世界都知道,我在等他的回應。

蕭明燁一定也知道。

但他徹底躲起來了。

甚至,他刪除了那條贊過我的博文。

那一刻,我覺得天都塌了。

我覺得自己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

我攀上懸崖,然後打電話給媒體,讓他們轉告蕭明燁。

他必須、立刻、馬上、給我一個交代。

至於交代什麼,我不知道。

已經不重要了。

……

結局,大家都知道了。

蕭明燁拒絕一切回應。

而我爸爸,為了我,墜落懸崖……

從那之後,我的生命,就停止生長了。

無論過了多久,無論我去了哪裡,我,仍然是那個 15 歲,站在懸崖邊的我。

風波平息之後,蕭明燁減少了公開露面的機會。

直到 2018 年,他的首部院線電影《私生·Fan》上映。

憑著真誠的演技和「病嬌少女」的爭議,成為年度票房冠軍,還獲得了當年的最佳新人獎。

看吧,我說過,我旺他的。

12.

「算了,不叫你『小玲』了。」

吳珍妮突然改了主意。

「我發現你們導覽員編號都是『零』打頭的,叫『小零』容易混。」

原來她剛才說的是「小零」啊,害我虛驚一場。

「我叫你小九八怎麼樣?」

小九八?

聽起來莫名像句罵人的話……

但,隨她好了。

「吳老師,我們的帳篷也是 098 號,請跟我來。」

露營區位於招待所南側,原是一大片曬麥場,水泥地,乾燥平整。

老李聯絡了三家搞露營的公司,搭建了一批輕奢風帳篷。

防潮墊、編織地毯、小竹筐、兩張摺疊軟墊單人床,還有帳篷空調,一應俱全。

098 號帳篷在露營區最裡面,左右分別是 097 號、099 號,對面是 001 號和 002 號。

吳珍妮一路走一路拍,嘴裡嘀嘀咕咕地「做筆記」。

拍到穿火焰色文化衫的——

「蕭明燁的應援色出現了!聽說粉絲們要組團復仇,乾死地煞神,笑死,期待他們能搞出點新花樣!」

拍到遠處麥浪翻滾——

「本地人常說,海浪能把活人淹死,月揚村的麥浪卻能把死人腌活。沒嚴格落實火葬之前,月揚村經常有人詐屍。」

拍到腳下的蟲子——

「8 條腿的變異螞蟻。」

……

……佩服!

看到 A,立刻就能解讀出 VVW,她可真是捕風捉影的天才。

我好心提醒:「吳老師,這是蟻蛛。」

她摘下墨鏡,歪頭瞪我:「你別說話。」

說著,她湊近螞蟻俯拍:「這是被生化小麥污染的變異螞蟻,8 條腿,超級兇狠。」

拍完,又捲起衣袖,再給胳膊上的大紅疙瘩一個特寫:

「我被變異螞蟻咬了,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能有生命危險。」

我實在忍不住,替蟻蛛伸冤:

「您那是蚊子咬的。蟻蛛不咬人,它擬態成螞蟻,是為了混進蟻群里吃螞蟻或者螞蟻卵,這是一種擬蟻現象。」

吳珍妮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你能別說話嗎?我後期剪輯還得消你的音,很麻煩的。」

「不好意思啊吳老師,我不是得給您講解嗎……」

「哎?你剛說什麼?你說蟻蛛吃什麼?」

「螞蟻。」

她的眼睛瞬間一亮,再次將鏡頭推向蟻蛛:

「家人們,這條 8 根腿的螞蟻,其實是被生化小麥污染的蜘蛛。

「它擬態成螞蟻的樣子,竟然是為了混進蟻群吃螞蟻!

「代入一下螞蟻視角家人們!」

她慢慢環拍人群,語氣低沉:

「既然蟻蛛可以擬態成螞蟻,說不定也有別的擬態怪物……

「比如狗蛛、貓蛛、雞蛛,甚至……人蛛!

「細思恐極啊家人們!」

說到這裡,她直勾勾地看著我,仿佛在用眼神揉搓我的臉。

「小九八,我看你有點擬人啊!你的前足呢?」

大太陽底下,我竟被她盯出一身冷汗。

她卻咯咯咯笑起來:「是不是效果拉滿?剛才那段,肯定能爆!」

「想不到吳老師拍視頻還挺有想法……」

「那是當然啊。」

她得意地晃晃相機。

「雖然我的是主業是教英文,但做視頻搞副業更賺錢。」

「您做哪一類視頻啊?」

「故事類長視頻,比如解析各種都市傳說啊、未解之謎啊、陰謀論啊什麼的。」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繼續追問。

「那挺有意思的。是像『知更鳥的勳章』那一類的博主嗎?」

「知更鳥正是在下!不過,那個號被你們農場舉報封號了。我現在換了個小號,叫『知更烏的勳章』。」

「知更……?」

「烏鴉的烏。這名字很妙吧?一看就知道,現在的我啊,黑、化、了!」

明明在講一件讓她生氣的事,字裡行間也有威脅的意思,可她說話的語氣卻又得意又輕快,這種反差,有一種莫名的瘋感。

我得趕緊跟老李彙報一下。

怎麼讓這姑奶奶給混進來了!

正好,老李負責的訪客也到了。

那人叫馬大鑼,五十多歲,菜農。

大褲衩,老頭衫,趿拉著一雙土布鞋,走起路來鞋跟啪嗒啪嗒作響。

別看他穿得樸素,手腕上卻戴著兩串粗得誇張的金手串。

陽光一照,明晃晃的,很是扎眼。

他和老李倒是投緣,一路大聲說笑。

到了帳篷門口,他朝我們「咣咣」揮手:

「九十八小妹子,九十八大妹子,你們好啊!」

吳珍妮舉著相機拍了拍——

「咋咋呼呼愛顯擺,故事裡炮灰角色的典型特徵。」

她放下帳篷的紗簾,打開行李箱,嘩啦一下,把東西全部倒在床墊上。

她從一堆電池倉、電腦、Pad、充電寶、耳機、數據線中……翻出一包紙巾。

「小九八,廁所在哪?」

「衛生間和公共浴室都在招待所一樓,我陪您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

「規則一:請不要遠離您的導覽員,儘量保持全天 24 小時形影不離。」

吳珍妮愣了下,噗嗤一笑。

「呦,搞得還挺沉浸。」

我可笑不出來。

上廁所就意味著,會遇到「規則四」——

請正確使用衛生間內的智能馬桶。

13.

規則本身就是一種關鍵信息。

農場不想訪客知道得太多,故意把規則寫得雲里霧裡,虛張聲勢。

其實,導覽員的規則,才是核心。

【導覽員規則四:請不要讓訪客直視排泄物。】

【如果訪客與排泄物對視,或遭到排泄物攻擊,立即用 007 號消毒劑噴射訪客身體與馬桶區域,並及時安撫排泄物。】

【危機解除後,請引導訪客一同前往 0 號溫室,等待進一步指示。】

說到「直視排泄物」,冒昧地問大家一個問題:

上完大號之後,你會和便便說拜拜嗎?

我知道,有些人怕臭,習慣邊拉邊沖。

還有些人,必須要目送大便離開才安心。

對於他們來說,看到很大一坨,會覺得格外舒暢。

如果不確認自己到底拉了什麼,就立刻衝掉,他們就沒法兒安心。

這些「非看不可」的人,就是「規則四事件」的高觸發人群。

農場的衛生間守則,是所有員工的通用規則。

我們每個人剛來時,都經歷過一段艱難的「如廁適應期」。

農場的馬桶比普通馬桶低矮、口徑小,傳感器異常敏感。

臀部一離開,馬桶蓋立即合上,「咬合力」強,非常狠決。

我以前就被馬桶欺負過很多次。

有時被蓋子砸傷背。

有時被夾破屁屁。

有時被突如其來的高壓水流嚇得魂飛魄散。

久而久之,就練就了一套與馬桶鬥智斗勇的「求生」技能。

由於馬桶的逆天設計,還有守則約束,我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過自己的排泄物了。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克服「看不見排泄物」所帶來的不安。

聽小高姐姐說,檔案室曾有個同事,有強迫症。

他每次上完廁所,必須要看到才行。

不然的話,就總覺得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被遺棄在下水道里。

終於有一天,他實在無法自控,違背了衛生間守則。

他看到了。

他瘋了。

他恐懼自己身體里的一切代謝物,不止是糞便。

還有汗水、眼淚、鼻涕、口水、油脂、味道。

最後,他把自己餓死了,以為這樣就能停止代謝。

可惜,死亡只是另一場代謝循環的開始。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瘋。

比如老李,他就什麼事兒都沒有。

總而言之,上廁所是無法迴避的人生大事。

三天兩夜,訪客們遲早得面對它。

果然,我和吳珍妮剛到招待所一樓,就聽到裡面叫聲不斷。

「神經啊!」

「有病啊搞這種設計!」

「該不會以為自己很幽默吧?」

「在這種地方怎麼上得出來啊!」

「啊——我的屁、股!」

站在衛生間門口,我也有點懵。

以前招待所的公廁很簡陋,白膩子牆、水泥地、隔間、大燈泡。

或許是怕訪客們覺得寒磣?

領導竟然在裡面加了投影,而且還是像素很差的那種。

屋頂是藍天白雲飛鳥,四牆麥浪滾滾,腳下是肥沃的土地,偶爾還蹦出個癩蛤蟆。

人一進去,身上立刻變得五彩斑斕。

這一招真狠啊。

美其名曰是製造沉浸感,實際上是遮掩「規則四」。

如果訪客看到了什麼不可描述的東西,起碼可以用「投影」來敷衍。

吳珍妮皺著眉走進隔間:「沒有垃圾桶啊?」

「垃圾都可以丟進馬桶,不會堵。」

「不會堵?那這馬桶倒挺厲害的。」

說罷,她叉腰看著我:「小九八,你要一起上嗎?」

「啊?不不不。」我忙幫她關上門。

隔間門沒有安裝鎖。

如果有什麼情況,我可以隨時衝進去。

她在裡面待得有點久,好在沒出什麼么蛾子。

反正,只要馬桶足夠兇猛,他們就沒有機會看到任何排泄物。

不過,訪客和員工不同,規則的約束力沒那麼強。

難用的馬桶,讓他們特別牴觸衛生間。

而上廁所,又不一定非要去廁所上。

尤其是晚上。

14.

晚上的講座結束後,露營區漸漸安靜下來。

四周的捕蟲燈晃晃悠悠,發出「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001 號帳篷前,馬大鑼把竹筐倒扣在地上當小桌,從包里拿出兩聽啤酒,拉著老李聊個不停。

002 號帳篷里,是藍博士和他負責的訪客董鶴。

董鶴,22 歲,待業,和 003、004、005、006 號訪客是結伴來的,共 5 人,三男兩女。

他們都穿著火焰色 T 恤,是蕭明燁的粉絲。

董鶴很看不順眼藍博士,嫌他土裡土氣、呆板無趣,一進營地就嚷嚷著要換導覽員。

他可真是有眼無珠。

藍博士外表看起來確實不修邊幅,平凡質樸。

他是農民的孩子,從小就擅長種地,後來就立志種一輩子地。

他才四十出頭,就已經是小麥誘變育種方面的專家了,擁有進入農場南區的高級權限,絕對算得上是「科學家」級別的實力派。

董鶴換導覽員被拒絕後,就把氣都撒在藍博士身上。

一晚上陰陽怪氣,冷嘲熱諷,明擺著故意激怒他,想把他氣走。

可藍博士根本不惱,就一臉隨和地聽著。

「那人牙縫有屎啊講話這麼臭!」

我氣不過,正要開罵。

話剛出口,就被老李一個刀子眼瞪了回來。

097 號帳篷的白博士也輕輕拉住我,示意我別衝動。

她身後,一個瘦瘦的女人細聲細氣地說:「沉默就是最高的輕蔑。」

她臉色白得嚇人,隱在帳篷暗處,乍一說話,嚇我一跳。

細一看,才認出是白博士的訪客,邵花花,27 歲,開零食店的。

我還沒打招呼,她已經無聲無息地縮回了帳篷里。

「小九八,把帳篷門拉上,空調這點兒涼氣都跑沒了!」

吳珍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抱著筆記本盤腿坐在床墊上,一邊整理白天的素材,一邊用語音輸入整理視頻腳本提綱。

她真的很會獵奇。

「月揚村楊秀福詐屍案前情回顧,吧啦吧啦,稍後整理。」

「擬蟻生物科普專題,從蟻蛛延展到……擬人生物存在的可能性。」

「蕭明燁和蒲小玲的往事,要單開一期。」

「聽說蒲小玲就在月揚農場上班,那蕭明燁錄種田樂時,肯定和她有過交集……打個大問號。」

「蕭明燁的事故,會不會和蒲小玲有關?」

「蒲小玲……殺了蕭明燁?」

她停下來,皺眉,咬住拇指,盯著螢幕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抬頭看向我。

嚇得我一激靈。

「小九八,你們農場有沒有叫蒲小玲的啊?」

「我不知道,農場好幾百號人呢。」

她將電腦螢幕轉向我:「就是這個女孩,你見過嗎?」

螢幕上,鋪滿了濃妝艷抹的、15 歲的我。

我搖頭:「她、她怎麼了?」

「看你年紀不大,估計當時沒關注。這個蒲小玲啊……」

吳珍妮合上電腦,興致盎然地「科普」我的陳年往事。

比我自己的版本精彩多了。

「蒲小玲悲劇的根源,不是蕭明燁,也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爸爸!

「他絕對對自己女兒,抱有超越父愛的非分之想!

「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把女兒當做亡妻的替身,他看她的目光……藏都藏不住。

「當時,我們瘋狂發文發評論,讓她警惕她爸。可惜小姑娘洗腦太深,死活不聽。」

我只覺得喉嚨乾澀:「你……們!?」

吳珍妮扼腕嘆息:

「對啊,我們都想拯救她!可惜她根本不願意看清真相。

「蒲爸爸的死對她打擊很大,她一定很恨蕭明燁。

「我看呀,蕭明燁被分屍,十之八九與她有關!」

我突然覺得挺可笑的。

明明他們這些吃毒流量的營銷號,才是害死我爸的兇手。

可他們心裡,卻真情實感地覺得自己是「正義之士」。

這世上,竟真的有人做了惡事,還感動了自己。

「哎?小九八,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我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你講這些分屍啊什麼的,我害怕。」

「這就怕啦?膽子真小!」

她坐到我的床墊上來,壓低了聲音:「你幫我找找蒲小玲,事成後,我給你一萬塊,怎麼樣?」

「你找她幹嗎?」

「挖出了她,就能挖出蕭明燁。具體你別管,反正有你的好處。」

「那……我想要兩萬。」

我低下頭,極力掩飾住內心的惱怒與慌亂,裝作羞於談錢的模樣。

「一萬五。」

「行……吧。」

我「勉強」應下。

如果我不幫她,她也會去找別人打聽。

到時候更麻煩。

倒不如先穩住她,然後再利用規則,讓她永遠無法離開農場。

「對了,你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她拽過電腦,打開一張視頻截圖。

「這是我上廁所時偷拍的。」

從視頻角度看,她應該是把拇指相機吸附在馬桶的側後方。

由於投影畫面雜亂,再加上馬桶蓋速度非常快,畫面很模糊。

但仍然可以看到一截黏答答的舌頭,緊貼在下水口。

我噁心道:「這、這是你的粑粑嗎……」

「我只上了個小號啊。」

「也許是上一個人留下來的。」

吳珍妮切到視頻,放慢了速度。

斑駁的光線下,那一小坨東西,像心臟一般,快速顫跳著。

「很明顯啊,這是投影中的麥浪光線正好閃過去,造成的錯覺。」我解釋。

「可能吧。」

吳珍妮將臉湊到螢幕前,看了一會兒,突然有了靈感——「太驚悚!農場馬桶下面養著吃屎的異形豬!」

15.

我不確定吳珍妮拍到了什麼。

但我可以肯定,馬桶里確實有東西。

不過這東西和訪客關係不大。

就算訪客把自己的排泄物抹臉上,也不會觸發規則。

因為規則四的核心,是「他人的排泄物」。

他人,指的是導覽員。

前面說過,規則本身就是一種關鍵信息。

知道的規則越多,掌握的信息就越多。

結合我這幾年在農場的經歷,再把規則三、規則四、規則五串起來分析,就能發現,這些規則都是和消化系統有關的。

農場員工食堂的食材都來自農場自產。

這些食材有問題,可能與實驗作物有關,也可能和種子來源、肥料或土壤有關。

長期吃,會導致消化系統發生異變,排泄物也會變得不正常。

甚至在特殊情況下,腸道的贅生物,還會產生「意識」。

所以:

規則三是為了防止訪客接觸到「特殊食材」。

規則四的核心,是「導覽員的排泄物」。

規則五的痔瘡,也是擔心導覽員的痔瘡會突然說話。

而規則三、四、五之所以存在,是因為規則一。

訪客規則一,故意寫得神神秘秘、語焉不詳,是為了讓訪客對導覽員產生綁定式信任。

哪怕你很討厭自己的導覽員,也不可以更換,避免節外生枝。

相對應的導覽員規則一,就明晰多了。

【導覽員規則一:每位導覽員按性別,隨機綁定一名訪客,中途禁止更換。】

【導覽員的首要任務是將訪客安全送出農場。】

【導覽員應充分利用規則二,鼓勵訪客提前退出。】

【導覽員須記住所有訪客的基本資料和編號,如果發現走失的訪客,立即通過腕帶通知相應的導覽員。】

因為訪客必須要和導覽員綁定,為了避免他們發現導覽員的異常,所以才有了規則三、四、五。

至於食堂的問題,我早就覺察到不對勁了。

但老李說,食堂的食物很安全,不但有益於健康,還能造福全人類。

如果我介意,也可以不吃。

只是自己做飯或點外賣,沒有額外餐補。

沒辦法,人窮志短。

何況人家博士、研究員都吃食堂,我有什麼可矯情的?

反正,只要訪客遵守規則三,就算他們出於好奇看了自己的排泄物,也沒關係。

16.

【導覽員規則三:嚴禁訪客食用以下物品,包括但不限於——】

【員工食堂的食物(無論是否經過烹飪);】

【農場內的作物、雜草、昆蟲、蛙類、蘑菇、土壤等任何生態樣本;】

【農場飼養或出沒的動物及其衍生物(如蛋、毛、骨、糞便等)。】

【如果有訪客誤食,請按下腕帶上的紅色按鈕,第一時間將訪客送往 0 號溫室。】

訪客規則中,只明確禁止了員工食堂的食物。

之所以沒有把昆蟲老鼠蛤蟆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寫進去。

主要是擔心「此地無銀三百兩」。

刻意禁止,反而會刺激好奇心重的人去嘗試。

但制定規則的領導們,顯然低估了人類的無聊程度。

晚上十一點多,大家都準備睡了。

031、032、033、034 訪客閒得無聊,逮了兩隻蟋蟀,想斗蛐蛐。

幾人用草棍挑逗了半天,人家蟲子不肯打。

031 臨時起意,把蟋蟀強健的後腿拔了,用打火機烤了烤,起鬨慫恿著著 034 吃掉了。

幸好導覽員發現及時。

四人全被扭送進醫務室觀察,估計沒機會參加明後天的活動了。

吳珍妮哪裡肯錯過這等素材,一邊追著拍一邊說——

「小伙子被蟋蟀咬傷,情緒亢奮並且有攻擊行為,與殭屍真菌對昆蟲的控制機制極度相似。」

一些不明所以的訪客,本來還在看樂子,聽吳珍妮這麼一說,嚇得連夜收拾行李就要走。

導覽員也不攔,幫他們收拾行李,帶著他們去招待所泡溫泉。

到了睡覺時,營地只剩下 53 個訪客了。

【導覽員規則二:如果訪客有任何不適或不滿,請儘量鼓勵訪客終止參觀。】

【訪客提前終止參觀,導覽員將獲得 1 萬元獎勵。】

【如果訪客在 6 月 13 日 16 點前退出,可以直接領取現金,離開農場。】

【如果訪客在 6 月 13 日 16 點以後離開,須先到招待所六樓接受溫泉和 SPA 服務。】

【導覽員規則九:導覽員結束接待任務後,禁止再與訪客接觸。】

【適用情況一:訪客正常或提前退出時,須引導訪客接受溫泉浴和全身 SPA 服務。】

【若訪客拒絕,立即請求醫務室援助。】

【在訪客接受溫泉浴和全身 SPA 服務時,導覽員須將訪客隨身衣物、行李、電子設備等物品,放入生測組準備的密封倉內。完成後,導覽員即可結束接待任務。】

【適用情況二:訪客觸發規則。】

【在訪客被送往醫務室、0 號溫室,或發生死亡、失蹤等情況,導覽員即刻結束接待任務,停職停薪,等到上級進一步指示。】

真羨慕那些提前結束任務的同事啊。

再和吳珍妮待下去,我也要黑、化、了!

17.

半夜,我被一陣「嗵嗵」聲吵醒。

像是夜蛾在撞捕蟲燈。

但細一聽,還有「嘩啦啦」的摩擦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困在了塑料袋裡,不斷地掙扎。

「什麼聲音啊?」

吳珍妮也被吵醒,眼睛都沒睜開,就先拿起拇指相機夾在領口。

我示意她別出聲。

悄悄拉開一點帳篷前側的拉鏈,向外看了一眼。

營地主燈已經關了,只有周圍的捕蟲燈還亮著。

蟲鳴聲、打鼾聲、風吹麥田的聲音、空調嗡嗡聲……

嗵嗵!

嘩啦啦嘩啦!

那聲音來自 100 號帳篷。

099 號和 100 號帳篷沒人住,那兩個訪客是第一批離開農場的人。

「去看看!」吳珍妮手腳麻利地組裝好手持相機,「咱們從帳篷後側走,別吵醒別人。」

帳篷前後都有拉鏈門,我們從後側繞到 100 號帳篷。

我本應阻止她的。

不過,如果那聲音來自某個危險的規則,我正好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掉她這個麻煩。

我悄悄拉開 100 號帳篷的拉鏈,令人窒息的濁氣撲面而來。

借著帳篷外的微光,只見竹筐側倒著,裡面有一個半透明的超市塑料袋,束口胡亂地綁在一起。

袋子裡,一坨軟塌塌的東西,正翻騰著,像在尋找出口。

覺察到有人靠近,它更加狂躁,在袋子裡橫衝直撞。

終於,一團黏稠的東西從裡面鑽了出來。

起初,是一片白色的、混雜著黃色的軟體組織,形狀不規則,滴滴拉拉地黏連成絮狀。

但很快,它蠕動著滑出袋口。

明黃色的。

疙疙瘩瘩的。

像一大灘雞蛋液掉進油鍋里。

劇烈顫動。

向四周攤開。

很抱歉我無法用完整的句子形容它。

我想起了那個雨夜,泥人麥仁里的濃液。

吳珍妮好像完全不知道「怕」字怎麼寫,握著手持相機越湊越近。

——「這是生化人拉出的粑粑精。」

「噓!有人來了。」我拉著吳珍妮從帳篷後側退出。

唰!

帳篷前側的拉鏈打開。

老李用手電向帳篷里照了一下,迅速從兜里掏出一個黑色密封袋,熟練地把那團東西塞進去,封死。

馬大鑼在外面問:「這啥?」

老李:「寶貝,反正比你手鍊貴。」

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倆可能是早就認識,而且對農場的怪事早就司空見慣。

突然,我手腕一震。

老李發來的指令:

【所有人確認訪客狀態。】

我急忙按下綠色按鈕,和吳珍妮一起回到 098 號帳篷。

吳珍妮興奮地壓低聲音:「小九八,你真夠意思。沒有你,我可拍不到這麼炸裂的素材。」

「還有更勁爆的呢。想拍嗎?」

「必須啊!」

「加錢。」

吳珍妮嗔怒地拍了我一下:「兩萬。」

「兩萬五。」

「成交!」

顯然,簡單的金錢關係,更讓她有安全感。

這時,帳篷外一陣嘈雜。

老李快步奔向 097 號帳篷:「097 沒回應!」

吳珍妮想跟過去拍,被我按住:「被老李發現,你那些足以爆點的素材,就帶不出去了。」

「對對對。」吳珍妮連連點頭。

隔壁帳篷。

老李怒道:「邵花花!你給導覽員下藥了?」

邵花花尖細的聲音:「麻醉劑,只用了一點點,不會有事的。」

老李:「媽的!你給我起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邵花花:「土……」

老李:「你偷農場的土?幹嗎啊你?間諜?」

邵花花:「不、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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