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序的暗衛,卻一直在暗中覬覦他。
當他從雲間跌落,眼盲之後,我偷偷將他撿了回去。
他問我到底想要什麼,我紅著臉說道:「屬下只想摸一摸您。」
我帶著他隱居山林,以夫妻相稱。
後來他哄著我說道:「夫⼈真的只想摸⼀摸?」
1
我的主子是沈府的主人,新皇登基後,他是⻛頭⽆兩的天⼦近⾂。
深夜,沈序獨⾃一人進了宮。
等他回來時,卻是被⼈抬著,兩條血痕從他的眼⻆緩緩流下。
他中了毒,雙眼再也不能視物,官職也被卸了。
所有人都不敢說發⽣了什麼。
醒來以後,他遣散了府⾥的所有人。
「都散了吧。」
他坐在廊下,眼上蒙著⽩布,平淡地說道:「能拿多少拿多少,各自活命去。」
十三臨⾛前扯我胳膊:「十五,走啊!還愣著幹什麼,等著給⼈陪葬?」
我盯著那道瘦得快要脫形的影子,沒動。
十三急了:「他如今廢了,宮裡那位明顯是要趕盡殺絕,你不⾛,等著⼀起被清算?」
「你先走吧。」
我甩開他,「我,另有點事。」
十三奇怪地看著我,最後無奈地翻身上馬,衝進了夜色里。
臨走前,他說:「你真是個傻⼦,但祝你得償所願。」
隨著他的離開,偌⼤的沈府徹底空了。
我繞到後院矮牆,悄⽆聲息地翻進去。
他還坐在那⾥,姿勢都沒變一下。才幾天功夫,那身原本合體的衣衫空蕩得厲害。
我放輕腳步,一點點靠近。
離他還有三步遠時,他警惕地偏向我,厲喝:「誰?!」
沒想到他瞎了以後,耳朵倒比從前更敏銳。
我不吭聲,又往前挪了一步。
他側耳辨著我的氣息,眉頭微微一蹙:「十五?」
我心跳漏了一拍。
府里有三十二個暗衛,他竟然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認出我。
「你怎麼還沒走?」他聲音里透出極淡的疲憊,「要和我一起死?」
我盯著他蒼白瘦削的臉,喉頭控制不住地一滾,咽口水的聲音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他臉一沉,精準地「看」向我站的方向:「我好像聽到了咽口水的聲音。」
「……您聽錯了。」我矢口否認,聲音有點發乾,「屬下這就走。只是……想從府裡帶件東西走。」
他扯了下嘴角,那弧度涼得刺人:「呵。這府里,你還想要什麼,拿去便是。」
我走到他面前,俯下身。
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臉上,他不適地往後避了避,眉頭鎖得更深:「十五?」
就是現在。
我一記手刀精準劈在他頸側。
他悶哼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身體就軟了下去。
我也沒想到,為了他練的功夫,會用在他的身上。
我一把接住他癱倒的身子,打橫抱起來。
輕了太多,硌得人心口發酸。
「對不住了,主子。」我抱著他熟門熟路繞到後門,塞進早就備好的簡陋馬車裡,「官兵快到了,只能先得罪了。」
主要是,我怕他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沒膽子干這大逆不道的事了。
馬車顛簸著衝出京城時,我心裡就一個念頭。
值錢的?
這沈府最值錢的,可不就在我車上躺著呢。
我覬覦他實在是太久了,從在街頭被他帶走的那天起。
可他,就如同天上的明月。
而我,如塵埃。
2
沈序醒時,我們已經到了清泉村。
我租下的這處小院帶著半畝薄田,院裡有棵老槐樹,原想著這裡等我退休了或許用得上,沒成想提前派了這等用場。
我正掄著斧頭劈柴,隔壁阿寶蹲在旁邊看,小娃話多,嘰嘰喳喳問:「林姐姐,為啥你家都是你幹活呀?你相公呢?」
我甩甩震麻的手,信口胡謅:「哦,我夫君身子弱,我捨不得他乾重活。」
阿寶眼睛眨巴眨巴,滿臉羨慕:「林姐姐你真好,我以後也要找個像你相公那麼好看的!」
我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孩子,你是個男娃娃啊。
話沒說完,我後頸寒毛驀地炸起。
暗衛的本能讓我猝然回頭——
沈序扶著門框站在那裡,不知聽了多久。
白布條已經被解開,那雙曾經洞悉一切的眼睛空茫地對著我的方向,沒什麼表情,卻莫名讓我覺得脖頸發涼。
「你夫君……」他慢悠悠地開口,「身子很弱?」
我手裡的斧頭差點砸在腳面上。
求生欲讓我連滾帶爬地竄過去,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急急解釋:「主子,只是權宜之計。外面的官兵還在搜呢!」
他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氣,沒搭理我,自己摸索著轉身又回了屋。
阿寶嚇傻了,小聲問我:「林姐姐,你相公生氣啦?」
我抹了把臉,心力交瘁:「嗯,他脾氣不太好。阿寶乖,先回家吃飯去。」
打發走小孩,我關緊院門,做賊似地悄悄蹭進屋。
沈序靠在窗邊的榻上,閉目養神。陽光落在他臉上,照得皮膚幾乎透明。
「主子。」
「來了幾波追兵?」他忽然開口。
我心裡快速過了一遍:「七八波吧,都被我避開了。」
他極淡地嘆了口氣,像認命,又像嘲諷:「也罷。」
我覷著他臉色,小心翼翼試探:「那主子,您暫時不尋死了吧?」
他避開這問題,反而問:「那孩子為何叫你林姐姐?」
「屬下本名林溪。」
其實我被賣掉之前的名字叫林二丫,可是我不想讓他知道。
有次沈序坐在湖中亭,念了一句「林溪深隱處,空翠濕人衣。」
我蹲在荷葉下,默默念了許久。
林溪。
林溪。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我有了新名字。
3
他沉默片刻,聲音低了些:「跟著我,連名字都丟了,恨我嗎?」
「不恨,」我答得沒有半分猶豫,盯著他淡色的唇,心跳得有點快,「是主子給了我活路。那年,若不是您把我從人牙子手裡買下來,我還不知道會被賣到哪裡去。」
那時他還是京城內最驚才絕艷的公子,白衣勝雪。
他站在我身前,遞給我一個熱乎乎的包子,等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低頭問我:「你想做什麼?」
我看著他說道:「我想變厲害。」
變得很厲害,就能幫你。
後來我進了暗衛營,和其他人一起爭奪那僅有的幾個位置,拿命去拼,拿生死去搏。
最終我成為了暗衛十五,從最底層一步步爬上去,離他越來越近,近到能看清他的面容。
他聽完,嘴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你的報答,就是覬覦我的身子?」
我被他一句話噎得滿臉通紅,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只能幹巴巴地道:「主、主子,您渴了吧?我去倒水!」
剛慌亂轉身,他卻叫住我。
「林溪。」
我頓在原地,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
「主子,您有何吩咐?」
「以後,叫我沈序。」
「既說是夫妻,稱呼上就別露了破綻。」
他語氣平靜無波,好像是在說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我呼吸一窒,回頭看他。
他臉上什麼也瞧不出,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我的幻覺。
4
我和沈序就在清泉村裡這樣留了下來。
村裡人都知道村子的東頭搬來一對年輕小夫妻,丈夫雖貌若天人,但是個脾氣挺大的瞎子;娘子勤快,模樣也俊,就是太護著她夫君了,但凡別人說他一句閒話,她就握著鐮刀死死地盯著你,嚇人得緊。
沈序起初只是沉默地待在屋裡,後來漸漸會摸索著在院裡走走。
我不放心地跟著他,他被地上的石頭絆倒,我急忙去攙扶他。
他的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我上下打量他有沒有受傷,看他無礙,我的心才放下。
可我才鬆一口氣,他就說道:「我如今是個瞎子,給你添了許多麻煩,是嗎?」
我搖搖頭,才意識到他現在看不見,趕緊說道:「怎麼會,您對於我,永遠都不是麻煩。」
沈序沒有說話,鬆開了我,轉身慢慢回到屋子裡。
看著緊閉的門窗,我扭頭就開始幹活,將地上無論大小的石子都一一撿了乾淨。
在月色中,我用柔軟的棉布將所有尖銳的地方都包裹住,等檢查完各個角落,我才心滿意足地回去睡覺。
殊不知,沈序躺在床上,一直睜著眼,一直聽著窗外的動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5
讓我意外的是,沈序很快就適應了這裡,除了空洞的眼神,幾乎看不出他是個瞎子。
我怕他悶,有時砍柴回來,會和他一起坐在屋檐下,給他講外面的事。
「村頭李嬸家的豬生崽了,生了兩頭呢,可把她高興壞了。」
「西邊山上的野柿子熟了,掛了好大一片,阿寶那小孩兒饞得不行,爬上樹去摘。如果不是我剛好經過,肯定會摔個嘴啃泥。」
他很少搭話,只偶爾「嗯」一聲,表示在聽。
我不介意,只要能坐在他的旁邊,我就很滿足了。
在家裡,我包了所有的活計,砍柴挑水,洗衣做飯,甚至還試著跟村裡熱心的大娘學種菜。
只是我追蹤殺人的手藝還行,種菜確實沒有幾分天賦。
大娘搖搖頭,委婉地勸我換個活計,比如養點雞鴨也是挺好的。
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害怕還養不好,就在集市上買了一隻肥碩的老母雞先喂著。
雖然凶得很,但一天能下一個蛋,我也就忍了。
直到那天,我砍柴回來,看見他拄著根竹竿,站在雞圈前「望」著裡面唯一那隻老母雞。
我放下藥簍走過去:「怎麼了?」
他面無表情伸出自己的手:「它啄我。」
上面有一個淡淡的紅點。
我:「……」
我看看他黑沉沉的臉,再看看那隻高高昂著頭路過的母雞,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
他臉一沉,準確無誤地「看」向我這邊,雖然我清楚他看不見,但還是立馬捂住嘴。
我擼起袖子就往雞圈裡沖:「敢啄您?您等著,今晚我就拿它來燉湯,給您補身子!」
我氣勢洶洶地衝進去,弄得灰頭土臉才把那隻雞逮住。
拎出來時,頭髮上還沾著兩根雞毛。
一抬頭,卻見沈序面對著我的方向,嘴角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稍縱即逝。
我愣在原地。
我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他笑過了。
6
晚上,雞湯的香味飄滿了小院。
我給沈序盛了滿滿一碗雞湯。
他安靜地喝著,我就坐在對面看著他。
在偏暗的燈光下,他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想碰碰他的睫毛。
指尖剛到他眼前,卻被他倏地抓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