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攬著她離開,我恍惚間看到了我幼時看到爹爹攬著那些美艷的女子的畫面,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頭都在咆哮著,我要取代他做這裴家的主人,而非只是他這現代人眼中只懂得嫡庶神教的落後女子。
他以為我母親溫柔賢淑能與府上的側室和睦相處,他不知道朔家宅門後院之中的蠅營狗苟,看不懂我父親的虛與委蛇和我母親的多年隱忍,也不懂我皮肉之下每一寸骨血都是被高門堆砌出來的陰狠。
事到如今,我終於不用再裝了。
6.
外頭一片嘈雜聲,府里的婆子正在將瓊娘的東西搬向翠竹閣,阿凜牽著阿虞來我房中。
他眼圈似是紅著,卻還是小心翼翼地牽著妹妹的手。
「阿娘上次說的變與不變,孩兒似懂非懂,可如今卻是懂了。爹爹如今公然帶著那樂音坊的女子入了裴府,那女子腹中還有裴家的骨血。孩兒知道阿娘一貫溫柔,更不屑於爭寵,可事關孩兒前程,孩兒卻不得不與阿娘籌謀。」
我一臉欣慰:「好孩子,你能為自己的前程著想,阿娘甚感欣慰。只不過你如今年幼,阿娘自會為你和阿虞剷平一切阻礙。」
那晚的夜色朦朧,阿凜和阿虞在我房中歇下,我一臉慈愛地看著這兩個和我血脈相連的小傢伙。
婢女紅玉小心翼翼開口:「夫人,大人被太子殿下叫去問話了,那女子在外面候著呢,想要見夫人一面。」
我望著外頭朦朧的夜色:「告訴她,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外頭夜深露重,這些時日更是天氣不好,懷著身孕就莫要在這深夜的後院裡亂竄,以免動了胎氣。」
我的話音剛落,瓊娘便不請自來。
她站在院落中,看著透過窗戶看著房中的我:「夫人,我說完這些話便走。」
「夫人,如今裴郎心中有我,又有意讓我做這裴府的女主人。你困頓於深宅之中,不知朝堂深淺,更對他結交大臣並無多少助益。你不過是養在深閨的女子,思想見地都比不上他,所以我勸你還是識相些。」
我冷笑:「怎麼才算識相呢?」
她一臉天真:「像你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高門女子,就不要妄想和我這樣通曉古今的女人鬥了。你可以自請和離,又或者去山上祈福,又或者是老老實實在府里的小院子再也別出來。你的子女我也會好好照應,待我成了這府里的夫人,他們也該稱我一聲母親。」
朦朧的月色下,她那雙狡黠的眼睛裡藏著光,她從上到下地審視我,然後又笑:「只有我和裴津才是天生一對,我們從一個地方來,我可以幫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
「好啊,那我拭目以待,你是如何幫他得到想要的一切的。」
她愣了愣:「我知道歷史的走向,我知道很多人的結局,我可以幫助他除掉所有擋路的人,我也可以幫他站到臣子最高的位子。」
「那我就要祝妹妹早日實現心愿了。」
見我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她疾言厲色:「裴郎還說你是個有膽量殺人的,看起來和尋常中年婦人無異,像是聽不懂人話似的,守著已經不愛你的丈夫過日子,難道你不覺得人生毫無意義嗎?」
「難道妹妹的人生里便只有情愛嗎?人生的意義難道全憑一個丈夫?」
她氣呼呼地開口:「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人生的意義,你渾身上下都是腐朽的陳年氣息,裴郎能忍你這麼多年,還真是辛苦。」
說罷,她就氣呼呼地轉身離開。
我在心中盤算,瓊娘如今已經入府,那華陽公主也該得知消息了。
7.
第二日,華陽公主府有請的時候,我並不意外。
公主府里,華陽正倚在榻上慢條斯理地品茶,見我過來,這才輕笑:「是你讓人傳出消息,我這才知道裴津和那林玉瓊的關係非比尋常,否則我找了她做幕僚,想必會讓我吃大虧,裴夫人,你說要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行禮落座後,我並不保留地開口:「據說瓊娘有陰陽眼,能看清每個人的命數,不知她能不能看到裴津和她自己的命數,臣女不求公主感謝,更不會隨意攀附公主,但臣女願幫公主在聖上面前重獲榮寵,但需要公主一同搭台唱戲,只要讓裴津失去太子的信任,讓他和林玉瓊自食其果,臣女日後自會讓裴家和朔家都暗中成為公主的助力。」
她的眼神與我交匯,戴著面具的面首,正在喂她吃葡萄,我看著那些匍匐在地的面首,又看著他們手上的老繭,遠不像是整日不事勞作的人的雙手。
她擺了擺手,那些面首便乖乖地退下。
「我和太子爭得如火如荼,這自古世道不愛看女人太強,我身在宮中尚且如此,靠著心狠手辣才勉強站得住腳,能讓父皇高看我一眼,幼弟年幼,母后受貴妃壓制多年,世人都以為我是給同母所出的幼弟所爭,沒人會覺得一個女人敢妄想得了天下,朔月,本宮剛才問你想要本宮如何感謝你,我勸你最好要些實在的好處,倒也不必用兩個家族的前程向我示好。」
「公主想要的是天下,我想要的是裴家和朔家的掌家之權,人所在位置不同,眼界不同,能夠得上的權力不同,手裡的牌也不同,可人一旦被逼到絕路,也只能絕地求生,否則只有被人蠶食殆盡的結局……」
我瞥向門外的那群面首緊接著又說:「公主將自己的名聲踩碎了,換了一個荒淫無度的名聲,讓那些權貴再難生出締結姻親之心,若是臣女沒有猜錯,這些面首想必真實身份該是公主的幕僚?又或者是暗衛私兵?公主既有自己的成算,想必也知曉臣女話里的意思。」
她將手中的葡萄放進盤子裡,原本倚在榻上漫不經心的模樣,換上了一副認真的神色。
「你倒是個聰明的,說吧,你想讓我怎麼幫你演戲?」
「林玉瓊既用了計謀救了公主,那公主也應待她更加和善才是。她既想幫著裴津從您這裡套話,那您也該反其道而行,讓人知道你待她特別,為她撐腰,逼著裴津娶她,讓天下人都知道裴津寵妾滅妻。太子生了疑心,還會再相信裴津和林玉瓊的話嗎?一個名聲不好的臣子,太子棄之如敝履那日,便是臣女動手之時。他如今覺得得了太子青睞,便不在意朔家過去對他的扶持,那臣女便要讓他知道裴家可以換一個聽話的新主人。至於您和太子的事情,您心中自有成算,臣女就不再多言。」
華陽幾乎沒有多想,便應了下來。
「太子生母肖貴妃,自從痛失幼女之後,便時常精神恍惚。林玉瓊若是真的有那陰陽眼,也該寬慰肖貴妃才是,也好讓我那位同父異母的太子弟弟好生看看他看中的人身上本事到底如何。當年貴妃用幼女薨逝的事情扳倒了母后,母后雖有皇后名位可卻過得如履薄冰。那林玉瓊若是當真有些本事,本宮倒要看看她如何能看透一個人的命數,看透一個人的生死。」
從公主府出來,將近黃昏,回到府上時,阿凜正跪在飯廳門口。
裴津見我踱步過來,只拂袖怒罵:「朔月,看看你教的好兒子,小小年紀竟這般惡毒,明知瓊娘腹中已有我的骨肉,竟敢從背後推搡她。」
阿凜紅著眼:「我沒有。」
裴津捏著他的下巴:「到底是誰教的你這麼目無尊長,和你父親說話也是這般無禮。」
阿凜的目光落在裴津身後的瓊娘身上。
他冷笑:「父親,說我被教得目無尊長,那麼父親您呢?那女子無名無分,便有了裴家的骨血。父親,您背棄母親,與外頭的女子無媒野合,便是您口中的禮數嗎?」
小小的他一臉倔強,裴津氣得正要掌摑阿凜。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夫君,這府里人多眼雜,若是有人將你為了瓊娘掌摑孩子的事情傳了出去,只怕會影響夫君的臉面。」
華陽公主府的人來訪,只請瓊娘明日到公主府上。
公主的貼身侍女還送上了些名貴的金銀釵環:「公主聽聞恩人和裴大人的事情,感念恩人的救命之恩,除了些身外之物,還有重禮相送,明日請瓊姑娘到府上一敘呢。」
瓊娘溫和一笑:「回去告訴公主,我自會去府上的。」
送走公主的人,裴津氣焰未消,又欲掌摑阿凜時被我擋下。
巨大的聲音在庭院中響徹,裴津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又上前看著我的臉。
「我管教孩子,你替他擋什麼?」
阿虞拿起石頭砸在瓊娘身上:「你這個壞女人!」
瓊娘一腳將阿虞踹倒:「裴郎,這兩塊小垃圾自有管教的時候,我累了,我們先回去吧。」
他們相擁離去,阿虞在地上痛哭不已,阿凜握著我的手:「阿娘,我……」
「今晚罰你和妹妹在院中跪到天明。」
阿凜愣了愣:「娘,我是為你出氣,你為何要罰我?」
「你尚且年幼,又是府中嫡子,你父親如今性情大變,你只以為傷了瓊娘,能出了這口惡氣,可不曾想過今後的事情?如若你父親真的不在意你的生死,你又該如何?沉不住氣,不想後果,便要罰,娘要你記得,人奪利之時,要步步為營,一擊即中,否則在自己弱小的時候不過是給人親手遞刀子,得不償失。」
8.
夜色之中,阿凜和阿虞在院中站著。
紅玉問道:「夫人,少爺和小姐年紀還小……」
我搖搖頭:「我就是要他們知道,不做無把握的事,更不要給旁人遞刀子的機會傷害自己。」
嬤嬤嘆了口氣:「如今外頭都盛傳大人和那瓊娘的事情,只怕老夫人和老爺也聽說了。」
嬤嬤話音剛落,母親和父親手持佛珠在府中小佛堂的畫面在我眼前倏忽而過。
「父親母親更偏愛能給府上帶來利益的孩子,這些事情就不必叨擾他們了。」
「總覺得夫人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是嗎?可我覺得我從未變過。」
天亮後,阿凜向我認錯。
「阿娘,是我錯了,一錯在沒有勝算便匆匆動手,不過是白白讓父親更加厭棄我,也給了那女人可乘之機;二錯是沒有理會阿娘從前告訴過我們的道理,人若不強大,一丁點生活的變化都會讓自己戰戰兢兢。」
我撫著他和阿虞的小臉:「裴凜,裴虞,你們是裴家的孩子,身上更有朔家的血脈,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害怕,阿娘會為你們撐著的。」
母親來府上的時候,瓊娘早早地就去了公主府。
她冷著一張臉:「裴津得了太子的勢,如今是越發不把你父親放在眼裡了,這些年的處處托舉,竟沒想到托出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竟還放任他帶個不清不楚的女子入府,阿月,我看你也是糊塗了。」
「母親,我自小便知道人的臉面和體面對一個家族有多重要,您不必這麼著急。」
她將茶杯放下:「哦?想來你是自有主張。」
「母親在和京中高門的老夫人們素有交集,可一定要將瓊娘能看透人的命數一事傳揚出去,男人們能做她的座上賓被參透人生,那女子自然也可以。」
母親不知我話里的意思。
「你這是何故?難不成你還真想讓那女子出名?」
「不,我要她身敗名裂,過些時日興許會有宮宴,到時候母親等著看戲便是。」
母親雖不懂我話里的意思,卻還是照做,相比敲打姑爺,她更願意相信我。
9.
從公主府回來的瓊娘,趾高氣揚。
她輕撫著肚子,見我也不行禮,只是輕蔑地笑:「你雖然是世家貴女,可總也有能壓你一頭的人在,你不願意和離,也有人會替我做主的。」
「想要娶你做平妻的不是裴津嗎?你為何還要再給自己尋個靠山?難不成是裴津允諾娶你是真,可卻遲遲沒有行動?」
瓊娘指著我的鼻子:「朔月,你給我走著瞧,等我在肖貴妃面前露了臉,太子殿下更加倚重裴津,到時候會有無數貴人替我達成我的目的,至於你這種宅門後院之中的女人,就會像一塊垃圾一樣被丟掉,你和你的孩子,都會被丟出去。」
裴津就那樣站在廊下,看著瓊娘對我頤指氣使不發一言。
葡萄藤下的日光灑在他的臉上,我只能看見樹影之下他那雙漆黑的眼睛。
「裴郎,華陽公主進宮會為我正名,若我能寬慰肖貴妃喪女之痛,到時候太子定會更加重用於你。」
裴津沒有意料之中的歡喜,反倒是一臉平靜。
「瓊兒,你和我到書房來。」
我悄悄跟了上去。
書房內,裴津審視著她,他盯著瓊娘鬢邊的海棠步搖,手指輕輕地撥動珠串:「瓊兒,我沒有寵妾滅妻的心思,我只想大家相安無事,用最穩妥的方式登上臣子最高的位置,肖貴妃的事情太過冒險,稍有不慎只怕萬劫不復,父親已經去世,如今裴家唯有我在苦苦支撐,我不能賭。」
瓊娘本就被華陽公主說得心花怒放,見裴津話里話外的謹慎,難免生了傲氣。
「咱們都是幾百年後的人,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事情我們都了如指掌,那肖貴妃和皇后之爭,本就是史書里說過的,史書里記載是皇后害了肖貴妃的幼女潯陽公主,只要我們借著安撫肖貴妃的名頭,演一出能通靈的戲碼,用我這雙陰陽眼告訴肖貴妃,潯陽死得悽慘,希望母妃報仇,肖貴妃本就得陛下恩寵,若我們能幫肖貴妃把皇后拉下馬,太子必定會感念我們的!」
裴津頓了頓:「瓊兒,你就沒想過,皇后是公主的生母,她薦你到宮中為肖貴妃看事,能有什麼好心思?」
「裴津,你別忘了,是我們先算計的華陽公主,救她一命,她感念我的救命之恩,她還說了只要我願意,她可以做主讓陛下給你我賜婚,至於後院那個老女人,你大可以讓她自生自滅,別忘了,我們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我才可以理解你,幫助你,她不過是這個時代的封建產物,和她在一起,你遲早會瘋的。」
果然,他還是他,只是真的不想裝了而已。這些年我父親提點他做事情一步要看三步,為官者要小心謹慎,如今他學了個幾成,只不過沒學到精髓。我父親的百般算計是要將所有人都網羅其中,而他和瓊娘只以為我困居宅門之中,是個天真的榆木腦袋,並不能翻起什麼風浪。
「還是,你對她還有些舊情?那你何必招惹我呢。」
裴津:「我對她早就沒有半分情意,不過是念著她這十年和我共同生活罷了。」
「過幾日便是宮宴,到時候也讓那女人跟著一起去吧。我要她看看,她的鼠目寸光和腐朽,我要她看看女子也能幫著男人做一番大事業。」
我沒有繼續聽下去,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紅玉遞給我一封信,是華陽公主派人送來的。
信上只寫:「再過幾日,便是你要的戲台,戲台搭好了,你可莫要本宮失望。」
紅玉問道:「夫人這些時日都謹小慎微,想必心裡早有成算。夫人處置個沒名沒分的女子,還不簡單?何須如此籌謀,奴婢只瞧著這些時日,府里的一些丫鬟婆子也是拜高踩低,雖不敢怠慢我們,但也對那女子點頭哈腰的,奴婢看了都生氣。」
「我若輕易動手,依照裴津如今的樣子,只怕會和我魚死網破。他們既然情深似海,那我自然要給個機會了。」
嬤嬤在一旁換了根燭火:「夫人,您兄長已收到信正在往回趕呢。」
「哥哥倒是辛苦了,他可帶了芸兒嫂嫂一起回來?華陽公主想見他們一面。」
「帶了,芸兒獨自趕路,少爺一直都跟著呢,沒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公主已經派人收拾了可以落腳的地方,芸兒已經過去了。」
10.
在府里的幾日,裴津日日都宿在翠竹閣。
見到我時,依舊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阿虞在他身邊央求他:「阿爹,為何最近連阿虞也不肯抱了?」
我看得出他的糾結,一旦他和阿虞親昵,便會在我面前露出馬腳。
他漠然地推開阿虞,不管阿虞在背後的痛哭。
路過我時也只是小聲嗤笑:「你和他的孩子,雖借著我的身體才能出生,但我終究和他們沒什麼感情。我讓他們頂著裴家的名號,不過是因為許多事情不好解釋。朔月,教好孩子,告訴他們什麼叫邊界感。」
「是啊,夫君,我會告訴他們什麼叫邊界感。」
瓊娘站在涼亭朝他揮手,他大步流星地往前去。
我喊住了他:「夫君。」
他腳步停住:「何事?」
「他還會回來嗎?」
「你還在想他?死心吧,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他繼續奔向林玉瓊的那一刻,我抱起阿虞,下了決心。
阿虞趴在我的肩上抽泣著問我:「阿娘,爹爹是不是不喜歡阿虞了?」
「阿虞,還記得阿娘告訴過你的話嗎?要學會心疼自己,別人愛與不愛不重要,哪怕那個人是你爹。」
宮宴那日,皇城掛滿了燈籠,夜色之下,許多馬車朝著皇城進發,裴津顧及臉面,和我還有孩子一輛馬車,又為林玉瓊安排了另一輛馬車。
行至宮門之下,我們走在宮牆夾道中。
此次宮宴是皇宮的中秋宴,來往賓客眾多,我們坐在席位上,便看到林玉瓊被一堆貴婦圍繞。
「聽聞瓊娘子能看透人的命數,不知可否為我看看?」
「是啊,我家夫君說,瓊娘子能看準一個人的仕途起伏,想必是真有本事在身上的。」
……
林玉瓊很享受這樣眾星捧月的感覺,只有裴津暗自為她捏一把汗。
「怎麼?夫君很緊張?」
「我緊張什麼?」
他有些心虛地移開眼,直到陛下帶著後宮嬪妃駕到,眾人這才紛紛落座。
給陛下行過禮後,華陽公主端著酒杯行至林玉瓊身邊:「父皇,這位便是如今名滿京城的瓊娘子,兒臣上山禮佛險些遇刺,是瓊娘子救下兒臣,兒臣這才能好生生地站在父皇面前。」
陛下的視線停留在林玉瓊身上,語氣低沉:「聽聞瓊娘子能看透許多臣子的仕途升遷?」
林玉瓊聽不出帝王語氣里的不滿和壓迫感,帝王最厭惡的便是有人結黨營私,更何況是左右官員仕途。一個女子都能看透官員的升遷,誰知背後會不會有旁的交易?
瓊娘仍舊天真地答道:「是。」
華陽公主見狀道:「父皇,這瓊娘子還有一雙陰陽眼呢,能看透生死。兒臣的駙馬早早死去,她還能為死去的駙馬給兒臣遞話呢,只說駙馬心念我……」
場上的寵妃望著陛下身旁的肖貴妃,又與華陽相視一眼。
寵妃道:「貴妃姐姐如今面色還是不佳,自從潯陽公主早逝後,貴妃姐姐便始終都是這副郁色。不如讓這位瓊娘子為貴妃娘娘看看,可否能再見小公主一面?」
陛下看向身側的肖貴妃:「好啊,那就看她的本事了。」
肖貴妃神情懨懨地開口:「這些年,本宮時常夢見潯陽,她在夢中卻怎麼也不肯轉過臉看看本宮。你若真有本事能通陰陽,你便替本宮問問她,可還怪母妃?」
林玉瓊緊閉雙眼,周遭的人都盯著她。
她站在空蕩的大殿中央,忽然開口:「公主說,她不怪母妃,只怪先給她喂了花生醬,又親手捂死她的兇手。」
此話一出,眾人驚訝。
潯陽公主當年的死乃是宮廷秘聞,外頭都傳是皇后起了殺心,卻並不知道潯陽公主到底死於何因。
肖貴妃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她聽完此話,只是默默垂淚。
此時華陽公主輕笑開口:「父皇,還記得肖母妃身邊的芸兒嗎?她消失多年,肖母妃只說她是拿了賞銀回了老家,恰好前些日子兒臣身邊的嬤嬤回了老家,湊巧的是嬤嬤和芸兒是同鄉,聽說了些事情,嬤嬤覺得有必要讓兒臣知道,便將芸兒帶了回來。」
肖貴妃臉色大變:「中秋家宴,華陽公主何必總是要提及本宮的心中隱痛,當年潯陽慘死,芸兒也受了驚嚇自責不已,本宮念在她跟在本宮多年,這才給了銀子放出宮去,本想讓她過安穩日子,你又何必將她又帶回宮中。」
「母妃所言差矣,芸兒可有證據呈上?父皇,當年潯陽公主碰到花生一類的堅果便會喘不上氣,要知道公主飲食禁忌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華陽此時將腕上的銀鈴解下:「這銀鈴還是潯陽三歲時送兒臣的禮物,她只說她就我這麼一個親姐姐,兒臣這些年也頗為傷感,僥倖被瓊娘子所救,若非瓊娘子果真能說出幾分已故駙馬的事情,兒臣也斷斷不敢將她帶進宮中。父皇每每在潯陽生辰那日,便在上書房閉門不出,我們父女同心,自然心疼她,她死得不明不白,罪臣未定,想來也是難以投胎,走得不安生,不如父親允了兒臣,宣那芸兒進殿。」
陛下的眼神從華陽臉上掃過,然後停留在肖貴妃身上。
他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變化。
可我身旁的裴津已經冷汗直流,他在喃喃自語:「公主吃花生過敏,也許是後世詩書的撰寫,不一定就是真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那也就說明皇后是殺死公主的真兇的事情,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很想起身站在林玉瓊身邊,可他還是呆呆地坐著,林玉瓊的視線,他也不敢抬眼相匯。
「夫君,瓊娘如今是真要聲名遠播了。」
他扭頭警覺地瞥向我:「朔月,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我輕笑:「夫君,我們十年夫妻,演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裝呢?裴津就是裴玦,真正的裴津並未回來,夫君因為厭棄我,心中有了新的中意之人,又不願被我看破,知道夫君的虛與委蛇,你和她都來自同一個年代,對吧?她所謂的看透人的生死,不過是因為自己讀過幾本史書,你們別忘了,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在這個時代賣弄,就是找死。」
此時高座之上的陛下盯著那銀鈴怔了怔,抬手讓太監宣芸兒進殿。
芸兒臉上掛著一層面紗,行禮過後,陛下身邊的太監:「見了聖上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奴婢臉上有髒東西,恐怕嚇到聖上和諸位貴人。」
陛下沉聲:「什麼髒東西?」
芸兒垂眸,將臉上的面紗拿了下來,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橫在她的臉上,可以想像得出,當初她受傷的時候,臉上的皮肉都被利器割破。
「奴婢此番孤身回京,乃是被噩夢纏身,夢裡小公主一直摟著奴婢的脖子哭,她說芸兒知道她是因何而死,為何不肯現身,還說她不得往生,日日只能在宮裡當個遊魂。」
陛下:「大膽!當年的事情已經查清,朕也治了皇后統理後宮不嚴的罪,你們今日個個都提潯陽的事情是想要做什麼!」
11.
芸兒跪在地上:「奴婢臉上的傷疤,是宮裡侍衛所為。奴婢剛出宮就被人盯上,出了京,在京郊,他們殺了馬夫,也想殺了我。奴婢身上有十七道傷口,臉皮也被人割破,只因這些人怕有人認出我來。那天下了好大的雨,那些侍衛本想一把火燒了我和馬夫毀屍滅跡,可因雨一直未停,只能趕回去復命。若非奴婢命大,興許早就死了。」
肖貴妃在一旁咬著牙:「芸兒,你還真是受苦了。」
芸兒此時盯著肖貴妃:「貴妃娘娘,當年您屏退宮裡所有人。皇后娘娘喜愛小公主,不過是抱了抱,您便動了想要除掉皇后的心思。公主天生體弱,太醫說過公主不能遇風寒,可您卻偷偷打開了窗戶。還有公主不能碰花生類的東西,皇后娘娘送來的芙蓉百合綠豆糕里分明沒有花生,是您將花生碾碎了放在公主吃的牛乳羹里。我發現小公主呼吸不上來,第一次違抗您的命令,讓人去請了太醫,可您卻將被子蒙在小公主的臉上,捂死了她!」
此話一出,滿堂靜寂。
陛下的臉色不佳,他看著芸兒的臉:「你的意思是,肖貴妃故意放你出宮,想殺了你,只因你知道潯陽是死於貴妃手裡?」
芸兒:「是,奴婢還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