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發的太子死死地盯著林玉瓊和裴津。裴津更是心神不寧:「朔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夫君,你不是樂得扮演恩愛情深的戲碼嗎?只要你站在瓊娘身邊,才能保她一世平安啊。否則那些貴人拿捏她的生死,就像掐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夫君你忘了嗎?我們剛成婚時,在臨安府,我殺死那個船夫時告訴你的那句話。」
「什麼話?」
「醒醒吧,你回不去了,同樣,她也回不去了。」
皇后找來了原先貴妃宮裡被打發到行宮的宮人,她帶著人站在殿外。
而芸兒此時發出致命一擊。
「當初貴妃娘娘讓我將公主用過的碗筷還有那些花生都扔掉,但奴婢怕死啊,奴婢留了個心眼,那些碗筷和花生就埋在貴妃後院子裡那棵桂花樹下。」
陛下厲聲:「來人,給我去挖。」
皇后帶人進殿。
那些宮人跪在地上。
「求陛下為我們做主,我們的家人被貴妃娘娘捏在手裡,我們不得不忍,哪怕知道公主死得蹊蹺,皇后娘娘被冤枉,我們什麼都不能說。」
肖貴妃眼中含淚,她死死盯著瓊娘。
「瓊娘子,潯陽有沒有告訴你,是誰害死了她?」
話音剛落,太監帶著從貴妃宮裡挖出來的碗筷和花生。
當年給公主看過病的太醫也被帶了回來。
見人證、證據都在,太醫只跪下:「老臣告罪,當年公主吃了花生並不能致命,只要服藥後便能慢慢緩解喉中腫脹。可當年臣趕過去時,查驗過公主的喉嚨和鼻腔,腫脹不足以窒息,反倒像被人捂死。臣不敢多言,只因貴妃娘娘受寵,老臣的母親當時就在貴妃的母家,若我出言,老臣的母親便難逃一死……」
肖貴妃喝了一杯酒,便醉醺醺地開口:「我早知道會有今天的,我太想要那鳳冠,太想要那皇后之位了。潯陽體弱,我原以為我此生還會再生養別的女兒,我會把對潯陽的虧欠都彌補到其他女兒身上。可潯陽死後,我再也沒有生過孩子,而皇后母家權勢滔天,我雖栽贓皇后,可皇后也沒什麼切膚之痛,不過是被禁足罷了。」
而她行至林玉瓊身邊:「瓊娘子,你說啊,潯陽可曾告訴過你,是誰害死了她?她還怪不怪母親?」
林玉瓊傻在當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一半審視,一半驚訝。
陛下讓人將貴妃帶了下去。
皇后娘娘的冤屈洗刷乾淨,她和華陽的目光都盯著一言不發的太子。
陛下乏累,宮宴匆匆結束,而林玉瓊被太子帶走。
我和裴津走在出宮的路上,華陽公主在宮門口等我。
「多虧你了,不然我還想不到用林玉瓊當棋子,可以順水推舟地洗掉我母后身上的冤屈,肖貴妃一倒,太子便不成什麼氣候了。」
我抱著阿虞垂首:「公主言重了,我和公主之間,不過是互相幫忙罷了。」
華陽忽然問道:「為何你會識得芸兒?」
她並不知道我兄長和芸兒的關係,芸兒謹慎為了安危也不會輕易將這些宣之於口。
我坦言:「當初她受傷,我恰好在城郊,意外之下救了她,她不敢吐露宮中的事情半分,是她發燒暈厥數日,我從她夢話中大概猜出,她的離宮和貴妃還有潯陽有關,您知道的,身為臣子不敢蹚皇家家事的渾水,她傷愈後便離開了,我也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幫得上公主。」
華陽心中瞭然,她看向馬車上的裴津。
「太子今日氣惱,必不會輕易放過林玉瓊,至於裴津恐怕也會喪失太子的信賴,你可打算接下來怎麼做。」
我手拉著阿凜,他有些困頓,正在揉眼睛。
「公主,裴家家主的位置不缺人,換個人就是了,不是麼?」
華陽笑:「林玉瓊當初在我面前表現,說死去的駙馬對我情意深重,可她不知道駙馬是死於我手裡,更不知道駙馬表面對我情意綿綿,背地裡卻嬌養著外室。她竟還知道駙馬給我寫過的一些詩歌,那一刻我確定她不是真的有陰陽眼,而是不知道從哪裡可以洞悉我們的人生,還要自作聰明地用這些做文章。」
和華陽告別後。
裴津在馬車中掐著我的脖子:「你和華陽早就相識,為何還要誆騙瓊兒和華陽一起!」
我笑得眼淚都要掉出來,阿虞死死咬著他的胳膊,阿凜倒了一杯茶給他:「父親大人,還是喝些降火的茶吧。」
12.
回到裴府。
到了深夜,林玉瓊暈厥在裴府門外。
她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管家婆子將她的嘴塞嚴實了,丟在了正堂。
裴津抱著她,怒視著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將她口中的布條拿出,她只瘋瘋癲癲地開口:「我明明看過史書的,我明明看過那些電視劇的,我是穿越女,我是穿越女,我該是大女主的啊!這個封建王朝都應該為我驚訝啊!都應該喜歡我!都應該因為我懂得多,能看透別人的一步而重用我啊!」
「裴津,你也是穿越者啊,我們應該干一番頂天立地的大事業的,你忘了嗎,我們要推翻這一切封建的東西啊!他們的目光那麼局限,他們什麼都不懂!」
府里的下人面面相覷。
我冷笑:「我看瓊娘子是瘋了,這世間哪有什麼穿越,簡直天方夜譚。」
裴津抱著林玉瓊,癱坐在地上看著我。
林玉瓊身上布滿傷痕,她看著裴津:「裴津,我們快逃吧,這裡就是吃人的魔窟,太子不會放過我們的,肖貴妃在宮中自戕了,太子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是自己逃出來的,我們快點逃吧,太子不會放過我們的。」
裴津抱著她,外面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烏雲遮月,將屋中的燭火吹滅。
大風呼號著,窗戶被吹得震天響。
裴津忽然倒在地上。
他回頭看著我,嘴角滲血。
又看向我身側冷著臉的裴凜:「你們!你們下毒!」
紅玉和嬤嬤讓幾個忠心的小廝將他們二人抬回翠竹閣。
風雨咆哮著,林玉瓊正縮在牆角。
而裴津被綁在床邊,他一臉憤恨,聲音卻異常嘶啞:「你們給我下了什麼藥!」
我將他送我的新婚禮物,那枚同心玉佩放在他的胸口。
「夫君,你說過的,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不過匆匆十年,你又何必裝出一副真正的裴津回來的樣子?」
「你早就知道?」
我擦掉眼角滲出的幾滴淚珠,聲音卻愈發冰冷:「夫君,我是這個時代豢養的女子,我是藏在高門之中的千金,我自小看慣了腌臢之事,我生來便是要爭權奪利。夫君,連嫁給你選中你,我都是以我為先,只因不用侍奉公婆,上來便是裴家的女主人。若你能陪我演一輩子,興許我們還是一對俗世夫妻,可如今你變得徹底,那我便也不用再裝下去了。」
驚雷聲起,閃電劃破天際。
阿凜站在裴津床前:「父親,我雖不懂您常和阿娘說的那些幾百年後的東西,可兒子知道,我才應該做這裴家的家主,而不是被您那些寵妾滅妻的把戲生出的野種來霸占我的東西。馬車上的茶,您喝得可還順口?」
「放心吧父親,我不會做弒父的大逆不道之事,那藥日日喝下去,也只會讓您口不能言,渾身癱軟罷了。您還是這裴家的人,只不過這主人該換個人當了。」
裴津掙紮起身,他指著我們母子三人:「我竟從未想過,我的枕邊人竟然會是一隻毒蠍子。」
外頭的雷聲不斷,林玉瓊跑到院中淋雨。
「上一次我就是大雨天穿過來的,這一次我肯定還能穿過去,肯定的!」
「我要回去!」
我給嬤嬤使了個眼色,嬤嬤和紅玉將她拖回房中。
外頭的微光灑在我臉上,她跪在地上緊盯我的雙眼大聲呼救:「有鬼啊,有鬼!這個女人是鬼!她要殺了我,她是幾百年前的人,她是鬼啊!」
微雨打濕我的髮絲,我蹲下捏著她的臉:「林玉瓊,自作聰明的人往往被人當一顆棋子擺布,旁人的算計都是背地裡靜悄悄的,幾百年後你看到的那些記載,只不過是勝利者寫的。」
她縮在紅玉身邊大喊大叫。
我居高臨下地踩著她的手臂:「怎麼?你讀過的那些書里,沒寫過宅門之中的女子麼?四方的牆圍起來的女子,就一定是鼠目寸光嗎?」
「別忘了,我們這些女子,若不爭不搶,便會淪為家族門楣的墊腳石。倒是你,這個幾百年後的靈魂被嬌養得如此美好,看待問題總是那麼天真,你以為你洞悉我們這個時代的所有大事走向,你就一定會勝利嗎?別天真了,小姑娘。」
13.
裴津紅著眼卻說不出話來。
林玉瓊被嚇瘋了。
裴津躺在床上,滿是恨意。
「夫君,莫急,今晚讓你們睡個好覺,明日還有好戲呢。」
林玉瓊匍匐在地,她哭喊著求我:「朔月姐姐,你放我走,好不好?我發誓我不會再來叨擾你們了,我不會再想著取代你的位子了,我不會再說你是老女人了好不好?」
她指著裴津:「是他,是他說沒有人理解他,是他說在這個地方沒有和他同一個時代的人,他很孤獨,姐姐,你放過我,好不好?」
裴津似乎想吶喊,但是卻發不出一言一語,青筋橫在他的脖子上,他渾身大汗淋漓。
我抓著她的頭髮,將她丟在裴津身邊:「你們不是恩愛嗎?不是覺得天底下只有你們愛得痴纏,難捨難分嗎?不是覺得我這個四方牆中的當家主母是老古板嗎?」
「珍惜你們最後美好的一夜吧。」
小廝看管著他們,我拉著兩個孩子離開。
我心中有些撕扯的疼痛,但更多是快意。
第二天一大早,我讓小廝抬著已經無法說話的裴津和瘋瘋癲癲的林玉瓊,求告到太子門前。
肖貴妃自戕,太子本就心中難過,見我親自過來,還是一臉驚訝:「裴卿,這是怎麼了?」
我跪在地上哭訴:「殿下,我夫君被那妖女下了毒,如今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了,這瓊娘子,我府上是斷斷不敢再留了,殿下一貫待我家夫君不薄,他受妖女欺騙,還總說妖女是來自幾百年後的人,要我自貶為妾為妖女讓路,這妖女在城中招搖撞騙,怕也污了太子的名聲。」
太子並未反應過來:「為何會污了我的名聲?」
我磕頭又道:「妖女給臣子們看仕途,卻總能看出仕途變化,她和我家夫君關係匪淺,我家夫君又深受太子恩寵,只怕有心者會用其做文章,懷疑太子左右為官晉升的。」
太子恍然大悟。
「裴夫人,你是個聰明人,這妖女便留在我這裡,你也回去好生照料裴大人,孤會上報朝廷這件事,裴大人就在府中好生將養吧。」
「多謝殿下體恤。」
林玉瓊被太子的人帶走,她大喊:「是她下毒的,是她。」
可太子身邊沒人信她的話,只捂著她的嘴將她拖走了。
我走在路上,身後的小廝們抬著裴津。
方才在太子府邸之外的事情,被好些人都看到。
他們贊我:「裴夫人可真是個好女人,夫君那般背棄,卻還是為了裴家的榮辱東奔西走。」
「裴夫人不愧是名門閨秀,那妖女的確是妖言惑眾。」
「是啊,以後裴家就靠夫人撐著了。」
……
父親母親知曉我的手段,賞識的目光中還帶著一絲忌憚。
不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做到了。有人想要奪走我的生活,占據我的地位,我能做的就是不動聲色地奪回一切,並將這樣的可能性扼殺。
14.
我並不知道林玉瓊後來被太子如何處置。
因為太子失去肖貴妃和肖家的庇佑,就再難斗得過華陽公主。
他接連遭貶,被廢去太子之位,死在了流放途中。
聽聞他流放路上,一直帶著一個瘋女人。他時不時地問她:「你不是幾百年後的人麼?你說過我會繼承皇位的,那我一定還能捲土重來,對不對?」
瘋女人一直點頭:「對,你就是未來的皇帝,史書記載過的。」
華陽公主的親弟弟被封為太子。陛下駕崩後,太子繼位,華陽公主變成了攝政長公主。
而阿凜成了新的裴家家主,我成了裴家的太夫人。
攝政長公主時常邀我入府。
那日恰又是個月圓之夜,她忽然問我:「朔月,我總覺得很多事情都在你的算計之中,從當年的林玉瓊,再到裴津,再到中間的芸兒,還有肖貴妃和潯陽公主,你似乎每一步都算得很準啊。」
我舉著酒杯:「還要多謝公主給我兄長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雖然改名換姓,好在讓他有了功名,朔家也無人和我爭了。或許當年我救了芸兒一命,上天恩德,因果循環,沒想到最後也是芸兒助我除掉那女子和裴津,也沒人會聯想到這一切和我有關。我依然是好名聲的裴家夫人,是朔家的姑奶奶,不是麼?」
華陽笑:「你我還真是同道中人。」
那年阿凜娶親,我推著已經羸弱不堪的裴津站在門口,恭候來往賓客。
兩盞紅色的燈籠高高掛起。
我們看著阿凜跪拜天地父母,夫妻相拜。
我想起了多年前的我和裴津。
他咿咿呀呀地想說什麼,觥籌交錯聲下,什麼也聽不清。
我推著他回到祠堂中。
他竟然哭了。
一個瘋婆子從外頭闖進來,一把匕首扎進他的心臟,是多年不見的林玉瓊,她蓬頭垢面,張嘴便是一股惡臭。
「裴郎,你為何不救我?」
「為什麼?」
家中的小廝闖進屋內,裴津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握著我的手,可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房間內亂作一團,而我在對他小聲說話。
「夫君,你且好生上路去,裴家有我呢。」
「裴津,你還能分得清自己是裴津還是裴玦嗎?」
「下輩子,回到你的時代,別再來了。」
「我所在的時代,只有生存,為了爭權奪利,我可以算計一切,包括自己的丈夫孩子父母。」
一道驚雷響起,燭火的光影打在我臉上,我背後的神像的眼睛被光閃過,像是動了一下,裴津害怕地張大嘴。
他嘶啞的聲音:「惡鬼!」
「你是惡鬼!」
我起身握著佛珠串,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裴津。
他害怕得渾身顫抖:「母螳螂!惡鬼!」
「是啊,夫君,母螳螂吃掉公螳螂才能活,如今我只有弄死你,我才能活啊, 這是背叛的代價,我不會讓我自己和我兒子沾上殺夫弒父的罪名, 別忘了,你是被你最愛的瓊兒弄死的。」
「我還想問你,經過這麼多年,你可還愛她嗎?」
我捏著他的頭轉向一旁被控制的林玉瓊:「瞧啊, 她的皮囊也不夠緊緻了, 也有皺紋了, 也生出了白髮, 滿口惡臭, 夫君你可還願意和她做一對快活夫妻?」
他不停地流淚,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郎中趕來時, 裴津已經命喪當場,至此再也沒有人會妄圖左右我的人生, 奪走我的一切。
番外:
又過了很多年,許多故人都已經骨枯黃土。
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裴津,自裴津和林玉瓊死後, 越來越多的穿越者出現了。
他們有的希望建功立業, 有的希望能名滿天下,改變世界。
只可惜,他們只看透這個時代的愚昧,可也未曾完全能將這個時代改變。
他們以為自己眾星捧月,實則不過是這個世界的異類。
有人逐漸被同化成這裡的人,有人被折磨得崩潰卻找不到可以回家的路,只能瘋瘋癲癲。
我在宅門中蒼老, 在權欲和富貴中拿捏人心,又過了很多年,我也到了暮年。
阿凜和阿虞陪著我。
許多人說, 人死燈滅之際最先消失的聽覺。
除了孩子們的啼哭聲。
我似乎聽到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再一睜眼,我來到了一個空白的房間, 身穿白大褂的人對著一旁陌生的幾個人說:「朔小姐已經甦醒了, 手術也很成功, 車禍造成的骨折還得再休養一段時間。」
我愣了愣:「你們是誰?」
穿白大褂的人看了一眼面面相覷的幾人:「車禍造成記憶損傷也是有可能的, 後續能不能恢復, 還要看康復情況。」
經過幾天, 我大概明白, 我似乎來到了另外一個時代。
護士告訴我:「您是朔家的女兒,剛剛被找回來不久。」
見我一臉發懵。
她簡而言之:「您是真千金, 還有個假千金, 這些事兒您都忘了嗎?」
我搖搖頭。
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長著和我面孔一樣的女孩在村落里被百般折辱。
在十五歲那年被認回親生母親家。
從窮苦的貧家女變成了千金小姐,可她的日子並不好過。
父母更偏愛原先的女兒,兄長和弟弟更加喜歡她。
而她被假千金欺凌,被學校的千金小姐聯合霸凌,甚至連自己的心上人也只不過是因為惡作劇才對她示好。
直到她被車撞暈過去。
我猛地睜開眼睛, 外頭月色正濃。
我意識到, 我穿越到了這個女孩身上,一個女孩推開門, 她獰笑著:「怎麼沒把你撞死。」
我朝她勾勾手,勾唇一笑。
我一個宅斗出身的人,玩他們和玩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