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慕遲的奶娘,力大無窮,膽小如⿏。
隨著他在貪官污吏的野路⼦上越⾛越遠。
我惶惶不可終日,⽣怕他哪日被處死連累我。
終於,在我收拾東西出逃前夜。
慕遲喝了二斤汾酒,渾渾噩噩的爬上我的床。
「擔了我那麼多年奶娘的名,你到底什麼時候名副其實……」
1
我叫郝秀兒。
家住菊花村。
有爹有娘,還有個剛出生的弟弟,以及十畝良田,⽇子過得相當不錯。
可百年不遇的⼤旱說來就來。
⽕辣辣的熱氣席捲了我精心伺候的莊稼,大地龜裂,⽔分流失,種子還來不及破⼟就被徹底旱死。
我娘吃不上糧⻝,沒有奶⽔,我弟餓得哇哇叫。
我爹沒有辦法,只能蹲在屋外抽旱煙。
等我弟暈過去三次後,我爹突然把挑⽔的我喊過去,扯著我往屋子裡走。
走到我弟身前,他⽤刀子在我指尖開了個口,一把塞進我弟的小嘴。
我弟嘬了起來,他餓急了,力氣大得很,吸得我渾⾝顫抖。
我嚇壞了,一個勁往後躲,哭著問爹我會不會死。
我爹怕我跑了,拉住我的手,「不會不會,喝幾口血罷了,你身子壯實,火氣大,他替你喝幾口,你身子反而更壯實哩!」
聽爹這麼說,我的心又放了回去,抽泣著問他,「真哩?」
我爹看了一眼我娘,我娘跟著點頭,笑得特別溫柔,「娘日日喂他,不也活得好好的?你比娘身子還好,不會有事的。」
我娘是對我最好的人,她說的話,我信。
就這樣,之後幾日,我弟一嚎,我爹就讓我把手伸過去。
我弟是越來越歡快,我卻有些頭暈目眩。
「爹,我咋怎暈哩?」
我爹擦了把頭上的汗,「天熱著哩,你娃這是中暑哩,趴床上歇會就好。」
我脫了鞋爬上床,我娘將我摟在懷裡,輕輕拍我後背。
溫柔地唱著哄我弟入睡的曲子,我迷瞪著眼,沒一會就睡沉了。
2
我是被娘的哭喊聲嚇醒的。
她跪在地上扒著陌生胖男人的腿,嘴裡重複著,她真的有奶。
那胖男人穿得好看的哩,擺擺手,就有人上前扒開我娘。
「這奶是你說有就有的?你有那孩子怎麼一個勁哭?沒這金剛鑽就甭攬這瓷器活,你當這銀子這麼好賺?去了不下奶,回來的盤纏可沒人給你出。」
聽到盤纏,我娘熄了火,目光呆滯地看著我弟。
我見不得我娘這樣,跌跌撞撞地下床,用力推了把胖男人,護在我娘身前,像匹小野狼一樣狠狠瞪著胖男人。
那胖男人不知體弱還是咋滴,居然摔出去老遠,震驚地看著我。
他這一摔,就把轎子裡的小胖少爺摔了出來。
小胖少爺興奮地探出頭,看稀罕物一般看著我。
「要她要她!管家,把她帶回去,去跟張崽子家那頭狼斗一斗!」
胖男人罵我的話生生咽回去,揉著腰小聲哄胖少爺。
「小祖宗嘞,她是人,不能當狼養,再說了,咱們是給您找奶娘,帶個小姑娘回去算什麼事。」
胖少爺像個暴躁的小火球,哐哐給了轎子幾拳,扯著嗓子就哭。
管家按了按腦門,無奈地嘆口氣,揉著腰去問我娘。
「你這閨女可捨得?我們府上是正經人家,從不打罵下人。
月薪一貫,管吃管喝,只是得做夠兩年才能回來,你可願意?」
我娘有些猶豫,她滿眼不舍地看著我,遲遲不點頭。
「秀兒還是個孩子,她沒有奶,要是趕出來,路上盤纏我們出不起……」
胖管家回頭看了眼小胖少爺,在胖少爺殷切的目光中,壓下聲音。
「不瞞你說,我們就是給少爺找奶娘,少爺脾氣不好,之前七八個都被他趕了出去,眼下他看上你閨女,我多給你出一貫錢,就干兩年,成不成?」
我娘看了我一眼,拉著我爹去了旁邊。
兩人嘀咕了一陣,我弟又哭了起來,我娘抱著我弟哄了會,才同胖男人商議。
「兩年可不行,我家裡還指著秀兒種地呢,她有一把子好力氣,家裡十畝地全指著她,她走了,我們咋辦!」
胖男人一聽,和身邊人嘀咕兩句,轉身要走。
我爹正準備去攔,那小胖少爺先不樂意了。
他從車上滾下來,白胖的身子靈巧一翻,在我家屋頭前的空地上像個陀螺似的轉起來……
院子裡剎那間塵土飛揚,烏煙瘴氣。
「我就要她我就要她,不把她帶回去,就把我也留這吧!」
…
胖管家捏了捏鼻樑,又退回來,不友善地開口。
「說吧,什麼條件。」
我娘拉著我的手開始抹眼淚,「秀兒是我好容易養大的,喝了我多少奶水,吃了我多少糧,好不容易長大了能幹活了,我們怎麼捨得她。」
「再額外給你十兩銀子,簽兩年活契!」
胖男人咬咬牙,我娘又開始哭,這回話也不說了。
「他嬸,眼下大旱,你看這方圓十里餓死多少人,這時候你就別端著了,說句難聽的,她值不值十兩你心裡沒數?你這會要是不鬆口,過了這村,你們這個月都熬不過去。」
我爹拍了拍我娘的手,我娘止了哭,不舍地看著我,話卻是同胖男人說的。
「她不要月銀,你給我們二十兩,咱們簽死契!」
我不懂什麼活契死契,只知道我娘似乎是不要我了。
當即撲到我娘懷裡,哇哇大哭,「娘,我不走,這是我家,我不跟他們走。」
我娘擦了擦眼角的淚,用力將我抱懷裡,哽咽道。
「秀兒,你留在這,咱們都得餓死,你跟他走,咱們都能活下去。娘捨不得你,可娘更捨不得餓死你。他們管吃管喝,你聽話,以後好好過日子,等他們不要你了,你再回來……」
3
我人生中第一次坐上了轎子。
我坐在軟和的墊子上哇哇大哭,小胖少爺像個肉墩子似的坐在我腿上嘿嘿傻樂。
他瓷實的胖臉懟在我眼前,呲著缺了幾顆的大白牙笑。
「你勁這麼大是不是大白狼托生的?
張崽子說了,大白狼一般都托生男的,他懷疑他爹就是大白狼托生的。
你一個女的怎麼也被托生了?」
我擦了把鼻涕,繼續哭。
胖少爺也不惱,抓著我的手把住他水桶似的粗腰,興奮道:「奶娘,舉起來,飛一個!」
奶娘……聽到這稱呼,我又是一陣哭嚎。
我咋這命苦哩!
才八歲就給人當奶娘,還得舉他飛高高。
半路飛的不過癮,胖少爺還提議讓我把他舉出窗外感受呼嘯的風聲……
興奮得嗷嗷直叫,一口一個奶娘真棒……
4
胖少爺在地上滾了一個午後,夫人咬著牙同意我做奶娘。
夫人是個雍容且溫柔的女人,她聽管家說完,就拉著我的手哄我。
看我的眼神像看路邊被人拋棄的小乞兒。
「丫頭別哭,我和遲兒的爹常年走南闖北,鮮少在家,遲兒被下人們溺愛得狠了,是調皮了些,但性子是良善的。
他比你小兩歲,你把他當個弟弟帶著,好生把他看大,我們慕家絕不虧待你!」
夫人聲線輕柔,帶著江南女子的溫婉,連頭髮絲都香香的,抱我的時候比我娘還像娘。
我抽了抽鼻子,止了淚。
來都來了,一直哭哭啼啼的不像樣,畢竟人家給了銀子的。
而且,慕家是真的有錢。
和我們莊戶人不同,他們是生意人,不靠地吃飯,大旱似乎對他們的生活沒有太大影響。
胖少爺照樣一頓兩個肘子,四個葷菜一碗海參湯。
我連想都不敢想的牛奶,他卻能敞開肚子使勁喝,管夠。
見我饞得掉眼淚,胖少爺用油滋滋的手塞了塊肥膩的肘子進我嘴裡,睜著圓潤的大眼睛天真地問我。
「奶娘,香不香?」
我含淚咽下肘子,以實際行動回應他的問題。
做胖少爺的奶娘很簡單,晚上喂桶牛奶摟著他睡,半夜喊他尿尿繼續哄他睡,早上起床為他穿衣哄他吃飯。
因為我力氣大,得到胖少爺的大力賞識,他連讀書的時候都帶著我。
別家小少爺坐著小轎子晃悠悠進學堂,只有我,把比我胖兩圈不止的胖少爺背在身後,任他圈住我的脖子,一路上顛顛地得意。
「慕遲,你怎麼欺負小姑娘,你不知羞,你比她兩個都粗,你還讓她背你,丟丟丟!」
說話的是張崽子,比胖少爺大幾歲,家裡也是做生意的,但不如慕家家業大,和慕遲一直不對付。
慕遲是個被捧慣的孩子,聽不得一句侮辱,當即在我背上撲騰著腿叫囂。
「你懂個屁,什么小姑娘,這是我奶娘!我奶娘勁大著呢,你再欺負我,她一拳打爆你狗頭!」
書院的少爺們鬨笑著跑了,大家都嫌棄慕遲帶奶娘上學,說他是個沒斷奶的娃娃。
只有胖少爺很開心,他覺得別人之所以不帶奶娘上學,不是他們不想帶,而是家裡奶娘年紀太大了,拿不出手。
他就不一樣了,他的奶娘不光年輕,還能背他走幾里路,大氣都不喘一口。
他感到十分驕傲。
「奶娘,你驕傲不?」
我兩眼空空地看著天,將微微下滑的胖少爺又往上掂了掂。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我上輩子造了啥孽。
我咋這命苦哩!
5
胖少爺和張崽子發生衝突,是我來府里半年之後。
那日我送少爺去書院,家裡奶工病了,我急著趕回家擠牛奶,先回了一步。
等我傍晚趕到學院時,胖少爺居然沒有舔著糖人伸著脖子在門口等我。
還是吹糖人的大叔告訴我,「閨女,你家那小胖子讓狼嚇跑了,往山那邊去了,你趕緊找人去救他吧,狼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日我才知道,胖少爺整天念叨的狼居然是真的。
張家真的給他家少爺養了頭狼做寵物,而張崽子不止一次讓狼嚇唬胖少爺……
我哪來得及回府找人,萬一小胖子被狼咬死了,我作為他的奶娘,也得活活被打死。
別瞧這些有錢人表面和善,我還記得兩月前,張家有個下人,就因為病了沒端住茶水,潑到張小少爺腿上,被打了個半死丟出去,當晚就斷了氣。
我不敢猶豫,從牆角抄了根粗棍子就往山上跑。
得益於多年來在山間行走的經驗和極快的腳程,我很快找到了狼狽逃竄的胖少爺。
太慘了,真的太慘了。
我那圓滾滾白胖胖的矜貴少爺,平時啃個肘子都得有人幫忙捧骨頭。
這會衣不蔽體,渾身是血,腿似乎也被咬瘸了,可還是拚命扶著樹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他身後,是一頭兩眼泛著綠光的兇狠幼狼。
幼狼見少爺筋疲力盡,知道時機已到,雙腿往後一撐,準備發動最後的進攻。
我嚇壞了。
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和真狼對上。
手哆嗦,身子也哆嗦,眼淚嘩啦啦地掉。
但我知道不是怕的時候,握緊棍子,趁著幼狼聚精會神的一刻,我嗷一嗓子,蹬著腿衝上去,一棒子砸到幼狼頭頂。
那狼嗷嗚一聲,滾了一圈虎視眈眈地瞪著我。
我哆嗦著將褲腿綁了個結實,頭髮挽成一團,幼狼撲過來時,我嘴裡念著菩薩保佑,閉著眼睛和它翻滾成一團。
「嗷嗷…」
「嗚嗚…打死你打死你…」
「嗷嗷…」
「嗚嗚…打死你打死你…」
事情的最後,以幼狼雙目圓睜地被打死在山上,而我一瘸一拐背著哭哭唧唧的胖少爺下山為結尾。
那個晚上,原本只把我當個樂子的胖少爺親昵地抱住我的脖子,信誓旦旦地舉著被樹枝劃破的小胖手發誓。
「奶娘,我發誓,就算我長大了不用你喂奶了,我也會一輩子伺候親娘一樣養著你!」
發完誓,胖少爺呲著個大牙,大臉貼著我的麵皮問我。
「奶娘,你開心不?」
我不開心。
我被狼抓得滿身是傷,一動就疼,我真是沒法開心。
但我不說,管家說過,我是少爺的奶娘,相當於半個娘。
給人做娘的,再疼,也不能說。
6
雖然我和小胖子是受迫害的一方。
可事實證明,有權有勢的人他都不講道理。
他們不管誰對誰錯,只管誰付出的代價大。
雖說是張家崽子故意放狼傷人,可慕遲只是受了點皮肉傷,腿被咬了一小口。
相比而言,張家受的傷害就大了。
那幼狼是張家叔父特意從關外尋來,送給張崽子的六歲生辰禮。
張家生意做得不如幕府紅火,可人家叔父在京里做大官,而現在幼狼死了……
張家崽子抱著幼狼屍體哭了一夜,天一亮就讓管家報了官,當日下午縣衙就來拿人。
那些府衙看人下菜,不敢驚動胖少爺,就把我壓在地上,嘴裡叫嚷著如果不拿五十兩銀子,就要我給狼抵命。
誠然,我一個做奶娘的,又簽了死契,沒有月例,一輩子也不可能拿出五十兩。
而管家雖然有心救我,畢竟我是為了救小主子,可五十兩銀子太多了,他一做不了主,二覺得我命值不了那麼多。
我想想也是,人買來才花了二十兩,這會給五十兩,對慕家而言,的確是賠了。
索性認命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隨他去吧。
我事兒想得明白,心裡還是苦。
眼淚吧嗒吧嗒掉。
我不明白,我命咋這苦哩。
7
衙役們見慕家不給銀子,拿了枷鎖就往脖子套。
動作兇狠野蠻,一點兒不憐香惜玉。
就在我以為事無轉圜時,我那胖少爺衝出來了。
他鞋都沒來得及穿,頂著一身的肥肉和傷,地動山搖地往前院跑,嘴裡撕心裂肺地嚎著。
「奶娘…我的奶娘…誰也不准抓我的奶娘…」
那一刻,我拔涼的心像是灌下二兩酒,呼啦啦熱了起來。
「誰把少爺放出來了,哎呦,小祖宗,快回去歇著,這裡有管家呢!」
管家哄著小少爺,生怕他受我連累被衙役抓走。
可胖少爺豈管那些,他衣裳一扯,身子靈活地一滾,熟練地在地上滾了起來……
「我的奶娘…我要我的奶娘…我不讓他們抓奶娘…把我一起抓走吧…我要跟奶娘去牢里喝奶…」
……
在胖少爺撒潑打滾半個時辰後,管家沉著臉取了五十兩銀子給衙役,打發衙役離府後,自覺跑去祠堂跪了一夜……
8
有了這過命的交情。
我和胖少爺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
他不再讓我做人肉轎子,我們坐著轎子去上學,只是他得坐我腿上,掛我脖上。
吃飯也不再讓我捧骨頭,許我坐在一旁一起吃,還會分我兩個肘子,天真地告訴我:
「奶娘,你別捨不得吃,咱家旁的沒有,就是富裕……」
啃著香噴噴的大肘子,看著白胖胖的少爺,我心裡有些感慨。
別說,我命還不錯哩。
可這好日子沒過太久,胖少爺八歲那年,幕府出事了。
那是個秋末,我背著胖少爺下學。
還沒有走進幕府前街,就見素來沉穩的胖管家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
他遠遠看到我們,使出全身的勁丟來一個包袱,噗通一聲跪下,用力沖我磕了三個頭。
那眼神是兩年來我從未見過的真摯和哀求。
我整個人都懵住了……
這是幹啥,磕啥頭哩……
可不等我多想,幾個穿金色飛魚服、手持大刀的俊小伙就沖了過去。
一拳打在管家後腦勺,拖死狗般扯著他的腿,把他拖了回去……
我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哭了。
但我沒敢大聲哭,做賊般弓著腰拾起包袱。
然後…使出吃奶的勁往人多的地狂奔。
背後的胖少爺二傻子似的歪頭問我:「奶娘,誰掉的包袱,你咋拿了就跑,你是不是打算偷偷匿下?咱不興這樣哈,咱有錢,不缺人家個破包袱。」
…
我背著胖少爺跑了二里路,才找了間破廟鑽進去。
包袱里有封信,我不認字,遞給了胖少爺。
胖少爺還不樂意看,說偷看人家信不禮貌,夫子知道要罵。
可在我的堅持下,他還是撕了信封,後來就哭了。
哭得震天響,坐在我腿上,晃得我頭暈目眩。
「奶娘…我家沒了…我爹娘下大獄了…我沒家了…啊啊啊…以後再也吃不上肘子了…」
9
慕家被抄了。
城裡的叫花子說,錦衣衛從慕家存海參的冰窖里,搬出五十多個大箱子。
箱子裡裝滿了銀錢,一群人數了十幾天都沒點清到底多少銀子。
我分給叫花子半個饅頭,問他為啥要抄慕家。
慕家一不做官,二不殺人,一個生意人,抄他做什麼。
叫花子啃了口饅頭,神神秘秘,「你知道慕家做啥生意不。」
我啃著雞腿搖頭,這雞真香!
「那上哪知道,我又不是慕家的。」
「他們家販私鹽哩!」
叫花子一說就起了勁,搖頭晃腦道,「俗話說,鹽者,國之大寶,天下之賦,鹽利居半,宮闈服御、軍餉、百官俸祿,皆仰給焉。他慕家是吃了豹子膽,敢販賣私鹽牟利。你知道他們家搜出多少金銀?好傢夥,說句不誇張的,慕家闔府,死不足惜!」
我一把將饅頭搶回來,惡狠狠地沖他呲了呲牙。
「你個小叫花子,識幾個破字就敢咬文嚼字嘲諷人啦?活該你娃要飯,要你飯去吧!」
回破廟的路上,我遇上了幾波搜查的官兵,他們滿大街貼慕遲的畫像。
慕家夫婦是在入京路上被抓的,府里的人也被抓回了衙門,唯一跑掉的就是胖少爺慕遲。
錦衣衛得的指令是帶慕家滿門入京抄斬,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胖少爺。
可氣的是,我在半路居然遇到給衙役帶路搜人的張家崽子。
那狗崽子指手畫腳把慕遲愛去的地都告訴了衙役,還特意告訴他們,「慕遲帶著他奶娘哩,那娘們勁大的哩,一拳能打死一頭狼!」
我遮著臉恨恨地沖狗崽子呸一聲。
這狗崽子,真記仇!
活該他死狼。
10
城裡越搜越嚴,我打算帶慕遲換個地躲躲。
結果,收拾包袱的時候驚動了慕遲,他像個炮彈一樣撲過來,將我壓在地上,撲到我懷裡就哭。
「奶娘…你是不是要丟下我偷偷回家…」
「奶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爹娘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嗚嗚嗚…奶娘,你別走…我以後叫你娘成不成,你千萬別丟下我…嗚嗚…」
我一把捂住慕遲的嘴,他臉大如盆,我一隻手沒堵住,又堵上一隻。
「少爺,別嚎,你想把人喊來不成,到時候你就不止沒人要了,小命都沒了!」
慕遲的臉又圓又大,一雙眼睛委屈巴巴地瞪著,眼淚嘩啦啦的,一點不像個男子漢。
「你…不走…就…不嚎…」
我嘆了口氣,拍拍慕遲的大圓臉。
「不是我走不走,是咱倆一塊就沒法活,你家裡有啥親戚沒,我先把你送去,再回家,成不?」
這是我想了幾天最合適的法子,慕遲金貴,吃不了苦,跟著我只能過苦日子,他哪受得了。
至於我,我娘當初說過,若慕家不要我,我可以回去的。
可慕遲頭搖成撥浪鼓,抱著我不撒手,「我沒有親戚,只有管家,現在管家也沒了,只有你。」
看著可憐的小胖子,我嘆口氣,托著腮坐在雜草上,「少爺啊,不是我不要你,是我家太窮了,家裡還有個弟弟,我爹娘養他都難,我能幹活還能種種地,你能幹啥?」
「你一頓兩個肘子,我爹娘活這麼大都沒吃過肘子,把你帶回去,真是養不起。」
慕遲很委屈,跟個桶似的坐我腿上,把我膝蓋都壓彎了。
「管家不是給了一包銀子嗎?都給你爹娘成不成?」
奶娘,我以後少吃點,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我幫你下地幹活,你別丟下我成不成?
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你一個親人,你再不要我,不如讓官兵抓了我去……」
說完,一撇嘴,又哭了,抱著我的脖頸鼻涕眼淚糊我一身。
「奶娘,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沒你我以後可咋辦…嗚嗚嗚…」
11
我還是帶著慕遲回了菊花村。
兩年未歸,大旱逢甘霖,村裡又是一片繁盛。
漫山遍野的麥子金燦燦的,連空氣里都是糧食的香氣。
我牽著慕遲去了地頭,我爹先看到我,旱煙一丟,快步跑了過來。
「秀兒,是你嗎秀兒!」
我娘聽到聲音,擦了擦汗,抱著我弟圍過來,拘謹地給慕遲行了個禮。
「見過大少爺,大少爺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