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不見,我們秀兒長這麼好看啦,還是大少爺會養人。」
說著話,我娘就哭了。
慕遲驕傲地笑了笑,晃了晃我的手。
我爹歡喜地拉著慕遲往屋頭走,嘴裡親熱得不行。
「早說咱們少爺來,我怎麼也得去城裡買二兩肉炒個菜,來得太突然了,家裡沒準備,不過好在糧食是夠的。少爺愛吃饃饃不?讓秀兒她娘給少爺烙兩個,香著哩!」
一聽饃饃,我和慕遲齊齊咽了口水。
回來的路上怕遇到官兵,我倆餓了一路,早就肚子咕咕叫。
「太好了太好了,叔您也甭客氣,這次沒準備不要緊,我倆也不打算走了,以後就住這,您下午趕緊去買肉…」
「啥?」
慕遲話都沒說完,就被我爹打斷了。
「啥意思?」
慕遲小嘴一撇,又哭了,「叔,我們家遭難了,爹娘都沒了,我以後能不能跟奶娘住你們家。」
山裡的風都停了。
好一會,我爹問我,「郝秀兒,他說真哩?他家人呢?」
「被抄了,沒人了,就剩他自己了……」
「走!快走,現在就走!」
我爹變了臉,口氣冷硬,旱煙都摔到地上。
「郝秀兒,我和你娘多苦你不知道?咱們家養你弟都難,還能多養你倆?」
「叔,我們不白吃,我們有銀……」
我一把將慕遲扯到身後,沖我娘道:「娘,我倆不白吃,我倆都下地幹活,不過是多一口飯的事,也不成嗎?
您別忘了,當初咱家遭難的時候他家可是給了二十兩銀子呢!那銀子你們一輩子種地也賺不來……」
「啪!」
我爹一巴掌甩得極快,我娘虛虛攔了把,沒攔住,又悻悻放下手。
「秀兒,那銀子可不敢動,那是以後給你弟娶媳子用的,再說了,咱也不是白要他們的,不是把你給他了?」
「當初是簽了死契的,甭管他家裡如今怎樣,你就得一輩子跟著他,咱家沒把你往回要,就算有良心了……」
我看著娘閃躲的眼神,只覺冷風在脊椎里流竄,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娘是打算,這輩子都不認我了。」
「這說的啥話,你一輩子都是娘的閨女,咱地如今又成了,只要你回來,娘一百個歡迎…只是,你帶著他,這…不合禮數…」
慕遲一聽這話,嚇的緊緊抓著我的手,「奶娘,你是不是為了回家不要我了…奶娘…」
我的心裡像破了個大洞,呼啦啦地往裡灌風。
風吹過臉、手臂和小腿,哪哪兒都是鑽心的涼。
我最後看了一眼爹媽,扛著包袱,拉著慕遲就往村外走。
慕遲傻乎乎地問我去哪,說他走了這麼久,實在走不動了。
我擦了擦眼淚,蹲下身子背起慕遲。
「少爺,你沒人要,我也沒家了,以後咱倆做個伴,總能活下去!」
12
我背著慕遲翻了幾個山頭,去了隔隔隔壁一座繁華的城池。
我想著,富裕的地方總是機會多一些。
我花了些銀子,跟個好心大娘租了一戶小宅子住了下來。
大娘以為我們是沒了父母相依為命的兄妹,對我們很是照顧,怕我們受欺負,還對外說我倆是她遠方表親。
託大娘的福,我在城裡裁縫鋪找了個穩定的活計。
原本老闆是招裁縫,可我哪會這些。
正巧鋪子裡的夥計吃力地扛著半人高的大麻袋。
我當場一手拎起兩個麻袋,利落地堆進貨房,驚呆了老闆和夥計,最後以每月五百文的月銀留下了我。
有了穩定的工作,我們算是在這城裡安家了。
慕遲年紀小,又嬌生慣養,除了讀書一點忙幫不上,我打算送他繼續讀書。
可我去書院打聽了下,好傢夥,這城是真富裕啊。
城裡一共兩處書院,官學免學費且提供食宿,但需要考試外加審核家世,慕遲這餘孽審不了一點。
另一處,便是私學。城裡想讀書但沒能考進官學,且家境富裕的就會被送去私學。
私學每年學費十貫,需一次性付清。為了學子們更好地薰陶文化,學院要求學子在院內吃住,但食宿費需要額外支付,合計每年三貫錢。
我愁得坐在油燈下撓頭,慕遲湊過來,大胖臉往我手臂上一搭,瞪著天真的大眼睛。
「奶娘,沒吃飽嗎?臉咋丑成這樣?」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慕遲。
旁人家道中落,爹娘落難,孩子定然坐立難安。
可慕遲就不一樣了,只要給他個肘子啃,即便有些吃不飽,他也能莫名其妙滿足起來。
果然,富貴人家的孩子就是樂觀。
我把上學的事告訴他,慕遲聽了聽,打了個哈欠。
「咱不是有銀子嗎?才十三貫錢,給他便是。」
我捂著胸口一陣心疼,「那些碎銀子是管家拚死給你拿出來的,我算了算,合計就四十兩,你每日還要啃一個肘子,一個肘子 100 文,那些銀子也就夠你啃半年肘子。」
慕遲一聽緊張了,他抱著我的脖子哀求我,「奶娘,肘子真的不能再少了,我以前一天都要吃六個,如今只有一個,我走路腿都發軟……」
看著連日奔波,瘦了二兩的胖少爺,我心疼地摸了把他臉上的肥肉。
肘子確實不能再少了,孩子太苦了。
我咬咬牙道,「實在不行,咱們旁聽!」
13
旁聽不是坐在凳子上聽。
而是我扛著慕遲偷偷翻進書院,再躲到最末的窗戶下,將他扛過頭頂……
我是第一次聽夫子講課,很新鮮。
夫子講話真好聽,唱曲似的。
我聽著聽著就睡了,又被一陣鬨笑聲吵醒…
夫子和學子都哈哈笑著看我們,我以為自己打了呼嚕,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卻聽到頭頂熟悉的豬下崽子似的呼嚕聲……
在裁縫鋪乾了半月後,我得到了老闆的大力賞識。
他說,店裡那壯夥計三天才能幹完的活,我一個晌午就幹完了。
所以,他一高興,把壯夥計辭了。
老闆見我幹活實誠,對我也格外照顧,只要扛完貨,我就可以扛著慕遲去旁聽。
半年下來,夫子對我的行為頗為感動。
一日下學,他叫住我。
「這豬崽子是你弟吧,呼嚕打得震天響,也就你這親姐還願意雷打不動地扛他來讀書。」
「我這書院規矩大,銀子不夠,就是太師的閨女也甭想進屋。」
可你能堅持這麼久,累成皮包骨頭,是個有毅力的。
我便為你破個例,在廊下放個凳子,你讓這豬崽子坐著聽,你去歇著吧。」
慕遲傻乎乎地聽著,直到我千恩萬謝地目送夫子離開,他才氣呼呼道:「奶娘,這學不上也罷,這夫子沒素質,他罵人!」
14
又過了幾個月,我從路過的商人口中得了個消息。
慕遲的爹娘沒被處死,他家產上捐國庫,做了賑災的糧款,聖上開恩,改成流放。
後來又因為挖出個鐵礦,人手不夠,被派去山裡挖礦了。
那山也不算遠,離我們也就十幾個山頭,腳程快一點,六七天也就到了。
我想著,還是得帶慕遲走一趟。
一來,那畢竟是他爹娘,當子女的,哪能不看看落難的爹娘?
二來,慕家對我是有恩惠的,當年沒有他們二十兩銀子,我們一家人早餓死了,雖然我爹娘不要我了,可恩情不能算了。
我取出幾月來攢下的銅錢,跟老闆商量做兩身過冬的衣裳。
老闆是個好人,收了幾個銅板,用客人剩下的碎料子熬了三個晚上將衣裳趕了出來。
出發前,我將麻袋歸置好,又同夫子告了十天假,把凳子搬回房裡,打掃了書院,留下兩塊自己腌的豬肉。
一切準備就緒,我和慕遲出發了。
山路難走,慕遲爬了半個山頭就累了,他熟練地往地上一躺,不動了。
沒辦法,我只好背著他,繼續往前走。
慕遲是個歡脫的性子,翻了兩座山,看到滿山的果子和花,開心地同我打商量,「奶娘,以後咱們就住山里吧,你不用做工,我也不用讀書,餓了咱們就摘果子吃,飽了咱們就躺草地上睡,還受那累幹啥。」
我喘了口氣,將他往上提了提,繼續走。
「山里沒肘子。」
慕遲不說話了,什麼都是假的,只有肘子才是真的。
我們走了五天,終於到了挖礦的山頭。
山下有官兵把守,我背著慕遲又繞去後山,順著一處溪流爬了上去。
等見到夫人,已經入了夜。
她穿著粗布麻衣,給一光著脊樑的老頭喂水。
那老頭可真胖啊,三個夫人不止,一肚子肥油。
我看了一眼縮小版的慕遲。
嗯,是老爺沒錯。
見到慕遲,夫人眼淚嘩嘩地掉,一個勁沖慕遲招手,示意他過去。
慕遲眨了眨眼睛,一屁股坐下了,「奶娘,我睏了,走不動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慕遲抱起來走過去。
夫人想接慕遲,試了幾次,沒接動,又開始哭。
「我的兒啊,真是委屈你了,遭這麼大罪,還這麼敦實…嗚嗚…都是娘對不住你啊…」
慕遲對此無動於衷,偎在我懷裡,打了個哈欠,咂咂嘴,準備睡了。
我尷尬地看著哭岔氣的夫人,「少爺還小,孩子困得早,夫人別怪他。」
夫人哭著搖頭,滿臉慈愛地看著圓滾滾的胖兒子。
等夫人哭夠了,老爺才拍拍身邊的石頭,示意慕遲坐過去。
看得出來,慕遲有些怕他爹,抓了會兒我的腰,最後不情不願地跳下去坐到他身邊。
老爺歪過頭,嚴肅地看著慕遲。
那眼神看得我都有些害怕,我真怕老爺要打少爺。
心裡盼著老爺下手輕點,那可是我費好大勁養的哩。
可老爺看了一會,哇的一聲就哭了。
「兒啊,爹受大委屈了,你知道不,兒啊……
「爹讓張家那鱉孫給坑害了,狗日的拿了爹那麼多錢,反手把爹給舉報了!
『兒啊,爹太委屈了……」
慕遲一臉麻木,習以為常地伸出胖手給老爺拍了拍背。
我張大嘴巴看著對面兩座山一般的男人依偎在一起,聽老爺講起了他傷心的往事。
老爺原本是做小生意的,辛苦半輩子,賺了點銀子,有次和張家吃飯,無意間得知張家大公子在京中做鹽鐵使,便動了販賣私鹽的心思。
要知道,我朝實行榷鹽制,販賣私鹽是大罪。
可這制度咋說哩,朝廷是賺錢了,鹽戶和百姓卻是一點便宜賺不到。
朝廷的人先是低價從鹽戶手中收來食鹽,有的甚至要求鹽戶無償進貢。
然後以極高的價格賣給特許鹽商,朝廷、各級經手官吏、衙門都要從中牟利,最後加上極高的鹽稅,導致賣到百姓手裡的鹽貴得離譜。
老爺慧眼如炬,發現了這個商機,給張家大人送了幾百兩銀子,偷偷往關外販起了私鹽。
那幾年,老爺賺得盆滿缽滿,家業漸漸大起來,也摸清了門路。
他為了省去中間商賺差價,私自從鹽戶手中買鹽,鹽戶又通過隱秘的運輸方式,節省了一筆官方運轉費。
朝廷沒反應,老爺越來越膨脹,直接雇了一批人煮鹽,自產自銷……
然後,趕上這兩年大旱收成不好,國庫空虛,張鹽史為了高升一把,反手把老爺舉報了。
月色如墨,老爺哭成了淚人。
他的大臉懟在慕遲的脖子上,委屈得不成樣子。
「兒啊,爹委屈啊。」
「爹是好人啊,官鹽價這麼高,百姓根本吃不起。」
「一斗鹽,官家從鹽戶手中幾文錢買到手,可你知道賣給百姓多少文?」
「三百七十文啊!」
「爹賣得多便宜,地方富戶我賣他們一百八十文一斗,商戶飯館我賣他六十文一斗,老百姓我賣他十文一斗,爹是賺了些錢,可老百姓沒受益嗎?我為啥生意越做越大,是因為鹽戶要活命,老百姓要吃鹽!」
老爺越哭越傷心,哭到傷神處,眨巴著大眼睛看慕遲。
慕遲打了個哈欠,用髒不溜秋的衣裳給他爹擦了擦淚,「爹,你是個好人,我長大了要跟你一樣做好人。」
老爺感動得又嚎了一通,最後感慨道,「這事,歸根到底是我天真了,我沒想到張家這麼缺德,拿了我這麼多供奉,狗日的,轉頭拿我換官職。」
「兒啊,爹算是看明白了,生意再大,那也得朝中有人,只有做了官,那才能想賺多少銀子就賺多少銀子,這世道,太他麼黑了…你爹單純…受大委屈了…」
夫人又問了問我和慕遲的現狀,聽說我爹娘把我們趕出來,夫人心疼地抱住我。
「好孩子,慕家對不住你啊。」又去拉慕遲的小胖手,「兒啊,以後娘不在,你一定好好對秀兒,等以後她干不動了,你得養她一輩子。」
慕遲推開他爹,坐到我懷裡,抱著我的脖子認真道:「我知道,你跟我爹不要我了,以後奶娘就是我娘,我一輩子跟奶娘在一起!」
說得夫人又開始抹淚,欲言又止,最後化為嘆息。
臨走,我把衣裳給了夫人,老爺把慕遲拉到黑影里不知說了啥,最後狠狠嘬了慕遲兩口,慕遲腮幫子都腫了,才抹淚讓我們快走……
15
見過夫人老爺後,慕遲有了些變化。
他開始認真聽夫子講課,還在下學後,跑去裁縫鋪找我。
天殺的,之前為了顯得我很厲害,我一直告訴他我在裁縫鋪做女紅。
偏慕遲來尋我那日,來了幾車麻袋。
我一手提著兩個麻袋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揮汗如雨。
等我發現慕遲的時候,小胖墩已經哭成了淚人。
他晃著一身肥肉哇哇哭著問我,「奶娘,麻袋比我輕還是重?」
為了安慰他,我只好哄他,「我勁大,抱你抱慣了,這點麻袋,小意思。」
其實麻袋比慕遲重多了,但這點重量我還受得住。
慕遲不信,非要幫我。
可他力氣小,一下午也沒挪動幾個,手還磨了大包,肩膀也腫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不吃肘子了。
他搶過我的稀米粥,把肘子推給我。
「奶娘,我再也不吃肘子了。」
「為啥?」
慕遲哇哇大哭,「奶娘,我不要你扛麻袋給我買肘子了,我以後少吃飯,你別去扛麻袋了,我會好好讀書,我去考功名,我去做大官貪銀子養你!」
我笑著摸了摸慕遲的胖腦袋,將他攬進懷裡,輕快道。
「少爺,你還長身體哩,該吃吃。
我從前種地,比這累多了,這點活不算啥。」
入夜,我哄著慕遲睡覺。
他趴在懷裡問我從前家中的事。
「奶娘,你們家就你幹活嗎?你爹娘呢?」
「我娘這些年為了要兒子,用了不少偏方,身子不好。
我爹煙癮大,一會兒不吸就難受,吸了又沒啥勁幹活,偶爾幫著干,但幹不了多少。」
慕遲撇撇嘴,「可那日去,我瞧他們都在地里,別是以前故意欺負你。」
我摸摸慕遲的頭,沒說話。
慕遲往我懷裡趴了趴,「奶娘,我爹說官府還在到處出賞銀抓我,你會賣我換銀子嗎?」
還有這事?
「出多少銀子?」
慕遲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五十兩……」
「這麼多?」
屋子裡詭異的寂靜,慕遲連氣都不敢喘了。
我嘿嘿笑了笑,輕輕拍著慕遲的後背。
「少爺,我逗你玩的嘞。
人這一輩子啊,有時候就是圖個伴,有你在身邊,我就有動力好好活,日子也有奔頭,如果沒有你,我自己也沒啥意思不是。」
慕遲含著淚,重重點頭,「奶娘,你放心,我絕不讓你白養我一場!」
「我一定要你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再不用去給人扛麻袋!」
16
慕遲發憤圖強,肘子也不吃了。
一年下來,個子長了,人卻瘦了。
從前是個圓滾滾招人喜歡的小胖子,如今瘦下來,眉眼分明,輪廓清俊,成了英俊的少年郎。
裁縫鋪老闆知道我倆困難,就多安排些活給我,多塞我些銅板。
我感恩戴德,慕遲卻不開心,每次路過裁縫鋪都狠狠盯著老闆,嚇得老闆一頭汗……
房東大娘也隔三差五接濟我們,給兩盤菜,或幾個熱饃饃,還教我做女紅給慕遲做了兩套合身的衣裳。
夫子見慕遲認真,心裡也歡喜,雖然仍舊堅持不給銀子不能進屋的原則,卻隔三差五將書放在廊下的凳子上。
還語重心長地同我道,「這崽子是個好苗子,有我當年的氣魄,跟著他,你日子差不了!」
我疑惑地問夫子他當年啥樣,不就是個夫子嗎,賺再多銀子也就是個夫子罷了,能有多大氣魄?
夫子看出我的不尊重,瞥我一眼,高傲地昂起頭顱,頭也不回地走了。
終於,在慕遲十六歲那年,他不負眾望,一舉中第。
17
中榜當日,慕遲被榜下捉婿了。
捉他的是個漂亮姑娘,那姑娘只瞧了他一眼,就喜滋滋地追著報喜隊伍來了我們租住的小院子。
「郝狀元,這是你家姐嗎?」
陸曼曼長得真漂亮啊。
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腰肢不盈一握,聲音嬌嬌的,聽得我都臉紅。
「不不,姑娘,我是他奶……」
「與你何干。」
慕遲驀地打斷我,不近人情地看向陸曼曼。
這幾年,慕遲變了,不再傻呵呵地笑了,整日板著個臉。
我正想說他兩句,對女孩子不能這麼凶,不然會孤寡一輩子的。
可話還沒出口,慕遲就拉著我往屋裡走,口氣極其不友善。
「趕緊走,把門關上。」
一進屋,慕遲用力抱住我,像小時候那樣埋在我頸窩處蹭了蹭,聲音悶悶的。
「我要進翰林院了,我們馬上就能搬進大宅子,我們終於可以過好日子了。」
我抬頭望著已高出我一頭的慕遲,傻乎乎地笑,「少爺,你可真厲害!」
入夜後,慕遲還是習慣跟我睡。
之前覺得沒什麼,可今日見了陸曼曼,我忽然意識到,慕遲不再是從前不懂事的小胖墩了,他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夜裡不該讓奶娘摟著了……
我把這話告訴慕遲,慕遲眯著眼說我搬麻袋搬傻了,他要一輩子跟我睡,一輩子像小時候一樣。
我笑他說傻話,慕遲卻突然低聲問:
「是不是我做什麼,你都永遠不會離開我,哪怕我不是個好人。」
月色朦朧,我其實不是太懂他話里的意思。
慕遲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雖然這幾年他變了許多,可我總忘不掉他幼時哇哇大哭的委屈樣子。
一個愛哭的孩子,他能多壞?
於是,我很認真地告訴慕遲,說我會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
慕遲開心地笑了,語氣也輕快起來。
「是我想多了,我從前一無所有你都不曾離開我,如今要過好日子了,你確實沒有理由離開。」
18
入朝後,慕遲早出晚歸。
倒是陸曼曼隔三差五來找我。
她認定我是慕遲的姐姐,因為慕遲科考前,改隨了我的姓氏。
「郝狀元真的很厲害,不止文章寫得好,殿試時從容不迫,對答如流,連我爹那從不夸人的性子,都讚不絕口。」
說起慕遲,陸曼曼臉上掛著羞澀的笑。
「秀兒姐,你知道嗎,我爹已經打算讓我嫁給他了,等過些日子,郝狀元不那麼忙了,我爹就叫他去府上,提成親的事。」
陸曼曼的爹是兩朝太師,為人清正廉潔,朝中清流皆以他為首。
我不懂朝中事,卻也曉得,慕遲想在朝中走得遠,是要有個靠山的。
加之陸曼曼活潑可愛,這門親事,我十分滿意。
「太好嘞,等婚事定下來,我好好給你們張羅。」
陸曼曼用力點頭,不知想到啥,又托著腮懊惱起來。
「可是秀兒姐,郝狀元好冷啊,無論我怎麼逗他,他都不笑,看我的時候有種後背涼颼颼的感覺,可是……」
話鋒一轉,陸曼曼興奮道。
「我就喜歡他這副高冷的模樣,像是雪山巔上獨自盛開的凌霄花,讓人想一把薅下來!」
我被這比喻逗笑。
陸曼曼要是知道,慕遲小時候不但不高冷,還會張著嘴哇哇大哭,不知道這朵凌霄花她還想不想摘。
「你想得美。」
一道冷淡的聲線忽然從身後傳過來。
陸曼曼緊張地看過去,像是個拘謹的孩子般,「郝狀元,你回來了,我……」
「姑娘家還是矜持些,少往男人家跑,以後才能嫁個好男人。」
只一句話,陸曼曼臉上血色褪盡。
「那日你不是同我爹說,你有成親的打算……」
「是有成親的打算。」慕遲聲音沒有半分溫度,「但沒說與你成親。」
陸曼曼急了,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上前抓住慕遲的衣袖,「除了我,這京里還有誰能配上你?郝狀元,別跟前途過不去。
我爹說了,只要你娶我,明年就讓你進戶部,郝狀元,你可想清楚,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
慕遲看都不看陸曼曼一眼,只淡淡拂開她的手,語氣疏離。
「你爹這是拿你當貨物,與我做交易?」
「娶你便能進戶部,不娶皇上還能撤了我的功名不成?」
「陸姑娘,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慕遲惡劣的一面。
不起波瀾的聲調,無溫的眼神,莫名令人發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