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曼曼顯然也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後退一步,眼底有抑制不住的委屈。
最後一跺腳,賭氣般往外走。
可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慕遲的聲音再度響起。
「以後,別來煩她。」
19
上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都是些朝中重臣。
起初他們還神態矜貴,不過幾年的時間,便個個點頭哈腰,滿臉堆笑。
我們也從租來的小宅子,搬進了一座五進五出的大宅子。
宅子坐落京城最繁華的街段,門匾上郝府二字金漆閃爍,府中僕從如雲,氣派非常。
慕遲的官職更是一升再升,不過三年光景,他竟已入了內閣,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
慕遲從不同我說朝中事,可我還是從街頭百姓的隻言片語中得知,慕遲拒絕了陸太師的拉攏,轉而投入丞相一黨。
丞相蘇淮,人送外號「我朝第一大奸佞」。
百姓嚇唬家裡孩子,張嘴就會說,「不聽話,不聽話把你送去蘇府讓丞相吃了你……」
看著流水般進府的銀子,我沉默看天。
那個曾經發誓要做大貪官的小胖子,終於在多年後,走上了他從小為自己規劃的道路,誰都攔不住……
「少爺,昨日來跟您喝酒的是張家那叔父嗎?」
慕遲懶洋洋歪在太師椅上,眼都沒抬,「嗯,是他,那五百兩銀子就是他送的,他近來惹惱了蘇相,托我美言幾句。」
我默了默,忍不住提醒他,「少爺,老爺夫人還在挖礦呢……都是他害的。」
慕遲不在意地嗯一聲。
「這些事你別管,只管開開心心玩你的,其他的,有我。」
我的心沉下去。
變了,真的變了。
少爺有事已經不同我講了,他開始有秘密了。
我心情沉重地回了屋子,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著房頂。
慕遲進來的時候,婢女已經換了第二根蠟燭。
他一邊脫衣,一邊瞧我。
「怎麼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我一動不動,裝作沒聽到。
慕遲笑著吹了蠟燭,爬上床將我摟進懷裡,親昵地在我脖頸蹭了蹭,呼吸噴在我的脖子上。
「生什麼氣,你說出來,我才能哄你。」
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了,我氣鼓鼓地坐起來,狠狠錘了慕遲一拳。
「你變了,你徹底變了,你成大官了,連受苦的老爺夫人都不管了,以後你成了親,是不是連我都不要了?」
慕遲單手支頭,在昏暗裡望著我,眉眼帶笑。
「你是擔心我爹娘,還是不想我成親?」
這說的是什麼話!
「我是怕你不養我,不是不許你成親。」
「還有,老爺夫人也不能不管,他們還受苦呢……得把他們救出來。」
慕遲揪著我一縷頭髮繞圈圈,聲音低了下來,「現在還不行,時機未到。」
「什麼時機?」
「秀兒,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我又一拳捶在慕遲身上,卻被他笑著勾倒回榻上。
「我是你奶娘,不准叫我秀兒!」
「好,不叫秀兒,是姐姐。」
20
這事過後不過三天。
我發現街上的人看我的眼神變了。
怎麼說呢,嫌棄,鄙夷,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我對此十分納悶,想拉住個府里人問問,可他們個個面露懼色,轉身就跑。
直到陸曼曼找上門,我才知道,我又他麼攤上事了。
「哼,我沒想到,他會為了你這種人,拒絕我。」
我一愣,「我哪種人?」
「你是他奶娘!」
陸曼曼惡狠狠地瞪著我,語氣譏誚,「你們這是私德敗壞,罔顧人倫,噁心,真噁心!」
平日我和慕遲的院裡是沒人伺候的。
偏那個晚上,有婢女來換蠟燭,慕遲因為我不高興,也沒去趕人。
就是那個婢女,聽到了那句我是你奶娘,轉身便將話傳了出去。
清流一黨與丞相一黨本就是死對頭,立馬借題發揮,將這事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連皇上都有所耳聞,在朝堂之上質問慕遲是否與奶娘行不倫之事。
陸曼曼是真心喜歡慕遲的,這幾年,她時不時往慕遲眼皮子底下跑,雖然慕遲不搭理,她還是守在家中,死活不嫁人。
這會知道慕遲有事,又趕上來了。
「你個村婦可能不知道,朝中的官員每隔三年便有一次京察。
我朝以德治國,德行有虧者,輕則貶黜,重則罷官。
你若是真為郝狀元好,就該勸他娶妻生子,回歸正途!」
「這些年,你想必也看見了,郝狀元沒有家世,沒有幫扶,他為了往上爬要吃多少苦。
你當丞相那麼好攀附?他陪丞相的幕僚喝到吐,所有的髒事爛事丞相都交給他去做。
你個無知婦人只知眼前富貴,卻不知道,郝狀元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踩雷,一旦這雷爆了,他會將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陸曼曼的話說得我一頭冷汗,「真的嗎?他會出事嗎?」
陸曼曼哼一聲,「守著你,他早晚會出事,可若他娶了我,就有了陸家做靠山,我爹兩代帝師,不管郝狀元做過什麼,皇上看在我爹的面上,都會饒恕他。」
「那就好那就好。」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討好地沖陸曼曼笑,「陸姑娘,你是個好姑娘。
少爺他……本性不壞的,他只是性子冷了些。
他不像你,有個當官的好爹護著,他爹娘……去的早,受的苦多了,性子難免有些孤僻,你多擔待些,幫著在你爹面前說說好話。」
「我同他沒什麼的,你別聽那些人胡說,我們清清白白,你若是介意我,我走就是,但你別放棄他……他走到今日,真的不容易。」
陸曼曼狐疑地看著我,「他如今這般地位,你真的捨得放棄他?」
「你要知道,走了,你就只能做丫鬟做婆子,總之過不了富貴日子。」
離開慕遲,說不難過,是假的。
相依為命多年,我同慕遲的感情早就越過親生爹娘。」
在這世上,他是我最親近的人。
可明知他身陷囹圄,救他的機會在眼前,我卻只顧自己,那我後半輩子也不會安穩。
「陸姑娘,我只是少爺二十兩買來的丫頭,如果沒有少爺,我們一家早餓死了,少爺於我,是恩重如山。
後來少爺落難,沒了心氣,我心裡著急,又不敢說重話,便總是央求他日後一定要養著我,其實,我怎麼敢要求他養著我,他不欠我,我只是盼著他好罷了。
夫子總說他聰明,這麼聰明的少爺就該過好日子,我和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陸曼曼其實不壞,她只是為慕遲著急罷了。
她拍拍我的肩膀,聲音軟了下來,「秀兒姐,你放心,你若是願意走,我給你銀子,慕遲欠你的,我替他還。」
21
陸曼曼說得對。
當今聖上是極看重德行的。
他雖賞識慕遲的才幹,卻不能容忍慕遲身上有與奶娘糾纏這樣的污點。
朝中這種事少嗎?未必,可沒有一個人將它鬧到門面上。
慕遲原本也不想的,可他近幾年實在太高調,導致不少人對他虎視眈眈,安插眼線進了府。
而我卻絲毫不懂這些後宅手段,只因憐憫他人困苦,便從不對下人設防,最終釀成了大禍。
歸根到底,我覺得陸曼曼說得對。
慕遲想在這條路上安穩走下去,他需要一個能幫他打理後宅的賢內助。
這個人,可以是京中任何一位高門貴女,唯獨不能是我這種大字不識的丫鬟。
慕遲被押入大理寺後,私德不修僅僅是個開端。
他才一失勢,清流一黨便將手中掌握的罪證一股腦上呈陛下。
刺殺朝中大臣、拉幫結派、暗中行賄……
樁樁件件,哪一件單拎出來,都夠慕遲喝一壺。
最急的是陸曼曼,得了我的保證,她已經把慕遲當成夫婿。
她讓太師幫她找了門路,進大理寺看了慕遲。
她告訴慕遲,只要慕遲把所有的事都推到蘇相身上,太師一黨會保他全身而退,她還會嫁給他,就算日後做不了權臣,在翰林院做個散官是沒問題的。
大概這世上沒人會同權勢過不去。
慕遲答應了,他讓陸曼曼給太師傳話,他要面聖。
22
一個月後,巡鹽御史張尚突然被遊街示眾,最終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百姓相傳,張尚在做鹽運史的二十年間,共計貪污六百八十一萬兩白銀。
他為了自己謀求私利,縱容各地宗親誘惑商人販賣私鹽,又以地方人口增長、官鹽不足為由,屢向朝廷多討鹽引,從中牟取暴利。
每逢家中有事,老人過壽,張尚便廣發請帖,向各地鹽商索要厚禮。朝廷委派的鹽商為了籌備禮金,又在鹽上加價,導致各地百姓苦不堪言,只能從鹽販子手中買鹽。而鹽販子賺了銀子,則要再次孝敬張尚……
除此之外,張尚每隔幾年就要翻修宅邸,卻從不動用自家銀庫,而是直接挪用本應上繳國庫的鹽稅。
更有多名刑部官員上奏揭發,這些年來張尚行事猖狂,每遇刑部追查,他便大肆行賄,或拋出幾個私鹽大戶頂罪抄家、填充國庫,以此轉移視線、保全自己。
此事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百姓積怨已深。
遊街當日,人群憤怒如潮,磚頭碎石如雨點般砸向囚車。
一圈下來,張尚滿頭鮮血、奄奄一息……
23
慕遲被放出來前一日,我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準備和他告別。
這段日子,我仔細觀察每個下人,老實本分的留下,稍有一點不安分的我便給了銀子趕了出去。
雖然知道陸曼曼嫁過來後,能比我做得更好,可到底是自己親手看大的孩子,還是忍不住想多為他做一點,再多做一點。
慕遲回來的時候,已過了傍晚。
這段日子,他又瘦了一圈。
下巴如同被刀削過,臉上長了青青的鬍渣。
看到我,慕遲笑了。
「姐姐,想我嗎?」
我哽咽著點頭,被慕遲抱進懷裡。
他像是一下子卸了力氣,鬆了一口氣。
「姐姐,我好想你啊,夜裡沒有你摟著我,我都睡不著。」
這話說得我一陣心酸。
「少爺,別怕,以後……會有人摟著你的。」
慕遲身子一僵,突然拉著我往屋子走,婢女問要不要上飯,被他趕了出去。
我被慕遲拉上榻,他壓著我躺到床上,手開始不安分地亂摸。
「姐姐,你擔了我這麼多年奶娘的名聲,打算什麼時候……」
「啥嘬一口?」
慕遲撐著身子看我,眼神像是盯著獵物的狼,他的目光緩緩下移,最終徘徊在我胸口。
隨著眼神越來越炙熱,慕遲有些口乾舌燥。
衣衫被扯開,我的身子猛地一抖,手忙腳亂地去推慕遲的頭,可他力氣大得很。
「少爺……不行,你要成親了,陸家救了你,你不能對不起陸姑娘,你還要去翰林院……你以後還得依仗著陸太師……」
床幔輕晃,慕遲鉗制住我的手,直到月上柳梢,慕遲才啞著嗓子在我耳邊小聲說。
「姐姐,我們很快就離京,我帶你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24
再次見到陸曼曼,我簡直不敢認。
不過半個月罷了,她憔悴得簡直不像樣。
她站在慕遲面前,眼圈通紅,聲音發顫。
「你早就計劃好要害我爹,是嗎?」
慕遲拉著我的手,一臉嘲弄。
「陸姑娘,是我害你爹嗎?
張尚是如何從一個地方衙役爬上巡鹽御史,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你爹身為兩朝帝師,表面清廉,背地裡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你是真一無所知嗎?」
陸曼曼臉色倏地慘白,仍強撐著說道。
「可他從未想害你,他喜歡你,一直想提拔你……」
「他不是想提拔我,他是要找個人接替他,繼續斂財,繼續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陸曼曼打斷慕遲的話。
「那又如何,耽誤你過好日子嗎?不比你如今被貶去偏遠之地做個九品芝麻官強?就算你幫了蘇淮,他也只能讓你戴罪立功,可你若跟隨我爹,我保證,三年之內,蘇淮的位子,是你的!」
「現在好了,什麼都沒了。
郝慕遲,你知不知道,我爹完了,你一輩子也毀了!」
陸曼曼越說越激動,連手指都在發抖。
「我爹有什麼錯?他坐上這個位置,手下門客幕僚無數,他不需要養著他們嗎?他又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不過是貪些銀子罷了,這朝中上上下下,誰敢說自己乾乾淨淨?」
「我的郝狀元,你又裝什麼清高,你為官這幾年,爬得這樣快,你難道不是為了地位和銀子?」
一陣風吹過,捲起幾片落葉。
慕遲忽然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你說的沒錯,你可以走了。」
陸曼曼沒動,她不死心地想讓慕遲給她一個答案。
可慕遲懶得與她多說,拉著我徑直登上馬車,吩咐車夫啟程。
行至城門外,馬車忽然停下。
我見到了那位萬人唾罵的奸臣蘇淮。
他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容貌俊朗,一身素色常服,周身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壓與氣度。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一掠而過,最終看嚮慕遲,語氣平靜。
「答應你的,本官做到了。
答應本官的,你也得做到。」
慕遲朝他微微一揖,並未多言。
馬車再次疾馳而起,捲起一地塵煙,將京城、恩怨與前程,都漸漸拋在身後……
25
我們最終來到蜀地,轎子停在縣衙外。
師爺領著幾個僕從迎接,很意外,我看到了夫人和老爺。
老爺還是那麼胖,真不知道挖礦這些年,他怎麼保持得住這身材。
倒是夫人蒼老了許多,看到慕遲,眼淚吧嗒吧嗒掉。
自我來慕家後,這是第一次一家人整整齊齊地聚在一起吃團圓飯。
老爺啃了兩個肘子,喝了一碗酒,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兒啊,不愧是我的兒啊,短短几年,居然能做這麼多事,牛逼!」
我才知道,張尚背後的靠山,正是清流之首陸太師。
陸太師這人啊,年紀大了,貪心,既要又要。
表面清流,背地裡把持朝政,操縱輿論,瘋狂斂財,連東宮意圖改革都備受他鉗制。
而被罵大奸臣的蘇淮,反倒是頂著奸臣的惡名,明里暗裡一直幫東宮查找罪證。
蘇淮知道,推動改革,第一要務就是除掉陸太師。
可陸太師地位尊崇,聖上對他禮遇有加,每次有點風吹草動,陸太師跑去哭兩嗓子,聖上就輕飄飄揭過。
加之他們手上罪證始終不足,一直難以真正撼動陸太師根基。
直到慕遲入朝。
說起慕遲加入蘇淮一黨,真是意外。
蘇淮偶然間看到了夫子送給慕遲的書,慕遲才知道,那夫子年輕時果然氣魄十足,竟是上任丞相。
夫子對朝中積弊深惡痛絕,曾幫著太子力推改革多年,卻屢遭陸太師阻攔。
陸太師不僅阻撓改革,更怕太子即位後不受掌控,動搖自己的利益。
多年來,他致力於打壓東宮勢力,或彈劾太子急於政事、心有異圖,或將東宮屬官調離關鍵職位,更屢次卡住錢糧,使太子提議的安民備邊之策盡數落空。
加之聖上有意偏袒,前路難行,年事漸高,夫子最終心灰意冷,憤恨隱退。
但臨行前暗中扶植心有宏願的蘇淮,寄望他有朝一日能助太子撥亂反正。
蘇淮雖背負奸臣之名,實則承夫子之志,暗中輔佐太子。
因此,當慕遲出現,兩人一拍即合,決心攜手破局。
陸太師極其疼愛陸曼曼,要太陽不給星星,加之他也愛重慕遲的才華,為了拉攏慕遲,多次拋出橄欖枝,皆被慕遲婉拒。
直到慕遲故意放縱流言、自污入獄。
陸太師這人自負,以為拯救慕遲的時機到了,讓陸曼曼以此要挾慕遲就範。
而慕遲則獅子大開口,提出他要替代張尚,才肯娶陸曼曼。
陸曼曼一聽慕遲要娶她,喜不自勝,回去求了他爹。
誠然,張尚雖然幫陸太師斂財,可到底不是自家人,而且翅膀硬了,難免不好把控。
但陸太師豈是那麼容易露出馬腳的,他答應陸曼曼考慮考慮,要想個萬全之策。
陸曼曼卻急了。
她追在慕遲身後那麼多年,眼看臨門一腳,她等不了一點。
她抹黑進了陸太師的書房,偷了陸太師與張尚的書信來往,交給了慕遲,還天真地囑咐慕遲,出獄就來娶她……
證據確鑿,張尚滿門抄斬,陸太師也徹底失了陛下信任。
可念在他年事已高,教導兩代帝王,陛下並沒有趕盡殺絕,只是以讓陸太師養老為名,撤了他的官職,許他帶陸曼曼回老家,再不入京。
蘇淮是打算留下慕遲的。
當今聖上年事已高,太子登基不過是幾年的事,他需要人才輔佐。
可慕遲拒絕了,他說京城這地方吃人,他不喜歡這兒。
他既然已經做完了自己該做的事,只想找一處安穩之地,和爹娘夫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蘇淮沒有強求。
從獄中提了一對死刑犯替老爺夫人死在礦山,臨走卻也對慕遲提了要求。
「熱血不涼,為民之志永不移。」
26
慕遲說要娶我。
老爺夫人都驚住了。
「這……不合適吧。」
慕遲掃了一眼老爺,「哪兒不合適?你為了賺銀子常年不回家合適?還是貪心不足被流放不管親生兒子合適?說話之前想一想,你和我娘今天能站在這兒是託了誰的福。」
老爺捏了捏大胖手,「不是托我自己兒子的福嗎?」
慕遲嗯一聲,「可你兒子是託了秀兒的福才活下來。」
老爺不說話了。
夫人倒是坦然,呵呵一笑,「喜歡就娶,都是一家人,親上加親更好。」
於是,婚事只用了幾句話就板上釘釘。
27
婚後,慕遲很忙。
做縣令並不容易,城裡打架鬥毆鬧矛盾,一言不合就會告來縣衙。
慕遲不推諉、不敷衍,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升堂。
他斷案明理,不偏不倚,事後又教人各退一步、以和為貴。
不過半載,就成了蜀地人人稱道的好官……
老爺也不販鹽了,做起了本本分分的小生意。
他醉酒後同我話家常,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秀兒,我對不起慕遲……」
「在他最需要我和他娘的時候,我們一天都不在。」
「那時候,我們總覺得賺錢重要, 也是流放一回,才明白,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才是這世上最美的日子。」
夜裡,我把這話說給慕遲。
他先是一愣,接著用力抱住我。
「秀兒, 你知道嗎?
從我記事起, 我娘就一直給我找奶娘。
只要有奶娘, 她就能放心在外, 一年到頭不回家。
再後來, 無論我多喜歡奶娘, 我都會趕她走。
奶娘走了,我娘就會短暫地回來一趟, 找到合適的奶娘, 她會再次離開……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她根本不明白, 我不想要奶娘,我想要的是娘。
遇到你那日, 我娘破天荒在家待了半個月, 她給我下最後通牒, 說今日若是還找不到合適奶娘, 就將我扔給管家。
我哭了一路, 遇到了你。
我聽管家偷偷跟下人說, 你娘不想要你了, 只要堅持一會, 可以把銀子壓到最低,做不了奶娘,做個粗使丫頭也不虧。
我突然很難過, 你是她孩子, 她怎麼就不要你了。」
慕遲趴在我頸間,弄濕了我的脖頸。
「秀兒,你知道嗎,你就像一束光橫衝直撞地闖進我的生命, 生動又活潑。你總能找到我最脆弱的地方, 將它們通通打碎。我孤寂的生命因為你的到來才生出了春色。」
說完, 慕遲抬起頭,深情地看著我, 「秀兒, 當初見到我, 你是怎麼想的?」
我認真想了想,回答道。
「我當時想, 這娃太可憐了,讓我去陪他!」
慕遲泄了氣般躺下去,不動了。
我偷偷笑了笑,沒告訴慕遲。
其實遇到慕遲的那天, 我什麼也沒想。
可自從真的跟他在一起之後, 一切仿佛早該如此。
春風自來,草木自生, 而我理應走向他。
就算重來千百次,隔著千山萬水、人海茫茫。
該相逢的人,終究會相逢。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