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路邊討食的乞丐。
卻因一塊疤痕,被誤認作林府失散多年的大小姐。
他們八抬大轎迎我入府,美味珍饈、綾羅綢緞供著,事事以我為先。
可四十九日後,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當我看到祠堂中那羊頭人身的怪物時,我才明白為何有人放著大小姐不做,非要躲藏在乞丐堆里。
羊頭人靠近我,見我身體顫慄,狡黠地笑著,讓我不要害怕。
殊不知,我這是太過興奮了……
1
我將一隻活老鼠放入嘴裡,細細咀嚼。
一旁縮在角落、嘴唇烏青的姑娘,目光緊緊凝視著我。
我以為她是餓了,拽斷了老鼠尾巴遞給她。
「吃吧!」
如今這年月,想果腹實在不易。
「你手上的胎記與我的一樣!」
姑娘伸出右手,她的手背上有兩個水滴形狀的胎記,覆蓋了她的半個手背。
我搖頭。
「我這個不是胎記是疤,結痂掉落以後留下來的。」
見她不肯接鼠尾,我便放回到嘴裡咀嚼。
她卻若有所思。
「真真是個怪人!」
我一邊咀嚼著尾巴,一邊用視線的餘光瞥著她。
發現這姑娘一直盯著我。
「男的滾開!女的通通把手舉起來!」
口中的東西剛咽下,便有十幾個官差衝進了這條窮街陋巷。
這些官差向來不把人命放在眼裡,前些日子才亂棍打死了一個偷饅頭的流民。
「把手舉起來!」
正瞧著,他們已經到了我們的面前。
民不與官斗,我識相地抬起手,下一瞬手腕就被一把拽住。
緊接著那官差的眼裡,瞬間就泛出了光來。
「徐姑姑,您快來瞧瞧,是這胎記麼?」
那官差大喊著。
我當即張口,想解釋我這不是胎記。
可跪在我身側的姑娘,用力拽了一下我的衣角。
我垂眸看向她,只見她滿眼含淚望著我。
愣神間,官差口中的徐姑姑來了。
她朝著我的手背看了一眼,轉而欣喜地將我扶起。
「大小姐!老奴終於尋到您了!」
2
我眨巴著眼,一頭霧水。
「什麼大小姐,我只是逃荒的饑民而已。」
這老太婆,好生奇怪。
而對方卻是將我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最後眸光落在了我的腰間。
「這是你娘親的玉佩,錯不了!」
她說著摘下我腰間的玉佩。
我愕然,這玉佩是從哪來的?
狐疑間我再次望向身側的姑娘,她卻已然消失不見。
「大小姐,跟老奴回去吧,我們林府乃官宦之家,斷斷不能看著自家嫡出大小姐在外流浪吃苦!」
老太婆伸出手拉拽著我,朝著街口的華麗轎子走去。
領頭的官差則是趕忙騎馬前去稟報。
「老爺和夫人可是日日夜夜都在盼著大小姐呢!」
她一臉笑意。
我用力地想要掙脫。
「你弄錯了,我不是什麼大小姐,我叫新月······」
這老太婆的手就好似鉗子一般,死死嵌著我的胳膊。
身後還跟著一群官差,想逃只怕是不成了。
這些人聽不懂人話。
我是被押著送進軟轎的。
一路被抬到了林府門前。
下轎時望著這高宅大院,我不禁感嘆好氣派。
「呵呵呵!活脫脫一個乞丐!」
這大宅前,站著一排人。
其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圓潤姑娘,瞧見我便笑出了聲。
她身側穿著華貴衣裳的婦人,輕咳一聲,卻也未曾開口訓斥。
「這便是小希吧?這麼多年,真真是苦了你!」
一個著靛藍色綢緞衣裳的中年男人,疾步朝我走來。
他拉住我的手,垂眸望了一眼我手背上的疤痕,便一把將我擁入懷中。
「好孩子,是爹的錯,讓你流落在外整整十年!」
這位擁著我哭嚎的男人,便是林老爺。
「我不是小希,我······」
我的話還未說完,對方便點頭。
「爹知道,你還在怪爹爹!爹今後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他說著便同站在府門前的人大聲介紹。
「這便是大小姐!從今日起,你們若敢惹她半分不悅,便給我滾出府去!」
林老爺沉著臉。
那些夫人、小姐、少爺忙開口應聲。聲。。
「是!」
林老爺寵溺地牽著我,踏入林府正門。
林府太大了,看得我眼花繚亂。
「什麼味道!」
我吸了吸鼻子。
「爹給你準備了接風宴!」
林老爺寵愛地望向我。
而我立馬循著氣味兒,疾步奔至膳廳。
好傢夥,一桌子的美味珍饈。
我二話不說,直接跳到椅子上。
抓起面前盤子裡的肉,就開始大快朵頤!
3
當我將桌上的肉菜吃盡,心滿意足地摸著滾圓的肚皮時,才發現林府的這些人正愕然地望著我。
「娘,你看到了沒有,她像個野人!」
那圓潤的姑娘,滿眼鄙夷地看著我。
我瞧她那一身豐腴雪白的肉,就知曉她應當是沒有餓過的。
「咳咳!」
她身側的婦人依舊是輕咳了一聲。
但這一次,婦人走向了我。
她沖我露出了一抹極虛假牽強的笑容。
「小希,娘讓徐姑姑帶你去洗漱。」
她衝著徐姑姑使了個眼色。
「娘?」
我狐疑地看著她。
那疏離嫌棄的目光,哪裡像是親娘瞧自己孩子的眼神。
「小希,她是爹的續弦,自然是你娘!」
一旁的林老爺開了口。
見我只是傻站著不喊娘,這位夫人便笑著打圓場,讓徐姑姑先帶我下去。
我走出膳廳,便聽到那些人還在議論我。
「不會搞錯了吧,當年她長得很是白凈,杏眼淺眉,鼻樑沒有這般高,如今不但黑了些,而且變成了圓眼高鼻?」
林老爺的那位續弦開了口。
「她離家時才七歲,如今十年了自然長開了,再者說了顛沛流離能不黑麼?胎記做不得假,玉佩也是真的!如今總算可以踏踏實實睡個好覺了!」
林老爺長呼出一口氣。
我卻被徐姑姑帶著,繞過長長的迴廊到了內院。
「長羨院。」
我望著院門口寫的字。
「大小姐,這是您一出生就住的院子。」
徐姑姑說完,就帶著我進了院子。
這院子裡倒是種了不少花,白茫茫的一片。
「怎的種這般晦氣的白菊?」
我問徐姑姑。
徐姑姑一愣,轉而露出笑來。
「大小姐,這是您的親娘最喜歡的花,白菊聖潔······」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便擺擺手繼續往裡走。
這個院子只有一個主屋,兩個偏屋。
主屋裡除了圓桌和木床,便只剩一個神龕。
神龕上不知供著什麼神,竟蓋著紅布。
「大小姐,您先沐浴!」
徐姑姑已經命人抬來了浴桶。
溫熱的水中灑滿了花瓣。
我被剝了個精光,浸泡在水裡。
她們用力地為我搓洗著。
但又彼此使著眼色。
我垂眸,朝著自己的身上看了一眼。
原是搓洗過後,她們便發現我身上的體毛極重。
於是洗漱後,徐姑姑就在我的身上塗滿了蜜蠟除毛。
4
「啊!好疼!」
我大聲喊著。
「大小姐,您可是千金貴女,身嬌肉貴的,斷斷不可如此粗鄙。」
徐姑姑說著,手中的動作沒有半分懈怠。
不一會兒,那些蜜蠟上沾滿了我的體毛。
徐姑姑滿意地點頭,又命人拿來了珍珠膏,將我上上下下仔細地塗抹了一遍。
如此還不夠,在我躺下歇息時,還給我的臉上敷上了奶皮子。
說是如此,我的皮膚才能變得滑嫩。
什麼皮膚嫩滑,我絲毫不在乎。
不過這府里的伙食確實是頂好的。
我砸吧著嘴,回味著方才那一頓大餐。
但一股子腥臭的味道,直衝鼻腔。
這才剛敷完臉,便有下人送來了湯藥。
「來,大小姐,快些喝了!」
徐姑姑吹了吹漆黑腥臭的湯藥,便示意我喝。
「什麼湯?」
我嗅了嗅。
「是夫人特地給大小姐準備的補湯!」
徐姑姑臉上堆著笑。
「補身子?」
我接過只舔了一口。
「這是坐胎藥麼?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怎的就給我喝這個?」
我對藥材很是敏感。
「菟絲子、白朮、黃芪,這些不都是坐胎保胎的藥麼?」
徐姑姑本還想編什麼謊,如今我這麼一說,她當即磕巴了。
「是這樣的,大小姐您啊,如今也十七了,早就該擇婿了,調理好身子,老爺夫人便給您選個頂好的夫婿!」
徐姑姑說完,愣是扶著那湯碗,讓我把一整碗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大小姐,今夜你便好生歇息吧,老奴告退!」
徐姑姑端著空碗退到了屋門前,但又好似想起了什麼,忙開口。
「大小姐,神龕上的紅布切莫掀開,若掀開便是對神明不敬!要倒大霉的!」
徐姑姑一臉嚴肅。
見我點頭,她這才轉身離去。
她前腳剛走,我便立馬起身。
走到那神龕前掀開紅布,我赫然看到一個羊頭人身的怪物雕像。
它的豎瞳泛著猩紅。
「這是什麼神明?」
我將紅布重新蓋上,便打著哈欠又躺回到了床榻上。
可當夜我便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了自己被一群羊圍攻。
它們用舌頭舔著我的臉頰,發出咩咩的尖利叫聲。
5
「啊!」
第二日一睜眼,我便發出一聲慘叫。
但並非是被噩夢嚇著,而是看到了靜默坐在我床沿邊的林老爺。
一大清早,他便這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屋內,真真嚇了我一跳。
「爹嚇著你了?小希啊,爹過來只是看看你住得習不習慣,另外送些首飾綢緞給你!」
林老爺沖我和藹地笑著。
但因我不是真的林家小姐,故而瞧著無比彆扭。
於是立即起身,借著要穿戴打扮的由頭,將他「請」了出去。
「好好好,長大了,知道羞了。」
林老爺笑著出了屋。
徐姑姑立馬帶著一個小丫鬟來為我洗漱打扮。
小丫鬟動作麻利,但那細如竹竿的身材讓我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額!」
結果我一瞧她,她便被嚇著了,不小心扯疼了我的頭髮。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這小丫鬟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無妨,梳得不錯!」
我見徐姑姑快步過來要拉拽她,立馬開了口。
徐姑姑這才停下步子。
小丫鬟滿懷感激地起身,繼續幫我戴珠寶首飾。
不得不說,這一頭的珍珠瑪瑙沉甸甸的,累贅得很。
「大小姐,請用湯!」
徐姑姑見我梳洗好,立馬就奉上了補湯。
依舊是那難聞的坐胎藥。
我正想尋由頭不喝,結果林老爺又進屋了。
原來他一直未走,還在院子裡。
「你娘親費盡了心思,特地讓大夫開的方子,你可不能寒了你娘親的心啊!」
林老爺說完,便過來端起湯碗,替我吹了吹。
一副要喂我喝的樣子。
「這湯藥苦得很,喝了我嘴裡就剩苦味了!」
我蹙眉。
「爹讓徐姑姑給你準備蜜餞!」
他將湯送到我的唇邊。
「蜜餞有什麼吃頭?我最煩吃甜的!」
我側過臉。
「那你想吃什麼?只要你乖乖把這湯藥喝了,爹就讓廚娘給你做。」
林老爺的語氣已近乎討好。
我瞥了一眼那紅布蓋著的神龕。
「我想吃烤全羊!」
此話一出,林老爺的手一顫,湯碗瞬間砸落在地。
「啪嗒!」
瓷碗摔得四分五裂。
方才為我梳頭的小丫鬟拚命沖我使眼色,神情極為焦急。
「不能吃烤全羊嗎?」
我眨巴著眼,狐疑地望著林老爺。
林老爺的唇顫了顫,似在拚命克制自己的情緒。
6
「羊吃不得!我們林府視羊為祥瑞!其餘的你想吃什麼,爹都依著你。」
他此話一出,我也不為難他。
「那就野豬吧,一整隻送過來,我要親自烤!」
我的這些話,林老爺沒心思聽,只是敷衍地連連應聲,便說要去祠堂焚香急匆匆走了。
「徐姑姑,他臉色真差,你讓夫人也好生給他補一補!」
徐姑姑皮笑肉不笑地點頭,呵斥丫鬟收拾地上的湯碗,便又要去給我熬補湯了。
再送來補湯,她便讓小丫鬟盯著我喝下去。
「小枝,以後這補湯,你伺候大小姐喝,要是沒伺候好,我扒了你的皮!」
徐姑姑故意狠狠掐小枝腰間的軟肉,這是要威懾我麼?
「端過來!」
我爽快地伸手接過小枝手中的湯碗,一飲而盡。
「小丫頭懂什麼伺候?我還是喜歡徐姑姑你伺候,快去把野豬給我背進院子!」
我開口命令。
「是,大小姐,老奴這就讓家僕把野豬……」」
徐姑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便蹙眉搖頭。
「他們粗手粗腳的哪裡會背豬?把豬磕著碰著了如何是好!徐姑姑你不會是不願意伺候我吧?」
我的眸中生出了幾分委屈。
「怎麼會!能伺候大小姐,是老奴的福分!」
徐姑姑帶著僵笑,出了院子。
「大小姐,徐姑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還是二小姐的乳母······」
小枝憂心忡忡地望著我。
「原來如此。」
也難怪她端著架子,一副主子做派。
「呃呃呃!」
正想著,徐姑姑已經吃力地背著一隻剖取過內臟、燒過豬毛的黑皮野豬進院。
我頓覺口舌生津。
吩咐她將火堆架好,我要開烤。
此刻徐姑姑的衣裳上,都沾染了豬血,狼狽不堪。
她幫著搭好架子點火,這才離開。
走得好,我轉動著木架,烤著豬肉。
香氣四處飄散,良久,我徒手撕下一塊肉,遞給小枝。
「多謝大小姐好意,可奴婢不能吃肉,林府的末等丫鬟都不配吃肉的!」
小枝誠惶誠恐,連連搖頭。
「不配?不都是人麼?有什麼配不配的?快吃!你瘦得就跟樹杈子成了精一般,不好看!」
我在她張口還想拒絕時,將滋滋冒油的肉塊塞入了她的嘴裡。
她那晦暗的眸子瞬間就泛起了光來。
但還是吐出肉放在手中。
「怎的不好吃?」
我狐疑地問。
「不是的大小姐,這樣香的肉,奴婢想留給自己的小妹吃!」
她舔著唇角的油。
「你還有妹妹?」
我問道。
小枝點頭,告訴我她的妹妹也在林府當差。
長得和她一般無二,就是有咳疾,留在庖房做粗活。
「嗯,一會兒留個大塊的給你小妹!現在你只管吃!」
我笑著又撕下一塊。
7
「小枝,去屋裡拿個碗來!」
我吩咐著。
小枝點著頭,我將面上烤熟的肉,悉數都撕給了她。
自己則是抱著半生不熟的豬腿,大快朵頤。
一口下去,喉嚨口泛出陣陣甘甜的感覺,簡直太暢快了。
「大小姐,還沒全熟呢,吃了可是要鬧肚子的!」
小枝緊張地提醒我。
「真真是個野蠻人,上不得台面!竟然吃生肉!」
林府的二小姐,帶著一群丫鬟婢子直接就闖進了院子。
瞧見我的吃相,鄙夷地蹙眉。
但很快她的視線,轉移到我頭上的珍珠釵環上。
那鄙夷的神色,瞬間就變成了嫉妒和惱怒。
「好啊!一入府便偷盜!」
她一步上前,便要奪那珍珠釵環。
我自是腦袋一偏躲過了。
「你身上什麼味兒?真沖!這可是你爹一早親自送來的!」
我本不喜這些東西,不過看她這副模樣,著實不快。
「我爹?怎麼可能!這東珠釵環乃孤品!爹答應了要送給我做嫁妝的!」
她氣得臉色鐵青。
「是麼?不過他們一直給我喝坐胎藥,說是要幫我尋個如意郎君,這釵子就給我做嫁妝了!」
我故意笑著回應。
「什麼?你一個粗鄙下賤的乞丐,也配跟我爭!」
她撲上前來,便要拉扯。
我正好吃得肚圓,陪她玩一玩。
她追著我喊打喊殺,我便衝出院子一路奔跑。
結果在內院花園,遇到了林老爺。
「爹快攔住她!她偷我釵環,今個兒我非打死她不可!」
這位二小姐瘋了一般,絲毫不顧小姐儀態。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