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每日逼我喝的補湯,比之前足足多了兩倍,簡直是當水喝。
她還讓我用牛乳泡身子。
等到了我要成婚的日子,我身上的皮膚已經嫩得如同豆腐一般。
成婚日,轉眼便到了。
府內也繫上了紅綢,貼上了喜字。
趙氏將一件拖地金絲紅綢嫁衣送到了我的面前,親自為我換上。
口中不住地誇讚我的美貌,宛若真是我的娘親。
天色暗下,她們口中的吉時也終於要到了。
趙氏要同林老爺去祠堂,給列祖列宗上香。
她的心腹丫鬟留下,看著我。
不過她前腳剛走,她那蠢鈍的女兒便來了。
林雪凝將那丫鬟趕出院外,然後命她的丫鬟按住了我,將我身上的喜服扒下。
「惹怒了本小姐,你還想安安生生出嫁?做夢!」
她咬牙切齒地瞪著我,在我的臉上留下兩記耳光。
緊接著便命人給她梳妝打扮,勉勉強強穿上偏小了一些的嫁衣。
我一邊掙扎喊著不要,一邊被她們捆上手腳堵住嘴。
「憑什麼你嫁翩翩公子,我卻要嫁給肥頭大耳的敗家子?賤人你得意的太早了!」
林雪凝獰笑著。
「吉時到!」
院外銅鑼聲響起。
我被她們塞入了床底。
林雪凝蓋上紅蓋頭,歡喜地朝外走去。
自作孽不可活,小枝我替你報仇了!
「阿姐,你沒事吧?」
林雪凝前腳剛走,林子碌便出現為我解開繩子。
我與他早就約好了。
今日林雪凝會來,也在我們的計劃之中。
前些日子林雪凝惹出不少事端,引得林老爺不快。
故而將她與尚書府公子的婚期提前了。
那位公子肥碩好色還嗜賭,林雪凝根本就不願意。
而這時候,林子碌「機緣巧合」將趙氏給我尋的郎君畫像,送到了林雪凝面前。
以林雪凝又爭又搶的性子,必然不會坐以待斃。
「要委屈阿姐,先躲在我的院子裡了,等過幾日尋到合適的機會,我便送阿姐走。」
林子碌悄悄將我藏在他所居的小偏院。
緊接著也去祠堂上香了。
聽聞今日,林府的公子小姐,都要隨林老爺和趙氏在祠堂外的院子裡跪著。
15
待他走後,我便翻看起他屋內的書。
這林子碌平日裡過得甚是清苦,屋中連杯熱茶都沒有,褥子也是粗布縫製的。
「啊啊啊!」
我聽到了一聲歇斯底里的絕望呼喊。
有時我真是不喜,自己有這般靈的耳朵。
掏了掏耳朵,瞥了一眼將圓未圓的月亮。
我還是沒忍住,要去看看林雪凝的下場。
今夜,那些護院們都撤出了西邊的祠堂。
如此我神不知鬼不覺,趴在了祠堂的屋頂之上。
悄悄掀開一片青瓦,我便看到祠堂之中被丟了一地的紅綢嫁衣。
一個羊頭人身的怪物,正將那林雪凝壓在祠堂的供桌上。
供桌吱呀響著,林雪凝淚流滿面。
而院中的趙氏和林老爺,則是卸下心中大石一般,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看了片刻覺得無趣,躍下屋頂回了林子碌的偏僻小院。
卯時未到,林子碌便回來了。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問他外頭髮生了什麼事?
雜亂的腳步聲,一直在我耳畔迴蕩著。
「林雪凝死了!折磨了一夜,身體被一分為二。」
林子碌蹙著眉,面色無比凝重。
「如今趙氏悲痛欲絕,爹正滿院子尋你。」
林子碌說得沒有錯,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他讓我躲藏在他的書箱裡。
林子碌屋中最多的就是書箱,我藏在最底下的箱子中,他又用書和字畫堆在我的身上。
很快那群護院便來了。
不過也只是走個過場。
我聽到他們說林子碌就是個書呆子,箱子裡全是書,沒什麼可尋的。
於是裝模作樣地察看了床底,翻了幾個箱子,便結束了搜查。
接下來的七日裡,林老爺火急火燎帶著一批人,出去搜尋。
一無所獲,第八日林老爺暴斃。
往外傳的死因是思念長女,心悸憂思而死。
實際上他是死在祠堂里的,身體被掏空,就剩下了一副皮囊。
林府辦起了喪事。
林子碌好似也變得很忙,連著三日沒來瞧我。
只在屋中留了些餅餌,讓我果腹。
三日後,他再來時已經從身著素袍的不得寵少爺,變成了林府的家主。
16
「阿姐!」
他笑吟吟地望著我喊道。
「不必再裝了,你今日來是要以家主的身份,將我送入那祠堂獻祭給你們的家仙對麼?」
我平靜地望著他。
林子碌一怔,眸中生出讚許的光來。
「阿姐聰慧,我真真是捨不得將阿姐送去祠堂!但曾祖父與仙家有約,林家歷代家主必須獻祭第一女,被落下羊蹄印記,喝下家仙血的那一刻起,阿姐你便逃不了做活祭品的命運了!」
林子碌眯眼微笑時,像極了一隻狡黠的狐狸。
「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我淡淡開口。
「可惜你知曉得晚了些,一切都來不及了!」
林子碌示意丫鬟進來,為我洗漱更衣。
與那夜一樣,梳妝打扮換上新娘嫁衣,林子碌攜我去往祠堂。
「你們真是奇怪,連妖和仙都分不清麼?那怪物怎會是仙家?」
我蓋著紅蓋頭,忍不住為他們的愚蠢嘆息。
「閉嘴!仙家也是你能隨意辱沒的!林希季你壞了規矩,偷偷掀開過神龕上的紅布,一會兒仙家定會剜了你的眼!」
說話間,林子碌已經將我押至祠堂門前。
不等他叩門,那紅漆木門便被一陣勁風猛地吹開。
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裹挾,拽入祠堂。
「嘭!」
祠堂的門再度關上。
不等我反應過來,便覺手背的疤痕處被舔了一下。
太噁心了!
我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拽下紅蓋頭。
一個羊頭人身的怪物,頃刻映入眼帘。
它那健壯的身軀上頂著一個小小的羊頭,看起來無比滑稽又違和。
「不要害怕,能成為本仙家的祭品,是你的福分!」
它見我身體微微顫抖,便獰笑著安撫我。
而我凝視著它,身上的顫抖卻是止也止不住。
我找了它百餘年了,終於讓我尋到了。
羊妖拽過我那留有疤痕的手,將我壓在了供桌之上。
當它俯身欲扒我的衣裳時,我一口咬下了它的耳朵。
「咩!」
它疼得發出一聲嘶鳴。
抬起那壯碩的胳膊,便要給我一拳。
但下一瞬卻被我反撲在地。
它還未緩過神來,我已經又一口咬下了它的鼻子。
「咩!」
血流如注,它疼得咩咩直叫。
「你!你!」
而此刻,我臉上的絨毛在瘋狂生長。
我眯著眼,望著它。
「我終於抓到你了!」
我露出笑容,在羊妖的豎瞳中,倒映出一個可怕的狼頭!
今日,可是滿月呢!
17
我與這羊妖的血仇,來自百年前。
那時我還只是一隻年幼的半妖。
所謂半妖,便是爹娘一方是妖,一方則是人類。
我的阿爹是狼族的首領,我娘則是一個樵夫之女。
阿爹與她相愛,生下了一窩半妖小狼。
此事被它們的族群發現後,便給爹兩條路。
要麼親手處置我們這些血統不正的半妖。
如此還能回去繼續做首領。
要麼只能隨妻兒一道死!
爹為了救我們,被狼群圍攻死得慘烈。
娘帶著我們背井離鄉來到了蜂谷,養些蜜蜂賣花蜜為生。
雖過的清貧些,但有娘有阿姐阿兄在,我並不覺得苦。
但我們七歲那年,這隻羊妖出現在蜂谷。
它那時有妖丹,人模人樣。
受了重傷昏迷在山道邊,心善的娘親收留了他,還為他治傷。
我和阿姐、阿兄都嗅出了他身上的氣味十分獨特。
「好似是羊的氣味!」
阿兄蹙著眉頭,說得篤定。
「羊?」
我喃喃著。
「若是羊,那就無妨了。」
原本緊張的阿姐鬆了一口氣。
因為趕集時,我們是見過羊的。
它們毛茸茸的雪白可愛,吃著草咩咩地溫柔叫著。
都說狼與羊是天敵,但或許是因為我們只是半妖的緣故。
所以並沒有看到羊就口舌生津。
這個男人,瞧著也是極為儒雅有禮的。
哪怕受著傷,也努力幫著娘親幹活。
但就是它,在傷愈之後的一個夜裡,悄悄擰斷了娘的脖子。
又吃了阿姐阿兄們。
我最小的哥哥,被它吃了半條腿,拖著殘軀將我推醒。
滿屋的血腥氣,那男人臉上已經長出了羊毛來。
那一刻,我才知曉。
羊是雜食動物!
它們喜歡玩弄獵物的感覺,過程極為殘暴。
我的小哥哥被他拎起,故意一寸寸咬碎鼻骨臉頰。
「都說狼崽兒肉香,大補!果真如此!」
它肆意地咀嚼著,純白的羊毛上沾滿了我至親的血。
我不顧一切地飛撲上去。
它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一羊蹄朝我蹬來。
我下意識用手去擋,手背上的皮被蹬掉了一大塊,留下了一個羊蹄印記。
所以,在我看到那位小姐手背上的所謂胎記時,心中便起了疑。
羊妖見我毫無招架之力,更加肆無忌憚。
我則是再次朝它撲去,在它不屑冷笑時,顯出狼爪直接將它的妖丹剖了出來。
爹曾經說過,如若遇上大妖,唯一能搏一把的就是趁其不備剖其妖丹。
我們雖只是半妖,可爪子卻銳利無比。
所以當我的狼爪沒入它的腹中,剖出它的妖丹時,它瞬間慌了。
它將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小哥哥朝地上一摔,轉而來抓我。
18
我直接吞下它的內丹,奪路狂奔。
羊妖追擊了我一整夜,但狡黠如它。
它知曉,吞服妖丹十二時辰之後,我將會在妖丹的加持下得到數百年妖力。
怕我報復,它迅速下了山,將自己隱沒在人群之中。
「你殺我阿娘,吃我阿姐阿兄,還下山害人!無恥的自封仙家!」
我瞪視著它。
「我沒有害人啊!他們都是自願的!是各取所需!」
羊妖還在狡辯。
「你問過那些女子嗎?啖妖嬰,虧你想得出來!」
我輕蔑冷笑。
這隻羊妖為了迅速補齊數百年妖力,便用了啖妖嬰的法子。
與凡人女子交媾,待其懷上妖嬰七月,就直接抓破肚皮啖其子。
以自己的骨肉為補品,難怪這麼多年還只是一隻畜生。
「我知曉錯了!當年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我受了重傷,不吃妖肉便要許久才能完全癒合,可山下一群獵妖師緊盯著我不放,我也只是為了自保啊!」
羊妖說著,豎瞳之中好似要溢出淚。
但羊蹄子,卻悄悄朝著我的腹部飛踹而來。
「咔嚓!」
一聲脆響,那羊蹄被我折斷拽下。
它張著羊嘴,正欲嘶吼。
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拔出它的舌頭。
不過羊肉真真是腥膻,做了這麼多年人,我實在吃不慣生羊肉。
可腦中閃現過當年小哥哥慘死的畫面,我就無論如何不能讓它死得太痛快。
拿出準備好的剔骨刀,以小香鼎為鍋,倒入清水生火。
煮至水沸騰,便開始一片片切羊肉,燙著吃。
「咩!咩!咩!」
它的咩咩聲,和百年前我小哥哥的嗚咽聲重疊在一起。
「呃!」
我打了一個飽嗝。
羊頭實在是沒有什麼吃頭,便索性不吃了。
次日天光大亮,我抱著羊頭推開祠堂的門。
門外林子碌還在院中跪著,一動不動。
我很是狐疑,昨夜那般大的動靜,他怎麼沒有絲毫反應。
走上前踹了他一腳,他直接應聲倒地。
原來是已經七孔流血,暴斃而亡了。
這可不是我乾的呀!
19
我將羊頭收好,回屋洗漱了一番,便報了官。
原來是趙氏殺了林子碌。
而這林子碌也該死,他為了謀奪家主的位置,捂死了趙氏年僅三歲的兒子。
並且接管林家後,立刻謀害了府里另外幾位少爺。
趙氏兒女皆死,被抓後還瘋瘋癲癲的,說是要去求家仙救救她的孩子。
林府主母被抓,家主暴斃,亂成了一鍋粥。
我則是拿出了林老爺之前寫下的字據,給府里的妾室、小姐、丫鬟、家僕分銀子。
她們拿了銀錢各自散去。
小草不肯走,非要跟著我。
「我才是林府大小姐,你這冒名頂替的,沒有資格瓜分我們林府的家財。」
當我和小草走出林府時,迎面就碰上了真正的林希季。
「哦?要送死時,你推了別人出去,如今分家財時,你又成了真的大小姐?你未免想得太美了些!」
我搖搖頭。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和你爹還有你那個阿弟一樣歹毒!」
說罷我便要走。
「我要去官府告你!」
她死死拽著我的胳膊。
我一把甩開她。
「立刻去告吧!」
我大踏步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小草疾步跟來。
出了城我再一次將銀票遞給她。
「小草,你走吧,別跟著我。」
我望著她,鄭重說道。
「小姐,我阿姐死後,就沒有真正的家人了,我無處可去!您就讓我跟著您吧!」
她眨巴著圓而清澈的眸子凝望著我。
「小草,你我不同路,各有各的道,你莫要跟著我!」
我的態度決絕。
她卻固執地再一次追上前來。
「小姐!求求您帶上我吧!」
她嗚咽著,淚水不斷滾落。
「你確定!」
我的眸光死死盯著她。
「嗯!」
她猛一點頭,淚水再次滾落。
我攜著小草,在路上奔波了半月, 才回到蜂谷。
包袱中的羊頭, 雖十分小心地清理保存, 還是生了蛆蟲。
我拿出羊頭,擺放在娘親和阿姐阿兄的墳前。
「你是孤身一人?」
小草望著眼前的墳包。
我點了點頭。
「我殺林府所謂的家仙,就是為了報這血海深仇。」
我說罷頓了頓,望向小草。
「所以,你還要留下麼?」
目光望向小草時,我沒有猶豫,猛撲向她。
一口咬斷了她的胳膊。
20
她手中握著的符籙掉落在地。
「額!」
她發出痛苦的悶哼聲。
「這一路上, 我已經與你說過多次, 我只想歸隱山林,你這獵妖師為何不放過我!」
我蹙眉盯著小草。
「你何時知曉, 我是獵妖師的?」
她滿臉詫異。
「從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我就知曉你不是小枝的妹妹!」
小枝同我提起妹妹時,說她的妹妹與她長得一般無二。
不過她的阿妹身體弱, 有咳疾。
可後來出現在我面前的小草, 半點不似小枝, 而且身體瞧著好得很。
「早知弄一張人皮面具!」
獵妖師認為一定只是因為長相不同的緣故。
「其實我從未見過小草, 只是你連小枝屍身在何處都不問,怎會是小枝相依為命多年的妹妹?」
我冷冷盯著她。
知曉她有蹊蹺,我就立馬去了林府庖房, 找到了真正的小草。
小草根本就不知道, 自己的阿姐已經死去的消息。
想必是這獵妖師躲在暗處,聽聞我要尋小草就冒名頂替過來了。
林府中光丫鬟就有六十多個。
無人在意一個低眉順眼的末等丫鬟長相。
「只是你我無冤無仇!為何非要揪著我不放?」
仔細打量,我與她從未見過面。
「哼,你們妖都該死, 我原本是尋到那羊妖的蹤跡來除它的, 卻在府里又發現了你!」
這位獵妖師狠狠地瞪著我。
「別得意, 沿路我都做了記號!我們獵妖司,很快就會追蹤而來!」
她露出勝利的笑容。
「識相的現在就放了我, 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她的話音剛落,我便將一大沓硃砂符紙甩在了她的面門上。
她的神情瞬間僵住,這些便是她沿路留在樹上的標記。
「我雖從不濫殺無辜, 但也絕非怯懦之輩。」
我眸中的柔光,此刻已經盡數褪去。
她張口,慾念出驅妖口訣。
只是口訣還未念完,我的狼爪已經沒入了她的脖頸。
今日, 山谷的風好大。
帶著甜膩的血腥氣,就好似那夜,我身上染著小哥哥的血, 在林中逃竄奔跑。
那時我曾痛苦地想過與家人一同死去, 可還未報仇, 我無顏去見他們。
如今, 百年已過。
我走過很多路, 見過很多人,手刃了羊妖,心境截然不同。
無論過了多少年,我永遠記得幼時爹娘的疼愛, 阿姐阿兄的陪伴。
那些愛,足以支撐我一路遠行。
「新月,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嗎?」
阿爹將年幼的我扛在肩上。
我茫然搖頭。
阿爹笑著用鬍子蹭了蹭我圓嘟嘟的臉頰。
「是希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