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我只感覺到他溫熱的手指靈巧地動了幾下,我手腕和腳踝上緊繃的束縛感驟然消失!
他……解開了繩子?
連手銬也打開了?
我驚訝地睜開眼,活動著被勒出紅痕的手腕,茫然地看著他。
「為什麼……放開我?」
我不解地問。
他不怕我喊叫或者逃跑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走到窗邊,將窗簾拉得嚴絲合縫,確保外面看不到屋內一絲一毫。
接著他仔細檢查了臥室門的鎖,甚至搬過我沉重的梳妝檯,悄無聲息地抵在了門後。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我,目光複雜。
「剛才那些人,是沖我來的。」
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坦承事實的冷靜,卻不再是之前那種充滿威脅和扮演意味的語氣。
「你看到了,我的『工作』很危險。把你卷進來,非我所願。」
他走到床邊,但沒有坐下,而是靠在對面的衣柜上,與我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
這個細微的動作,奇異地安撫了我緊繃的神經。
「那十萬塊……」
我小聲囁嚅。
「我會還你。」
他立刻接口,語氣斬釘截鐵。
「等天亮,我確認安全後,會立刻轉帳給你,接著離開。今晚的事,希望你當作從沒發生過。」
還錢?
離開?
我心裡莫名地空了一下。
雖然恐懼還在,但一想到這個渾身是謎、危險又強大的男人即將像一場夢一樣消失,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和……一絲極淡的失落感悄然蔓延。
他看起來太累了。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經年累月的倦怠。
尤其是此刻卸下那層兇狠的偽裝後,那疲憊感幾乎無從掩飾。
還有他剛才保護我的舉動,以及現在主動放開我、承諾還錢的行為……這一切,似乎和一個純粹的冷血殺手形象……有點格格不入。
一個荒謬的、大膽的念頭再次冒出來,但這次,我抓住了它。
「你……」
我鼓起勇氣,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雖然輕,卻異常清晰:
「你不是殺手,對不對?」
他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眼神銳利地看向我,像是在評估我這句話背後的意圖。
我沒有躲閃,繼續說著我的觀察:
「你沒有傷害我,甚至剛才還……保護了我?雖然方式很變態!而且,你看起來……不像是那種人。」
「哪種人?」
他反問,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就是……眼裡只有錢和命的亡命徒。」
我努力組織著語言。
「你的眼睛裡有東西。很沉重的東西。」
他沉默了,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臥室里安靜得能聽到我們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極其緩慢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這句話,幾乎等於默認了我的猜測!
他不是殺手!
那他到底是什麼人?
身上帶著槍傷,被追殺,身手恐怖,眼神疲憊而沉重……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12
我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捂住嘴,眼睛瞪得圓圓的,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看懂了我眼中的震驚和猜測,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那是一種默認,也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這一刻,所有的恐懼和荒謬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震撼和……難以言喻的心疼。
他一個人,到底在承受著什麼?
而我,陰差陽錯地,竟然成了他滔天巨浪中的一個小小的、意外的避風港?
雖然這個「港灣」差點把他當成鴨,還買了一堆羞恥的道具……
一種強烈的衝動讓我脫口而出:
「你……你需要幫忙嗎?我的意思是……雖然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大忙,但我可以……我可以不說出去。
我還可以……給你弄點吃的?你餓不餓?受傷的地方……要不要再處理一下?」
我一口氣說完,臉又有點燒。
我這都在說什麼?
他睜開眼,看向我。
那雙總是藏著冰霜和警惕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碎裂,流露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柔軟的波動。
他看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地「看」我這個人——一個喝醉酒會亂撿男人、腦迴路清奇、膽小卻又有點莫名其妙的善良和勇敢的普通女孩。
他極輕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嘆了口氣。
「不用。」
他聲音依舊低沉,卻緩和了許多。
「你安靜待著,就是最大的幫忙。」
說完,他似乎耗盡了不少力氣,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旁邊的衣櫃。
額角的汗更多了,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他的傷……肯定不像他說的那麼輕描淡寫!
「你坐下!」
我幾乎是跳下床,也顧不上害怕了,衝過去扶住他胳膊,把他往床邊帶。
「你流了好多汗!是不是傷口裂開了?讓我看看!」
他本想拒絕,但可能是真的脫力,也可能是我的動作太過突然和堅決,他竟被我半推半就地按著坐到了床沿。
「我真的沒事。」
他還在堅持,語氣卻虛弱了不少。
「閉嘴!」
我強硬。
手卻有些發抖地去掀他身上那件已經被汗浸濕的 T 恤。
他沒有再阻止我,只是沉默地看著我,眼神複雜難辨。
T 恤被撩起,露出他腰腹間纏繞的繃帶。
白色的繃帶已經被滲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看上去觸目驚心。
我倒吸一口涼氣,眼淚差點掉下來。
「這還叫沒事?」
我聲音帶上了哭腔,手忙腳亂地想起我家裡還有個小醫藥箱。
「你等著!我去拿藥箱!」
我衝出去,飛快地取來醫藥箱。
打開,裡面只有一些基礎的消毒水、紗布和膠帶。
我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剪開舊的繃帶。
一道猙獰的、縫合過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因為剛才的動作,有些縫線處已經崩開,正在微微滲血。
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地板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還推你……」
我一邊笨拙地用棉簽蘸著消毒水,給他清理傷口周圍的血污,一邊哽咽著道歉。
他低頭看著我,看著我顫抖的手和不斷掉落的眼淚,沉默了很久。
一隻溫熱的大手,極其輕柔地落在了我的頭頂,揉了揉。
動作有些生澀,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慰。
「別哭。」
他的聲音沙啞到了極點,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溫和,「不疼。」
怎麼可能不疼!
我吸吸鼻子,努力忍住眼淚,更加小心地為他清理、上藥、重新包紮。
整個過程,他一聲未吭,甚至連肌肉都沒有緊繃一下,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我們之間那種微妙而安靜的氛圍。
恐懼消失了,尷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密的、難以言說的連接。
我們一個是身處黑暗邊緣的孤獨行者,一個是誤入迷途的普通女孩,卻在這個詭異的夜晚,因為一個荒唐的誤會,命運短暫地交織在了一起。
我為他包紮好最後一層紗布,打好結,抬起頭。
正好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裡面沒有了殺氣,沒有了警惕,也沒有了戲謔,只剩下一種深深的疲憊,和一絲……我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謝謝。」
他低聲說。
我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
13
第二天清晨,我在一片溫暖的陽光中醒來。
頭痛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我猛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臥室里空空蕩蕩。
梳妝檯被挪回了原位,地上散落的繩子和那箱令人羞恥的道具消失不見。
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提醒著我昨夜的一切並非夢境。
他走了。
就像他出現時一樣突兀,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我下意識地摸過手機,螢幕亮起的第一時間,我就看到了那條銀行轉帳通知。
【入帳通知】您的帳戶於 X 月 X 日收到人民幣 100,000.00 元。
附言:抱歉。忘了我。
簡單的五個字,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我心底最後一絲幻想。
他真的走了,並且希望徹底抹去這段離奇的交集。
我握著手機,呆坐了許久。
那十萬塊回來了,可我卻感覺失去了更重要的東西。
那個身上帶著血與謎團、眼神疲憊卻偶爾流露出溫柔的男人……
14
三個月,一晃而過。
生活似乎恢復了原樣。
上班,下班,偶爾和閨蜜吐槽一下奇葩客戶和那個已經成為過去式的渣男前男友。
只是我再也無法直視那條下班回家必經的暗巷。
每次路過,我都會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眼神卻又忍不住朝巷子深處瞥去。
仿佛在期待著什麼,又害怕著什麼。
我把他留下的那件洗得發白、卻依舊能聞到一絲他氣息的舊 T 恤疊好,放在了衣櫃最深處。
那副曾銬過我的手銬,我也鬼使神差地沒有扔掉,同樣收了起來。
像個秘密,藏在我心底。
直到那天。
深秋的夜,寒風凜冽。
加班到深夜的我,再次選擇了穿過那條巷子回家,幾乎是一種自虐般的習慣。
巷子比平時更黑,風聲嗚咽,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然後,我看到了。
就在三個月前幾乎同樣的位置,一個高大的身影蜷縮在冰冷的牆角,仿佛被世界拋棄。
我的心臟驟然停跳!
熟悉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我,我幾乎要轉身逃跑!
可是……
那身影的輪廓,那即便在昏迷中也透出的孤狼般的倔強……
太熟悉了!
是他!
我再也顧不得害怕,瘋了一樣衝過去。
「喂!喂!你醒醒!」
我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顫抖著手去碰他。
又是滿手的黏膩溫熱血跡。
比上一次更多。
更觸目驚心!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黑色的外套被撕裂多處,深色的血液幾乎浸透了衣料。
這一次,他傷得更重!
重得多!
巨大的恐慌和心痛瞬間淹沒了我,眼淚奪眶而出。
「堅持住!你堅持住!」
我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地想把他扶起來,可他太重了,我根本挪不動他。
我哆嗦著拿出手機,想要撥打 120。
就在我的手指即將按下呼叫鍵的瞬間——
一隻冰冷沾血的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依舊大得驚人,帶著一種瀕死般的決絕。
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眼神渙散,卻充滿了極致的警惕和……一絲懇求?
「不……不能……去醫院……」
他聲音氣若遊絲,每個字都像是從肺腑中擠出來的,帶著血沫的氣息。
「……求……求你……」
他到底在經歷著什麼?
「可是你會亖的!」
我哭著喊道。
他艱難地搖頭,眼神里的懇求幾乎化為實質:
「……信我……一次……帶……帶我……回家……」
回家……
我的家……
三個月前,我也是在這裡,把他「撿」回了家。
命運仿佛開了一個殘酷又循環的玩笑。
看著他那雙即使瀕臨死亡也依舊深邃、寫滿故事和請求的眼睛,我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我要救他。
我必須救他。
「好!回家!我們回家!」
我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將他架起來。
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艱難。
他完全失去了意識,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在我身上。
我幾乎是連拖帶拽,拼著命地將他一點點挪出暗巷,挪進電梯,最終再次拖進了我的家門。
把他安置在沙發上時,我幾乎虛脫,渾身都被他的血和我的汗浸濕。
顧不上喘口氣,我立刻衝去拿出那個已經用過一次的藥箱。
剪開他被血浸透的衣服,露出下面縱橫交錯、新舊疊加的傷痕時,我的眼淚再次決堤。
新的傷口猙獰可怖,舊傷疤則訴說著他長期遊走於生死邊緣的殘酷過往。
我一邊流淚,一邊用比上次熟練卻更加顫抖的手,為他清理傷口,止血,包紮。
我能做的有限,只能處理最觸目驚心的幾處外傷。
整個過程,他昏迷不醒,眉頭緊緊蹙著,仿佛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我守在他身邊,用濕毛巾一點點擦去他臉上和手上的血污,露出那張蒼白卻依舊俊朗得令人心碎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魚肚白。
他的體溫終於開始回升,呼吸也變得平穩了一些。
我累得幾乎睜不開眼,卻強撐著不敢睡去。
就在這時,他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熟悉的、深邃的眼眸,初時帶著慣有的警惕和迷茫,但在看到我的一瞬間,那層堅冰迅速消融,化為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洶湧的情緒。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我看著他,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卻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你醒啦?」
他目光複雜地掃過身上重新包紮好的繃帶,再看向我紅腫的雙眼和狼狽的樣子,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為什麼……」
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破碎。
「……為什麼……又救我我?」
我深吸一口氣,用手背抹去眼淚,直視著他的眼睛,用三個月前他問過我的那個問題,一字一句地,認真地反問:
「僱主先生,」
「這次,要、救、誰?」
他猛地怔住,瞳孔微微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俯身靠近他,學著他當初的樣子,語氣帶著哭腔,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規矩我懂。」
「先付錢,後辦事。」
「你這條命,我買了。」
「價格是……」
我的聲音微微顫抖,卻擲地有聲。
「從今以後,你得好好活著,留在我身邊,用你的一輩子來還!」
空氣瞬間凝固。
他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只是深深地看著我,那雙總ŧŭₚ是藏著無盡秘密和疲憊的眼睛裡,仿佛有冰雪消融,春潮湧動,最終匯聚成一種近乎破碎的、巨大的動容。
沉默了許久許久。
久到我的勇氣幾乎要用盡。
他才極其緩慢地、用盡力氣般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顫抖。
他看著我,目光深沉如同漩渦,裡面翻湧著愧疚、感激、後怕,以及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熾熱而明亮的情感。
他終於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堅定和前所未有的溫柔:
「……好。」
「老闆……」
「這條命,以後……歸你了。」
窗外,晨曦終於徹底驅散了黑暗,金色的陽光灑滿客廳,溫柔地籠罩著我們。
照亮了他蒼白的臉上那抹極淡卻真實的笑意。
也照亮了我淚流滿面卻幸福揚起的嘴角。
這一次,我不是在酒吧後巷撿到一個戰損的「商品」。
而是在命運的十字路口,牢牢抱住了屬於我的、傷痕累累卻光芒萬丈的英雄。
【後記小彩蛋】
幾個月後,某次被我纏得沒辦法,他終於微微紅著耳根,低聲坦白:
「那天……你說要『買』我……我藏在口袋裡的錄音筆……正好開著……」
我:「!!!」
他忍著笑,把我摟進懷裡:
「上交組織的『證據』里,這段……我私下備份了。想你了就聽聽。」
我:「……」
——真正的愛,是勇敢,是理解,是明知危險卻依然選擇向你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