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媽媽從蛋糕中抽錢的視頻發在了網上。
本來只是為了記錄生活,同時分享平淡溫馨的幸福日常。
但沒想到這個視頻居然爆了。
評論區不但沒體會到我的幸福,還充滿了戾氣和惡意的各種揣測。
1
「前面看見都是一塊的,驢臉拉得那麼長。」
「拉那麼慢是在數多少錢吧,太窒息了,這樣的家庭。」
【笑了笑了,看見紅色的百元大鈔,終於是笑了。太噁心了。】
「拉出最後一張紅票子,那臉上的表情分明是:這就完了?就這?】
甚至有人過分到把我媽的表情拉出來,配上他們自以為是的心理活動。
媽媽的六十大壽,為了讓她開心,我特意給她準備了抽錢蛋糕。
一共放了 999 元,價格從低到高。
9 張一元的放在最前面,然後是二十元、五十元以及一百元。
就是這樣的順序,讓評論區的解讀充滿惡意。
他們非說媽媽在看到一元的時候臉沉如墨,看到一百元的才開始笑。
說媽媽前面拉的慢是在數一共有多少錢。
說爸爸嘴型在動,也是在數錢。
我越看評論越心涼。
更擔心識字的老媽看到會傷心。
便忍不住在評論區對大家一一解釋。
「不是這樣的,媽媽拉的慢是因為怕拉壞蛋糕。她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不太懂,有些緊張而已。」
「媽媽並不是看到一百元才開始笑得,事實上,她笑是因為那會爸爸正好在後面說了一句話,她回頭和爸爸開玩笑說又不是給你的,你高興什麼。」
我著急又心痛,解釋到凌晨兩點。
但是評論區沒有一個人信我的,反而還在嘲笑我自欺欺人。
說我是家裡給弟弟養的血包。
是了,最戳痛我的一句話是:「我都不用想,就知道,你家裡一定有個弟弟。」
正是這句話,讓我有些迷茫了。
因為我真的有個弟弟。
我忍不住拿起手機,把媽媽從蛋糕中抽錢的視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然後驚訝地發現。
評論區所說的好像是真的。
就那麼不湊巧。
媽媽掛臉的時間抽取的都是一元的。
抽取五十的時候臉部肌肉繃得沒有那麼緊了。
而一百元剛冒頭的時候,媽媽開始笑了。
拉小額金錢時,媽媽的動作確實很慢,到後面拉到一百時,又變得比較快。
而爸爸的嘴型確實在動。
像極了網友所說的在數錢。
我越看越心沉。
卻依舊不肯相信爸媽不愛我。
我堅持認為這一定是巧合。
是大家的過度解讀。
只是我好像真的被網友們影響了,竟然覺得這些時間卡點,確實會讓人產生誤會。
我煩躁得一夜未睡。
第二天我爸給我打來電話。
「你趕緊把視頻刪了,你媽看評論區看的一宿沒睡,哭了一夜。」
「好端端的,自己家的生活發在網上給人家評判幹什麼,你不知道人家都見不得你好,見不得你幸福嗎?這麼嘚瑟,簡直有病。」
爸爸的語氣憤怒又強烈。
但我並不怪他。
我知道他和媽媽感情那麼好,一定是因為太心疼媽媽,急著替她打抱不平才說話這麼沖的。
「爸,越是這樣越不能刪呀,那不顯得我們理虧嗎?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解決這件事,還媽媽一個清白,我不能讓他們這樣罵媽媽,這樣網暴媽媽。」
我告訴爸爸,我一直在評論區解釋。
可是爸爸聽都不想聽地打斷我。
2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們自己家過的什麼樣自己家知道就行了,用不著他們相信。他們也沒有資格評論,你趕緊刪掉,別讓我生氣。」
「是不是非要把你媽媽氣病了,你就美了,高興了?」
「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不就是給你媽過生日,盡了點孝心,給了點錢,生怕別人不知道,特意發在網上顯擺。」
「就為了你這點虛榮心,你把你媽掛在網上罵,你缺德不缺德!」
我爸越說越離譜。
語氣那麼重,斥責的意味那麼明顯,已經達到我承受不住的地步。
我忍不住哽咽:「爸,你這說的什麼話,我怎麼會存那樣的心思?媽媽被罵,我也傷心啊。」
「你能不能別這樣說我?」
「好了好了,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媽在電話那頭搶著出聲。
大概是她搶過了電話。
溫柔卻清晰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寶貝,別聽你爸胡說,你爸這個人性格急躁,想什麼說什麼,不過腦子的。媽媽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就行了,別傷心啊。」
「媽,我真的沒想別人罵你……」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寶貝啊,那個視頻還是刪了吧,媽媽也不需要別人明白,咱們清者自清。我不想被認識的不認識的議論,好嗎?」
媽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無法拒絕。
但在我內心深處十分牴觸這樣的做法。
因為這就等於默認了「媽媽是一個很差的人」,我不想這樣。
媽媽越是這樣「委曲求全」,為了息事寧人而背負罵名。
我心裡越是不自在。
於是我將視頻設為僅自己可見。
想著,等我想到了好的澄清辦法再放出來。
但沒想到,我把視頻隱藏起來後,跑來私信罵我的人更多了。
【博主你怎麼把視頻刪了,是心虛了嗎?大血包。】
【可悲又可憐啊,網友們這麼喚醒你,你都不信,真是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博主,你敢不敢買個金鐲子送給你媽,然後和她說是金包銀的,你看她什麼反應?有本事你還錄成視頻,放上來,如果確實是一場誤會,我跪下給你道歉,並且全網放視頻給你澄清,你敢嗎?】
我看著這條私信,忽然心念一動。
這未嘗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第二天我下了班就匆匆趕往爸媽家。
我想著提前和他們說一聲,倒不是擔心他們如網友所說,重男輕女,真的不愛我。
而是我擔心他們不適應鏡頭,讓本來就能雞蛋裡挑骨頭的網友們找到把柄,從而將媽媽再次陷入風暴當中。
我到了父母家,才發現弟弟竟然也回來了。
這就很奇怪了。
前一日媽媽過生日的時候,他還說自己忙的要死,不但生日回不來,恐怕最近兩三個月都沒時間過來看媽媽。
這怎麼第二天就回來了?
難道是他也刷到了網上的新聞,擔心媽媽受傷害,而特意抽空跑回來的嗎?
我狐疑地靠近,想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媽,你和我說實話,你從蛋糕里抽錢的時候在想什麼?真的像網友說的那樣,是嫌少嗎?」
我弟嬉皮笑臉。
我媽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上一邊去。」
3
「媽,我又不是我姐,對你親兒子有什麼不能說的?那一塊塊出來的時候,我就不信你當時沒想法?」
「說說嘛,說說嘛,我就是好奇而已嘛,我又不告訴我姐。」
我媽被他磨得無奈。
我本以為她會動氣,呵斥他。
就如同以往每一次我說了不中意的話,她呵斥我一般。
可是她卻笑了。
那笑聲爽朗,聽不出任何不滿。
「我知道,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信不過呢。」
「不過我知道你姐不能給少了,她又不是你。」
短短一句話,貌似是對我的褒獎。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聽得並不開心。
網友的質問不斷盤旋在腦海。
「你弟弟送了什麼生日禮物呢?在你們的生活里,弟弟和你的待遇真的一樣嗎?付出真的一樣嗎?」
弟弟送的生日禮物?
我不知道。
媽媽只一帶而過說弟弟特意郵了禮物。
至於郵了什麼,價值多少,她提都沒提。
我開玩笑追問幾句,她反而說教我。
「孝順是各盡心意,沒必要和你弟弟攀比,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幹什麼。」
話里話外都是弟弟送的東西珍貴無匹,遠非我所能比。
嚇得我不敢再問。
可是此刻媽媽為什麼又會說:「我知道你姐不能少給了,她又不是你。」
如此矛盾,如此奇怪。
我想的頭痛欲裂,還是想不明白。
或許也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最清楚最合理的那條邏輯,網友雖然早已為我指明,但我不願相信,不想相信,更不能相信。
我轉身走了。
去了離家最近的金店,花了兩萬八買了一個金鐲子。
但我買完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耐心地等到三八婦女節。
我給弟弟打電話,約他一起回去給媽媽過節。
「哎呀,姐姐,我回不去呀,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我忙得腳不沾地的。」
「你先自己去吧,我到時候給媽媽送個禮物。」
「哎哎,怎麼和你們說的,這東西能放在這裡嗎?幹活怎麼這麼不用心呢?」
他似乎真的很忙,就短短通話這一分鐘,還要分神和他店裡的員工說話。
「好了,姐,我這邊正忙呢哈,我不和你說了,你自己看著弄吧,你也知道咱媽從來不挑眼,你送啥她都行。」
他掛斷的如此迅速。
我甚至沒有機會戳破他的謊言。
謊言?
我被自己下意識的心理活動驚到了。
原來我已經不相信他了嗎?
我苦笑著放下手機,把金鐲的首飾盒放進包里,開車回家。
爸爸在門前的菜園澆水。
媽媽在旁邊幫他拿著水管。
見到我回來,媽媽把水管遞給爸爸,自己踩著水鞋走過來。
「工作這麼忙,怎麼又回來了?不要總惦記家裡。」
我媽笑著說。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心態不對,我總覺得我媽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飄忽不定,不住地朝我手邊和身後看。
我忍不住多心:她是在看我有沒有給她帶東西嗎?
這樣的念頭讓我痛苦。
我忽然不想把金鐲子拿出來了。
是誰說過,用謊言論證謊言,得到的永遠只有謊言。
「媽……」
感性上頭,我正想將自己完全地剖開,將所有的糾結內耗坦誠布公地說出來。
4
真誠而無套路地同她談談時。
「走吧,先回家。」
我媽打斷了我。
口氣冷淡疏遠。
忽然打散了我全部的勇氣。
「這孩子怎麼越活越回去,哪有空手回家的?」
沒什麼心計的我爸忍不住嘀咕。
我沒接腔。
他便更加不滿:「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不回來就算了,回都回來了,不會真的啥也沒帶吧?回來給你媽過節,還要空帶張嘴,讓你媽忙碌伺候你,是怎麼好意思的?」
「閉嘴!」
我媽厲聲吼他。
「說什麼呢?人家孩子沒準備,你還硬要嗎?要不要臉了?」
「有心的不用教,沒心的教不會,說那麼多幹什麼。自己的孩子自己不了解嗎?她是那麼沒良心的人嗎?」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
我居然覺得我媽這話充滿陰陽和嘲諷。
而明明以前我媽也說過類似的話,但我從不會以如此惡意的角度解讀。
我總是深深相信,我媽是真的單純地斥責我爸。
我的心情越發沉重。
我把金鐲從包里拿出來,遞到我媽面前。
「媽,婦女節的禮物,希望你喜歡。」
我媽的臉上迸出肉眼可見的歡喜和激動。
「買這個幹什麼,多浪費錢,現在金價可貴了。我可不要,你趕緊退了吧。」
我媽嘴裡推辭著,手卻老老實實伸著,任由急切的我爸給他套上。
「這得多少錢啊,是不是得大幾萬?」
「不用,這不是真的,是金包銀,不過幾百塊。」
我穩了穩心神,終於說出了那句準備已久的話。
我媽的笑容僵掉了。
但是她很快回神,唇邊再度彎出笑的弧度。
「你們年輕人花錢的地方多,以後不用惦記給我買禮物,我什麼都有。」
一面說著,她一面褪下自己手腕上的手鐲,嘆著氣放在我手裡。
「你也快三十歲的人了,連個首飾也沒有,你自己留著戴吧。」
說完,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一個人下地走到了廚房。
我跟了下去。
看到她孤單坐在凳子上的身影那樣失落。
我爸愣過神後本能地斥責我。
「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不捨得送金子那就不要送,送假的是怎麼回事?不夠丟人的,我和你媽平時就是這麼教育你的嗎?」
這話似是說進了我媽的心坎里。
她忽然轉過臉,捂住嘴,低聲哭泣起來。
若是以前的我,定會張皇失措地過去哄她,問她為什麼。
想方設法地彌補錯誤,讓她開心。
而現在的我,卻猶如被冷水澆透。
腦海里反反覆復全是網友那句:「自欺欺人的大傻子。」
「還替你爸媽說話呢,被賣了還幫人數錢的蠢貨。」
「你們家不重男輕女,我倒立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