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妙音由一頂小轎子從側門抬入府中。
本以為自己能功成身退時,沒想到妙音這個姑娘倒是個厲害不肯吃虧的主。
不急著和趙清越完成儀式。
反而裊裊婷婷走到我身前挑釁。
「早就聽聞姐姐頗有賢名,妹妹只懂書畫不懂俗事,還望姐姐多加照拂。」
這姐姐長妹妹短,聽得我只想笑。
也就冷笑出聲。
「誰是你姐姐,別在這亂攀關係。」
妙音大概沒有被人這樣貼臉怒懟過,臉色十分難看。
趙清越自然跳出來維護。
「王若絮,妙音尊稱你一聲姐姐是給你面子,你若不知好歹非要為難她,就別怪我無情。」
妙音順勢依偎在他懷裡,語氣委屈。
「音兒自知身份低微,姐姐看不起我也是人之常情……」
「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在侯府得到一分尊重。」
趙清越聞言愈發生氣,臉色陰寒,張嘴又想教訓我。
一個家丁慘叫著被人踹進門內。
來人沖身後大喊道:
「兄弟們,給我砸!」
幾十個穿著幹練、身手不凡的漢子沖入門內,乒桌球乓一頓打砸。
我怔怔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把掌心掐到殷紅,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竟然真的是岳英。
她不僅沒有死。
反而找到趙府來了。
9.
她壯實很多。
也黑了不少。
邁著大步走過來。
一把將我抱起,語氣激動萬分。
「朝朝,我可算找到你了。」
我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委屈、高興、激動,情緒順著眼淚洶湧傾瀉。
岳英也不再言語,拍著我背脊讓我哭個痛快。
趙清越擰著眉大聲質問。
「岳將軍,這是何意?無故帶人來侯府打砸,真當我侯府是軟柿子不成。」
我下意識攔住岳英,想和平化解此事。
岳英笑容燦爛,眼神嘲諷地望著趙清越。
「沒別的意思,就是我的好姐妹在你這受了委屈,我砸了侯府替她出氣而已。」
趙清越雖然早已意識到,我苦苦尋找的至交好友便是岳英。
可此刻看見岳英不把侯府放在眼裡的態度,還是怒火中燒。
氣得臉色漲成豬肝紅。
侯爺的風度都維持不住,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而侯府家丁們忙著阻止精兵打砸侯府。
場面亂得不可開交。
趙清越在混亂中還遭了黑拳黑腳。
髮髻散亂,衣衫褶皺凌亂。
他一臉狼狽,幾次試圖阻止這場鬧劇,均已失敗告終。
曾經那個決定我和趙白榆生死的男人。
此刻不復高高在上的矜貴模樣。
和村口巷尾的普通男人沒兩樣。
我放聲大笑,笑著笑著怎麼又淚流滿面。
趙老夫人帶著趙白榆匆匆趕來。
瞧見如此混亂不堪的場面,氣得直跺腳。
「住手,住手,通通給我住手。」
見無人在意後。
她又擺起婆婆架子,命令我。
「王若絮,你看看你乾的好事,非要把侯府鬧得雞犬不寧才痛快嗎?」
「快叫他們住手。」
可惜無人理會。
趙老夫人又將趙白榆推出來。
「祖母說得對,你就是壞女人,居然聯合外人打砸侯府。」
「你讓我的同窗怎麼看我,他們肯定會笑死我的。」
「你再不讓他們住手,我就不認你這個娘親。」
岳英聽到這話氣得火冒三丈。
她拎小雞仔一樣提起趙白榆,朝著他屁股啪啪啪就是幾下。
「小崽子,居然敢這麼跟你娘說話,老娘今天就替她好好教訓你。」
趙白榆身嬌肉貴哪裡受得住岳英的巴掌。
哇哇哇又哭又叫。
哭嚎聲持續將近一個小時。
直到嗓子沙啞才懨懨停下。
而此時趙府也被砸得面目全非。
我拉著岳英的手道。
「走吧。」
岳英這才讓手下們停止打砸。
10.
與趙清越擦肩而過時。
我輕聲道。
「過幾日和離書,我會讓人送到趙府。」
趙清越渾身一震,面露不可置信。
「你瘋了不成?我們若是和離,外人該怎麼看你,又該怎麼看趙家和白榆。」
見我無動於衷,他又放緩語氣道。
「我知你是氣我納妾,以後我不納妾便是,守著你好好過日子。」
我嗤笑一聲。
「沒人在乎。」
趙清越臉色青了又白。
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般,閉眼恨聲道。
「趙府也任由你們打砸了,若是還不解氣,將妙音送回紅袖招總可以了。」
妙音聽聞此言小臉慘白,聲音哽咽。
「侯爺,你不要送我走。」
可趙清越充耳不聞,他定定看著我。
似乎料定我會同意。
我譏笑出聲。
「當初嫁給你是沒得選,」
「如今有的選,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要一個髒了的男人。」
劍拔弩張的氛圍嚇得趙白榆又哇哇大哭起來。
趙清越像是找到什麼把柄一般,指著趙白榆又道。
「你就算對我、對趙家有怨言,可白榆是無辜的。今日我們若是和離,你要白榆如何自處?他是你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骨肉啊。」
「你難道忍心和白榆分開,讓白榆年紀小小就沒有娘親照顧,還要生活在流言蜚語中嗎?」
趙白榆嚎得越發厲害,還要嘴硬說氣話。
「你走,我不要你這個娘親,快走!」
岳英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臉色很精彩,卻沒再開口讓我離開。
不可否認,趙清越的話讓我有一絲動搖。
可僅僅只是一絲而已。
我曾不止一次想打掉趙白榆。
可當他軟軟小小團在我懷裡時。
當他邁著小腳丫跌跌撞撞走向我時。
當他奶聲奶氣喚我娘親時。
我還是忍不住心軟。
母親愛孩子是本能。
我討厭他卻又忍不住愛他。
趙清越、趙白榆、甚至趙老夫人,他們因我遲疑而露出笑意。
我也跟著笑了。
「他是我兒子又怎麼樣?」
「沒有人規定我該為他犧牲奉獻自己。」
說完,我率先走出趙府。
將趙白榆的哭聲和趙老夫人的叫罵聲遠遠甩在身後。
11.
岳英大步跟上我,攬著我的肩膀笑道。
「走,我們回家。」
我一愣,隨即重重點頭。
「嗯,回家。」
趙府不是我家,王家也不是,只有岳英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我們倆躺在一起,像以前在大學那樣親密無間。
說著穿越後各自的遭遇。
比起我困在深宅後院沒有自由可言。
岳英境況更是異常慘烈。
她穿越到岳家小女兒岳三娘身上。
岳三娘在戰場殺敵被長槍扎穿心臟。
岳英的到來才讓這具身體勉強保持生機。
由於傷勢過重,岳英還是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完全恢復。
從一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女大學生。
到勇猛堅毅的女將軍。
岳英吃過的苦、受過的傷數也數不清。
「這裡是第一次上戰場沒經驗,差點讓漠族崽種們一刀劈成兩半。」
「這裡是當時腦子發熱,非要追逃兵,結果腰上挨了一刀還好沒死。」
岳英指著一條條傷疤,細數它們的來歷。
縱橫交錯的傷疤像是蜈蚣爬滿這具精瘦黝黑的軀殼。
我細細摩挲著,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岳英語氣驕傲不已。
「姐牛逼吧,居然能活著從戰場回來找你。」
我重重點頭,伸出大拇指表揚她。
「牛逼,」
「你是雌鷹中的雌鷹,女人中的女人。」
兩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往事好像也沒有那麼苦不堪言。
12.
岳英砸了趙府一事,不過幾天功夫便傳得人盡皆知。
流言蜚語鋪天蓋地傳來。
他們罵岳英野蠻粗俗,不像是大將軍倒像是潑婦無賴。
罵我吃醋善妒,惡婦一個,枉為人母枉為人妻。
趙清越也不能幸免於難。
他們罵其懦弱無能,才會讓一介婦人鬧得家宅不寧,連自家宅院都保不住。
我呆在岳府,對這些罵聲毫不在意。
而岳英更是嗤之以鼻。
只有王家和趙家兩家人坐不住。
王府再一次派人上門,要求我低頭給趙清越道歉。
並且不准我和離,讓我繼續當趙夫人。
煩不勝煩的我,直接派人將他丟了出去。
氣得王若絮的母親說我丟人現眼,不再認我這個女兒。
趙清越也幾次請求再與我見一面。
又都被岳英攔下。
我以為他會就此放棄。
不曾想,他比想像中更無恥。
也不知他是如何說動了妙音。
一大早,趙府人竟然押著妙音站在岳府前說是要給我賠禮道歉。
見我打開大門。
妙音二話不說柔柔弱弱地跪下,聲音不大卻足夠在場所有人聽清。
「趙夫人,千錯萬錯都是妙音的錯,求求您不要再和侯爺置氣。」
「若是因為妙音使得您與侯爺夫妻和離,妙音萬死也難辭其咎。」
圍觀人群中一個有些臉熟的男人大聲指責。
「趙府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娶了這麼一個心胸狹窄的妒婦進門。」
「男人三妻四妾乃人之常情,為了這點小事居然打砸婆家鬧和離,也不嫌丟人。」
有人跟著附和。
「就是,也就趙家不計前嫌還願意收留她,換做我家婆娘,我早把她打死丟出去喂狗。」
「趙府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娶了這麼個悍婦進門,真是心疼趙大人。」
群情激憤時,趙清越適時出現。
他又恢復往日那矜貴從容的模樣。
「若絮,鬧夠脾氣就回去吧。白榆還小離不開你,妙音,我也會送回紅袖招。」
「若你還不解氣,柳姨娘和玉姨娘我也會遣散她們,定然不會讓她們鬧到你跟前來。」
「岳將軍貴人事忙,我們的家事何必每次勞煩她出面處理。」
他這話一出,圍觀的男人們個個嗷嗷叫。
「趙大人,你不用這麼委屈自己,男人納個妾又怎麼了。她岳英官威再大,總不可能天天插手別人的家務事吧。」
「這賤婦蹬鼻子上臉,趙大人趕緊休了她,看她還怎麼拿喬。」
「對,不是和離是休妻。」
趙清越十分滿意場面發展至現在這一步。
與其被人指著鼻子罵懦弱無能,還不如順應「民意」休妻。
這樣還能挽回些許顏面。
再者,我看著帶兵趕來的岳英。
心知趙清越這是逼著岳英在大庭廣眾之下出手傷人。
好讓岳英罪名更大些。
這樣皇上於情於理也要懲罰她。
果然,岳英一臉怒容,像是強壓著怒火。
我攔下她,一巴掌甩在趙清越臉上。
「這一巴掌,是打你縱容柳姨娘把我推下水,害得我們的孩子慘死腹中。」
「身為人父,不替孩子報仇,反而縱容施害者作惡,你枉為人父。」
趙清越張嘴想要辯駁,卻又無言以對。
不知該說我命好還是命不好。
在生下趙白榆後。
我竭力避免和趙清越接觸。
可趙清越和柳如綿吵架賭氣時。
又強行把我拉上床。
就那一次。
我再度懷孕。
這讓肚子始終沒有半點動靜的柳如綿氣紅了眼。
在花園偶遇後。
竟然趁我不備,一把將我推入池塘中。
雖然池水清淺。
可畢竟是冬天。
我被人救上來時,寒氣入體,不可避免地大病一場。
孩子自然沒保住。
那一刻,我雖然鬆了口氣。
但不能掩蓋柳如綿是殺人兇手的事實。
可我還不曾發難。
柳如綿惡人先告狀。
她假意跪在我床前,委委屈屈替自己辯駁。
「妾身真的不是有意害姐姐掉入池水中,若不是姐姐說妾身霸占夫君,非要給妾身一個教訓。」
「妾身只是想躲開,誰知,誰知,姐姐竟然會失足落入水中。」
彼時,趙清越和柳如綿正是濃情蜜意之時。
自然柳如綿說什麼他便信什麼。
厲聲打斷我的控訴。
「綿綿說她是無心的,你還想怎麼樣,殺了她賠罪不成?」
「孩子沒了再生一個便是,若是你敢動綿綿分毫,我定然不會讓你好過。」
我難以置信他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像個瘋子一般,想衝上去和他拚命。
被聞訊趕來的僕役制住手腳。
我恨不得將趙清越和柳如綿大卸八塊。
又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攜手離去毫髮無傷。
如今往事歷歷在目,教我如何不恨。
於是又一個巴掌扇到他那張臉上。
力氣之大,讓趙清越頭一偏,嘴角滲出點點血漬。
「這一掌,打你為父丁憂期間,流連青樓夜夜笙歌,枉為人子。」
趙清越仍然無可辯駁。
該說不說他運氣著實不好。
祖父去世守孝三年後,生父又去世。
本應丁憂守孝六年。
不過他風流成性,為祖父守孝三年已經算壓抑本性。
再為生父守孝三年,簡直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而趙老夫人一心溺愛幼子,又盼著他為趙家開枝散葉。
對於這種風流韻事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我驟然搬上檯面清算。
趙清越被打個措手不及,不得不認下這不孝的罪名。
當然這還不算完。
我伸手又給了他一巴掌。
「聖上倚重,命你處理黃河決堤沖毀良田一事。」
「你色令智昏,外出公幹期間和民女私通,又利用手中權勢為民女一家侵占十餘畝良田,致使良民痛失田土淪為流民。如今他們正在上京告狀的路上,趙大人準備迎接聖上的怒火吧。」
趙清越臉色瞬間慘白,身體一軟,竟然癱倒在地。
他目光惡毒怨恨,死死盯著我,恨不得將我啖肉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