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目猩紅,像被激怒的野獸,一把將我從沈硯之懷中拽出,幾乎要將我的手腕捏碎。
「誰准你靠他這麼近?我蕭凜的人,就算送出去,也輪不到他碰!」
手腕傳來的劇痛讓我恍惚。
三年前的事突然浮現在眼前。
那時敵國細作埋伏在蕭凜回京的路上,毒箭射來的瞬間,是我擋在了他面前。
雖然避開要害,可還是射穿了我的手腕。
傷到筋脈,留下不可癒合的後遺症。
那時我陷入昏迷,隱約聽見蕭凜抱著我說話。
「瑤姬,只要你醒過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可如今他卻把我以不上不下的身份留在將軍府。
只剩赤裸裸的掌控,哪裡還有半分當年的珍視。
蕭凜見我走神,怒火更盛。
將我狠狠按在院牆上,粗糙的牆面硌得我後背生疼。
「怎麼,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了?嫌我破壞了你的好事?」
「蕭將軍,放開她。」
沈硯之快步上前,掰開蕭凜的手臂。
「瑤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附屬品。」
我垂眸看著兩人交疊的手。
蕭凜的手粗糙有力,帶著常年握劍的厚繭。
沈硯之的手白皙修長,暴起的青筋縱橫交錯。
我下意識往沈硯之身後躲。
這一次,我不想做蕭凜往上爬的犧牲品。
蕭凜死死盯著我後退半步的動作。
卻在沈硯之平靜的目光下,漸漸泄了氣。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最終罵了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7.
次日清晨,蕭凜又來了沈府。
他眼底帶著烏青,似乎一整晚都沒睡。
指尖反覆摩挲著冰涼的茶杯沿,看上去比昨晚冷靜了許多。
「瑤姬,皇上要我娶公主,聘禮是我手中那半塊虎符。」
「他要虎符,我不能不交,這婚事已是板上釘釘了。」
我以為自己不會有什麼感覺了。
畢竟昨晚就已經從沈硯之那裡聽說了。
可此刻,由蕭凜親口講出來。
心口像被重錘砸中,密密麻麻的疼蔓延開來。
我想起當年他還是個無名小卒的時候,軍中有人收了他嫡母的好處,處處為難他。
最艱難的時候,是我變賣了娘親留下的玉簪,幫他挺過了那段日子。
那時他攥著我的手,對天發誓。
「他日我蕭凜若能出人頭地,定不負瑤姬,讓所有人都知道,我蕭凜的妻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可如今,他卻要和別人成婚了。
果然啊,男人的海誓山盟,就像一盤散沙,風一吹就散了。
沈硯之端著一碗安神湯從門外走進來,遞到我手中。
掌心的溫暖讓我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
「蕭將軍,你有你的權衡。」
沈硯之的聲音溫和,卻字字戳中要害。
「可瑤姬的未來不該被捆綁,她若想走,你也不該強留。」
「她不能走!」
蕭凜猛地攥住我的手,力道大得讓我蹙眉。
碗里的湯灑出幾滴,燙在手上卻不及心口的疼。
「瑤姬,等我和公主成了婚,再把你接回府,到時候我給你最好的院子,沒人敢對你不敬!」
我用力抽回手,眼神里滿是疏離。
「將軍,我要的不是最好的院子,而是一個真心人。」
可當年那個心裡眼裡滿是我的蕭凜已經不在了。
現在的他,眼裡只有權勢,我早不是那個值得他犧牲一切的姑娘了。
蕭凜張了張嘴,卻沒說出反駁的話。
最終只能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起身摔門而去。
8.
蕭凜離開後,已經好幾天沒出現了。
反倒是昭陽公主突然駕臨沈府。
她穿著明黃色宮裝,身後跟著十幾個侍女侍衛,耀眼如驕陽。
一進門就用輕蔑的目光掃過整個庭院,最後落在我的白玉琵琶上。
「一個歌姬,也配用蕭將軍送的東西?」
昭陽公主冷笑一聲,對身後的侍女抬了抬下巴,「把這破爛玩意兒砸了!」
侍女上前一把奪過琵琶,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聲脆響,白玉碎成好幾塊,發出刺耳的聲響。
我呆呆地看著崩壞的琴弦,下意識去撿。
恍惚間,仿佛又看到當年,抱著這把琵琶為蕭凜彈《鳳求凰》。
「怎麼?還惦記著將軍?」
昭陽公主狠狠踩在我的手背上,尖銳的疼痛讓我瞬間回神。
她卻笑得越發得意。
「不過是個供人取樂的玩意兒,還敢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疼得臉色發白,卻咬著牙沒求饒。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是沈硯之下朝回來了。
「琵琶是瑤姬之物,她配不配用,輪不到殿下置喙!」
他陰沉著臉,一腳把那侍女踹開,將我扶起。
「殿下可知禮字怎麼寫?」
他將我護在身後,目光冷冽地掃過滿地琵琶碎片。
「臣的府邸雖不比皇宮華貴,卻也容不得外人肆意妄為。今日這事,若殿下不給臣一個說法,臣明日便進宮,向皇上請教,皇家公主該如何對待朝臣與客人。」
昭陽公主見沈硯之動怒,氣焰頓時弱了幾分,卻還強撐著面子。
「沈相,這是我和一個歌姬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瑤姬是臣的客人。」
沈硯之將我護在身後,目光冷冽地看著昭陽公主,「您傷她、毀她之物,便是打臣的臉。」
昭陽公主張了張嘴,最終只狠狠瞪了我一眼,帶著人悻悻離開。
我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可看著沈硯之挺直的背影,突然覺得無比安心。
原來真的有人,會把我的尊嚴放在心上。
9.
昭陽公主離開後,我總覺得心裡不安,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果然,深夜時分,幾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我的院落。
刀光在月光下閃著冷冽的寒光,直逼向我。
我來不及躲閃,只能緊閉上雙眼。
利刃入肉的聲音格外刺耳。
沈硯之悶哼一聲,肩頭瞬間滲出大片血跡,染紅了他的青衫。
「別怕。」
他回頭對我笑了笑,臉色蒼白卻依舊溫柔。
府兵和刺客纏鬥起來。
刺客下手雖狠,卻並未想要我們性命。
他們往後退了幾步,聲音陰冷。
「瑤姬姑娘,若你還不離開京城,下一次,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說完,幾個刺客對視一眼,迅速翻出院牆,消失在夜色里。
我用手帕捂著沈硯之肩頭不斷滲出的血,顫抖著給他上藥。
「沈硯之,我想回雁歸關了。」
我輕聲說。
「那裡有風沙,有樂坊,還有我最初的樣子。」
10.
首輔遇刺的消息很快傳開。
沈硯之拒了來看望的賓客,卻把蕭凜放了進來。
「瑤姬,過來。」
蕭凜看著我站在原地未動,臉色有幾分難看。
「賜婚聖旨已經下了,我打算這幾日便和公主商量你的安置。」
他快步上前,想拉我的手,卻被我躲開。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受傷,隨即又恢復了強硬。
「瑤姬,這些天你鬧夠了吧,再作下去便是不懂事了。」
「你應該清楚,以你的出身,是不可能做將軍夫人的,但我保證,不管我以後後院裡有多少人,我心裡只有你一個。」
「將軍,」
我看著他,聲音平靜卻帶著決絕,「當年雁歸關你說會護我,可現在你護的是你的權勢,我要的尊重,你終究給不了。」
蕭凜僵在原地,臉上的強硬一點點崩塌。
11.
昭陽公主聽說蕭凜來見我的消息,又帶著十幾個侍衛再次上門。
這次,她特意選了沈硯之上朝的時候,直直闖進府里來。
「不知廉恥的東西!」
我拚命掙扎,卻被人死死按住。
昭陽公主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攀附沈相,又勾搭蕭將軍,真當自己是塊香餑餑?今天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規矩!」
她說著對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他冷笑一聲,伸手來撕我的衣服,粗糙的手指已經碰到了我的脖子。
我被幾個婆子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任我哭喊哀求,也沒人敢頂撞公主上來救我。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受辱時,門外突然傳來沈硯之的聲音。
「放肆!」
他本應該在朝堂上,此刻卻急匆匆地回來了,身上還穿著朝服。
看到眼前的場景,臉色瞬間變得冰冷。
居然拔出劍,利落地砍下了那侍衛的手。
他在人前永遠是溫潤君子的樣子,可卻沒想到動起怒來竟也是發狠的。
昭陽公主愣愣地盯著地上的斷臂,半晌才聲音發抖。
「沈相,這是我和瑤姬的私事,你別多管閒事……」
「她是我的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硯之走到我身邊,將我護在身後,目光冷冽地掃過在場的侍衛。
「你們若再敢動一下,就別怪我不客氣!」
昭陽公主恨恨地看了一眼沈硯之,咬牙帶人離開。
沈硯之把大氅披在我身上。
「我剛走到宮門口,小廝就傳公主又來鬧事了,我便急忙趕回來了,還好來得及。」
我蹲在地上抱緊自己,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沈硯之,我想走,越快越好。」
沈硯之輕聲道:「好。」
12.
經歷了昭陽公主的兩次羞辱,我越發迫切地想離開京城。
沈硯之乾脆向皇上遞了奏摺,以「身體不適」為由罷朝一個月,專心為我安排離京的事宜。
這倒機緣巧合應了之前「首輔為尋私奔歌姬罷朝」的流言。
他為我收拾行囊時,從首飾盒裡拿出一枚溫潤的玉佩,遞到我手中。
「雁歸關有我當年被貶時認識的舊友,他見了這玉佩,定會護你周全。」
玉佩觸手生溫,上面雕刻著精緻的蘭花紋路,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捏著玉佩,心口滿是暖意。
這是沈硯之第二次為我解圍。
而蕭凜,除了帶給我無盡痛苦之外,什麼都不是。
三日後,我坐在離京的馬車上,掀開車簾看向沈硯之。
他站在門口,穿著一身青衫,目光溫柔地看著我。
「路上小心,若有任何事,就找我安排的人,他們會幫你解決。」
「沈硯之,」我輕聲喚他的名字,「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機會,我定會報答你。」
他笑著搖了搖頭:「只要你能平安回到雁歸關,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就夠了。」
馬車緩緩啟動,我掀開車簾,看著沈硯之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視線里。
京城的繁華漸漸遠去,我知道,我終於要回到那個有風沙、有《破陣引》的地方了。
......
將軍府里,蕭凜正陪著公主試穿嫁衣。
紅色的嫁衣耀眼奪目,公主笑得合不攏嘴,可蕭凜的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面。
下屬匆匆闖進來,欲言又止。
最終輕聲說道:「將軍,今早瑤姬離京,我們派去的人追不上了。」
蕭凜猛地站起身,不顧公主的呼喊,瘋了一樣地衝出將軍府。
可瑤姬的馬車早已駛出京城。
他只能捂著發痛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