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克己復禮的夫君突然像變了一個人。
從前他滴酒不沾,不熱衷情事。
可現在他時常喝得⾐襟⼤敞,沾上床就拉著我不放。
我實在吃不消,藉口回娘家待了兩⽇。
再回家時看見他抱著我的⾐裳,一副⼼如死灰的模樣。
他身邊圍繞了一排排文字:
「冷淡是對外人的,對⽼婆還那麼冷淡,活該老婆不要你。」
「肯定是傷透了連枝的心,不然誰能拒絕得了這麼熱情的服務。」
「讓你不張嘴,追妻吧你。」
那些文字每多⼀條,江雲望的臉⾊更⽩一分。
我輕咳一聲,江雲望看⻅我,眼中的光芒亮了⼀瞬間,又迅速黯淡:
「你是回來商議與我和離的是嗎?」
他低垂著頭,聲音破碎:「我……我不強人所難,你若執意和離,家中物什你都可以帶⾛,就是能不能……」」
我問:「能不能什麼?」
他哽咽著開口:
「能不能把我也帶⾛?」
1
江雲望是我平生所見最重規矩的人。
可他現在松垮著衣衫,墨發披散,沒有一點京城公子標杆的形象。
他仰頭央求著我,眼尾殷紅,抬手勾住我的小指:
「娘子,就當是憐憫我。」
誰家和離還把夫君帶⾛?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捂著鼻子望天。
扮演端莊人妻很累的。
但是我才休息了兩天,我的腰也很累。
空中的話飛舞:
「江雲望小廢物,你老婆現在都不願意看你,等著被休吧。」
「等你老婆休了你,她會遇見她的真命天子,你就徹底成為前夫哥,再也沒戲唱。」
「哭哭哭,就知道哭,家都讓你哭散了。」
完全是曲解!
我不看他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考慮。
再說了,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他了?
我保持著望天的姿勢,疑惑地問:「我何時說要和離了?」
抓著我的手瞬間變緊,江雲望驀地抱住我的腰,把我箍在懷裡:
「你真要休了我?」
……這個我更沒說過啊!
2
他環在我腰間的手臂一抬,我整個人被他提了起來。
江雲望君子六藝樣樣出色,穿著衣服顯得瘦削挺拔,文人風骨。
但脫了衣裳的身板精壯有力。
他將我橫抱起,放到床上。
我一看窗外的天沒黑。
二扶自己的腰沒好。
我推著江雲望的肩膀往後退:「夫君,你曾經定下規矩一月五次,這才初八,次數已經夠了。」
江雲望望著我,天塌了的樣子:
「你不喜與我共赴巫山嗎?」
「還是,我弄得你不舒服?」
我捂住他的嘴,臉紅得發燙,這些話是從江雲望嘴裡說出來的嗎?
早一個月,江雲望就改了性情,黏我不說,還熱衷床事。
我讀過雜書,疑心他被精怪附體。
可是偷偷找來的道士說他沒事,悄悄喂給他的符水也沒效果。
而除卻對我有變化外,他對外依舊冷淡,平日生活里的小習慣也沒有改變。
我這才放下疑心,江雲望還是江雲望。
但是,是狐狸精江雲望。
我是人,真的抵抗不住他吸精氣。
「再說這些渾話,我就不回來了。」
江雲望垂下眉眼,頗為委屈地放開我。
方才消失了一會兒的話又出現了:
「欸?怎麼又能看見了?江雲望這麼快了嗎?」
「不對,衣服都沒脫,看來連枝沒同意。」
「江雲望你唯一能留住連枝的資本都沒有了吸引力,連枝要你還有什麼用。」
江雲望也看到了這些話,他的眼神越發黯淡。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壞我夫君心性。
我扶了扶自己的腰,心裡一橫,捧著江雲望的臉親了上去。
3
我只是想讓江雲望找回些自信。
一晚上過去,我覺得他自卑一點對我更好。
他今日要上朝,不得不早起離家。
我還睡著的時候,便感覺到他親了我一下又一下,這才離開房間。
我醒來的時間和往常一樣,即便睏倦著,但多年來的習慣讓我按時睜眼。
我揉著額角坐起來,丫鬟便掀著帘子進來:「夫人,大人說他和老夫人說過了,你以後都不用去請安,老夫人也傳話來,讓夫人多睡會兒。」
這不合規矩。
這五個字在我嘴裡打了一圈兒,我實在捨不得溫暖的床榻,翻身又躺了回去。
這一個月以來,江雲望不合規矩的事做多了。
我偶爾懈怠一天,也不出風頭。
江雲望是京城公子哥們的標杆,我也是貴女們的榜樣。
行止坐臥,挑不出一點差錯。
我與江雲望成親後,更是出了名的相敬如賓,夫妻典範。
我習慣這樣的日子,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不明白江雲望為什麼看了空中的字就魔怔似的認為我要和他和離。
雖然,即便我離開他,依我的品性名聲,再嫁也不難。
但江雲望長得好,人不錯,除了為人冷淡了些,基本符合我的心意。
我做好了和他相敬一生的準備。
那些文字不知出於何處,江雲望好像對它們深信不疑。
他離開後,我便看不到那些文字。
想來只能在他身邊時才能看到。
睡飽之後,我先去見了婆母,婆母一向和善,對我從不苛責。
我陪婆母用了午飯,我的陪嫁丫鬟金橘臉色難看地進來。
婆母便揮手讓我離開處理事情,待我跨出了門,金橘在我耳邊低語:
「姑爺被人帶去了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
2
心頭一瞬間竄起了火。
腦海中閃過許多想法,江雲望從不涉足煙花柳巷,今天或許是被強行帶去。
或者另有隱情,不得不去。
江雲望不是那種人。
但是這些理智的推測被越燒越旺的火苗吞噬。
江雲望敢去那種地方,日子不想過了。
金橘的眼皮對著我直跳,提醒我婆母還在廳堂里。
我克制住衝動,讓金橘去準備馬車,我去到書房,揮筆寫下和離書。
我不允許我完美的名聲染上瑕疵。
柳家清名,也不能有一個流連花街的姑爺。
金橘手腳麻利,馬車很快停在了門口。
我面無表情地上車,閉目養神,思索等會兒是先聽他辯解還是先扔出和離書。
在馬車停下時,我已經能控制那團怒火。
可在我下了馬車之後,我意識到我小瞧江雲望了。
匾額上三個大字讓我沉默。
我問金橘:「你確定姑爺來的是這裡?」
金橘堅定地點頭:「銀杏親眼所見,現在還在裡面沒出來。」
自成親起,我就撥了我的親隨銀杏跟著江雲望,為的是觀察他在外是否依舊言行如一。
江雲望也並不反對,銀杏跟他到現在,早就被他的品行所折服,每次回稟都是大加讚揚他姑爺的君子風度。
這是銀杏頭一回遞來不好的消息。
我抬頭看著象姑館的匾額,還有門口的小倌朝我眨眼睛。
「夫人,白日這裡不開門,且等晚上,奴來迎你。」
我只覺得臉面落地,被掃了乾淨。
江雲望已經和丟人二字緊密相連。
銀杏從裡面跑出來,看見我,如同看見救星:「夫人,你總算來了,姑爺把門關著,不讓我跟進去。」
他推開小倌,讓我進去。
走到二樓緊閉的房門口,裡面隱隱傳來男人的聲音。
「公子,這個姿勢不行,容易扭傷腰。」
「再偏一點,這角度最好。」
江雲望的聲音疑惑:「這樣?」
被前一道男聲連連稱是:「公子天賦異稟。」
接著響起了另一人的笑聲:「江兄這種笨拙的模樣實屬罕見。」
三個人。
我的眼前一黑。
銀杏直接把門撞開。
屋內鋪著絨毯,我踩進去,裡面的三人受驚起身。
「連枝,你怎麼來了?」
「嫂夫人,在下還有事,告辭。」
金橘銀杏一左一右堵住門口,擋住了那位想要逃跑的兄台。
我看向江雲望,他臉上的紅暈蔓延到領口,此刻驚恐地望著我。
我扯出一抹端莊的笑,從袖中掏出和離書:「來看看我的夫君還能不能要。」
3
我又看見了他身邊的文字。
「江雲望只是太想進步了。」
「就和連枝說你是在學習培訓,不是在花天酒地。」
「我真是服了,現在跟個木頭一樣,剛剛跟頭牌學的絕美角度,完美側臉呢,秀給連枝看啊。」
「連枝是個內斂心思深的人,江雲望猜不准她心思,也是沒招了求到了言笙頭上。」
「這個兄弟不行,遇事他真跑。」
「哪裡不行,簡直太行了,言笙眼睛一直黏在連枝身上。」
「江雲望,快張嘴!不然你就等著被兄弟撬牆角吧。」
江雲望蹙眉看向言笙,而言笙正看著我,文質彬彬地開口:「嫂夫人,江兄來此只是想見識一下,沒做其他,你可千萬不要誤會。」
江雲望震聲:「言笙,你藏了什麼心思?」
言笙一臉無辜:「啊?我有何心思,不是你在下朝後找我,讓我帶你去了解女兒情思嗎?」
接著他嘆了口氣:「不過,若是帶你去青樓,萬一你與哪位姑娘交談甚歡,我不能對不起嫂夫人,所以才帶你來的這裡。」
江雲望的臉色更紅,看樣子是被氣的。
我看著言笙,他滿臉真誠。
我對他有印象,江雲望的好友之一,據聞是個風流浪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貌比春華,顏若桃李,與江雲望是截然相反的氣質。
他向我走來幾步,彎腰撿起地上的和離書,看清那三個字,輕輕念出來:「和、離、書。」
他明顯壓了壓嘴角,轉頭對江雲望道:「江兄,這下你可以放心玩樂,不用擔心嫂夫人怪罪你了。」
「哦,不對,」言笙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轉頭對我說,「不能叫嫂夫人了,該稱為柳小姐。」
4
江雲望氣得身側的手在抖。
我微微挑眉,端正地坐到桌邊,頭牌極有眼色地給我倒了盞茶,我看了他一眼,他稍觸及我的視線,便垂眸淺笑:「夫人請用。」
這模樣,這身段,這善解人意。
話又說回來,江雲望都來了,我私底下能不能也來支持這位頭牌的生意。
「不是……連枝看頭牌的眼神,驚艷中帶點讚許,欣賞中帶點喜歡。」
「頭牌不是吹出來的,渾然天成。」
「江雲望:這樣的眼神,老婆從沒落到我身上過。」
「前有狼後有虎,中間一個不張嘴的二百五。」
空中的文字對江雲望極盡嘲諷。
我收回頭牌身上的視線,低頭抿了口茶。
他們三人衣著整齊,確實沒有發生什麼。
我鬆了口氣之餘,在想江雲望會如何解釋。
他之前從不與我說他的心思,仿佛江內心的話宣之於口是一種極為羞恥的事情。
往好里說,他是克己復禮的君子,但實際上,他規規矩矩,板正得像根木頭。
我雖沒有窺探欲,但見他這一副罕見無措的模樣,讓我生出一點趣味。
空中的話催促著江雲望張嘴。
言笙戲謔地把和離書遞到江雲望面前。
江雲望閉了閉眼,走投無路的模樣。
他走到我跟前蹲下,手搭在我的膝頭。
從我的角度來看,剛好看他鋒利的眉骨,筆挺的鼻樑。
我心中訝異,平日裡只知道他模樣不錯,沒想到從這個視角來看,他俊朗得不可思議。
江雲望微微抿唇,抬頭時眼神誠摯:「娘子,我為人愚笨,惹你不愉,來此是為了……」
他難以啟齒。
我面上沒有動容:「為了什麼?」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耳根紅得滴血:
「為了盡夫君之責,討娘子歡心,求,求娘子……憐惜。」
美貌是一種利器,現在江雲望在學習如何使用它。
以前的江雲望內秀,不喜被人品嘗,現在他把自己展示出來。
別有一番風味。
言笙兩步走來,將和離書放在我和江雲望視線之間。
「原來江兄是為了柳小姐才來得煙花柳巷,解釋出去也能被人理解,柳小姐不如給他一次機會。」
我驟然驚醒,是啊,他為了我來這種地方「學習」,傳出去我成什麼人了?
我豈不是成了耽於床笫之歡,迫使夫君學習淫技侍奉?
夫君還是聲名遠揚的端方君子。
我長久維護的清名雅譽不都完了?
我嚴肅地拿過言笙手裡的和離書,遞到江雲望面前:「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淺薄享樂的人?」
5
我爹一生清譽,桃李遍天下,上到太子皇嗣,下到清貧書生,無人不對他心悅誠服。
文人這一塊兒,他是第一人。
要是今天的事傳進他耳朵里,他的得意門生進象姑館進修以取悅他的女兒,我真擔心這個小老頭一口氣喘不上來。家門不幸,師門不幸,他愧為人父人師,觸柱以保全他的晚節。
我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江雲望:「你真是糊塗啊!」
江雲望是什麼性子我還能不知道麼?
早在嫁給他之前,他就時常來家中找爹,爹也常把他掛在嘴上。
吉人辭寡,訥言敏行,謙謙君子。
我恨不得用食指把江雲望的腦袋戳醒。
好好做他的君子不行嗎?
這是在鬧什麼?
江雲望已經臉白如紙。
我拂袖起身,把和離書甩在他身上,轉身之際,袖子被拉扯住。
江雲望還蹲在那裡,仰頭看著我,放棄了方才的精緻角度,卷著我的袖子,一點一點蹭到我的手,最後握緊。
「娘子,我......」
他的話剛起了一個頭,就被言笙打斷:
「柳小姐,看在江兄快要心碎的份上,不如再給他一次機會。且不論江兄來此並沒有做什麼,即便做了什麼也不情有可原。江兄再怎麼清風明月,說到底就是個尋常男子,世人會體諒的。」」」
我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江雲望朝他怒聲:「你住口!」
江雲望倒是交了一個好朋友,總能在我心軟迷惑的時候提醒我。
世人會體諒他,卻不一定會體諒我。
謠言不堪,以訛傳訛,傳出去無非兩種說法。
要麼是我人前端莊,人後本性釋放。
要麼是賢妻貴女又如何,還不是留不住夫君。
我甩開江雲望的手,留下一個字:「離。」
6
我直接讓馬車回了柳家。
爹還未回家。
娘正午睡,被我回家驚起,納悶:「昨兒不才回去,今天怎麼又來了?」
在娘面前,我不再端著,歪歪扭扭躺進她懷裡。
娘摸著我的頭髮,柔聲細語:「是和雲望吵架了?」
我聞著娘的味道,悶悶說:「是和他和離了。」
娘的手在我頭頂頓住,過了一會兒,接著捋我的頭髮,聲音略微變冷:「他幹什麼了?」
我嘆了口氣:「他去了象姑館。」
娘冷笑道:「真是看錯他了!」
聽娘的聲音,江雲望離死不遠了。
爹是文官,娘是武將之後。
爹生氣可能會把自己氣死,娘生氣可能會把別人打死。
娘叫來人梳妝,吩咐備馬車,不等爹回來就要殺去江家。
我拉住娘的手:「他倒沒做什麼。」
娘蹙起眉:「那他做了什麼?」
想到江雲望的那副樣子。
難以啟齒!
我欲言又止,娘取下了掛在牆上的長劍,拔出一截:「寶劍未老,今日就讓江雲望見識一下。」
我連忙抓著娘的手,面紅耳赤地開口:「他,他叫了頭牌……」
娘的劍又出鞘一截:「讓他見識一下何為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