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送你去學校。」
女兒懨懨地說:
「媽媽,我不想去學校。」
「他們都說我是撒謊精。」
我溫柔地拿出粉餅和口紅,給女兒化了一個淡妝。
隨後替她理了理鬢髮:
「琪琪,你相信媽媽嗎?」
女兒睜大眼睛看著我,隨即重重地點點頭。
我笑了:
「走。」
「媽媽不會讓任何人毀了你的生日。」
7
到學校時,剛好趕上放學。
幸好女兒班裡的同學還沒走。
我跟老師打了個招呼,隨即領著女兒走進教室。
教室里瞬間安靜了。
我把垂著頭的女兒拉過來,微微抬高音量:
「大家好,我是許琪琪的媽媽。」
「抱歉,耽誤大家一點時間。」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大家之前都收到了許琪琪的生日請柬。」
「後來又被琪琪的外公外婆收走了……」
「在這裡,我跟大家道個歉……」
我將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父母經常說一句話,叫「家醜不可外揚」。
可眼下……丑的又不是我。
真誠才是必殺技。
我發誓我完全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
可就算這樣,大家的視線也從一開始的不屑,轉為了深深的同情。
「天啊,怎麼會有這麼沒邊界感的家人。」
「就是啊,差點誤會了琪琪。」
「琪琪對不起,我們之前不該那麼說你,其實後來我們也很後悔……」
甚至還有外向的女生,小大人似的拍拍我的肩膀:
「阿姨,苦了你了。」
女兒揉揉眼睛,抬頭小聲問道:
「那……我還能邀請大家去城堡過生日嗎?」
我笑了:
「當然。」
「而且為了表示歉意,我會額外送大家一張遊樂園年卡。」
此言一出,反倒是女兒的同學不好意思地紛紛擺手:
「不用了阿姨,太貴了。」
「能有機會陪琪琪在城堡過生日,我們已經很開心了。」
我笑著開口:
「就算是阿姨的一點心意吧。」
8
我說到做到。
第二天就按人數採購了一批年卡,送到了所有人手裡。
與此同時,父母果然沒有搭乘那班飛機回老家。
而且,他們不知從哪裡得知了這件事。
當天下午,我一進門,父親就沖了過來,用盡全力給了我一個耳光:
「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我們的老臉都被你丟光了。」
女兒尖叫一聲,擋在了我前面。
嘴角有血腥氣瀰漫開來。
但奇怪的是,我並不感到難過或憤怒。
我甚至是笑著推開了女兒。
隨即,我直視父母:
「臉?」
「我以為你們在做這件事前,就已經把臉丟外面了呢。」
「不然怎麼能幹出這麼不要臉的事?」
這是我第一次跟父母當眾嗆聲。
他們似乎也有點被震住了。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我也不還手,只是漫不經心地說道:
「哦對了,通知你們一下。」
「城堡生日派對照常舉行。」
「而且……由於你們的行為,導致多了一筆六萬塊錢的年卡支出。」
「我會從每月給你們的贍養費里扣。」
「我查過了,規定每月贍養費 3000 元。」
「所以兩年以後,我會按這個標準給你們打錢。」
母親皺眉反駁:
「什麼三千?你明明每個月給我們兩萬塊錢。」
我笑答:
「那是以前。」
「現在我發現人一旦有錢,就會閒得沒事找事。」
這是事實。
之前我每月給父母兩萬塊錢生活費,逢年過節的紅包另算。
但久而久之,他們就會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並心安理得地索取更多:
「老趙家閨女今年給他們老兩口換了新手機。」
「對門大姐家的兒子,上周帶他們去國外旅遊了。」
「你大姑家的表哥,給他們開通了親密付,嘖……」
我不明白,明明我付出的更多。
但只要在一件事上不如別人家的孩子,就會被定義為「不孝順」「比不上別人家孩子」。
曾經我會委屈,會內耗。
現在我不在乎了。
面對父母的不同意,我輕描淡寫道:
「不是跟你們學的嗎?」
「人做錯了事,付出點代價也是應該的,就當買個教訓。」
起初,父母還沒明白。
後來他們突然想起來了,這句話是他們教育我的原話。
小時候,我上初一那年,純困。
坐公交回家時,我一向都不坐在座位上,而是找個角落站著背單詞,這樣可以防止犯困。
有一天,中途有一站突然上來很多人。
我被擠得貼在了窗戶上。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一雙手順著我的褲子,試探性地往上摸。
我嚇懵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透過玻璃的反光,我看見身後站著一個油膩的男人。
他似乎是感覺到了我在看他,對著玻璃綻開了一個猥瑣的笑容。
那隻手仿佛感到了我的懦弱,肆無忌憚地伸進了我的褲子裡。
就在這時,車到站了。
我橫衝直撞地撥開人群,沖了下去。
母親恰好買菜回來,路過了車站。
我像見到救星一樣衝過去,抱住了她:「媽媽!」
母親嚇了一跳:
「幹嘛?」
此時,公交車還停在站里,那個男人正透過玻璃對我笑。
有媽媽在,我的底氣越發足了。
我伸手一指那個男人:
「媽!他剛才摸我!」
母親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有那麼一瞬間,我在幻想,我媽會怎麼做呢?
是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
還是上車將他揪下來?
或者直接將他扭送到派出所?
誰知,母親只是皺眉問我:
「今天又沒坐座位?」
我愣愣地點點頭。
母親立刻果斷道:
「誰讓你上車有座位都不坐。」
「你要是坐下了,人家不就摸不到了嗎?」
不僅如此,回家後,她還將這件事講給了父親聽。
兩人一致認為,是我考慮問題不全面,自作自受。
「付出點代價也是應該的,就當買個教訓。」
從那時起,我再也不跟他們分享任何事情了。
後來,父母一度還抱怨我「什麼都不跟他們說」。
可說來做什麼呢?
只會讓他們多一個「教育」我的機會罷了。
9
眼下,父母回憶起那段往事:
「你怎麼這麼記仇?」
「好的不記,只記壞的。」
而女兒則心疼地抱住了我:
「媽媽,你別難過……」
我鼻子一酸,隔了三十年的安慰,讓我的眼淚險些掉下來。
我努力抑制住情緒,拍拍女兒:
「我已經不難過了。」
隨即,我轉向父母:
「你們走不走?」
父親硬邦邦甩下一句:
「不走。」
隨後轉身回了客臥,看情形又打算臊著我們了。
我不慌不忙,開始逐個給老家的親戚打視頻電話。
我也不說矛盾。
但是對方在看見我臉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兒時,都會含蓄地問一句「臉怎麼了」?
我心平氣和:
「哦,我爸打的。」
「嗐……也沒多大事,就是因為……」
隨後將前因後果說一遍。
終於,他們坐不住了。
在我聯繫到第七家親戚時,他們沖了出來。
他們不敢直接說話,怕別人聽見。
就滿臉青筋暴起地沖我比劃,讓我掛斷電話。
我很聽話。
對著螢幕上的老舅一家攤手:
「我爸不讓我說了。」
隨手還把螢幕一轉,鏡頭掃到了父母鐵青的臉。
一時間,兩人的臉色奼紫嫣紅,很絢爛。
親戚看夠了熱鬧,寒暄了幾句,就掛斷了通話。
手機「叮」地響了。
我掃了一眼。
原來是跟我關係很好的一個表姐,聽聞了這場鬧劇,偷偷告訴我父母突然來滬市的原因。
她說在一次家庭聚餐中,父母又在念叨老掉牙的育兒經,還炫耀我給了多少中秋紅包。
順便又踩了一腳小姑家的孩子教育方式不行。
小姑忍無可忍,冷嘲熱諷:
「你們這麼懂教育,思思怎麼沒把你們接到滬市去?」
「我記得她閨女正好上高中吧。」
立刻有人幫忙說話:
「該不會你閨女不願意讓你們幫忙管孩子吧?」
「也對,孩子翅膀硬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父母不願意承認他們失去了對我的掌控,當即一拍桌子:
「胡說八道!」
「思思早就求我們過去幫忙。」
「是我們捨不得老家,才沒過去的。」
結果被人三言兩語一起鬨,立刻被架到了半空,進退兩難。
這才不得不厚著臉皮來滬市找我。
10
父親的唾沫險些飛濺到我臉上:
「家門不幸!有女如此!」
我皺眉,反擊:
「你不覺得你有點小題大做嗎?」
「你們從小教育我不能撒謊。」
「那人家問我臉怎麼了,我可不照實說唄。」
母親弱弱反駁:
「那你可以不聯繫他們啊。」
我不假思索:
「可你們還教育我,血濃於水。」
「要時時刻刻將家人放在第一位。」
父母啞火了。
台詞很耳熟,出處正是他們自己。
我只是借來用用。
於是,他們無能狂怒。
立刻收拾行李作勢要走。
放在以前,我一定會攔住他們,並承認是自己錯了。
但如今我只是殷勤地幫他們收拾行李,並將行李箱拉到了門邊。
父母沒辦法,拉著行李箱走了。
臨出門前,狠狠甩出一句: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熱情點頭,隨手關門。
順便對驚呆了的女兒招手:
「今晚帶你吃大餐。」
女兒喃喃自語:
「媽,我覺得你有點放飛自我了。」
事實證明,叛逆期只會遲到,不會失約。
11
然而,我還是小看了父母。
沒過幾天,我接到電話:
「請問是許女士嗎?」
「我是蔚藍小區的物業經理。」
「是這樣的,您在我們小區的閒置房屋,這兩天搬進去一對夫婦……」
我這才發現,自己放在家裡的閒置房鑰匙不見了。
我簡直氣笑了。
但我稍一思索,回道:
「我知道了,您不用管了。」
掛斷電話後,我連上了那間房子的監控。
這套房子是我早年間投資買的,一直沒住過,甚至還是毛坯房。
父母也不嫌棄,袖子一擼,熱火朝天地開始收拾。
馬桶、床、桌子、空調……
沒過兩天就收拾得有模有樣。
兩人一邊干,一邊數落我,仿佛這能帶給他們無窮的幹勁兒。
我啞然失笑,反手將房子掛在了中介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