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高。
這個姿勢,壓迫感十足,像把我籠罩在懷裡。
他的眼神卻像示弱,水霧氤氳。
「因為我太想你了。」
「每一日,夢裡都是你,你只要一出現,我就認得。」
「窈窈,我再也不敢用劍了。」
我的手像被燙了一下。
想抽回,又被他攥住。
「可是我們重逢的時候,在我的屍體旁邊......」
謝沉淵很認真地糾正了我。
「那不是屍體。」
「那是你用過的身體,盛放過你的靈魂,沾染了你的味道。」
「我把那具身體放好了,我想,萬一你還想用,你可以直接回來。」
真是,越說越變態了。
屍體突然站起來,不嚇人嗎?
他摩挲著我的手腕。
「我知道你會回來。」
19
謝沉淵說:「我見過光,你給的。」
「那夜,你帶我走出去後,我看見了你身上的光。」
那是我的系統。
謝沉淵喃喃:「它跟你說什麼氣運,太子。」
「我都記下來了。」
「原來,你是為了這個而來。」
系統來湊熱鬧了。
它蹲在燭台旁邊,假裝自己是燭光,小聲跟我說話。
「他騙你的。」
「你死那天,他可傷心了,血吐了兩大口。」
「你回來了,他現在才有心情坐在這裡說話。」
怎麼有兩方同時跟我說話。
雙聲道。
我要聊混了啊。
我艱難地理清思路,問了一個他倆的共同話題。
「你是怎麼看見我身邊光團的?」
系統說:「其實他只見過我幾次。」
「第一次,他動了取代你上一個攻略對象的念頭。」
「後幾次,他奪得了大量氣運,借著氣運的波動,看見了我。」
「現在,氣運穩定下來,他就看不見我了,也聽不見我說話了。」
系統說了這麼一大串,謝沉淵果然毫無反應。
他正要開口。
我道:「好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正確答案了。」
再說下去,我頭都要大了。
20
謝沉淵欲言又被迫止,眼神有些委屈。
他說:「我做到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謝沉淵將沉甸甸的玉璽放進了我掌中。
「成為天下之主。」
好東西。
偷了。
把自己封為新的皇帝。
我捧起冰涼的玉璽:「給我了?」
謝沉淵輕輕地笑了一聲。
「給你玩也行。」
「窈窈,你說過的,你要嫁天下之主。」
他親手將放在袖裡的絹帛展開。
是很長的封后詔書。
都是溢美之詞。
像被他寫成了情書。
詔書上尚有他的體溫。
他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
有些熱的呼吸灑在我的脖頸上。
「你自己來印,好不好?」
靠得太近了。
我面紅耳赤,手一抖。
章就不小心印了下去。
謝沉淵迅速地抽走詔書,生怕我反悔。
「窈窈,你答應了。」
「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吧,下月有個好日子。」
真是,急急國王。
21
我和謝沉淵認識好多年了。
等待婚期的時候,卻還是很忐忑。
系統陪我說話。
「沒事的。」
「你要是對他不滿意,我再帶你走就好了。」
也不是這個。
我腦子裡冒出點奇怪的東西。
我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做他的皇后?我怎麼做他的皇后。」
「我們都那麼熟了。」
系統:「......咋這樣,你跟他難道如兄弟一般嗎?」
我的手又放下了。
「那倒沒有。」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身邊只有系統。
到後來,轉變身份,成為了裴姝窈。
廢太子總欺負我。
旁人懂得看他臉色,跟著冷落我。
只有謝沉淵和我做朋友。
我們兩個一起被霸凌。
也算是一種難兄難妹。
我又問系統:
「你想我和他成婚嗎?」
它說:
「理性上是想的,感性上是不舍的。」
哎。
我們抱頭痛哭。
系統突然開口:「你知不知道,有些問題會遺傳,他哥有,他很可能也有。」
我一時愣住。
廢太子腦子有問題是共識了。
他暴虐、愛殺人、陰晴不定、總是發瘋。
謝沉淵也會嗎?
它說:「不知道嗎?看來他瞞你瞞得太好了。」
「當然我也不是說他壞話,我不經常關注他,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22
深夜。
我提起一盞燈,去了詔獄。
沒人攔我,只是層層通報。
我見到謝沉淵時,他已經洗乾淨了手。
身上的玄色披風有深色的印子,像濺上了水。
有腥味。
那都是血。
他脫下披風。
身邊的太監捧著他的披風出去了,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窈窈怎麼來這種地方?」
「這裡不幹凈。」
我盯著自己的腳尖:「調查你來了。」
剛剛一路走來,我都看見了。
那些被他關著的人,血肉模糊。
他嘆了口氣。
「都是廢太子的走狗。」
「有些你也認得。」
「罪有應得。」
他用微涼的手觸碰我的臉頰。
「窈窈,我沒讓人攔著你,我也想對你坦誠。」
「我和廢太子身上流著一樣的血,我也嗜殺。」
「但我跟他不一樣。」
「我有理智,我不會濫殺無辜。你討厭他,我不會變成他那個樣子。」
「也曾有人借著和你相似的臉來誘惑我,我沒動她。我把指使她的人殺了,放她走了。」
我知道這件事情。
自那以後,再也沒人敢起這種心思了。
毀掉的不是手上精心培養的棋子,而是自己。
他說:「我會做個好人的,窈窈。」
黑化墮落很簡單。
權柄在他手裡,他生殺予奪。
他沒有那樣。
謝沉淵的權力是殺出來的。
他受了很多年的欺辱。
直到十六歲封王,去了邊疆歷練。
拿赫赫戰功壓過了從前的太子。
這一路很難。
但他沒變成暴君。
我嘆氣:「我信你。」
謝沉淵抱住我。
一滴淚落在了我的頸窩。
23
我和謝沉淵成親了。
他為了此事大赦天下。
他常常讓我陪他一起處理政務。
他確實是個寬仁又不失威嚴的皇帝。
賞罰分明,不做荒唐事。
他已過弱冠之年,但膝下還沒子嗣。
皇帝不急太監急。
我也略有耳聞。
系統蹲在太液池邊上,折了根柳條,沾滿泥點子,問我:「你和謝沉淵要幾個小孩?」
「給你甩出來。」
我下巴驚掉。
「不能用捏的嗎?」
系統說:「捏不來,很久沒捏小孩,忘記比例了。」
我說:「甩出來的我一個也不要。」
系統嘆氣:「麻煩。」
它捏了半天,捏出一個精緻的嬰兒。
出生即帶全妝。
「怎樣?一半像你, 一半像謝沉淵。」
我:「呵呵, 不怎麼樣。」
太驚悚了。
系統嘆氣:「真難伺候。性別呢?要不要搓一根?」
太獵奇了。
我受不了了。
「想玩泥巴就直說。」
系統正色:「泥巴不夠好玩。」
「等我給它上個色,你抱去嚇唬一下謝沉淵。」
我:「......」
24
我抱著襁褓走入殿內時, 謝沉淵立刻起身了。
「這是......」
我微微一笑,把襁褓遞過去。
「我們的孩子。」
謝沉淵:「......」
他差點暈了。
我坐在他身上, 猛掐他人中。
「醒醒, 剛剛是幻覺。」
系統及時把它的曠世之作小泥巴娃帶走了。
謝沉淵扼住我的手腕,眼神深情,像有漩渦。
「窈窈很喜歡小孩?」
「不喜歡。」
我說。
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恐怖谷效應。
他把我拉進懷裡, 吻我頭髮。
「不喜歡就不喜歡吧。」
我被他抱起來, 向床榻走去。
我勾著他的脖子, 驚慌失措地在空中蹬了兩下腿。
「你幹什麼?」
謝沉淵答非所問:「我喝藥了。」
「避孕的。」
我:「......」
什麼配方啊。
一個個的,怎麼都這麼雷人呢。
謝沉淵番外
1
裴姝窈死了。
死在他的劍下。
廢太子將她拉出來擋劍。
他沒來得及收劍,一劍穿心。
溫熱的血灑在謝沉淵的臉上,他卻覺得渾身冰涼,提劍的手都在抖。
廢太子狼狽地癱倒在牆邊, 仰天長笑。
「你果然在意她!」
「你奪得皇位又有什麼用呢?她還是死了!被你親手殺死的!」
謝沉淵鬆開劍柄。
接過了侍衛遞來的新劍, 發瘋一般地刺向廢太子。
血又濺到了他的臉上、眼睛上。
視線漸漸模糊。
只剩一片猩紅。
柳義驚慌失措地喊他:「陛下!陛下!反賊已死。」
謝沉淵回過神。
看見一地的血。
廢太子死了,死得很痛苦, 面目猙獰。
柳義想提醒他。
畢竟是手足, 畢竟是他逼宮, 日後記在史書里, 不好聽。
謝沉淵說:「把他拖下去, 繼續行刑。」
2
太醫院上下幾百人,聚集在宮道上。
舞陽縣主已死。
屍體都涼了。
新帝還是不肯鬆手。
他們用盡了辦法,處理好了劍傷, 但沒用, 只能讓縣主的屍體更體面一些。
她胸口有血。
身邊的地磚上也有血。
那兩口血, 是新帝吐的。
柳義在一旁, 陪著站到了黃昏。
「陛下......」
「這對名聲不好啊。」
這又是一樁不好聽的事情。
舞陽縣主是廢太子的未婚妻。
二人換過庚帖, 定過婚期,世人皆知。
謝沉淵如夢初醒, 將她打橫抱起。
「是。」
「對她名聲不好。」
「若有人傳出此事, 下場如廢太子。」
3
謝沉淵幾夜沒合眼了。
滿眼都是紅血絲。
他催著工匠造出冰棺和機關。
將她的身體好好存放。
窈窈躺在冰棺里,面容安詳, 像睡著了。
他聽過她和神仙的對話。
她也是神仙。
她肯定會再醒來的。
她會恨他嗎?
恨他沒有及時收手,恨他讓她痛了。
謝沉淵睡不好, 夜夜都是夢魘。
有時候夢見她的死。
有時候夢見她的從前。
她蹲在地上,拍開他撿點心的手。
「髒了,別要了。」
「我這裡有乾淨的。本來想留給自己吃的......害, 但是明天還能做。」
有時候夢見她的臉。
她什麼都不說, 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謝沉淵快瘋了。
他有時想殺人, 想殺掉那些借著她名義接近他的人。
但她不會希望他這麼做的。
謝沉淵不知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但他不能做出讓她討厭的事情。
到了苦處,謝沉淵開始信神佛。
誦經, 祈福。
求她回來。
或者讓她好好地往生。
4
地下的機關響動。
有人闖進去了。
謝沉淵推開身邊一摞奏摺, 手拂過還未乾的墨跡,端起燭台,匆匆進了地道。
他修築的暗室里有個人。
身影窈窕, 似曾相識。
謝沉淵緩緩地走過去。
連呼吸都不敢。
燭火湊近。
照亮了。
她的臉與熟悉的神色。
「沒人派我來,真的。」
一樣的聲音。
一樣的語氣。
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從胸膛中躍出來了。
是重逢。
亦如初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