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夫君不滿我們的婚事,曾數次將我拋棄。
後來,敵軍脅我為質子,他亦毫不猶豫射穿我的心臟。
直到城破,我的靈魂飄浮空中,看他擁著我破碎的屍身,泣不成聲。
收攏一方的年輕帝王,本該享萬里江山。
卻在看過我生前的手書後,於天下安定之時自盡佛前。
再睜眼,我們都重生了。
他八百里加急送來書信。
而我搶在他提親前,把自己嫁了。
我以為這一世的我們終於再沒有干係。
直到兩年後,他帶著數萬大軍圍困隴西。
城牆之下,他眼中含淚,似要隔空撫上我隆起的腹部:
「元棠……求你,跟我回家吧。」
1
我被敵軍帶上城樓要挾謝臨舟,卻被他親手射出的弩箭穿透胸膛。
隔著萬丈高的城牆,我似乎能夠看見他無情的雙眼。
灌入耳中的烈風也帶來了他的聲音:
「區區婦人,焉能阻我?」
我從死亡的驚懼中醒來。
臉頰邊還殘留著被刀刃拍打的涼意。
有人將求親的兩張拜帖放在我眼前。
一張來自陳郡謝臨舟,我前世的夫君。
另一張則是隴西的李懷序,謝臨舟前世的死敵。
兩族同時求親,引發族親議論:
「謝家是舊交,到底知根底。」
「李家人傲慢,若陡然拒絕,恐怕不妥,不若將二房的女兒……」
他們的聲音在我耳邊逐漸式微。
我想起上一世,兩族求親,也是這樣的光景。
那時候的謝臨舟,少年王孫,驚才絕艷。
是多少名門貴女心中的少年郎。
出嫁前,我與他是筆中摯友,常有書信來往,本以為他是真心求娶。
本以為我得遇良人,可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直到成婚那日我才知道,謝臨舟原本要娶的人是清河崔氏之女崔琢。
是他的母親為基業不願崔氏坐大,制衡謝門,轉而求親秦家。
車馬與聘禮入了清河,謝臨舟滿心歡喜地等著自己的心上人過門。
直到蓋頭掀開看見我,才知道不過一場空歡喜。
他不滿意母親的決策,卻又不敢忤逆不孝。
只能將所有的事情怨怪到我身上。
這一怨,就是十年。
從前書信來往的情分在年年歲歲里消磨殆盡。
後來兵亂四起,陳郡淪陷,天下四分五裂,世家站隊各為其主。
謝臨舟為了百姓和崔琢自立為王,四處征戰。
而十年間,我汲汲營營操持上下,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讓人輕看。
謝臨舟卻數次將我留在險地。
最後一次,我與婆母輾轉回到陳郡,婆母遇險身亡。
我被生擒作為人質,被謝臨舟一箭射死。
我與謝臨舟的感情淡薄如水,一直是我自作多情,想來我不該恨他。
可臨死前還是忍不住埋怨,若當初不選他,是不是一切也會不一樣。
當初為了平衡兩家,爹爹提出讓二房的妹妹嫁到隴西。
不承想妹妹到了隴西,被李懷序原樣送回,兩邊都不得好。
秦家最後也在這場爭鬥中被消磨。
「父親,女兒想自己選。」
族親激烈的討論聲被我出聲打斷。
在眾人異樣的眼神中,我拿起李家送來的那份求親帖。
從前是我糊塗,妄圖用自己的私情矇混過關。
致使二妹妹被退親後姻緣不順,秦氏門人也日漸伶仃。
那一世慘死的結局就是給我和秦家的警告。
2
若論時局,前世謝臨舟帶兵攻占城池不下二十座,卻唯獨不踏入隴西地界。
他不喜李懷序,數次交鋒卻礙於隴西地勢大而難測無法撕破臉皮。
這又何嘗不是秦家的好選擇呢?
謝氏微未起勢時,隴西勢大。
李懷序更是隴西的主君,只要我同意,並沒有人反對。
一世夫妻一世緣,這一世,我不願再做橫阻在謝臨舟與崔琢之間的絆腳石。
我跟謝臨舟也沒有做夫妻的緣分。
那日之後,母親想問我發生何事。
卻總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而她想問的話,卻會通過下面丫鬟的嘴或多或少傳出來。
大抵是,明明你們先前這般要好,為何不選謝臨舟?
是不是什麼時候鬧了彆扭?
那時,我便會想起在陳郡孤身入眠的日日夜夜。
友人與愛人,終歸是不同的。
庚帖交換的那日,門房小吏送來謝臨舟的書信。
信上寫道,等他忙完陳郡諸事,就會帶著迎親的隊伍來接我,叫我不要著急。
往後更是兩三日就有禮物夾帶書信送來。
這樣的事情,前世沒有過。
細想之下我就知道,謝臨舟或許也同我一樣回來了。
前世城破的時候,他看過我留下的手書。
一開始還算鎮定,後來不知怎麼就開始去亂墳堆里找我的屍首。
我親眼看見他抱著腐臭不堪的肉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那時候的我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秦氏數百年,比不上其他望族,這也是謝臨舟母親選擇我們的原因。
延續到我這一輩沒能出什麼好苗子,哥哥平庸,我算不得聰慧。
嫁給謝臨舟後更是被人數次與崔氏比較。
而我只能盡力不丟秦氏的臉。
手書所記不過一些瑣碎,往年與謝臨舟通信的細枝末節。
我不明白他有什麼可哭。
時至今日……我的目光落在送來的零碎小玩意上。
都是閨閣女子喜歡的新奇玩意。
就是想補償,也未免太晚。
畢竟從前的那些少女心思,早就在相互怨恨中消磨殆盡。
我們之間互不來往,才是最好的結局。
待嫁的日子轉瞬即逝,我特意讓父親母親把出嫁的日子提前兩月。
以便如果謝臨舟真的同信上說的那樣找來也無濟於事。
可事實證明,是我多想。
出嫁前七日,謝臨舟如他所說來到清河,不過並沒有來秦家,也沒有來找我。
他入了城未有一刻停歇,直奔崔家。
我院中負責採買的丫頭親眼所見,回到我跟前憤憤不平。
她們說以為謝臨舟對我是真心,沒想到也是花花公子逢場作戲。
也不怪我不願意嫁給他。
我聞言只是一笑而過。
不懷有期望就不會失望。
謝臨舟所求從來只有崔琢一人,於我不過補償虧欠。
縱使收到信件時,心中懷有期許。
可這份期許,終歸不值當我拿命去賭。
出嫁前兩日,府中紅簾高掛,張燈結彩。
我出門拜過觀音娘娘,回府側門落轎時,恰好看見謝臨舟帶人來送拜帖。
他謙遜有禮,門房亦笑臉相迎。
只看他打量著滿門喜色,漫不經心開口:
「早就聽聞秦家有喜,不知是同哪家又結了姻親?」
3
謝臨舟如今在我們府中風評不佳,府中上下齊心。
他此時到來,久留不走,還八卦起我家家事,很難讓人心生好感。
不過即便是這樣,門房也不露不耐煩,反而笑臉相迎:
「是隴西李家,路途遙遠,為了吉日,所以要儘早準備。」
「明日便是我們姑娘的嫁期,諸事繁多,家主恐怕要晚幾日才能見您。」
聞言,謝臨舟長舒一口氣,似是放下心來。
緊接著,他的聲音傳入耳中:
「原是二姑娘與隴西的親事。」
「是在下唐突,不該在此時登門,等這段時日過去,在下應再另擇吉日前來拜見。」
他說完,兀自笑了,又十分熟稔地問道:
「不知道,你們大姑娘可還安好?」
門房打量著謝臨舟,終究還是耐著性子回答:
「自然安好。」
或許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謝臨舟終於在門房打量的目光中離去。
他這一走,身邊的丫鬟珍珠欲言又止。
過了良久,她終於鼓起勇氣問詢。
「姑娘,謝李兩家同時求娶,我們雖然回絕了謝氏,但今日看來這謝公子似乎並不知道這回事。」
「陳郡謝氏相較於隴西李氏,兩家實力雖說懸殊,但隴西畢竟路遠,日後會不會……怨秦家矇騙於他?」
我腦中浮現方才謝臨舟的面容。
謝臨舟不愧為許多待嫁女郎心中的如意郎君,生得一副好皮囊。
他只是站在那裡,依舊能夠讓人驚心動魄。
一如前世一般,風度翩翩,俊逸非凡。
只是前世初見的心已不如往常。
我忍不住猜想,或許在他心中,收到書信的我,此時應該會安分待在閨閣之中,等待納吉日的到來。
再順理成章將我從清河接到陳郡,完成禮節。
彌補前世未完的遺憾。
若沒有重生,沒有上一世的記憶。
收到書信的我,或許真的會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做個歡天喜地的待嫁娘。
等待同自己心上的兒郎白頭到老。
可惜……萬事沒有如果。
我輕笑著搖搖頭:
「謝氏自有驕傲,不會自降身份。」
「況且秦家從未答應與謝家聯姻,退回的求親書,他們應該不日就會收到。」
「既然沒有承諾,何來矇騙。」
謝臨舟剛剛說過,不過是他依據上一世的所知,自然而然地以為與隴西聯姻的是秦家二房。
他不會想到,我沒有選擇謝氏,反而選擇遠嫁隴西。
出嫁當日,我早早地被從榻上撈起。
梳洗打扮轉眼就是兩個時辰,在家中拜別父母后,踩著吉時,上了隴西迎親的婚車。
婚車在城內繞行一周,沿路發放喜糖與喜餅。
秦家更是在城中各處設立喜字點,不僅送喜餅,還會給窮苦人家送上一袋米。
可謂是全城皆歡。
臨到城門之際,一陣風捲起馬車的一角。
馬車外人潮湧動。
只一眼,我便從車簾掀起的縫隙中,看到了人群之外的謝臨舟。
而他恰好抬眼朝向馬車方向看來。
不過瞬息之間,謝臨舟輕功掠過人群,攔在送親出城的隊伍前面。
4
「我等是隴西李氏家臣,奉命迎親,煩請這位郎君讓路。」
領隊之人,是李懷序族親李子桀。
他朗聲道明自己的身份,希望眼前人能夠識趣,讓開路。
別耽誤了出城的吉時。
我聽見李子桀的聲音,心頭驟然一緊。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心中不知為何,從方才瞬息的一眼,便開始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