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 985 後,我爸拒絕支付我的學費。
轉頭贊助考上二本的堂哥十萬元。
他振振有詞:誰讓你是女的呢?認命吧!
認命?我要鬧翻天!
1
高考後,我爸撕了我的錄取通知書。
坐在南下打工的綠⽪⽕⻋上,我刷到了大伯⺟的朋友圈。
是堂哥的升學宴視頻。
配文是:「恭祝家耀⾦榜題名!老章家的驕傲!感謝各位親朋來賀!」
心臟,瞬間停跳了好幾拍。
我點開了那段視頻。
畫面晃動著,是在一家裝修不錯的飯店⼤包間裡,⼈聲⿍沸,觥籌交錯。
堂哥章家耀穿著新買的 T 恤,頭髮梳得油亮,臉上是志得意滿的笑容,端著飲料杯接受著眾⼈的恭維。
鏡頭⼀轉,對準了主桌。
然後,我看到了我爸和我媽。
他們坐在⼤伯和大伯母旁邊,臉上堆著我從未見過的、近乎諂媚和驕傲的笑容。
酒過三巡,⽓氛正酣,只⻅我爸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個巨⼤的、沉甸甸的大紅色信封,塞到了堂哥手⾥。
他用力拍著堂哥的肩膀,嘴唇翕動。
視頻⾥,大伯母的聲音格外響亮,帶著刻意拔⾼的喜悅:「哎呀!佐偉、翠梅,你們這是幹什麼!太客⽓了!」
我媽笑著接話:「家耀是咱們⽼章家第一個大學生,光宗耀祖!我們做叔叔嬸嬸的,必須表示表示!這十萬塊錢,給家耀上學用!咱們家終於出了個大學生,不容易,可要好好讀!」
十萬。
十萬???
這兩個字像一顆炸雷,在我腦海里轟然爆開。
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四肢百骸透著一股死寂的冰涼。
耳朵里嗡嗡作響,車廂里所有的嘈雜都褪去了,只剩下我媽那句「十萬塊錢」在無限循環播放,尖銳又刺耳。
十萬塊……
可我也考上了大學啊!
而且,我考上的是正兒八經的 985!
而章家耀,他那個二本,還是自費的!
巨大的荒謬感和撕裂感,讓我的心臟揪痛起來。
就在幾天前,也是他們,我的父母,坐在家裡那張舊沙發上,愁雲慘澹。
媽媽捂著胸口,臉色蠟黃:「虹虹,媽這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藥就沒斷過,早就幹不了重活了……」
爸爸耷拉著腦袋,唉聲嘆氣:「爸早年那工傷,你是知道的,現在陰天下雨就疼得厲害,重活也指不上,只能勉強打點零工餬口。家裡……家裡實在是掏不出錢了啊。」
我不死心,跪在他們面前,涕淚交流:「學費我可以助學貸款,生活費我去做兼職,我一定自己掙出來,絕不拖累家裡!求你們讓我去上吧……」
我爸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布滿紅絲,不是心疼,是煩躁:「你懂什麼!家裡欠了十幾萬外債你不知道嗎?那些債主要是知道你去上大學了,鬧到你學校去,你這學還上得成嗎?我們的臉往哪擱?這個家還要不要了!」
我媽也滑下沙發,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的腿哭:「虹虹,算媽求你了,懂事點,啊?去打工,幫家裡把債還上,這才是正道……大學、大學讀了有什麼用啊……」
他們一唱一和,一個紅臉一個白臉。
直到我終於妥協點頭。
隨後,我眼睜睜看著我爸拿起我那封鮮紅的、我看了無數遍的錄取通知書,刺啦一聲,撕成了兩半。
我以為那是無奈,是生活重壓下的迫不得已。
我甚至為自己之前想讀書的「自私」念頭,感到愧疚。
作為獨生女,我從小就知道他們更喜歡堂哥。
我以為那只是偏愛,只是重男輕女的老思想作祟。
我總以為,他們心裡終究是愛我的,只是方式不同。
可這十萬塊,像一記兇狠的耳光,把我徹底扇醒了。
那不是無奈,是選擇。
不是在貧窮和女兒之間,選擇了貧窮,是在「男丁」和女兒之間,毫不猶豫地捨棄了女兒。
從小到大……
2
八歲那年,媽媽破天荒地揣了三百塊錢巨款,帶著我和堂哥去市裡的大集買新衣服。
我高興得幾乎要飛起來,一路上緊緊攥著媽媽的衣角,眼睛貪婪地掃過每一個攤位。
我一眼就看中了一件粉色的棉襖,領口有一圈軟軟的白毛,扣子是亮晶晶的。
我小心翼翼地試穿,轉著圈,覺得自己像個小公主。
媽媽看了看價簽,七十五,沒說話。
堂哥章家耀則相中了兩套棉襖,一套寶藍色的,一套大紅色的,都印著誇張的機器人圖案。
他一手抓著一套,扭著身子對他媽和我媽撒嬌:「我都要!兩套我都喜歡!」
大伯母笑著戳他腦袋:「貪心鬼!」
然後看向我媽。
我媽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臉上堆著笑:「家耀喜歡就都買!男孩子嘛,穿得精神點!」
她利落地付錢,三百零五塊錢。
那五塊,我媽怎麼也跟攤主大嬸講不下來。
最終,堂哥抱著兩套新衣服,沖我得意地揚下巴。
我手裡抓著那件粉色棉襖:「媽,我還沒買呢……」
我媽聞言,皺了皺眉頭:「虹虹,媽沒錢了啊!你上個月不是訂了校服嗎?那就算新衣服了!再說,你皮膚黑,穿粉的不好看!聽話啊,等春天了媽再給你買,好不?」
我看向大伯母:「我媽給你兒子買了新衣服,要不你給我買吧?這套才 75,你還是賺了!」
大伯母瞪大了眼睛,看向我媽:「丫頭這話,是你教的?!」
我媽的臉通紅,手足無措:「哎哎呀,我……我哪裡教過她這樣的話啊?!」
她直接拉過我,把我手裡的棉襖奪下來,然後大巴掌在我屁股上狠拍了兩下:「我讓你胡說八道!死丫頭!快給大伯母道歉!」
我一頭霧水:「我……我說錯什麼了?本來就是大伯母家賺了嘛!」
我媽見我不改口,直接打了我一巴掌:「死丫頭!閉嘴!」
人來人往,都看著我挨打。
我抿住了嘴,眼淚不斷線地流了下來。
攤主大嬸她看不過去了,直接把棉襖塞在了我懷裡:「這衣服我送妮子了!」
我媽、大伯母都被鬧了個大紅臉。
我媽原地轉了兩下,劈手奪過我懷裡的粉棉襖,丟回大嬸攤子上,然後拉著我,腳不點地離開了。
我媽一直把我拉到了班車車站。
一路上,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媽大聲訓斥我:「出來之前,你怎麼跟我保證的?不是保證不作妖、不鬧脾氣,我才帶你來市裡的嗎?」
我委屈得直打嗝:「可是……可是為什麼章家耀有兩身衣服,我的才七十五……」
大伯母跟章家耀慢悠悠跟了過來。
大伯母假笑道:「行了翠梅,小孩子不懂事嘛!你慢慢教!」
我媽嘆息一聲,轉頭去買票。
可是,她發現,她預留的票錢不夠了。
我那時候雖然才八歲,但是我數學很好。
兒童票就是五塊一張。
我對大伯母說:「我媽還差五塊錢買票。」
我媽聽到了,回頭瞪了我一眼:「誰說我差錢了?虹虹,你今天這麼不聽話,你給我走回去!別坐車了!」
我再次驚呆了。
我雖然認識路,但走回去至少得兩個小時。
一路上都是農田,一個人也沒有,還有野狗遊蕩。
我終於再也忍受不了,咧著嘴嚎啕大哭起來。
媽媽一把拽過我,臉色鐵青,毫不留情地又是一個巴掌扇在我臉上,火辣辣地疼。
她大罵:「哭什麼哭!大過年的就知道哭,一點都不吉利!晦氣東西!」
最終,我眼睜睜看著我媽、大伯母和章家耀坐著車離開。
我小跑著追車。
邊追邊哭,直到車消失在小路盡頭。
我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家裡燈也沒開,我爸陰沉著臉坐在沙發上。
我跑到茶几那裡去取量杯,我已經渴得要冒煙了。
不料,我剛要喝水,我爸一把打翻了我手裡的玻璃量杯。
隨後,他二話不說,抬起腳就踹在我肚子上。
當時,我只覺得一陣劇痛,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我倒在他摔碎的玻璃渣里。
媽媽這時才過來護住我,嘴上卻說著:「好了好了,別打了,孩子小不懂事。就是太不懂事了,非得惹人生氣,把開心的事也辦得不開心了。」
她從柜子里找出我去年穿的袖子短了一截的棉襖扔給我,「喏,給你接了袖子,再穿一年吧。」
我看著布料顏色明顯不一樣的袖口,什麼都沒說。
除夕夜,我媽拿著一把小鑷子,從我身上往外挑玻璃渣。
疼得鑽心,但我一聲沒吭,也沒哭。
從那以後,每個新年,我都再也沒有屬於自己的新衣服。
非但如此,每次過年,我媽還要把我「不懂事、哭喪」的事,翻來覆去地說。
3
在家裡得不到絲毫溫暖,我把所有的寄託都放在了學校。
我發現,只要成績好,老師就會喜歡我,會對我笑,會摸我的頭,還讓我當班幹部。
我拚命學習,終於拿到了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
我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跑回家,想把它端端正正地貼在牆上最顯眼的地方。
那天堂哥又來我家玩,看見我的獎狀,他撇撇嘴,拿起角落裡的晾衣竿,故意地、狠狠地用竿頭,在獎狀上,我名字「章虹」的兩個字處,各戳了一個大洞!
「你幹什麼呀!」
我氣哭了,衝上去理論。
他反而用力推了我一把:「破紙有什麼好貼的!醜八怪!」
我摔倒在地。
獎狀飄落,那兩個洞像兩隻嘲諷的眼睛。
堂哥卻先大聲哭鬧起來,說我打他。
爸爸聞聲出來,看了一眼哭鬧的堂哥和地上破損的獎狀,什麼都沒問,只是皺著眉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以後拿了獎狀就藏起來,別拿出來顯擺,免得你堂哥看見傷心,知道嗎?」
我憋著眼淚,怕他再打我,只能點了點頭。
晚上,我悄悄問媽媽:「媽,為什么爸爸只喜歡堂哥?」
媽媽嘆口氣,摟著我說:「虹虹啊,你還小,不懂。咱們家窮,你大伯有錢,咱們以後是要依靠著你大伯家的。你得聽話,跟媽一條心。」
我更加奇怪:「那為什麼每年過年,都是你們給堂哥一千塊的壓歲錢,大伯母只給我十塊的紅包呢?」
媽媽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輕拍我的背:「一家人計較這些幹什麼?眼光要放長遠點,咱們家這些投資,以後是不會虧的。」
那一刻,我看著媽媽看似精明實則麻木的臉,第一次清晰地覺得:媽媽好傻。
我把每年那十塊錢壓歲錢,偷偷存了起來。
十歲那年,我終於存夠了五十塊巨款。
我把它們仔細地疊好,放進抽屜最深處一個舊的鐵盒裡。
那個鐵盒原本是個很漂亮的文具盒,是我數學競賽得的獎品,中間還有一層機關。
可惜後來被堂哥搶去玩,摔壞了搭扣,不能裝文具了,我就用它來做我的「存錢罐」。
我以為我藏得很好。
直到有一天放學回家,我看見堂哥章家耀正肆無忌憚地翻我的抽屜!
那個鐵盒被他拿在手裡,他已經打開了它,正要把裡面所有的錢——我那存了好幾年的五十塊錢——往自己兜里塞!
「你幹什麼!別動我的錢!」
我尖叫著衝上去,和他廝打起來。
堂哥那年 13 歲,比我高一個頭,也比我壯實得多。
他輕易地制住我,把我推開。
情急之下,我抓住他的胳膊,張嘴狠狠咬了下去!
堂哥立刻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爸爸和媽媽沖了進來。
爸爸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拎起來,眼睛瞪得巨大,污言穢語劈頭蓋臉地罵下來:「你個賤丫頭片子,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然敢咬你哥?!真是個天生的賤種!」
他邊罵,邊左右開弓,連著扇了我七八個巴掌。
我的臉瞬間腫起來,耳朵里嗡嗡作響。
我連哭都不敢。
媽媽等了十幾分鐘,等爸爸打累了罵累了,才過來把我護在懷裡,卻用責備的語氣說:「虹虹!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堂哥是疼你,喜歡你,才翻你東西跟你玩的啊!再說,你的東西不就是堂哥的嗎?你怎麼能護東西呢?你這不跟狗護食一樣了嗎?」
我嘴角流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偷我的錢!他搶我的錢!」
爸爸一聽更怒了,指著我鼻子罵:「錢?你有什麼錢?你掙過一分錢嗎?你吃老子的穿老子的,這家裡哪樣東西是你的?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的錢』!」
「那是我的壓歲錢!是我存起來的!」我嗓子已經徹底啞了。
「壓歲錢?那本來就是你大伯母給你的!家耀拿回去天經地義!」爸爸吼得理直氣壯。
我徹底呆住了,一種冰冷的絕望,從腳底蔓延到頭頂。
媽媽這時從兜里掏出張皺巴巴的一塊錢紙幣,塞到我手裡,低聲哄著:「好了好了,別哭了,為這點錢鬧成這樣值得嗎?吶,媽給你一塊錢,去買個頭花,你不是一直想買嗎?聽話,見好就收啊。」
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我被搶劫了,我被打了,怎麼最後不懂事、需要被哄著「見好就收」的人,反而成了我?
那以後,連每年過年那十塊錢的「施捨」也沒有了。
大伯母給的壓歲錢,當晚就會被爸爸直接要走,美其名曰:「免得你再有理由找事。」
爸爸非常不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
他總說我丑,說我喪氣,說我不知好歹,看我的眼神永遠帶著嫌棄和不耐煩。
但是,我一直以為……媽媽是愛我的。
她會在爸爸打我時護著我,會給我塞一塊糖,幾毛一塊錢,會跟我說「咱們是一頭的」。
4
我看著大伯母的朋友圈那個視頻。
保存下來看,一遍遍看。
爸媽告訴我,家裡有十幾萬的外債。
然而,他們在堂哥的升學宴上一擲千金!
十萬,眼都不眨地就給了堂哥!
呵!
火車在一個陌生的站點,緩緩停靠。
廣播里報出的站名冰冷而陌生,卻像一記重錘砸醒了我。
南下?
打工?
為那個謊言編織的家,還那根本不存在的債?
不。
我手裡只有媽媽給我的五百塊錢「路費」——她說到了電子廠有吃有喝,我根本不需要花錢。
還好發現得早,我顫抖著用手機查詢班次,花了一百多塊,買到了一張最快返回家鄉的車票。
回程的火車上,我不再壓抑自己。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止不住。
我對面坐著一位和我媽年紀相仿的大嬸,她看了我許久,默默遞過來一包紙巾。
「閨女,」她聲音很溫柔,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別管現在有啥難處,你還這麼年輕,路長著呢,千萬別想不開,別走絕路啊!別管啥難處,總有過去的那天!」
她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進我混沌的腦海。
絕路?
是啊,就在剛才,我腦子裡翻騰的全是回去以後,怎樣找到章家耀,怎樣和他同歸於盡!
我用最惡毒的方式想像著細節,仿佛只有那樣極致的毀滅,才能平息我的痛苦。
才能讓我爸媽,也感受到極致的絕望!
但大嬸的話點醒了我。
我還有大好人生!
我考上了 985!
章家耀那種渣滓,他憑什麼值得我給他賠上性命?
他不配!
火車在清晨六點靠站。
初秋的早上已經帶了涼意,我裹緊單薄的校服外套,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隨著人流走出車站。
七點半,我回到了那個所謂的「家」門口。
我躲在巷口的拐角,像一個小偷,窺視著那個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七點五十,爸爸像往常一樣,推著他的舊自行車出來了,嘴裡叼著煙,臉上看不出喜怒。
我屏住呼吸,等待著。
八點過五分,接下來的一幕,讓我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一直以來,聲稱「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早就不能工作」的媽媽,竟然穿著一身合體的職業套裝,踩著一雙中跟皮鞋,精神抖擻地走了出來!
她甚至還化了個淡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手裡拎著一個通勤包,哪裡有一絲一毫病弱的影子?!
她……她的病好了?
什麼時候好的?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我死死捂住嘴,才沒讓自己驚叫出聲。
幾乎沒有猶豫,我悄悄跟上了她。
媽媽腳步很快。
她穿過熟悉的街道,竟然走進了縣裡最繁華的商圈,徑直進了那棟我們縣最高、最氣派的寫字樓!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我記得,媽媽以前是會計,但不是說因為身體原因,早就病退了嗎?
我看著電梯的指示燈一路向上,最後,停在了——19 樓。
我在樓下大廳的休息區,像個幽魂一樣徘徊了十幾分鐘。
然後也走進了電梯,按下了 19 樓。
電梯門打開,是幾家公司的前台。
我壓低帽檐,假裝走錯路,目光快速掃過離電梯最近的那家公司的玻璃門。
然後,我看到了她——段翠梅,我的媽媽。
她正坐在一個靠窗的工位上,和旁邊的同事笑著打了聲招呼,然後熟練地打開電腦,拿起一疊票據,開始處理工作。
那專注而嫻熟的樣子,根本不是一個久病休養的人!
她能上班!!!
一瞬間,我像是被丟進了冰窟窿。
從頭到腳,冷得發抖。
但我沒有哭,甚至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極致的憤怒過後,原來,竟是一種死寂的冷靜。
我轉身離開寫字樓,快步走回家。
用鑰匙打開門,家裡空無一人。
我衝進爸媽的臥室,從書包里拿出早上在火車站便利店買的紙巾,包住門把手擰開——我怕留下指紋。
我又戴上路口小賣部買的橡膠手套,直奔床頭櫃。
先翻出了戶口本,塞進自己的書包。
然後,我找到了那本深紅色的存摺。
家裡的錢,我一直知道在哪裡,但從來不知道有多少錢。
爸媽總說,這個月又要吃不起飯了,我就默默地把盤子裡的肉蛋夾到媽媽的碗里。
夾個三五次,總能換來一句「懂事」的誇讚。
我心滿意足。
我搖了搖頭,把不合時宜的回憶搖散。
我的手有些抖,深吸一口氣,翻開了存摺。
最近的一筆交易記錄,赫然印著——
前天,現金支取,100000.00。
活期和定期的餘額,一共——250376.59。
二十五……萬?!
我瞪著那串數字,眼睛幾乎要瞪出血來!
像是有一個炸雷在我耳邊轟響,震得我神魂俱裂!
我一直覺得家裡窮得奇怪。
爸媽明明都上著班,爸爸就算干輕省活,媽媽就算「病」了,之前那麼多年總該有積蓄。
怎麼會欠下十幾萬外債?
原來,沒有債!
我媽,沒有病!
他們,只是單純地、徹頭徹尾地在騙我!
只是,為了把錢留給章家耀!
看來,我的人生是否斷送,根本不重要。
那一瞬間,我對這個世界所有的信任和期待,徹底崩塌了。
恨意瘋狂地纏繞住我的心臟,勒得我喘不過氣。
一個冰冷而瘋狂的念頭,占據了我的全部思維。
我拿著爸媽的身份證和戶口本,直接去了銀行。
二十五萬,不是小數目,其中二十萬還是定期。
我分了幾家銀行,才全部取了出來。
厚厚的一沓沓鈔票,裝滿了我的背包。
沉甸甸的,是我從來沒感受過的重量。
然後,我戴著帽子口罩,去了城西的批發市場——我知道那裡有什麼。
我壓低帽子,找到了賣點鈔券的攤位。
花了些錢,買了整整二十五沓和真錢大小、手感完全無二、只有非常模糊水印的——練功券。
接著,我拿出手機,撥通了章家耀的電話。
5
我的聲音,努力裝出輕鬆甚至帶著點討好的語氣:
「哥,恭喜你考上大學啊!我給你準備了個小禮物。」
章家耀在那頭聽起來心情不錯,他早就知道我考上了 985,對我的態度倒是「好了」不少:「喲,虹虹啊,還挺客氣嘛!什麼禮物?小打小鬧的,你哥我可看不上啊!」
我強忍著噁心,故作神秘:「你肯定滿意的,絕對是大禮。」
他大喇喇地笑:「你早這麼懂事多好?得少挨多少打啊!小叔也是,對你太狠了點。」
我把他約到了市中心一家有監控攝像頭的咖啡廳。
角落卡座。
他一落座,我就從沉甸甸的書包里,一摞一摞地往外掏「錢」。
第一摞,是貨真價實的一萬元現金。
剩下的二十四摞,每一摞的第一張和最後一張,我都精心換成了真錢,中間夾著的,全是練功券。
我把那第一摞真錢遞給他:「哥,你驗驗。」
章家耀的眼睛早在我掏錢的瞬間就直了,貪婪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
他拿起那摞錢,手指沾著唾沫飛快地數了一遍,聲音都變了調:「我 X!虹虹!你……你搶銀行了?!」
我垂下眼,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我爸媽不讓我上大學,逼我進廠打工。既然他們不把我當女兒,那我們家的錢,我寧願都給你!」
章家耀盯著我看了半天,忽然罵了一句:「媽的,你也是真造孽!小叔那個狗東西!前幾天我讓他給我買蘋果全家桶,他還跟我擺譜,說什麼等我考到年級前二十名再說!呸!原來家裡還有這麼多錢藏著掖著!狗雜種!」
我聽著他如此自然地、輕蔑地罵著我那個把他視若珍寶的父親,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一絲冰冷的譏諷。
這就是我爸心心念念,指望養老送終的好侄子!
我拿出準備好的黑色塑料袋,把所有的「錢」都裝了進去,推到他那邊:「哥,錢我都給你了。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千萬要給我保密啊!要是讓我爸知道了,他非打死我不可!」
「放心放心!絕對保密!」
章家耀興奮得滿臉放光,一把抓過那個沉甸甸的塑料袋,抱在懷裡,像是抱著什麼絕世寶貝,連咖啡都沒喝,就迫不及待地起身走了,
「謝了啊虹虹!以後哥罩著你!」
看著他興高采烈、毫無懷疑離開的背影,我坐在原地,慢慢地、慢慢地攪動著面前那杯已經冷掉的咖啡。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近乎殘忍的快意。
好了,章家耀,這份「厚禮」,你就慢慢享用吧。
我冷眼看著章家耀抱著那袋「巨款」,身影消失在街角。
就像一隻……叼走了肥肉的鬣狗,迫不及待地要去享受他的……盛宴。
他回去做什麼呢?
或者說,以他一貫的尿性,會去作什麼死呢?
我坐在咖啡廳的卡座里,指尖冷得發疼,心臟卻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擊。
一下,又一下。
剛才那場戲,幾乎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氣。
幾分鐘後,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找到咖啡廳的經理。
我的眼眶瞬間就紅了,聲音帶著哭腔:「叔叔……不好意思,能、能麻煩您個事嗎?」
經理是個中年男人,看我一個小姑娘哭得可憐,態度還算耐心:「怎麼了,小姑娘?」
「剛才……剛才我哥,他把我所有的錢……我打工攢了好久好久的學費,全都拿走了……」
我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演得自己都快信了,
「我、我就想拷貝一下剛才那個角落的監控錄像,行嗎?我怕回家說不清,或者……或者報警的時候,能有個證據……」
經理一聽「錢」和「報警」,臉色微變,顯然怕惹麻煩。
他猶豫了一下,大概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看我確實可憐,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行吧行吧,你跟我來後台看一下,就拷貝你那一段啊,別耽誤我們生意。」
「謝謝!謝謝叔叔!叔叔您真是個大好人!」
我連聲道謝,跟著他去了後台監控室。
很快,那段記錄著章家耀從數錢,到興奮地抱走黑色塑料袋全過程的高清視頻,就存進了我的手機和雲盤。
做完這一切,我心裡的石頭稍微落下了一點。
我沒有再回那個令人窒息的家,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那個方向。
我抱著沉甸甸的書包——裡面裝著戶口本和剩下的二十多萬現金——直接去了火車站,買了一張最快前往 A 市的票。
——我沒了錄取通知書,辦手續說不定能用上戶口本。
6
A 市,我考上的大學所在的城市,我夢想了無數次的地方。
它足夠大,足夠繁華,也足夠包容,應該能藏下我這個身懷「巨款」、無處可去的……逃犯。
抵達 A 市,走出車站,高樓大廈和熙攘人流撲面而來。
我沒有絲毫猶豫,先找了一家大型銀行,租了一個長期的私人保險柜。
我把絕大部分現金——二十二萬,小心翼翼地鎖了進去。
只留下不到兩萬元現金在身上,作為近期開銷。
接著,我在城中村租了一個單間。
房東是個面相還算和善的老太太,我沒多說,只說是來提前熟悉環境準備考研的學生。
押一付一,我爽快地用現金付了款。
距離大學開學,還有將近兩個月。
我躺在陌生卻暫時完全屬於我的小床上,盯著天花板上老舊的花紋。
心裡,一半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另一半則是無法言說的忐忑。
我爸媽……他們什麼時候會發現錢沒了?
他們一直沒給我打電話。
這種沉默,反而讓人心慌。
我甚至開始擔心,咖啡廳的監控,會不會因為時間太久被自動覆蓋刪除?
雖然我手裡有拷貝,但畢竟原版的法律效力更強。
這種焦慮驅使著我,我需要做點什麼來分散注意力,或者說,來確認我此刻的「自由」。
我去了 A 市最大的商場。
空調冷氣很足,光潔的地板倒映著璀璨的燈光和各色品牌 logo。
以前,我從未在這樣的地方放肆地逛過。
因為自卑。
家裡沒錢,手裡沒錢,少女時期的我,總是瑟縮的。
導購一個眼刀,就能置我於死地。
我走進一家看起來風格簡約年輕的服裝店,導購小姐卻是異常熱情地迎上來。
我試著不再瑟縮,指著兩套看起來很適合大學生的休閒套裝:「這兩套,麻煩拿我的碼,我想試試。」
試衣間的鏡子,明亮清晰。
我換上柔軟合身的新衣服,看著鏡子裡那個雖然依舊瘦弱、但眉眼間似乎有了點不同神采的女孩,一種陌生的感覺在心底滋生。
接著,我做了一件十八年來一直想做卻不敢的事——我走進了一家專門的內衣店。
過去,我的內衣都是我媽在批發市場買的。
永遠不合身,面料粗糙,把胸型壓得奇怪又難受。
我爸甚至因此嘲笑過我:「小姑娘就沒你這麼丑的!奶過三個孩子的,都沒你這麼耷拉!」
專業的導購員阿姨耐心地幫我測量了尺寸,推薦了一款支撐性好、面料柔軟的內衣。
我走進試衣間,換上它。
那一刻,我看著鏡子裡被妥帖包裹、勾勒出正常柔美曲線的水滴形狀,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
原來……原來我不是我爸說的那樣!
原來我可以看起來……這麼好!
原來一件合適的內衣,就能帶來這麼大的改變和……尊嚴!
我沒有猶豫,直接對導購說:「這款,五個顏色,我都要了。」
我又去買了兩雙品牌運動鞋,替換掉腳上那雙開膠的舊鞋。
提著大包小包走出商場,看著手裡的購物小票,總共花了還不到兩千塊錢。
原來,僅僅兩千塊,就能讓我體驗到這種近乎新生的快樂和暢快!
而這種快樂,他們寧願幾十、上百倍地塞給章家耀,也不願分給我……一分一毫。
經過手機櫃檯,我再次停下腳步。
我用的是爸爸淘汰下來的舊手機,卡頓得厲害。
而且,大學生還需要電腦。
我走進去,買了一台最新款的水桶機,又去隔壁買了一台配置足夠學習用的筆記本電腦。
一共花了八千塊。
我又去超市採購了一通。
豪橫地打車回到出租屋,我把新衣服新鞋仔細放好,手機卡換到新手機里。
撫摸著嶄新的筆記本電腦外殼,金屬觸感好像有一層靜電一樣神奇。
我忙著給電腦裝了一下午的軟體,把我專業能用到的軟體全買下來,裝上了。
並不熟悉,都是邊用手機搜索教程,邊實驗。
但我樂在其中。
晚上,我用新買的小電飯鍋,給自己做了一鍋大雜燴燜飯,放了好多雞肉腸和整整一個大雞腿,還有半塊香噴噴的火鍋底料。
牛油的味道,太能引逗食慾了。
我坐在小桌前,一口一口,拚命地吃,吃到胃裡撐得發痛,幾乎要吐出來才停下。
我倒在床上,摸著鼓脹的胃,感受著新內衣柔軟的包裹,看著窗外 A 市的霓虹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
一陣強烈的、暈眩般的幸福感包裹了我。
原來,吃飽穿暖,用屬於自己的、像樣的東西,是這樣一種感覺。
就在我暈乎乎幾乎要睡著的時候,手機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
螢幕上跳動著的名字,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我所有的暖意和暈眩——
媽。
7
他們,終於發現了。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隨即又瘋狂地加速起來。
我按下了接聽鍵,甚至沒來得及「喂」一聲,我媽那帶著哭腔的聲音就炸響在耳邊:
「虹虹!你!你膽子可真大啊!你怎麼敢!家耀……家耀他完了啊!!!你個死丫頭,你可害死他了!」
我立刻調動起全部「演技」,聲音裝得又怯又怕,還帶著剛被吵醒的迷糊:「媽?……發生什麼事了?家耀哥怎麼了?我……我在廠里宿舍睡覺呢……」
「你放屁!」
電話那頭猛地換成了我爸雷霆般的咆哮,幾乎要震破我的耳膜,
「章虹你個倒霉催的死賤貨!你膽子還真肥了啊!偷到老子頭上來了!我養了你 18 年,就養出你個家賊!錢呢!老子的錢呢!!!」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非常嘶啞,我幾乎能想像到他此刻猙獰漲紅的臉。
我也立刻帶上了哭腔,聲音抖得厲害,一半是裝,一半是積壓多年的恐懼本能地被勾起:「爸……爸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是……是家耀哥!是他逼我的!他……他一直威脅我!」
「他威脅你什麼?!說!」我爸怒吼。
「他說……他說如果我不把家裡的錢都偷出來給他,他就、他就去買把刀,把你和媽……都殺了!」
我哭喊著,把預先想好的說辭一股腦倒出來,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了一瞬,只有我爸粗重的喘息聲。
半晌,他才聲音粗嘎地開口:「……到底咋回事?你給老子說清楚!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大的狗膽子!」
我媽的聲音插了進來,充滿了疑惑:「家耀為啥要殺我倆?虹虹你別胡說!我們對他那麼好!他要什麼我們沒給?」
我繼續我的表演,哭得更加「情真意切」:
「我哥說……因為爸你不給他買蘋果全家桶,害他在同學面前沒面子!還讓他考到年級前二十……他說他怎麼可能考得到嘛!他說爸你就是故意為難他,耍他玩……他恨死你們了!我太害怕了爸!媽!他說到做到的!」
蘋果全家桶的事,讓我的話變得非常可信。
我爸在那邊倒吸了一口冷氣,沒立刻說話。
我媽則結結巴巴地,試圖把話題拉回「錢」上:
「虹、虹虹……你不是都去打工了嗎?怎麼會突然回來?銀行監控我們看了!是你!是你取的錢!然後在一個咖啡館……你把錢給家耀了?!」
「是我取的,是我給的!」
我立刻承認,但緊接著哭訴,
「可我那是被逼的啊!爸!媽!家耀打電話威脅我,說要是我不馬上回來拿錢給他,他當晚就動手!我……我不知道家裡有這麼多錢啊!我還跟他說,家裡估計就幾千塊,不夠他買什麼全家桶的……可是他不聽啊!他非要啊!」
我話鋒猛地一轉,帶著「委屈」和「質疑」:
「媽!我倒想問問你!為啥家裡有二十五萬存款,你們還跟我說欠了十幾萬外債?還讓我輟學去打工還債啊?!」
我媽顯然被問住了,頓了好幾秒,才支支吾吾地找補:
「……那些錢、那些錢是你爸單位暫時放在咱家過帳的,不是咱家的錢!就是在咱家放幾天……」
我心底冷笑,聲音卻帶著哭腔:
「媽!我是年紀小,但我不傻!那存摺我看了!有二十萬存的是五年定期!哪家單位過帳用五年定期?!」
「說起這個老子就來氣!家裡有多少錢關你屁事!」
我爸再次搶過電話,
「老子的二十萬!九月份就到期了啊!五年!利息眼看就要到手了!你他媽全給老子取出來了!利息全沒了!老子損失了起碼五萬塊利息啊!五萬塊!!!你個!@#¥……」
他心疼得聲音都在發抖,污言穢語再次傾瀉出來。
我聽完他痛心疾首的計算,一股涼意直衝頭頂,那點偽裝出來的哭腔瞬間消失了,聲音變得幽冷,打斷了他:
「爸,你的利息……都有五萬塊。卻連一年幾千塊的學費都不肯給我出,撕了我的通知書,逼我進廠打工。爸,你還是人嗎?」
電話那頭,我爸像是被這句話噎住了,愣了好幾秒,隨即爆發出更瘋狂的怒罵:
「你……你個死賤丫頭!反了你了!你敢這麼跟我說話!你現在是不在老子跟前!你信不信老子找到你,打得你滿地找牙!!」
我不想再跟他進行這種無意義的對吼,我冷冷地說:「我要跟我媽說。」
那邊傳來一陣推搡和模糊的爭執聲,似乎是我媽把電話搶了過去。
我聽到她低聲呵斥我爸:「行了!丫頭大了!你別老打啊殺啊的!像什麼話!」
然後她對著話筒,語氣緩和了許多,帶著一種試圖講道理的無奈:
「虹虹啊……家裡的確……是有點積蓄。可那是你爸我們倆一點點省下來,準備養老的錢啊!是動不得的!將來我們老了病了,不就指望這點錢嗎?」
我不想再跟他們掰扯這筆錢的性質和他們的虛偽,徑直打斷她:「媽,你剛才說章家耀完了,他到底怎麼了?」
8
我媽深深嘆息一聲,帶著哭腔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沮喪:
「家耀那孩子……他拿了咱家的二十五萬,跑去專賣店,一口氣買了五萬多塊錢的什麼蘋果全家桶!」
五萬多?
我白天剛逛過商場,了解過行情,頂配的蘋果五件套加起來確實要這個價。
可是,我明明只給了一萬真錢啊!
我壓下疑惑,繼續問:「這……這不是挺好的嗎?他如願了,怎麼就叫完了?」
「好什麼呀!」
我媽的聲音帶上了真切的哭音,
「那孩子不知道在哪兒,讓人把整整二十五萬現金都給掉包了!包里除了面上幾張,底下全變成銀行用的那種點鈔券了!他付錢的時候,當場被人家店員識破報警了!現在……現在人還在派出所里蹲著呢!說是涉嫌使用假幣詐騙!這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