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昭哥哥,這段日子,娶了個不愛的女人,滋味如何?」
心似乎被那聲「寧昭哥哥」蟄了下,有些疼。
這一天終於來了。
也該把王妃的位置還給嫡姐了。
我不動聲色地想從李寧昭的手中掙脫,反被拉得更緊了些。
他神色如常,淡淡回了句:
「好久不見,宋小姐。」
嫡姐一愣,皺起了眉。
目光在我和李寧昭指間來回打量,隨後笑著放軟了口氣。
「是我不好,沒跟你說一聲就走了,你就娶了這丫頭來故意氣我。沒關係,我不怪你。」
說完,揮了下馬鞭衝進門。
「爹,娘,微兒回來了。」
「枝枝,」李寧昭將我攬到身前,低聲說:
「不要理會宋如微的話,我想娶的一直都是你。其中緣由,等回家我慢慢說給你聽。」
我臉上儘量維持著得體的笑,點了點頭。
8
跟著李寧昭一起進門,立時就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場賓客都知道他和嫡姐原本有婚約。
都在我們三人之間來回打量,目光探究又玩味。
我和女眷們坐在一起,遠遠看著李寧昭在主桌被人圍著喝酒應酬。
嫡姐還和從前一樣,坐在爹的身邊。
觥籌交錯間,有人又提起她和李寧昭的婚事,玩笑著說什麼時候能喝到喜酒。
嫡姐抿嘴一笑,難得面露嬌羞。
李寧昭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亦淺淺笑著。
我的心又有些疼了。
他不喜歡我只說便是,我本也打算嫡姐回來就和離。
只是他方才為何要說想娶的一直是我?
難道把我當成個傻子欺騙這麼有意思嗎?
不想再理會周圍的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我找了個藉口離席,去園子裡逛逛。
家中的一草一木還和我未嫁時一樣。
我緩緩走著,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宋如雲,誰給你的膽子嫁給李寧昭的?」
嫡姐走了過來。
眼中是不加掩飾的驕傲與不屑。
「不過你就算爬上他的床又能怎樣?
「我先前和李寧昭說過,不要髒了的男人。你這大半年獨守空閨的滋味如何?」
我萬沒想到,乍一見面她就會提閨房之事。
想起那整夜的痴纏,我的臉騰一下紅了。
這些事怎能和旁人談論。
「我出來得有些久了,先回去了。」
我隨意應付了一句,就想離開。
「站住!」
她卻猛地一把將我拉住,死死盯著我的臉。
漸漸地,眼中湧出極度的怨恨。
「你們竟然上了床?你這個賤丫頭,究竟是怎麼勾引他的?」
她這般羞辱,我便是再軟的性子也起了火氣。
用力將她遠遠推開。
「嫡姐慎言,我是李寧昭明媒正娶的王妃,論品階,遠在你之上。」
她怒目而視,眼中似能噴出火來。
「宋如雲,你這賤人,我原先還念及姐妹之情,允你自請和離。你既如此不知廉恥,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完,跺了跺腳,極快地跑走了。
9
我也再沒有心思逛,匆匆回了宴席。
此時眾人正紛紛向爹爹送上壽禮。
我命人取來精心準備的禮物,打算送給爹爹就回府。
「宋大人,三年來承蒙照顧,遠青不勝感激,這是小小心意,望您笑納。」
馮遠青從角落裡走了過來,雙手捧上一個錦盒。
「遠青客氣了,你才學甚好,老夫也祝你明年科考高中。」
爹笑著接過,隨手放在一邊。
這時,嫡姐笑著跑了過來。
「馮先生給爹爹送了什麼?」
「是馮某尋訪了許久的一本古籍,望宋大人喜歡。」
聽到「古籍」,嫡姐的眼睛亮了亮。
「我最喜讀古籍,能給我看看嗎?」
「自然可以。」
馮遠青溫和一笑,將錦盒打開。
可剎那間,他忽地臉色煞白,手不住抖了起來。
嫡姐好奇地探頭去看。
「怎麼了?」
「大小姐,不要……」
隨著馮遠青的驚呼,嫡姐將盒子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洋洋洒洒許多頁紙。
她看了一眼,隨即就大聲念了出來。
是一首情詩,寫得纏綿悱惻,用情至深。
只是那詩中赫然有我的名字。
嫡姐念完,哈哈大笑起來,眼中閃著異樣的光。
「爹爹開明,讓女兒們也讀書,沒想到你竟和宋如雲做出這等苟且之事。」
一時間,滿座譁然。
所有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似一把把刀,能將人凌遲。
我躲無可躲,全身止不住地抖。
原本面若死灰的馮遠青聞言急聲道:
「完全是馮某一人痴心妄想,二小姐全不知情。」
嫡姐卻笑得愈加得意。
「好一個二小姐,你們還真是情深……」
「等等,本王有話要說。」
一直沉眸不語的李寧昭忽然走了過去。
拿起那些詩文看了看,緩緩笑了起來。
「實不相瞞,這些詩文都是本王寫的。
「本王一直思慕如雲,情難自已寫了這些,又怕唐突了佳人,只能托馮先生代為轉交。」
他說著,拍了拍馮遠青的肩膀。
「如今本王已和如雲終成眷屬,你也別再替本王遮掩了。」
馮遠青緩過神來,極快地行了個禮。
「攝政王所言甚是。」
在場諸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無比錯愕。
全京城都知道,李寧昭喜歡的是嫡姐,怎麼又給我寫情詩?
寂靜中,不知是誰先笑了起來。
「世間竟有王爺和王妃這樣的神仙眷侶,真是讓我等羨慕啊。」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笑著附和。
「是啊,有情人終成眷屬,當真是一段佳話。」
「我今日才知,那戲文里傳唱的不正是王爺和王妃嗎。」
在一片稱讚恭維聲中,李寧昭拉起了我的手。
「今日也累了,本王先走了。」
10
等上了馬車,關好車門,李寧昭立時就鬆開了我的手。
獨自坐在馬車一角,全身是抑制不住的沉鬱之氣。
我深吸了口氣,勉強壓下喉間的哽咽,小聲道:
「謝謝王爺。」
方才,我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詩文攬到自己身上。
不僅保存了我的名節,更是救了馮遠青。
若是落下和自己的學生私相授受的名聲,馮遠青這輩子算是毀了。
非但不能科考,還要遭世人唾罵。
此時,我是打心眼裡感激。
他並不看我,只扯了扯嘴角,笑得似譏似諷。
「為你那情郎謝我?」
我上前幾步,強忍顫抖拉了拉他的衣角。
「馮先生是我的開蒙老師,我跟他念了三年書,始終是師生之誼,絕沒有半點私情。」
「還說沒有?」
他一把將衣角從我手中扯出,掐緊我的下巴。
「那些詩白紙黑字寫的是什麼?
「他省親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打聽你。
「你與他在路上見了一面,回來就落落寡歡,茶飯不思,當我是瞎子,看不到嗎?」
他責怪我聽信坊間和太后的傳言,不信他。
他瞞著我和嫡姐一直書信來往。
他說要娶我,卻在酒桌上與嫡姐談笑風生,絲毫不避諱別人的調侃。
當年,他和嫡姐定了親,爹不讓嫡姐再出門與男人們玩樂。
他知道後也只是隨意一笑,說嫡姐天性洒脫,不必拘泥。
原來,他娶我真的是為了跟嫡姐慪氣。
現在嫡姐回來了,我也再沒必要討他歡心。
我心灰意懶,眨了眨酸澀的眼睛,低聲道:
「是我卑微不堪,實在配不上王爺,求王爺寫一封休書,我自會遠遠離開。」
「宋如雲,你……」
他眼中霎時湧入無數情緒。
惱怒、驚愕、慌亂、傷痛……
最終都化為冰冷的沉寂。
「想跟馮遠青雙宿雙飛是吧?做夢!
「宋如雲,你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
說完,他喝令車夫停車。
一腳踢開車門,再不看我一眼,揚長而去。
11
我被拘在了王府里。
每日吃穿用度一切如舊,卻不能再出府。
李寧昭再也沒回來過。
府中的人都聽說嫡姐回來了,看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大概他們也覺得我這個王妃做不了多久了吧。
我每日起居如常,安心等著李寧昭的休書。
這天,我剛要睡下,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屬下長星,求見王妃。」
長星?
那是李寧昭的貼身護衛,平時從不離左右,這麼晚來找我做什麼?
我趕忙披好外衣去開門。
外面的長星一臉焦急道:「王爺有急事,請王妃前去。」
我忙問李寧昭出了何事。
長星不答,只低聲催促:
「情況緊急,求王妃快一些。」
我再不敢多問,跟著他上了馬車,一路飛馳向皇宮。
進了宮,又轉了幾個彎,最終來到一座冷清的宮殿。
裡面隱約有說話聲傳來。
「王爺,屬下查清了,太后下了死手,無藥可解,屬下這就去選幾個宮婢過來。」
「什麼宮婢?也配上本王的床。」
李寧昭的聲音喘得厲害,似在強忍極大的痛苦。
「後宮還有多名先帝留下的嬪妃,皆出身顯貴,也還年輕……」
「再胡言亂語,本王割了你的舌頭。」
侍衛像是被嚇住了,猶豫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問:
「那……去請王妃?」
「別去,這麼晚了,別擾了她。」
話音剛落,長星就一把將門推開。
「王爺,屬下帶王妃來了。」
殿內一片漆黑。
沉寂了片刻,角落裡又傳來李寧昭的聲音。
沙啞顫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
我揮了揮手,讓侍衛們都出去。
然後循聲去找。
「宋如雲,誰讓你來的?趕緊跟長星回去。」
「王爺,你在哪……啊!」
黑暗中,我不知被什麼絆住,站不穩就要摔倒。
卻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只是他全身滾燙,呼吸火熱,剛一抱住我又立馬將我推開。
「快走,離我遠點。」
我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他被太后下了情藥。
侍衛想找宮婢和嬪妃,他都不肯,甚至連我這個妻子也不願意。
我輕輕嘆了口氣。
「王爺,你竟厭惡我至此,寧可不要性命也不願見我。既如此,那我讓長星把嫡姐請來。」
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
「宋如雲!」
他猛地將我拉住,「你是不是沒有心?」
「自成親後,你可有半點把我放在心上?
「我夜裡去不去臥房,回不回王府,你可有在意過?還一個勁兒地把我往太后和宋如微那裡推。
「你心裡難道就只有馮遠青?我……我究竟哪裡比不上他?」
他邊說邊急促地喘息著。
到最後,竟帶了無限委屈,仿佛負心薄倖的人是我一般。
12
面對他的聲聲指責,我心口陣陣發疼。
今夜倒不如把所有的話說開。
「李寧昭,你說讓我相信你和太后沒有私情,那我說我和馮先生清清白白,你相信嗎?
「你喜歡嫡姐,無論她怎樣跟別的男人談笑風生都包容遷就。而我和馮先生說了幾句話,就被你那般羞辱。
「你跟嫡姐一直書信往來,在別人重提你們的婚事時,更是笑得一臉暢快。
「我是庶出,亦沒有嫡姐才華,你為了跟嫡姐慪氣娶了我,沒有關係。
「可也請你給我留點顏面,讓我和離回家,行嗎?」
從小到大,我還從沒這麼大聲說過話。
無論在宋家還是在王府,和下人們也都客客氣氣的。
可現在,對面的人是權傾朝野的李寧昭。
看著他呆愣的樣子,我立時就後悔了,瑟縮著後退了幾步。
「枝枝。」
下一刻,他將我扯進了懷裡。
「原來你心裡一直是這麼想的。」
他身子比剛才更熱了,想必情藥發作得厲害,再不紓解恐怕真有性命之憂。
我用力推了推他。
「你解毒要緊,我去找嫡……」
話還沒完,他一把將我攔腰抱起,放到牆角的軟榻上。
「枝枝,自始至終,我只喜歡你一個人,真的。
「方才讓你走,是怕這藥太烈,會傷到你。
「可你偏要過來,還假裝摔倒,我……我便把持不住了。」
我想說,自己並不是故意摔倒,但嘴裡的話都被他的吻席捲而走。
「為夫快要難受死了,求你了,枝枝,救救我吧。」
窗外烏雲被吹散,月光傾瀉而入。
李寧昭面若桃花,眼角眉梢皆是動人春色。
「我和宋如微之間原不過是場交易,後面我會跟你好好解釋。」
「好枝枝,求你,你若不要我,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他的唇在我臉頰、脖頸、鎖骨間反覆流連,又輕又癢。
任誰也不會想到,平日裡高高在上、殺伐果決的攝政王,此時眼巴巴地看著我。
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狗。
那情藥好生厲害,似會傳染一般。
讓我也忍不住戰慄,抖著手環住了他的腰。
他一下子笑了,眉目艷得能勾人魂魄。
「枝枝別怕,我會小心的。」
無盡的纏綿宛若一場綺麗的夢。
而我竟希望這夢永遠不要醒。
13
天蒙蒙亮,我睡得正熟,有人輕輕敲門。
侍衛長星的聲音傳來:
「王爺,太后帶人朝這邊過來了。」
太后?
我猛然驚醒,剛要起身,又被按了回去。
李寧昭笑盈盈地理了理我散落的頭髮。
「枝枝昨夜操勞了,再睡一會兒,外面萬事有我。」
他穿戴好出去了,負手立在門邊。
沒多久,就聽到一陣嘈雜聲。
「李寧昭,你是故意把我一整夜都困在承安殿吧?」
太后的聲音又氣又急,「昨晚你與誰睡在一起?」
「自然是宋如微。」
李寧昭緩緩開口,說出的卻是嫡姐的名字。
「好個不知廉恥的女人,膽敢淫亂後宮,給本宮押出來。」
門上,李寧昭筆直的背影晃了晃,將所有人都擋住。
「娘娘,屋裡並沒有人,就不要進去了。」
「有沒有人一看便知,給本宮進去,進去啊!」
太后一連喊了幾聲,可李寧昭站在門口,竟無一人敢上前。
「全都是廢物,好,本宮自己進去,看誰敢攔?」
太后說著,就要推門,可她的身影晃了晃,趔趄著被甩開。
「李寧昭,你反了不成?」
面對太后厲聲質問,李寧昭的聲音仍舊平靜無波。
「娘娘,顏面臣已經給了,您若還不罷休,便是自討沒趣了,不是嗎?」
太后像是徹底沒了氣焰,再也說不出話來。
靜默良久,終於帶著人怏怏離去。
門再次被推開。
李寧昭走了進來,看到我早已收拾妥當,長眉蹙了蹙。
「剛剛動靜太大,吵到你睡覺了?」
就方才他跟太后對峙那架勢,鬼才睡得著。
我搖了搖頭。
「妾身不累,我們回去吧。」
他對著門外比了個手勢,很快,一頂攆轎停在門口。
他用外袍將我從頭到腳裹好,直接抱進了轎子。
一路上安安靜靜的。
我小心地將窗子撩開一條縫,偷偷向外張望。
李寧昭就走在轎前,一身迫人的氣勢,偶有路過的太監宮女,遠遠看到他都立馬垂首跪地。
回到王府,用了早飯,我便又睏倦不堪。
李寧昭送我回房,掩好被角,摸了摸我的頭。
「枝枝,你現在相信我跟太后清清白白了吧。」
我隨意點點頭,轉身想睡,他卻又不依不饒地湊過來。
「你若是不信,還想離開我,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昨晚,他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不禁啞然失笑。
「堂堂攝政王,怎麼動不動就要死要活?太后若不喜歡你,為何要給你下藥?」
「我和她之間哪有什麼喜不喜歡?不過是權衡利用罷了。」
他急急忙忙地開始解釋:
「皇帝年幼,太后既要用我處理朝政,又忌憚我專權。所以一面在朝堂上動心思使絆子,一面又私下曲意逢迎,無非是軟硬兼施,拿捏我罷了。
「昨晚,我一時大意著了她的道,但也命人把她騙到承安殿鎖了一夜,諒她以後也不敢再算計我。
「枝枝,你若因為她誤會我,不理我,那我可真是委屈死了。」
他說著,又低頭來親我。
耳鬢廝磨間,手指又不老實地來扯我的衣帶。
我慌亂地躲閃著。
「那……那我嫡姐呢?」
吻著我的人頓了頓,長睫眨了眨,有些迷茫。
「宋如微?關她什麼事?」
先前他對嫡姐的種種寵溺和此時的茫然無辜,讓我的心中再次湧起酸澀。
喉間忍不住哽咽。
「如……如果換做我嫡姐跟馮遠青在路上說了幾句話,你也會像對我那樣對她嗎?」
「她跟誰說話,我為何要在意?便是離開京城大半年,我也懶得理會。」
「什麼懶得理會?分明是你愛嫡姐,永遠包容她,不願拘束她,更捨不得跟她生氣。」
心底的話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一下子愣了。
茫然、迷惑、驚愕依次在眼中閃過。
最後都化作點點亮光,像是墜入了漫天星河。
「原來枝枝吃醋了!」
我怔了怔,不自在地錯開眼睛。
「沒,沒有。」
「明明就有。」
他眉眼彎彎,笑得像個得逞的孩童。
「原來枝枝不理我,想離開我,是因為吃醋了。
「我和宋如微之間原不過就是場交易。她及笄之後,你爹便不再讓她拋頭露面,要給她選夫婿。
「她受不了拘束,便來找我,剛好那時我也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所以就跟她約定好,假意訂了婚。我想娶的一直都是枝枝。」
什麼約定?
成親前,我只遠遠見過他,連話都沒說過,他又為何會想娶我?
我想不明白,還要再問,他卻直接放下帷幔,吻住了我的嘴。
「枝枝,我的情藥好像還沒解,求你了,再救救我吧。」
14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剛剛成親的時候。
李寧昭每日早出晚歸,可就算再忙,也沒有宿過書房。
夜裡,經常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身邊有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