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封府十年,封清和恨毒了我。
我及笄時,應當是我們成婚的日子。
他卻鑽進了⻘樓,封家⼈去尋他,他只放出狠話來。
「我封清和就算娶個⻘樓妓子,也斷不會與她成婚。」
可在得知聖上為杜雪煙與一將軍賜婚後,他卻突然答應了與我的婚事。
大到婚禮請帖,小到蓋頭紋樣,他都要一⼀查看。
說到婚期,他總是滿臉笑意。
「如今想快點完婚,日子是緊了些,不過府上我已打點好,斷不會屈了我的妻。」
這婚期,是他選的。
與杜雪煙,在同⼀⽇。
1
杜府旁的院⼦原是謝侍郎家的,他如今外放,封清和便將院⼦買了下來。
「周叢雲,成親那日,你總不好從我封府發嫁。這院子,我買下來送與你了。」
大⻔前,他指著這個闊氣的院⼦,有些開⼼。
「往後備婚的日⼦,你便住在此處,離侯府不遠,也⽅便我來尋你。」
說著尋我,眼睛卻望著旁邊杜府的⼤門。
恍惚間我想起來。
我帶著賜婚聖旨突然出現那⽇,他生⽣哭啞了嗓⼦。
手裡牽著的,正是杜雪煙。
兩個人兒湊在⼀塊哭得上⽓不接下氣,我想安慰還被他推倒在地。
⾝邊一圈大人,嘴裡都念叨著孽緣二字。
要問的話在心中過了千百遍,最後封緘。
我接過鑰匙,低垂下眼。
「封清和,謝謝你。」
爹娘為我定下這門婚事,又在大戰前將我送回京城。
命換來的安穩,豈敢辜負。
再者說,封清和人很好。
接人待物進退有度,上孝族老下親同脈。
京中無人不贊一句玉山公子,郎艷獨絕。
「小姐,他為了給杜小姐取晨露煮茶,生生折磨了您五日了,您明早還要幫他嗎?」
眼見著封清和又遞了拜帖去了杜府,霜露一如往常勸我。
近日杜雪煙說煮茶要荷葉上的晨露最為相宜,封清和便聽了進去。
「周叢雲,你一個習武之人,取晨露這種小事,就交給你了。」
如今才出深冬,正是春寒料峭時節。
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他堵了回去。
「你不是喜歡我嗎,這點事都不願意做,還想不想同我成婚了?」
想啊,做夢都想。
水沒過腰間,冷得人渾身顫慄,連帶著夢都被凍僵了。
封清和就那樣在岸上看著,神色變幻莫名。
隨後,像是氣不過般,朝我扔了一顆石子。
「周叢雲,就這麼想嫁給我嗎?是不是我叫你去死,你也會毫不猶豫啊。」
「不是。」
我不會為了任何人去死。
取了滿滿一瓶交給他,他才滿意。
一連五日,從不間歇。
腿上寒意隱隱作祟,我沒忍住嘆了口氣。
爹娘總說,若他們都不在了,嫁到封家,算是好歸宿。
可爹娘沒告訴我,若是封清和不喜歡我,不想娶我,我又該如何自處。
霜露憋紅了雙眼。
「您明明都看到了,您取的那些露水,他出了府門就扔了。」
「就讓他出出氣吧,霜露。」
娶不到心上人,他是憋著一股氣的。
熬過去,就好了。
回到封府,面上是一派祥和。
夫人派人送來一批又一批的料子,要為我做新衣裳。
打眼望過去,都是我嫁妝裡面的。
老太君和善,我來的那日,她就拿走了我的嫁妝單子。
說好好替我保管,反正將來都是一家人。
夫人也親熱,帶著我選了府上最好的院子,要什麼只管同她說。
屋內的紅木桌斷了腿,我說了好久,最後還是霜露拿了幾本書墊著,勉強能用。
封清和傍晚來我院子時,我正在繡嫁衣。
「周叢雲,明日不必取晨露了,成婚在即,我們一起去寒山寺祈福吧。」
這是他第一次約我出去,一顆心半死不活又跳動了幾下。
「明日何時出發?可需要我準備什麼?」
2
見我有些激動,他皺了皺眉頭。
「你舉止端方些,一應事務都由我準備,你安心來便是。」
一直到他出了院門,我才鬆了一口氣,心中有些寬慰。
成婚前,新人會一起去寺廟求姻緣簽,是本朝習俗。
封清和到底還是對我改觀了。
「霜露,你看,爹娘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要嫁給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
第二日,我起了個早,走出府門就看到他在扶杜雪煙上馬車。
見我出來,封清和指了指車轅處的位置。
「杜小姐體弱,此行又是舊俗,不能帶丫鬟,你我便在此處坐著,也方便照看。」
一顆心被他扎著,我有些喘不過氣。
「封清和,我是周家嫡女,不是誰的丫鬟,你憑什麼如此待我。」
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封清和一聲冷哼。
「周家滿門死絕了,周叢雲。只有我封家願意養著你,吃穿用度都是府上最好的,到頭來,還落不到你一句好是嗎?今日你若不願去,那這個親不成也罷!」
他說得鏗鏘,字字誅心,幾乎將我剖成了兩半。
「封清和,我今日可以不成婚,但我要同你說清楚。我的父兄親族皆死在戰場上,若無他們在邊關廝殺,何來你封清和養尊處優的機會!」
他一怔,囁嚅著嘴,到最後再也沒說一句話。
到最後,是夫人出來打圓場,又另外給我備了一輛馬車,此事才算過去。
這馬車緊小、逼仄,裡面一個軟墊也無,行在顛簸的山路上叫人難受。
地勢越來越高,到最後飄起了雨,路上打滑。
許是我的馬車太過輕飄,在撞到一處光滑的石頭後突然失控,向路邊滑去。
身側,就是萬丈懸崖。
見我的馬車快要墜下去,封清和目眥欲裂,飛身過來想拉住我,卻慢了一步。
到最後,他心一橫,跟著跳了下來,將我緊緊圈在懷中。
懷抱溫熱,樹枝打在他身上,令他也忍不住悶哼出聲。
我落到地時,並未受什麼傷。
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我緩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只是封清和卻摔斷了一條腿,躺在地上煞白著一張臉,幾乎要暈過去。
「封清和,方才謝謝你。」
若不是他,很難說我今日會是什麼下場。
見我沒事,他皺著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
此處人跡罕至,我將他扶了起來背在身上,一點一點向外摸索著。
走了一圈又一圈,仍舊尋不到出路。
封清和已經有氣無力,氣若遊絲。
「你放我下來,背著我何時才能走出去。」
我堅定地搖著頭。
「不放,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我不能棄你不顧。」
他再難保持君子氣度,只是倒吸著涼氣同我耳語。
「早上說你的話,不是有意,我向你道歉。你的父兄皆是英雄,我朝人盡皆知。」
這是封清和第一次低頭,第一次如此真誠地講話,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放我下來吧周叢雲,總不能我們兩個人都折在這兒,你們周家,只有你了。」
他費勁掙扎著,我也背不穩,只好將他放下來在樹根處倚著。
他示意我獨自離開,我裝作看不到。
兩廂僵持下,他突然煩躁起來。
「周叢雲,你應該知曉,我將婚期定在下月十六,又為你在杜府旁邊買宅子,是什麼意圖。」
3
「我知道,你想換嫁。」
「是啊,你自從來到封府就一直纏著我,我煩透你了,就想盡辦法折磨你。你做的糕點我一口沒吃過,全扔給了路邊乞兒;你繡的荷包我一個沒戴過,都扔河裡了。」
「我也知道。」
若不是厭我至極,怎會冒著殺頭的風險也要這般做。
「那你為什麼還不走?」
「周家人,斷沒有獨自逃生的道理。」
他嗤笑一聲,還想說什麼,卻直接暈了過去。
腿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我脫下外裙纏住,將他背上繼續趕路。
天色暗下來時,我也怕得要命,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封清和講話。
講我在邊關的童年,講我回京的慌亂,講全家陣亡的悲憤。
封清和清醒過來時,見我仍舊背著他,紅了眼眶。
「周叢雲,別和我死在一起。」
我點點頭,生死一遭後想通了許多東西。
「我知你討厭我,努力活下來吧封清和,我們一起出去,到時候,我給你一個驚喜。」
背後的人沉默良久,環住我脖頸的手都用上了力道,說出口的話有些傲嬌。
「心悅我一事我早就知曉,不用多言。還有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搞得這般神秘。」
「你放心,肯定是你最希望的東西。」
「那萬一遇到什麼危險,你必須放我下來去逃命,我的驚喜可不能出事。」
我沒點頭,急得他沒忍住咬了我一口。
「真是個犟種,認死理。」
他又暈了過去,這次大概是氣暈了。
一直到第三日半夜,封家的人才找到我們。
封清和的體溫低得嚇人,一張臉沒有半點血色,看起來與死人無異。
回到封府時,氣壓低沉。
老太君和夫人都黑著一張臉。
「周小姐,這些年你在封府,我們從未拿你當外人,一應用度都是比著最高待遇來,甚至犧牲清和的婚事,換你後半生安穩,你卻將我兒害得生死不明!」
「怪道你周家只剩你一個,其他人莫不是被你剋死的?」
她們不說封家是在拿到與我的賜婚聖旨之後封的侯,也不說我的花用都是自己的。
我跪拜在地,壓下心頭的酸澀。
「這十年,我仰仗封府教養才得以成人,如今害得侯府世子性命垂危,是我之過,我明日會向聖上陳情,撥亂反正,讓世子得償所願。」
二人交換了眼神,都透露出一絲滿意。
一個沒有娘家助力的孤女,跟戶部尚書的女兒,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略作休整,就已經天明。
我拿出壓箱底的丹書鐵券,向皇宮趕去。
「陛下,臣女心悅神威大將軍顧宴山多年,如今婚約在即,委實不願委屈自己,如今想以此丹書鐵券,換回這一樁婚事。」
皇宮地板冰涼,我跪在地上,不敢直視聖顏。
要將封清和跟杜雪煙清清白白摘出來,就只能從自己身上做文章。
連剋死三任妻子的顧宴山不曾見過杜雪煙,更談不上傾心,換一個婚約應當不會有影響。
上首的陛下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