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婆母偏愛玥娘,她自然不會幫我。我急切把玥娘擠下去,婆母對我越發不滿,往後我更加步步維艱。
我得徐徐圖之。
嫁過來的第一件事,先讓周世廷對我有點好感,至少短時間內中意我。我需要在他妾室前頭誕下子嗣。
有了子嗣,我宗族大婦的地位就穩了;也有了時間,摸清楚侯府內的人際關係;婆母見我懂事,也能減輕對我的牴觸。
管家對牌遲早都是我的,我犯不著一進門就接個燙手山芋。
有了子嗣,難題就迎刃而解,我能兵不血刃大獲全勝。
而我真的嫁過來,一切都如我計劃的那樣進行。
邊疆女嬋嬋性格跋扈,她無法適應內宅的隱忍與憋屈,她會鬧;玥娘見我不動聲色,她的地位搖搖欲墜,她也會不甘心。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躲在後面,籠絡住周世廷,先懷孕生子,就坐穩釣魚台。
可事實狠狠抽了我一個耳光。
子嗣這件事上,突遭波折。
是周世廷的問題嗎?
嬋嬋跟了他多年,也沒替他誕下一兒半女。
若真如此,沒了子嗣開路,我與玥娘爭奪管家權、爭奪婆母的器重,就是一場硬仗。
疾風驟雨,我隱約有點發燒。
我吩咐自己的陪房丫鬟:「別聲張,去弄些藥給我。」
可侯府不是我的天下,消息不脛而走。
婆母聽說了。
她帶著玥娘來看我;周世廷也帶著嬋嬋來了。
婆母坐在我床邊:「有點燙手,叫太醫來瞧瞧。」
又對周世廷道:「棠兒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體弱了些。這點上,她遠不及玥娘。」
玥娘貞靜嫻雅,立在婆母身邊。
「玥娘,你從公中撥出份例,每日給夫人送一碗燕窩。」婆母又道,「好好養著。這麼點年紀,動不動頭疼腦熱的。」
我低垂眼睫道是。
我身邊的陪嫁媽媽、丫鬟們,都被我婆母氣得不輕。
她趁著我病,居然踩我抬高玥娘。
我的乳娘氣得眼淚都出來了:「太偏心了。您才嫁進來,話里話外詛咒您病死。您才是兒媳婦。」
我叫乳娘別生氣。
「玥娘陪伴她多年,尤其是老侯爺去世,她身邊無所依仗,自然把玥娘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我說。
哪怕養只貓,幾年也感情深厚了。
婆母當然會提拔玥娘。
玥娘是太后娘娘賞賜的,侯府貴妾,不同於其他門第的小妾。她可以一直管家,架空我這個侯夫人。
我希望玥娘和嬋嬋打起來,婆母和玥娘何嘗不想讓我和嬋嬋斗個你死我活?
經過這件事,我明白,我和婆母緣分淺,想要打動她千難萬難,她那邊的路走不通。
還得從子嗣著手。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這晚周世廷回來了。
他坐在我床邊,輕輕握住我的手。
他掌心粗糲,薄繭輕輕摩挲著我肌膚,一陣酥麻。
我很不適應。
「娘說的話,有點不中聽。她也是關心你。」周世廷道。
婆母話外之音,周世廷居然聽懂了。
又或者說,周世廷居然沒有裝作聽不懂。
我可以趁機訴苦,引發他的憐憫,但我忍住了。
因為我發現,小意溫柔、啼哭撒嬌,是嬋嬋的拿手好戲。
這種戲碼,嬋嬋用熟了,我再用也超不過她去。
故而我反過來安撫他:「做人家的兒媳婦,耳朵要聾,嘴要啞。侯爺說什麼呀,我沒聽見。」
我燒得面頰酡紅,又說這麼一番話,周世廷微愣之後,忍不住笑了。
他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面頰:「棠兒是個好兒媳婦。」
太醫給我診脈,說我並無大礙,喝藥出出汗就行了。
這個晚上,周世廷歇在正院。
一般情況下,有人生病,其他人都要避開的,以免過了病氣。
他執意要睡下,正院的人都很震驚。
夜裡,他摟著我睡。
我想到他半個月耕種,卻不發一粒芽,心裡有點煩躁。
他親吻我額頭時,我無法遏制內心的反感與厭惡。
幸而是夜裡,我又病了,他沒發現我的異樣。
天亮出了一身汗,我退燒痊癒。
周世廷欣慰,上朝去了。
後來,他還去和老夫人聊了,表情很嚴肅。老夫人挺生氣,也有點心虛。
他從中調停了。
玥娘送燕窩粥給我。
「……我正想和你說,不必麻煩了,燕窩我這裡有。我的丫鬟用小廚房燉了,吃起來也很方便。」我對玥娘說。
玥娘:「老夫人吩咐的,我不敢不照辦。」
「老夫人只心疼我,卻不顧你管家之事的辛勞。多一事,就多不少的工夫。」我笑道。
玥娘笑了下,笑容似乎有點嘲諷。
她大概是覺得我天真。
「前幾日發燒,我還以為是有喜了。不承想,癸水來了。」我又道。
玥娘靜靜看著我。
「也不知是我年紀小,還是我體弱。要是侯爺能歇在你那裡,你恐怕比我爭氣些。」我笑道。
玥娘表情微微一變。
「不過,你得持家,恐怕也沒時間服侍侯爺。娘和我,沒了你可真不行啊。」我情真意切。
玥娘離開的時候,臉色都控制不住。
老夫人話里話外踩我,抬高玥娘,可有什麼用?在子嗣問題上,老夫人可從來沒替玥娘爭取過。
我暗示玥娘,你做牛做馬就好好用心做,反正生孩子這種事也用不著你,你永遠只是我們的「管家婆」。
小妾、無子,今日高興了哄著你,讓你管家;明日不高興了,奪了你手裡對牌趕出去,你又值幾個錢?
玥娘的臉都氣抽了。
4
嫁入侯府三個月後,周世廷幾乎歇在我房裡。
嬋嬋那邊,他偶然去看看,已經不在她房裡過夜了;玥娘那邊,從前怎樣,如今還怎樣。
我仍是無孕。
我身體好,癸水每個月都准,斷沒道理不能懷孕。
我斷定是周世廷的問題,很想勸他去看看太醫。
然而這種事,傷及他尊嚴,恐怕會惹惱他。
京城一夜間降溫,周世廷正好休沐,他帶著我去泡溫泉。
池水氤氳,他讓我坐在他懷裡,低聲問我:「可會騎馬?」
我咬唇不回答他。在這方面,我永遠不如嬋嬋知情識趣。
他起身去拿了酒。
他喝一口,喂我一口。
我與他都半醉了,就胡鬧得很厲害。
後來下雪了。
雪花落在了我肩頭,又被溫泉水化開。那水波蕩漾,一層層地擴散出去;從溫柔轉為激盪,恨不能把池壁都撞碎。
我迷迷糊糊一直很累。
腦海里想的,是他這個人似乎很齊全,也很兇猛,怎麼就無法生育?
他要是一直這樣,我去哪裡弄個孩子?
周家三代單傳,周世廷沒有三服內的侄兒,生不出來就得過繼,我去過繼誰?
後來我睡著了。
醒來時,推開窗欞,窗外的溫泉池水還在散髮絲絲縷縷的熱氣;下了一夜暴雪,四周白皚皚。
周世廷在身後摟著我。
他低聲嘟囔:「棠兒,再睡一會兒,昨晚累死我了。」
我腦子裡空了一瞬。
山林很安靜,白雪把過往任何痕跡都遮掩住了。不管是庭院內外,都只有我與他。
這趟回去,玥娘表情更加焦躁;而嬋嬋哭得眼睛通紅。
周世廷這晚去了嬋嬋那裡。
我突然從素凈純潔的溫泉山莊,回到了現實。
現實的侯府里,有一大群人,不單單是我和周世廷。
下雪後,朝廷事務繁忙,周世廷一連半個月沒空回家。
我的月事第一次推遲了兩天。
周世廷終於忙完了回家,先到正院沐浴更衣。
晚間上床,他伸手將我抱進懷裡時,我抵住了他:「侯爺,您今晚去嬋嬋那裡,行嗎?」
他微愣。
原本含笑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月事遲了兩日。」我如實告訴他,「一向不遲的。」
周世廷是個敏銳的人,他猛然坐起來,陰沉的臉轉怒為喜:「真的?」
「還不知道……」
「請太醫來診脈!」他說著就要下床。
我拉住了他:「不急,侯爺,這才開始呢,萬一……」
周世廷:「你感覺如何?」
說實在話,我毫無感覺。
可我不好掃興,只得道:「有點悶。」
我與他耐心等了半個月。
我很焦急。
周世廷比我還要急,每晚住在這裡,修身養性,只和我閒聊瑣事。
我的月信一直不來,十有八九懷上了。
真意外。
半個月後,太醫診脈,我有喜了。
我一顆心落地。
嫁入侯府幾個月,這第一個台階,終於順利攀了上來。
我在想為何在府里一直懷不上,去趟溫泉山莊卻有了。大概是,在府上的同房,我每次都很緊繃、很受罪。
我體會不到一點快樂。
溫泉山莊那晚卻不一樣,導致我早起時都有點恍惚。
恍惚以為,白雪皚皚的天地間只有我和他。
但我們一回來,嬋嬋就霸占了他,我又瞬間清醒透了。
我有孕後,真正歡喜的有我、周世廷和老夫人。
老夫人的態度大改,她對我真誠了幾分。
嬋嬋卻發了瘋。
她向我請安的時候,盯著我的肚子,眼神兇狠。
我身邊的人被她嚇到了。
我的陪房丫鬟和管事媽媽都建議:「夫人,不准她再踏進正院。」
「她是侯爺的愛妾,每日來給我請安,這是她的禮數。不讓她來,反而成了我的錯。」我說。
大丫鬟急了:「性命要緊,她擅武藝的。您尚未出閣時,她就敢去國公府門口挑釁。」
我想了想:「去庫房,把咱們陪嫁準備的東西搬進來。」
乳娘和大丫鬟知道我說什麼。
她們點頭,立馬去辦。
又下雪了,周世廷下朝後回府,拎了新鮮的吃食給我。
「……這是酸湯麵,趁熱吃。」雪花落在他鬢角,他像個毛頭小子般,喜氣洋洋。
我道謝,還是沒胃口。
嬋嬋派了丫鬟,來請了周世廷兩次。周世廷叫丫鬟回去,說他今晚沒空過去,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翌日,嬋嬋穿上了一件火紅色的風氅,裡面是勁裝結束的騎馬裝,也是艷紅色。
遍地皓雪,她如雪中紅梅,艷麗無方。
玥娘冒雪也來請安,見狀愣了愣。
我院子裡多了一架鞦韆,落滿了雪。
嬋嬋進了屋子,笑盈盈看向我:「宋棠,你可知我流產了兩次,再不能生育?」
滿屋子裡斂聲屏氣。
「大膽。」我靜靜笑著,「嬋嬋,你進京小半年,也該知道規矩了。這樣大呼小叫,你可是想去跪祠堂?」
嬋嬋大笑起來:「將軍說,他不喜孩兒。他與我,恩愛多年,將來相互扶持到老。可你懷孕了。」
你懷孕了,將軍一顆心就全落在你身上。
他豈會不喜孩兒?
「宋棠,將軍只休養一年,會再次離京。」嬋嬋大笑起來,笑著又哭,「你說,他還會跟我走嗎?」
她說著話,突然抽出長鞭。
眾人嚇得不輕。
嬋嬋武藝好,一根長鞭虎虎生風,外面的護院都未必擋得住她,更何況內院這些丫鬟婆子?
我的大丫鬟、乳娘全部護著我,挨了鞭子,見了血痕。
我極力往外逃。
我狼狽中,差點摔一跤,嬋嬋大笑起來。
「你這種庸俗無能的世家女,憑什麼給將軍生兒育女?他不會留在京城的,他會跟我走!」嬋嬋朝我奔過來。
我原本手忙腳亂,一出房門立馬站穩了。
鞦韆架的雪落盡,一張長弓,重三十斤,對準了嬋嬋。
我站在雪地里,靜靜看著她:「放肆!放下鞭子跪下,我饒你不死!」
嬋嬋不屑:「你有什麼本事……」
嗖的一聲。
長箭劃破雪空,將嬋嬋的肩頭貫穿,她整個人被牢牢釘在正房的柱子上。
她想要掙脫,無奈箭入柱子過半,將她困住。
她大喊大叫。
護院們衝進來,圍住了她。
老夫人也冒雪來了,見狀氣得發瘋。
周世廷被家丁叫回來。
嬋嬋的血,流淌在雪上,一片暗紅。
她精神錯亂,緊緊盯著每個人。
周世廷力氣極大,竟是單手將長箭從柱子裡拔了出來。
嬋嬋疼得哀號。
他將她抱了出去。
我婆母在身後喊:「站住!你要縱容她胡鬧到幾時?你看看這滿屋子的人,個個臉上、身上的鞭痕,你再看看你的嫡妻!」
周世廷腳步微微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