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供傅時明讀書,我省吃儉用。
⼀年四季,手上不是鋤頭磨出的老繭,就是冬日鑿冰浣衣時生的瘡。
可秋闈後,他卻了無音信。
為了尋他,我跋山涉水一路⾛去了上京。
卻⻅一華服小姐依偎在他身側。
那⼩姐見了我,指著我問:「那是誰?」
傅時明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不認得,應當是一村婦。」
我聽了這話,轉⾝就走。
流落上京街頭時,我被⼀貴婦⼈撿回家做了她紈絝兒⼦的妻。
後來傅時明紅著眼問我:「阿檻,你當真不要我了嗎?」
我的紈絝夫君卻讓⼈拿著掃帚跟著他追。
「你這小⽩臉,敢勾引我娘子!」
1
我背著包裹跋山涉⽔,走去京城尋傅時明時,已是秋闈的三月以後。
京城的冬不似江南溫和。
吹來的Ṫũ⁶風,喇得我臉生疼。
我尋著沿街的酒樓問了一路,才問到秋闈後的確有⼀個姓傅的郎君,是今年的探花郎。
如今正暫居在丞相府,做客卿。
聽著掌柜的描述後,不用猜,我便知道這位姓傅的探花郎,肯定是傅時明。
連忙向掌柜的道謝。
循著他指的方向去了丞相府。
我背著包裹,望著眼前的朱門府邸。
理了理身上襴衫的衣物。
撫了撫臉上的灰,向著門口守門的小廝走去。
丞相府的小廝站在門口,抱著臂打量了我一遍又一遍。
蹙了蹙眉,嫌棄道:「你確定這兒有你要尋的人?」
我連忙點點頭。
小廝嗤笑了一聲,輕蔑地將我推開了些:
「去去去,你也不看看你什麼樣。你抬頭看看,這是丞相府,識字嗎?這哪裡會有你要尋的人?滾遠些,別在這兒擋路。」
我剛要說話,他就拿著掃把嫌惡地將我趕得遠了些。
任由我怎麼說,他還是一味地趕我走。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走遠了些,在路的對面找了個堪堪能遮擋落雪的地方等著。
我蹲在簡陋的屋檐下,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氣,抱著胳膊儘量將自己縮成一團。
等啊等啊!
終於,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我的不遠處。
先前趕我的小廝臉上瞬間掛起了諂媚的笑,迎了上去,為下馬車的人打傘。
我抬眼看去,下車的人是一位戴著玉冠、身著白色大氅的公子。
見著那人的後腦勺,越看越熟悉,我不禁站了起來。
他轉身的片刻我便認出了,那正是我千里迢迢來上京尋的傅時明。
滿心歡喜地想要上前喊住他的時候。
馬車裡卻伸出一隻如玉般白皙的手。
傅時明伸出手,那玉手便自然地搭上了他。
見著出來的是一位身著華服的嬌小姐,我的腳步瞬間僵在原地。
傅時明抬眼的瞬間,便對上了我的眼。
他的眉頭輕輕蹙起。
牽著那人兒下車後。
嬌小姐見傅時明頓在原地神色微變。
便疑惑地轉頭,看了看站在原地的我,又看看傅時明。
抬手便指著我,詢問傅時明:「那人是誰,你認得嗎?」
傅時明抿了抿唇,轉頭看向那小姐笑了笑。
「不認得,應當是個村婦。」
我離他們不算遠,這一字一句我聽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身子僵在原地。
小姐嘟了嘟嘴,不悅道:「村婦果然沒禮數,怎麼能盯著別人的郎君看。」
這一句「別人的郎君」,讓我似是墜入冰湖般,浸得我渾身沒了一絲暖意。
傅時明拍拍她的手:「天冷,我們回去吧。」
從客棧來丞相府時,我其實就忐忑了一路。
怎麼想也沒想明白,為何傅時明他明明考上了,卻連一封書信都不願寄回給我。
如今一切都有答案了。
原來,是有了更好的人兒陪伴在身側。
而我,這個他口中的村婦,配不上他了而已。
我看著不遠處的人,撇了撇嘴。
轉身就走。
2
走著走著,眼裡的淚就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我負氣地抬手擦了又擦,卻怎麼也擦不幹凈。
最後泄氣地蹲在街道的拐角處埋頭嚎啕大哭。
一抽一抽地哭完以後。
抬頭的瞬間,卻看見一個身著華服的貴婦人站在我身前。
滿臉笑容:「姑娘的生辰可在三月?」
我吸了吸鼻子,還沒反應過來就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貴婦人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的笑更加燦爛了。
一把將我拉了起來,問了我一長串的問題。
「姑娘可是向南而來?」
我點點頭。
「家中幾口人呀?」
我抿抿唇:「就我一口。」
她又問:「婚配否?」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貴婦人疑惑地看著我:「這……是有還是沒有啊?」
我垂下眉眼解釋道:「以前有一未婚夫,現在……沒有了。」
「這是……死了?」
我嘴張了張,連忙擺擺手:「沒有沒有……還沒死。」
貴婦人「哦喲」一聲:「可憐的孩子,這是遇見負心漢了?」
我抿抿唇,又垂下頭沒說話。
貴婦人看了看我身上單薄的衣物,心疼地搖搖頭,連忙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我身上。
我看了眼披風上沒有一絲雜毛的白狐毛領。
怕給她弄髒了,連忙擺擺手後退了一步。
她以為我是防備害怕她。
好心地解釋道:「姑娘,莫擔心,我不是壞人,我已尋你多時了。」
聽了這話,我疑惑地蹙了蹙眉頭。
她笑笑解釋道:「我家中有一子,名魏澍,前不久墜馬傷了頭,求遍名醫,始終醒不來。我這才沒法,找上了普陀山的大師算了一卦。他說我在京中下第一場大雪時,在街頭尋上一位生於三月,自南方來京的女子,為我兒聘為妻,我兒方可度過此劫,平安順遂。」
我看著她焦急擔憂的面龐,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雖然聽著荒誕,但是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冥冥註定了一般。
第一場大雪,生於三月,來自江南,流落街頭的我。
但是我還是拂去了她的手。
搖了搖頭:「這是人生大事,我和令郎素未相識,門第也不相當,怕是湊成夫妻的。」
貴婦人卻一把拉起我的手,眉眼中儘是焦急。
「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我兒命懸一線,能救他的只有你了。」
「姑娘放心,我家雖是有些門第,但是向來不會輕看他人。姑娘若願做我兒妻,日後我兒醒來,也斷不會叫他納妾拈花惹草。若是日後姑娘實在不喜他,我也可做主為你們和離,再贈千金,為你覓一位仕途昌順的如意郎君。」
她見我沒說話,更是不惜跪了下來。
我見狀連忙扶住了她。
看來我不答應她是不會罷休的。
思來想去。
如今我身無分文,怕是連在京城尋個落腳的地方都是極困ţů³難的事情。
又正值隆冬,明天一早,或許雪都能把我埋在這街角了。
就算沒凍死在京城,憑藉一雙腿怕是還沒回江南,就死在了路上。
我觀摩著,這婦人面相極善,也不像是會把我賣了的,畢竟他頭上隨便一個珠釵,都能麥十個我了。京城富貴迷人眼,同時也吃人不眨眼。
什麼也沒有好好活下去重要。
我這種無依無靠的女子,能尋個依靠也是好事。
就算所遇不是良人,日後和離了便是。
男人可以拋棄女人,女人一樣可以拋棄男人。
而且和離了還有錢拿,到時候我拿著錢回江南開個小店,日子也比以前好得多。
貴婦人見著我點頭,連忙歡喜地握住我ţü₂的手。
「我姓燕,日後你喚我燕姨便可,成婚後你便喚我母親。」
我點點頭:「我……叫阿檻。」
燕姨一笑:「阿檻,可真是好名字。」
我咧著嘴笑笑,還是第一次有人誇我的名字好,不由心裡暖暖的。
隨後燕姨將我拉出了小巷,帶上了馬車。
跟著她回去後。
我看著眼前比丞相府還大還金貴的匾牌,還有門口兩尊巨大的石獅子,不禁咂舌。
原來,燕姨口中的有些門第是這樣的。
燕姨見著我呆了呆。
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的確張揚了些。」
雖然我識得的字雖然不算多。
但是匾牌上的國公府三字我還是認得的。
我去魏家的第三日。
燕姨便將所有成婚的事宜安排妥當了。
第四日,我和燕澍便火急火燎地成婚了。
不過,該有的體面,燕姨都給我了。
出嫁的轎子從國公府出,又從國公府入。
足足繞了半城,雖然沒有大辦,但國公府的至親都湊了小十桌,也熱鬧得緊。
代替魏澍同我拜堂的是魏澍二叔家七八歲的小郎君。
生得圓頭圓腦,很是可愛。
來魏家的第二天,這小傢伙就抱著一包桃酥來尋我,說是要和我交朋友!
應當是從燕姨口中知道了我的身世,覺得我有些可憐。
於是拍著胸脯和我說:「我爹爹是大官,以後和我做朋友,便沒有人敢欺負你。」
我笑著應了聲好,這小傢伙就樂呵呵地將手裡的桃酥分了我一大半。
還說想吃就找他,管夠。
桃酥很甜很香,比山裡的野蜜還要美味,甜在嘴裡卻化在心裡。
蜜餞子裡長大的孩子,總是會對陌生人產生許多善意。
府中的小孩都如此。
想來,那魏澍也是一個不錯的人。
……
禮成後,府中的嬤嬤將我攙扶著進了洞房。
身後的汾哥兒還下意識地跟著我走。
嬤嬤連忙攔住了他。
汾哥兒疑惑地抓抓腦袋:「不是進洞房嗎?」
一時間,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小小的郎君不知所措地羞紅了臉。
嬤嬤無奈地解釋道:「洞房不用汾哥兒您代勞。」
汾哥兒耷拉著腦袋:「哦~好吧~」
上前依依不捨拉著我的手:「阿檻,等你入完洞房,又來找我玩哦,我等你。」
蓋頭下的我,不免被逗得笑了笑。
我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聲。
洞房內的魏澍還躺在床上,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我只好自己掀開了蓋頭。
被嬤嬤帶去耳室收拾妥當以後。
我坐在男人的身旁,雖然剛來時,燕姨帶我看了幾次魏澍。
不過,這還是第一次仔細地瞧我這便宜夫君。
魏澍長了張極好看的臉,鼻樑高挺,眉眼如畫般好看。
身上換上的紅袍,更是襯得他如天上的仙人一般。
雖然此刻面色蒼白,但是這幾天聽著汾哥兒和府中的人給我說了許多他以前的事。
我才知道,這個看著斯文如玉的男人,曾經卻是京城最意氣風發的郎君。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畢竟這是國公府,講述他故事的人都是他的親人,總不會說他的壞話的。
我不免還是有些期待他醒來。
4
我躺在他身側,輾轉反側到大半宿才睡著。
京城的冬日很是冷。
我下意識地往身邊的男人湊了湊。
熟睡時,不知不覺地抱上他的腰身。
半夜,身旁的男人眉頭微微蹙起。
因勞累了一天,到半夜才睡著。
第二日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
我迷迷糊糊睜眼時,見自己整個人都窩在男人的懷裡。
心上一驚。
反應過來後,又閉著眼無所謂地蹭了蹭。
嘴裡喃喃地嘀咕著:「反正人也沒醒,就當是個超大的湯婆子好了。」
半晌,我緩過來後。
磨磨蹭蹭地從被窩裡起來。
伸懶腰的瞬間,低頭一看,躺著的男人正睜著眼睛盯著我。
我嚇得尖叫。
他輕「嘖」一聲。
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別叫,沒詐屍。」
我看著他,緊張地支支吾吾地解釋道:「你……我……我們成親了,我是你娘子。」
他悶悶地「嗯」了聲:「看出來了。」
我手足無措地愣在床上。
半晌後,魏澍才開口說話。
「我要如廁,扶我起來。」
我連忙起身,將他扶起。
男人生得高大,因著臥床了好些日子,現如今整個人都搭在我身上。
我還是有些吃力的。
顫顫巍巍地將他扶去耳室後。
我擔憂地看著他:「你自己可以嗎?」
他瞥了我一眼:「不太可以,腿軟,扶著。」
我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他寢衣下撐起的一團。
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那個……我扶哪兒啊?」
魏澍垂頭看了我一眼,好看的眉輕輕挑起,唇角勾起了一絲玩味的笑。
「你想扶哪兒?」
我嘴張了張,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都可以。」
魏澍無奈地輕笑了聲。
「膽兒挺大呀。」
意識到他在同我開玩笑。
我臉紅了紅,不好意思地別過腦袋。
扶著魏澍的手臂沒再搭話。
沒一會兒,身旁便傳來咕咕的水聲。
聽得我面紅耳赤。
不過勁兒還挺大,倒不像是久臥床榻的。
「好了。」
聽見他說話,我這才紅著臉轉過頭。
我將他扶回床榻以後,正準備出門叫人。
卻被他喊住了。
我茫然回過頭:「怎麼了?」
他單手撐著頭,半靠在床上的軟枕上。
他的黑眸盯著我的臉沒說話。
我往回走了兩步。
站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額頭。
摸著額頭上的溫度正常,又詢問道:「你不舒服嗎?」
魏澍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沒有不舒服,我覺得我們該先認識一下。」
我這才想起,我還沒告訴他我叫什麼名字。
連忙自我介紹了起來:「我叫阿檻。」
他仰頭直視著我的眸子,見我沒再說話。
「還有呢?」
我搖了搖頭:「沒有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玩笑道:
「上哪兒把你找來的?」
我張嘴繼續解釋道:「我就是燕……母親上街撿回來的。」
他輕「呵」了一聲,大概是沒當真,以為我在開玩笑。
「那她運氣還挺好,上街都能撿個兒媳婦回家。」
輕喃了聲:「阿檻……」
「大名呢?」
「沒有大名,那就是我的名字。」
他一愣,眉頭蹙了蹙:「你真是被我娘撿回來的?」
「對啊!」
5
國公府上下知道魏澍醒來的消息後。
一時間,我們的婚房內站滿了人。
左一句右一句的關心,熱鬧得不像話。
但魏澍似是不大喜歡這樣鬧哄哄的場景,表情淡淡的。
無人注意下,門外伸出了一個腦袋,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轉頭看去,發現是昨日代替魏澍拜堂的汾哥兒。
歪頭對他笑笑:「汾哥兒,怎麼了?」
汾哥兒警惕地看向魏澍,見他沒看這邊。
便小心翼翼地沖我勾勾手指。
我會意彎腰,他踮著腳湊到我耳邊小聲地說了些什麼。
但聲音太輕,我沒聽清楚。
他見我茫然的模樣,又提高了些音量和我說:
「阿檻,我和你說,我阿兄脾氣一點都不好,他要是欺負你,你就把他踹了,當我娘子,我肯定對你好,我的桃酥都給你吃。」
我驚訝地張了張嘴。
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後,沒憋住,掩唇笑了笑。
汾哥兒卻繃著個小臉,格外嚴肅:「我是認真的!」
我好奇地問他:「為什麼要我當你娘子啊?」
汾哥兒的小臉紅了紅,有些扭捏道:「我喜歡你。」
七八歲的小孩,哪裡懂什麼是喜歡啊。
聽了這話,我「撲哧」笑了出來。
「為什麼喜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