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就是我。
我替他遮風擋雨,換來他替別人遮風擋雨。
我理應恨他。
可他真覺得我應該恨他嗎?
我嘴角的弧度慢慢擴大,眼中的嘲弄卻越來越盛。
「你並不覺得我應該恨你吧。相反,你大概覺得做錯事的是我。」
「如果不是我魚死網破,就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對不對?」
路簡繁沒有說話。
嘴唇卻越抿越緊。
我說中了!
「從我聽說,你替時落落賠付了違約金,又拒絕了她的表白,我便明白,你在向所有人證明,你於她只有欣賞,沒有男女之情。」
「你高風亮節,是我們這些俗人心思狹隘、目光短淺。」
「全世界都錯了,只有你路簡繁沒錯。」
「對吧!」
我的緊逼,我的詰問,路簡繁的呼吸越來越沉。
他大吼。
「難道不是嗎?」
「莊心,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別人可以不信我,你不行。」
「你難道真覺得我會因為時落落拋棄你嗎?」
「我只是希望你等一等,只是等一等,為什麼你就不能相信我?」
路簡繁聲嘶力竭卻又理直氣壯。
就好像被辜負的人是他。
多麼荒唐。
我不禁想起了幾天前莊逸問我的話。
他問我:「路簡繁和時落落惡有惡報,開不開心?」
說實話,不開心。
甚至有點難過。
我和路簡繁一路風風雨雨地闖出來,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卻最後走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
是他的悲哀。
難道就不是我的悲哀嗎?
尤其面前的這個人並沒有幡然醒悟,也沒有悔不當初。
我只感覺心裡憋悶得厲害,讓人想大吼、大哭、大鬧!
「路簡繁,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還是因為我對你太好,才讓你覺得你可以在我這裡為所欲為?」
「你知道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嗎?」
「你像個無理取鬧、撒潑打滾找媽媽要糖吃的小孩兒。」
路簡繁的身體顫了顫,「夠了!莊心,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我們一定要走到現在這一步嗎?」
我的心臟啊,真像是被人扔進了絞肉機,絞得七零八落的。
「一年前,你拍了一個廣告,和你搭檔的女生總想往你旁邊湊,甚至還藉口腳崴了讓你扶,但是被你拒絕了。」
「後來我問你為什麼。」
「你說因為職業原因,你需要跟異性有很多肢體接觸,你沒有辦法避開。可是除此之外,你不會多碰異性一下。」
「你說這是你給我的安全感。」
「路簡繁,我能陪你走到現在,不是我對你的愛有多痴狂,而是在我愛你的同時,我也知道你愛我。」
「可是,自從時落落出現,我感覺不到了。」
「你不一定對時落落有多深的感情,你也不一定真的想跟她發生什麼,但是你確實不愛我了。」
「不愛沒關係,好聚好散,可是你不能不愛我的同時還要踩著我往上走。」
14、
好在我很忙。
公司的事兒和姜煦已經足夠讓我操心了。
莊逸很不厚道,我一回來他就直接撂了挑子,連一個適應的過程都不給我。
面對我的抗議,他說:「該!」
沒辦法,我只能一個人掰成兩半用。
好在姜煦還挺讓人省心的。
他學習態度好,進度也快。
幾個老師對他都是連連誇讚。
唯一讓我頭疼的是他一直找不到劇本人物的狀態。
劇本已經給了他。
我陪他順了幾次戲,跟我的預期差很遠。
「你不認可這個人物,為什麼?」我問。
姜煦微微皺著眉,他說:「劇本形容他是慷慨赴死,但是我卻覺得他的死沒有任何意義。」
「你說說。」
思考了下,姜煦說:「他有兩次改變結局的機會,但是他都放棄了。第一次,皇帝賜婚,他為了胞妹入朝堂。他明知道這是陷阱,明知道胞妹不會幸福。他應該直接帶她走,而不是陪著她走進火坑。」
「第二次,皇帝想除掉他,他已經感覺到了,可是他還是去了,甚至在朋友營救他的時候他都不肯走。他應該走的,活著才有機會。」
「求生是本能,可是從頭到尾我都覺得他在求死,這不合理。」
我問姜煦:「你覺得在古代,在帝王家,皇子學的第一課會是什麼?」
姜煦一臉茫然。
我說:「忠君!」
「封建王朝為什麼能維持這麼多年?因為忠君是那個時代,人們刻在骨子裡的東西。除非逼上梁山,沒人會輕而易舉地去違抗聖旨。」
「一個人的想法可以開放,但不能超脫那個時代。就連諸葛亮都一樣,即使阿斗扶不起,他也不會取而代之。更何況,文中的皇帝雖然多疑,但也勤政。」
「而且古代可是有抄家滅九族的,你覺得他會為了自己的生,而將朋友及他們的家人陷入險地嗎?」
「所以,對他而言,死是捨生取義!」
「你要明白,你演一個人物,不要僅僅看劇本里寫了什麼。你要把他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的成長經歷決定了他的處事方式。」
「尤其是配角,配角要成功,需要的不是完美,而是鮮活。怎麼鮮活?喜怒哀樂、七情六慾。」
姜煦聽得很仔細,等我說完,他看向我的目光有些發愣。
「怎麼?傻了?」
姜煦點點頭又搖搖頭。
半晌他說:「我明白了。」
我看了眼時間,「現在是早上十點,晚上十點前給我一篇四千字的人物小傳。」
「可是,」小方著急地說:「我們一會兒就要去上形體課,然後連著的還有聲樂課和台詞課,根本沒有時間啊!」
我挑眉,「沒時間?」
姜煦卻目光堅定,「有時間。」
ţüₙ小方:…………
我很滿意,「時間嘛,擠一擠總會有的。」
15、
《養虎為患》正式開機。
第一場戲,我陪姜煦去的。
影視城裡,遇到了路簡繁。
那次不歡而散後,我們沒有再聯繫。
對於他而言,能那樣低個頭,也就已經到極限了。
我不知道他過來這裡幹什麼,我也不在意。
第一場戲,導演都是安排感情衝突比較大的。
而姜煦,直接給他上了個最大的。
站在懸崖邊,他慷慨赴死,臉上沒有半點畏懼,只是摸向懷裡的護心鏡時有些感傷有些嘆惋。
那是他妹妹留給他最後的東西,妹妹馬上就要臨盆,他是要當舅舅的人了。
他答應了妹妹,要帶著小外甥騎馬打獵,看遍山川河流。
可他食言了。
阿箏怎麼辦?他的小阿箏,以後誰來保護她?
不行,他不能死,阿箏要臨盆了,他的死訊傳回去,阿箏受不住的。
那一刻,他想活。
姜煦說這是他給人物安排的四重情緒。
慷慨赴死的淡然,想起胞妹的難過,不舍胞妹想要求生,改變不了一切的最後絕望慘死。
黎導很滿意。
一場戲下來,對我挑挑眉。
「又被你挖到了一個好苗子。」
我揚眉輕笑。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一定要相信我的眼光。」
滿意地拍了拍姜煦的肩,給了他幾句鼓勵和警醒後我就離開了。
剛走到一個轉彎處,就看到路簡繁倚著牆站在那兒。
表情寡淡,抽著煙,淡漠地看我。
「是他嗎?」
「什麼?」
「讓你放棄我、取代我的,是剛才那個男孩兒嗎?」
他嘴角勾起涼薄的弧度:「莊心,你覺得他能取代我?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我卻哼笑出聲。
「不,他不會取代你,他會超越你。」
「莊心!」路簡繁低吼出聲:「你喜歡他!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
我輕輕地瞟了他一眼,冷淡開口:「我只是看中了他的才華,不忍心他被埋沒,他那樣的人天生就應該站在聚光燈下。路簡繁,不要把你那些齷齪的思想用在我和他身上。」
16、
我承認,我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曾經那些讓我聽了乳腺結節的話,我憑什麼咽進肚子裡。
我就要吐出來,看他咽不咽得下去。
路簡繁回家繼承家業了,這是莊逸告訴我的。
我點點頭,沒去關注。
結果沒幾天,路簡繁就帶著合約找到了我。
說他們公司要請代言人,想用我們公司的藝人。
我想都沒想,張口就給拒絕了。
「莊心,你不用這樣,你應該公私分明。」
「那你就當我公私不分吧,我不跟你合作,出門右轉,不送,再見!」
路簡繁來的時候勢在必得、雲淡風輕,離開的時候黑著臉,跟誰欠了他幾百萬似的。
莊逸不理解:「送上門的錢你不賺?」
我老神在在地搖頭。
「我雖然不了解路家的情況,但我了解路簡繁,他就不是個做生意的料。今天這份合同,他就是來給我送錢的。這錢我要是賺了,那就是把路家得罪死了,沒必要。」
莊逸一言難盡:「這麼離譜。」
是啊,我再想想合同上的數字,依舊覺得離譜。
「他們家還有其他繼承人嗎?」
「家裡沒有,外面有。」
「哦吼,那有好戲看了。」
莊逸拍了下我的後腦勺。
「哦吼個屁?明顯沖你來的,你可給我守住了,敢再跟他跑,不用爹媽回來,我直接打斷你的腿。」
我嘴角抽了抽,合理懷疑莊逸公報私仇。
但其實他真的想多了,路簡繁並沒有再來找我。
日子一天天過著。
姜煦劇組、學校兩邊跑著,我給他配了輛保姆車,負責接送他。
一開始他還在推辭。
我直接說:「養精蓄銳,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不准生病、不准請假、不准給我掉鏈子。」
姜煦重重地點頭,那雙黑沉如水的眸子慢慢有了生機,它本就應該光彩明亮。
與此同時,《養虎為患》的定妝照發在了網上。
我的個人微博和鼎盛娛樂的官微同時認領了姜煦。
很快,「莊心出品,必屬精品」的詞條掛在了熱搜上。
姜煦擁有了第一波粉絲。
「粉絲是一把雙刃劍,能托舉你也能毀掉你,全看你怎麼用。」
「如果不會就用真心,用真心換真心,最簡單。」
姜煦點頭:「好!」
我滿意地嘆息。
多乖啊。
要是所有的藝人都像姜煦這麼乖,那該多好。
17、
路簡繁曝了個驚天大雷。
他和時落落相擁而眠的照片被人發到了網上。
雖然依舊很炸裂,但網友們明顯已經麻木了。
【天天占用公共資源,到底是要鬧那樣?】
【這樣私密的照片,只有當事人會發吧!】
【這是要幹嘛?逼宮?】
【說好的師兄師妹,最終還是睡到了一張床上,我表示一點也沒有意外。】
…………
…………
莊逸第一時間打來電話,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沒事吧?」
我笑了笑。
「我能有什麼事?」
「我好得很。」
甚至還有些慶幸,慶幸當初走得果決。
果然,有了裂紋的杯子就應該扔掉,而不是粘粘貼貼繼續用。
否則哪天它徹底碎掉,你可是要受傷、流血的。
路簡繁的爸爸突然打來電話,語氣和善,寒暄了幾句,並邀請我們一起吃飯。
莊逸陪我一起去的。
「長輩開口,沒有推辭的道理。」
「不管怎麼樣,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我們到的時候,路簡繁和他的爸爸都在。
整場飯,我和路簡繁一句話也沒說。
路簡繁的爸爸一直在數落他,說他對不起我,傷害了我。
「但我用我這張老臉向你們保證,他和那個小明星絕對什麼都沒有發生。」
「全是那個小明星算計的,路簡繁被喂了安眠藥,就睡了一夜,其他的都是擺拍。」
難為他了,還知道擺拍這兩個字。
莊逸臉上掛著笑,翹著二郎腿,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
「您言重了。」
「其實那個小明星也不錯,年紀小、長得漂亮,最主要您兒子喜歡。我們這些做家長的,還是要開明些,就像我們家莊心,我也不在乎她是找圈內的還是圈外的,只要她喜歡就行。」
路父皺起了眉。
「這說的什麼話,兩個孩子都訂婚了,可不能因為這麼點誤會……」
「您說笑了!」莊逸打斷他:「不是您兒子官宣的,他和我妹妹早就分手了嘛。既然如此,所有他們倆的事,也就沒有再談的必要了。」
路父沉下了臉。
眾目睽睽之下,一巴掌甩在了路簡繁臉上。
「你乾的好事。」
他揚長而去。
莊逸挑挑眉,哼笑一聲。
「還不走?」
這話是對我說的。
而一直面無表情的路簡繁終於開了口。
「心心,我們能談談嗎?」
莊逸並不想讓我跟他談。
但我還是留了下來。
想為我們的關係畫上一個句號。
想聽聽他還能說出什麼。
最重要的,想看到他後悔。
路簡繁默默地點燃一支煙,目光空茫。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還是想說,我和時落落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不知道她喜歡我,如果我知道她存了這樣的心思……」
這話就虛偽了。
我打斷他。
「一開始你可能真的不知道,可在她差點強吻你後,她還是能接近你,給你下藥。」
「路簡繁,這都是你自己給她的機會。」
路簡繁手一抖,煙灰從他的褲腿滾下去,髒了一片。
很顯然,我說中了。
路簡繁縱容了時落落的接近,那後面不管發生什麼,都是他該咽下去的果。
他的臉色非常難看,配上顯眼的巴掌印,狼狽不堪。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是她說有事情要告訴我。」
「她說可以消除我們之間的誤會。」
「是我錯信了她。」
「心心,我沒有辦法。你不給我任何機會,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只要有一絲機會,我都想抓住。」
路簡繁眼中布滿了紅血絲,整個人緊繃、虛弱。
「那她說了什麼?」
「她說當初那張我帶她去醫院正骨的照片,是她的助理髮出去的。」
路簡繁看著我。
我表情淡淡。
他有些茫然,但很快醒悟過來。
用無力的氣聲說:「你知道?原來你都知道!」
「那你當初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但凡你告訴我……」
「路簡繁!」我面露失望地看著他。
「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那家醫院,我們家開的。
看診的梁醫生,我高薪聘請的。
那間理療室,除了我和路簡繁,誰都不會去。
就是為了讓路簡繁看肩頸、看胳膊、看腰的時候不被打擾。
所以,流出那張照片的,只會是時落落的人。
不管是時落落本人,還是她的經紀公司,她都不可能不知情。
不過是有恃無恐、恃寵而驕罷了。
「路簡繁,你真的想不到嗎?」
「還是你想到了卻不願意承認,或者不在意?」
「甚至你還會心疼她,覺得她用這樣的手段去闖出一片天地,很不容易?」
「不!」路簡繁條件反射想要否定。
我定定地注視著他。
「不,你會!」
「那段時間你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現在委屈了?」
「你有什麼可委屈的?」
說實話,有些失望。
大概我們想要的後悔都是自訴己過。
可是很顯然,直到現在, 路簡繁依舊只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污點往別人身上甩。
沒有擔當,沒有勇氣,也沒有膽識。
就, 挺讓人失望的。
「路簡繁, 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否則你真的要完全毀掉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了。」
「我們還是給彼此的回憶保留一點美好吧。」
「再見!」
「不,再也不見!」
18、
姜煦在《養虎為患》中的戲份很快就拍攝結束了。
他殺青的那一天, 劇組準備了蛋糕, 我斥巨資準備了豪華的大餐,給足了他面子。
他也很爭氣,和所有人都處得不錯。
同劇組所有的演職人員都能誇他兩句。
我挺好奇的。
「平時看你冷冷淡淡, 也不怎麼笑。你是怎麼做到讓所有人都對你讚不絕口的?」
他正戴著平光眼鏡在抄課堂筆記。
聽了我的話,頭也不抬,平鋪直敘地說:「用你的方法,真心換真心, 挺簡單的。」
我挑挑眉。
簡單嗎?
說起來簡單,但真要做起來可不容易。
這小孩兒, 透徹。
我沒有給他安排太多的工作, 只接了幾個小廣告和一台綜藝的飛行嘉賓。
主打一個,不需要太頻繁出現在大眾視野, 但也不能從大眾視野消失。
更重要的是因為, 他還需要忙學業。
雖然他嘴上說著他可以。
但小方告訴我, 小孩兒睡眠質量特別好, 走哪兒睡哪兒。
我啼笑皆非。
還是要勞逸結合, 可不能把人壓榨狠了。
與此同時, 公司還引進了不少新秀人才。
畢竟,百花齊放總好過一枝獨秀。
路簡繁最終一事無成。
在又搞砸了一單生意後, 他爸停了他所有的工作。
把他送出了國。
想必是要扶持小號了。
跟他相比, 時落落則要慘得多。
她已經臭得不能再臭, 全方位退圈,到了查無此人的程度。
所以, 不公平嘛!
即使是同一樁醜聞, 女人經受的非議也要比男人多。
據說她還來找過我, 很狼狽、很瘋癲,但她根本沒有靠近我的機會, 直接被保安請走。
對此我只點了點頭, 表示自己知道了。
《養虎為患》的上映,意料之中,姜煦大曝了一把。
但小孩兒還挺穩得住, 一步一個腳印。
後來他大學畢業了。
畢業典禮那天, 他邀請了我,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問我能不能過去。
我沒給他準確的回答,只說看情況。
他有些失望,但還是笑著對我說沒關係。
後來我還是去了。
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突然想起來, 突然有時間,突然想去, 就去了。
我捧了一束花送他。
他和我並肩站在一起, 指著對面的鏡頭讓我看。
畫面定格的那一瞬間,他微微偏了偏頭, 靠近了我這邊。
我沒躲,揚起嘴角,彎下眉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