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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的風暴,往往只需要一個投石就能激起風浪。
評論區里,幾張被深挖的照片,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間炸開了鍋!
有一張是對比照。
我竄上熱搜被爆的那張照片,玻璃上反光的拍攝手機圖 VS 許彥辰的手機圖,是一致的。
還有幾張是葉梔梔發朋友圈的一些日常 live 圖、畢業旅遊圖。
但是 live 圖,是有背景聲音的。
【…騷擾電話我幫她掛啦…】
【…快說我好不好嘛…好…】
【…晚星照片是你發的吧…】
【…哥,你都分手了……】
【…是,梔梔最重要……】
熱搜,再次爆了!
【我靠!這才是掛斷 Offer 電話元兇!】
【臥槽!男主拍的照,綠茶發的網,好一出狼狽為奸的戲碼!!】
【毀人前途!搶人男友!還裝無辜?年度頂級綠茶誕生!】
【許彥辰渣得明明白白!那句『梔梔最重要』真特麼噁心!】
之前我不賣慘的「道歉視頻」,也被吃瓜網友重新翻了出來。
評論區風向徹底逆轉:
【姐姐對不起!我們錯怪你了!這才是忍辱負重啊!】
【原配冷靜克制 vs 心狠手辣前任&綠茶,這對比太慘烈了!】
【凱悅!看看你們的『騷擾電話』真相!給這位小姐姐一個公道!】
#茶「葉」滾粗##渣男實錘#兩個詞條瞬間衝上熱搜榜首,後面跟著一個鮮紅刺眼的「爆」字!衍生出的熱帖分析長達好幾頁。
更重量級的打擊接踵而至。
江城的凱悅集團等多家知名企業發表聲明:對於葉梔梔嚴重違背職業道德及誠信原則的行為(包括但不限於故意損害他人求職機會等),將永不錄用。
閨蜜何子興奮地打來電話,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晚星!快看熱搜!哈哈哈!那個茶葉終於翻車了!永不錄用!活該!讓她裝!」
我聽著電話那頭何子的笑聲,翻看著手機螢幕上洶湧的討伐浪潮,內心卻異常平靜,腦海中有一種看透世事的疲憊。
其實,如果不是許彥辰的縱容、默許,甚至……主動敞開懷抱。
又有誰,能踏過洶湧如火的愛意。
走到我面前。
17
網上的餘波還在震盪,隱隱迴響。
聽飛哥提起,許彥辰被學校取消了優秀畢業生代表的資格,之前幾家對他有意向的企業,也紛紛婉拒了進一步的接觸。
據說,他和葉梔梔還大吵了一架,具體如何,我也無心探究。
與此同時,我的申請批下來了。
我拎著簡單的行李,和幾位同學一起踏向了那片遙遠山區。
現實遠比想像中更具體、更沉重。
這裡的孩子基礎太差了,還經常被留在家裡幹活。
村小六個年級,勉強湊成三個班。
即便是這樣,教室里還常常坐不滿。
我和同學們,白天忙著家訪宣傳,晚上根據他們基礎針對性備課。
每天忙得像只陀螺,腳不沾地。
沾床就睡,連夢都累得做不出。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
這天,學習最好的女孩潘朵朵又沒來。
她家住在最遠的山坳里。
我走了三個小時的山路,到她家時已經累得不行。
低頭一看,鞋底還踩著一坨新鮮的雞屎。
這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那個熟悉中有些陌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喂,晚星,Offer 定了嗎?你……什麼時候來江城?」
我正半蹲在石頭邊專注於對付鞋底的雞屎,不耐煩地回道:
「不去了。忙著呢,掛了。」
刮蹭完畢,我直起身扯開嗓子喊道:
「朵朵媽!我來接朵朵讀書切嘍!」
……
幾天後,班上最調皮的小豆芽撲哧撲哧跑來。
「蘇老師,我撿到個人!像個泥猴子,還摔瘸了腿!」
只見不遠處,一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男人,正一瘸一拐朝學校這邊挪動。
他頭髮亂得像草窩,臉上沾著泥土和汗漬,雙眼布滿了紅血絲。運動鞋糊滿了泥漿,褲腿被荊棘劃破了好幾道,青紫色的腳踝腫得老高。
竟然是許彥辰。
看到是我,他的眼神複雜難辨,聲音嘶啞乾澀,顫抖問道。
「晚星…你為什麼自己跑到這來…也不和我說一聲?!」
「你…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18
我打了盆清水放在矮凳上,「先洗把臉,擦擦吧。」
又去廚房拿了兩個饅頭,一小碟鹹菜。
「先墊墊肚子。」
許彥辰像是餓極了,顧不上形象,抓起饅頭就著鹹菜大口大口地啃起來。
他一邊吃,一邊抬起眼,目光緊緊鎖在我身上。
趁他吃東西的功夫,我出門找隔壁王嬸拿了點消腫的草藥。
「塗在腳踝,能消腫。」
許彥辰接過那團黏糊糊的草藥塗抹起來。
他塗著塗著,忽然停下動作,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試探。
「晚星……你心裡還是關心我的,你不生我氣了,是不是?」
我沒有看他,目光只落在他腫脹的腳踝上,評估著傷勢。
「你這腳扭得不輕,至少得養一周。」
「等差不多能走了。」我頓了頓,語氣平靜,「你就離開這吧。」
許彥辰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你……你什麼意思?」
「意思很清楚,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腳好了就走吧。」
「那你呢?!」許彥辰聲音陡然拔高。
「我是這裡的蘇老師。」我指了指窗外,「我當然在這裡。」
「晚星,你不和我一起走嗎?我們……」
「許彥辰。」我打斷他,「我們已經分手了。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了。」
「不可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以前不是這樣的!晚星,你看看我!你最愛的人是我啊!」
「以前……以前你半夜在電話里哭一聲,我就能立刻跳起來,坐一整夜的火車,第二天早上,就出現在你面前。」
「我說過,我要參與你的過去、你的現在、你的未來!怎麼可以沒有我?」
「你看!」他的聲音開始哽咽,帶著濃重的哭腔,手忙腳亂地去翻背包,「我帶了你最愛吃的那家茶點!我特意去買的……」
我伸出手,按住了他。
他的手冰冷,在微微顫抖。
我直視著他盛滿淚水和絕望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重複。
「許彥辰,我們,真的分了。」
巨大的恐慌徹底擊潰了他。
「不!晚星!不要!」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我已經和葉梔梔斷了聯繫了,我再也不會犯錯了!」
他語無倫次地道歉,身體順著矮凳滑落,「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他仰頭看著我,淚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我要怎麼做……你告訴我,要我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晚星…我求你…我不能沒有你」
「不要丟下我…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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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辰當夜就發起了高燒。
宿舍里退燒藥正好沒了,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一遍遍擰了涼毛巾,覆在他滾燙的額頭上。
他燒得迷迷糊糊,眉頭緊鎖。
乾裂的嘴唇翕動著,斷斷續續地呢喃:
「晚星……別走……」
「別離開我……求你……」
「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我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安靜地看著這張曾經無比熟悉、此刻卻顯得遙遠而陌生的臉。
許久,我才輕輕開口,好似說給他聽,又好像在對自己交代。
「許彥辰,過去四年,每一次爭吵,我都給過你機會,給過我們機會。」
「但我現在,真的累了。」
「你說要給我一個家,可最後,也是你親口對我說『你出去』。」
「就像我來支教,其實你怎麼樣也無法理解,對嗎?」
「我們終究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啊……」
我頓了頓,目光落在他緊閉的眼瞼上。
「我們……只能走到這了。」
……
高燒褪去後,許彥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銳氣和驕傲。
他沒再糾纏,沒再追問,整個人變得異常沉默。
只是靜靜地養著腳踝的傷。
他開始用自己的方式,試圖融入這個與他格格不入的環境。
在我和老師們忙得顧不上的時候,他會默默地把散亂的教具歸位,把晾曬的衣物收好疊齊,甚至學著生火,燒上一壺熱水。
看到我熬夜備課,他會安靜地坐在一旁,翻看我那些畫滿標記的課本和筆記,然後嘗試著幫我謄抄一些第二天的練習題目。
他也漸漸學會了扯一根韌性好的草莖,編出一隻歪歪扭扭的草螞蚱,遞到孩子驚喜的手裡。
許彥辰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除了喜歡做飯,可謂養尊處優。
這簡陋的山村生活……
大概,是他這輩子最狼狽、也最接地氣的時候了。
20
這天,我照例去家訪。
剛出門不久,就開始狂風暴雨。
無奈之下,我就近躲在一戶村民家中避雨。
這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漸漸停歇。
等我匆匆趕回學校時,其他老師一臉焦急地衝過來。
「晚星!你可回來了!你那個……朋友,昨晚聽說你沒回來,以為你被困在山裡了,不顧我們勸阻,冒雨跑出去找你!結果在黑石坡那邊,腳下一滑,摔下去了!傷得很重,已經連夜送到縣醫院去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來不及多想,立刻借了輛摩托車,一路疾馳趕往縣醫院。
骨科診室里, 主治醫生指著 X 光片, 語氣凝重。
「左踝關節本身就有扭傷未愈。這次從高處跌落, 遭受劇烈撞擊, 造成了嚴重的粉碎性骨折。」醫生指著片子上碎裂的骨塊,「情況很不樂觀, 踝關節的結構遭到了毀滅性破壞。」
他放下片子, 嘆了口氣。
「目前的診斷結論是:行動能力將永久性受損。以後行走超過幾百米,就需要依賴拐杖或助行器。無法長時間站立, 更不能跳躍奔跑。徒步旅行這類活動,基本無緣了。」
醫生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們這裡只能做初步處理和固定。後續想要尋求更好的功能恢復治療,建議儘快轉回江城的大醫院。那裡的技術和康復條件會更好一些。」
我靜靜地聽著,一股沉重的無力感壓在心頭。
21
走進病房時,許彥辰已經醒了。
他顯然已經知道了診斷結果,臉色灰敗,雙眼布滿了絕望的紅血絲。
看到我進來,他猛地掙紮起來, 一把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晚星…我已經這樣了…我廢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求你…別離開我……」
我垂下眼帘, 沒有說話。
只是用另一隻手, 極其緩慢、卻又異常堅定地, 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緊箍我的手指。
然後, 我輕輕地、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你家人已經聯繫了江城最好的骨科醫院, 安排好了轉院。回去好好治療, 情況……或許會比預想的要好一些。」
我頓了頓,目光平靜地迎上他充滿哀求的雙眼。
「你以後……多保重身體。」
他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
我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清晰而冷靜地為這段糾纏畫上最終的句號。
「至於我們……」
「我曾傾盡所有, 認真地愛過你。」
「但我現在,真的更愛我自己。」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轉身,沒有再看他一眼。
過去最好的時光已經給了你。
現在我要去迎接屬於自己的美好了。
往後餘生, 各自珍重。
山高水長, 不必再見。
後記
後來輾轉得知, 許彥辰被家人接回了江城, 找了最權威的骨科專家會診, 制定了詳細的恢復方案。
但他的配合度極低, 康復進度遠低於預期。
許家也終於查清了這場風波的源頭。
震怒之下,他們明令禁止葉梔梔出現在許彥辰周圍。
山高路遠, 這些消息傳到我這時, 已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轉眼五年過去。
川南地區支教機構辦公室。
項目專員將一份文件輕輕推到我面前。
下周接洽合作的企業名單——江城凱悅集團。
我微微一愣。
如果不是當初那通被掛斷的電話……
此刻的我,或許也是凱悅其中一員,在落地窗前眺望繁華都市的更大世界吧!
但又怎樣?
我抬起頭, 望向窗外連綿的青山。
這五年間,我和無數如我一樣的同行者。
用腳步丈量崎嶇,用知識點亮燭光。
將身影深深扎進這片曾經貧瘠的土地。
我們走進大山深處。
不是為了看更大的世界。
而是為了讓大山裡的那一雙雙眼睛……
能穿透層巒疊嶂。
看到那比大樓更廣闊、比霓虹更璀璨的……
世界的無限可能。
這何嘗不是一片……
更壯闊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