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
「陸祁野八歲那年第一次蛻皮,剛化出人形就被你撿了個便宜,和他定了契約。
「與人類契約過的蛇族,成年後不能接受主人以外的任何雌性,每次蛻皮期前後,若主人不在身邊,體內激素還會紊亂,無法控制人與蛇形態的切換。過去十年,他都是咬著牙忍過來的。
「要不是他這麼多年被契約牽制著,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如今找到你……」
溫晚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只要用你的血作藥引,入藥喝下,就能破除契約。」
「既然你知道他目的不純,為什麼跟我說這些,你們不是一夥的嗎?」
「我看不慣有人以為贏了我。你以為陸祁野真的喜歡你?
「江梨梨,你等著吧,你們終究不是一類人,他接近你只是為了引你進蛇窩,以便取血入藥。」
溫晚訕笑道,「勸你別太戀愛腦,不然怎麼死都不知道。
「我和他,都是冷血動物。」
17
離開咖啡廳,陸祁野就在對面馬路,支著大長腿,靠在車邊等我。
他掃了眼溫晚離開的背影,拉我上車。
「她突然找你做什麼?」
我看著倒視鏡中遠去的紅裙,摩挲著溫涼的手牌,
「沒什麼,就女生之間聊天。」
陸祁野牽起我的手,「我們蛇族從一而終。不管她說什麼,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耳邊響起溫晚臨走前的嘲諷:
——他接近你,就是為了你的血。
——你之所以忘記當年的細節,是被蛇族族長催眠了。
——不分手,你就等著被做成血包的一天吧!
「江梨梨,要不要來我家?」
車不知何時停下。
陸祁野側頭看向我,
「我想帶你見見我的家人,跟你談一場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可以嗎?」
如果是半小時前,我可能會感動得無與倫比。
可溫晚的話還是影響到我。
她不可能知道我八歲那年掉蛇ẗųₔ坑的事,但也不排除她故意隱瞞了某些細節。
「見家長……太快了吧。」我垂下眼眸。
他抬手捏了捏我的臉,「萬一你到了大學,遇到更好的,我怎麼辦。」
「你都這樣了還不自信?」
長相身材沒得說,腦子更是萬里挑一。
陸祁野不說話了。
他解下安全帶,俯身抱住我,腦袋埋進我的頸側。
「誰是條蛇能自信……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在你面前,我永遠自卑。」
「自卑?」
「怕你嫌棄我的身份,嫌棄我的尾巴,嫌棄我會蛻皮……」
在談到一條蛇之前,我也沒想過自己能接受。
可能是因為他,只能是他。
「放心。我家裡人一定很喜歡你的。」陸祁野加重了懷抱。
「好吧。」
我回抱他,儘量不去想溫晚的話。
18
開學前,宋易跑到我家樓下。
他做了好看的髮型,換上帥氣的新衣,整個人褪去了高中的稚氣。
「梨梨,要不要一起出國?」
「誒?」
「爸媽都希望我們能一起留學,相互之間有個照應。」
他頓了頓,眼神突然溫柔起來,「我想,現在表白,應該不算早戀。
「爸媽說了,學費的事情不用擔心,我也會努力勤工儉學。
「以你的成績,獎學金也不是問題。
「所以,我多一張船票,江梨梨,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句台詞。
去年暑假,我們窩在他家的影音廳看老電影,宋易看到一半就睡著了。
還把我的肩膀枕麻了。
原來他只是裝睡。
「我……」
的確是個很好的機會,我也有信心未來靠自己的能力能償還宋家的幫助。
可是……
手牌從腕骨滑落。
「宋易,謝謝你。我可能……」
他打斷我的話,「你再考慮下。我等你。」
比起他邀請我出國,我後知後覺回過神,衝著他的背影大喊:
「宋易!我把你當兄弟,你竟然想跟我交往?!」
他一個踉蹌,差點平地摔。
我:……
兩天後,陸祁野來接我。
車門自動開啟,他卻沒下來。
冷風從車內竄出,掠過我的小腿。
「上來。」聲音硬冷。
他這是咋了?
一路上,陸祁野一言不發,臉色愈發慘白。
我都懷疑他隨時會倒下,忍不住湊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
「沒發燒。你怎麼了?」
他攥住我的手腕,眸色晦暗,「江梨梨,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應該有嗎?
不是應該他要跟我坦白嗎?
我還沒為溫晚說的事情跟他討個明白,他倒是興師問罪起來。
我抱臂坐到一邊去,不再理他。
……
我以為的蛇窩是爬滿青藤,陰森可怖,潮濕黏膩。
結果竟是外面復古奢華,裡面一整套全屋智能家居的大別墅。
陸家今天來的都是他親近的兄弟姐妹。
陸祁野牽著我的手,走進大廳。
無數道瘮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接著就聽到「嘶嘶嘶」的低語。
偶然掠過幾句人話:
「她就是陸少那位?是個人吧?」
「好普通的氣味,看著就不好吃。」
「你想想算了,要是被陸少知道你覬覦他的食物,我可救不了你。」
明明餐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美味佳肴,可我總覺得今晚的「主菜」是我。
放眼望去,陸家人聚在一起,特別像在拍電影。
男的高大英俊,女的膚白貌美。
哪怕在一屋子的俊男美女中,陸祁野仍然是最出挑的存在。
一家子最好的基因,他都完美繼承。
「這位就是弟妹吧。」一個挑著桃花眼的男人端著酒杯走了過來,「我是阿野的堂哥。」
「不過……」他輕佻一笑,「我還以為阿野會選溫晚,畢竟——」
「沒有別人。」陸祁野攬住我的肩,「沒有選項的說法。」
「哦~」他堂哥笑得不懷好意,
「那祝賀你們,白頭到老。」
吃飯時,我被勸了幾杯自家釀的新酒。
我自認為酒量還可以,可這酒入口清甜,過喉甘芳,入肚醉人。
才幾口我就找不到北了。
迷糊中,我感覺有人將我橫抱起來。
身體落在一個柔軟的被子上。
額頭一涼,耳畔落下一聲嘆息。
我便失去意識。
迷糊中,我的思緒回籠,眼睛卻像壓了三千擔,怎麼也撐不開。
隱約聽到有人在我身旁交談,伴隨著「嘶嘶嘶」的雜音。
「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這聲音。
是白天見過的那位堂哥。
「再等等吧。」
另一個是……
「等?你都等了十年了,溫晚也等了你十年,我要是下不了手,我替你——」
接著是一陣東西碎裂的聲音。
「陸祁野!你什麼意思!對自己人動手?為了區區一個人類?」
「人是我帶來的。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毫毛,我扒了你的皮。」
男人的聲音詭譎陰冷,讓人寒毛倒立。
這是我認識的陸祁野嗎?
還是說,我從未認識真正的他……
等聲音漸遠,我在劇痛的刺激下醒來。
我提前把耳釘摘下,握在掌心,就是以防這樣的情況。
手機不見了。
我顧不上那麼多,貓著腰翻過窗。
腳剛踩在柔軟的草地上,一股寒意竄上心頭。
一雙猩紅的豎瞳從花園的角落看過來。
「寶寶。」
誰是你寶寶!
你都要動手放我血了!
我撒腿就跑,卻低估了一條蛇的速度。
以及他的力量。
腳踝被纏住。
我生生往前摔,眼看腦門要磕到地上——
一雙手將我擁入懷中。
我死死抵住陸祁野的胸口,最後為自己爭上一句:
「陸祁野,我們血型不對,你別……」
濃烈的異香在夜色中炸開。
我徹底昏死過去。
……
醒來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不見天日的房間。
身下是柔軟的大床,手腳被皮革鐐銬鎖住。
陸祁野背對著我,蹲在地上,不知在搗鼓什麼。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
我趕緊低頭看看手腳還在不在。
還好,都健全。
也沒流血。
那這沖鼻的味道,到底——
只見陸祁野端著一個墨色的小碗走過來。
比起我,他更像被放血的那個。
他半跪在我跟前,一手端著碗,一手撫上我的臉,「乖乖,喝了就沒事了。」
說著兩指掐住我的下巴,把那碗黑不溜秋的東西灌進我的口中。
「你喂我喝的是什麼……苦死了。」
喝完我滿嘴苦澀,那苦仿佛從心底透出來,苦到骨子裡去。
「我的蛇膽。」
「什麼……」
「放心,只是作為藥引,煉成藥丸,磨成了粉。」
我才注意到他面如金紙,嘴唇乾涸皸裂,像張破碎的弓。
他低頭親了親我的唇,給我喂了顆糖。
這個吻帶著血腥味、甜味,還有化不開的苦味。
「你受傷了?」
「沒事。破除詛咒,除了以你的血入藥,還能以我的蛇膽為引。」
「你瘋了?蛇沒了膽,不就是會死嗎??」
「大概吧。但我怎麼捨得傷害你。過去我能保護你,現在一樣可以。」
微涼的掌心蓋在我的眼皮上,「睡吧。雖然我很生氣姓宋的臭小子要帶你走。
「但好像未來我沒法護住你了。
「所以,和他一起出國吧。」
「忘了我。」
——陸祁野!你大爺的!
我咬住舌尖,企圖保持清醒。
下頜立馬被掐住。
微涼的唇又依依不捨地親上來。
自作主張的某人小心舔舐著我的傷口。
「再親一個。
「最後一次。」
19
兩個月後。
我正式成為一名大學生。
被我拒絕的宋易傷心出國了。
還天天扛著時差給我打視頻電話。
不是吐槽「東西又貴又難吃」,就是哭訴「被男同學表白」。
我問了句,「帥嗎?」
他氣得當場掛斷。
至於陸祁野……
他好像從來沒出現過。
我想不起他家在哪裡,手機里關於他的一切都沒了。
詢問身邊的老師同學,說他沒去大學報到。
像人間蒸發一樣。
我嘗試去找溫晚,不管哪個號碼,打過去都是空號。
仿佛蛇族的出現,只是我的仲夏夜之夢。
可我的手牌還在。
我不可能懷疑自己腦子有問題,但每天醒來,我發現自己在淡忘關於他的細節。
他人前高冷、人後悶騷的模樣,他委屈捲起蛇尾的身影,他逼我喝下苦藥的狼狽……
我不想忘記他。
於是我開始在記錄我們的故事。
自從契約破除,那些被刻意抹掉的記憶,我全想起來了。
當時我掉進一個蛇坑,哭得傷心欲絕,還被咬了一口。
周遭的其他毒蛇對我虎視眈眈,等著我毒發身亡,再把我分吃掉。
幸運的是,坑邊路過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聽到我的呼救,竟爬進了蛇坑。
那些毒蛇看到他立馬四竄逃走,似乎無比懼怕。
小男孩咬破自己的指頭,喂我喝了他的血。
一夜過後,我竟然活下來了。
而這些記憶像黑板字一樣,被人擦掉。
是蛇族長老提前找到我們,接走他們的蛇族少主。
離開前還不忘給我催眠,忘掉小男孩的出現。
要不是我意外喝了他的血達成契約,蛇族怕是容不了我。
我把這些加以潤色,寫成小說《我與高冷蛇王的一夜》,發到網上,意外火了。
一天,一個讀者給我留言,說在天禾小區撿到一條跟作者大大文中好像的蛇。
【除了顏色不同,尾巴也會比愛心!】
好奇之下,我問對方要了張照片。
的確很像,除了顏色不對,其他幾乎一樣,包括身上的紋理。
讀者說本來想打給消防處理掉,可她發個評論的空檔,蛇就跑了。
天禾小區,就在我家附近。
要不去溜達一圈?
如果跟路祁野很像,養一條也不是不可以,睹物思蛇。
我記得陸祁野跟我科普過,他這個品種無毒無害,就是長得體型有點大,看著嚇人。
在小區繞了一圈,除了遇到一隻柯基、兩隻三花外,花壇里里外外都不見蛇影。
正準備離開,突然聽到微弱的一聲:
「嘶……」
聲音氣若遊絲。
我屏住呼吸,小心扒開花叢……
果然看到一條銀白色的蛇盤在土坑裡。
它通體銀白,漂亮極了,就是渾身是傷,尾巴處甚至有些血肉模糊。
好像被什麼東西夾住,拼著斷尾的勁兒掙脫出來。
我拿出麻袋,三下五除二就把受傷的白蛇抱走。
請養蜥蜴的朋友幫忙看看,他被鄙視了一下。
我解釋道,「蜥蜴和蛇都是冷血動物,我以為差不多嘛……」
他翻了個白眼,「算了。還好我也養過蛇,外傷處理好了。其他的,你給他弄個蛇箱,慢慢養吧。」
白蛇很乖,全程跟條假蛇似的攀在我的手上。
「我給你整個窩,你只要別像某人半夜爬出來,一切好說。」
蛇腦袋輕蹭我的掌心,好像在回應我。
我和小白蛇的同居生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開始了。
一開始它還會乖乖躺在我花了千元巨款打造的生態箱裡。
後來不知哪天起,它在我床邊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偷偷住下。
夏天炎熱,懶得開空調的午後,我時常抱著冰冰涼的蛇午睡,甚是愜意。
我跟小蛇吐槽它的同族前輩、負心漢陸祁野的故事。
它聽得津津有味,直到我說「他要是再敢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扒了他的蛇皮!」
小白蛇突然萎靡了。
「別怕,他是他,你是你,我不會把你們連坐的。你最乖。」
我摸了摸蛇腦袋,它圓溜溜的眼睛含著濕意,好像快要哭出來。
我低頭親了親它的腦門,「媽媽愛你。」
「沙沙沙……」
小白蛇呆住了,尾巴突然立起,發出高頻率的抖動。
我大吃一驚,連連後退,
「小白!你你你……不會是響尾蛇吧?!」
蛇拚命扭著小身板否認。
可尾巴還在瘋狂顫動。
感覺尾巴有自己的想法。
我伸手撫上它的尾巴,試圖安撫它的不安。
結果抖得更厲害了。
「要不明天還是把你送園林局吧……」
感覺不對勁。
尾巴頓時安靜。
20
老小區總遇到用電高峰期。
半夜停空調也是常有的事。
可自從養了小白,我再也沒被熱醒過。
比如今天,我睡到自然醒,觸手可及的是冰冰涼的……
等等。
這手感柔韌結實。
我睜開眼。
「梨梨,早。」
噗通一聲巨響。
有人被我一腳踹下床。
「疼……老婆。」
陸祁野揉了揉腰,委屈極了。
「我的小白呢!你不會把它吃了吧?!」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撲過去,伸手就是一通亂摸他的肚子。
除了八塊腹肌,啥也摸不到。
還越摸越硬挺。
手腕被扣住。
「梨梨,夠了。」陸祁野咬牙切齒,「等著。」
異香涌動。
男人不見了。
白蛇回來了。
我一把抓起小白蛇,痛心疾首,
「你怎麼褪色了?!」
21
陸祁野回來了。
褪去了一身黑皮,成了冷皮白蛇。
他說,自從失去蛇膽,我們的契約就斷了。
沒了蛇膽的他被打回原形,還褪去一身堅硬的蛇鱗,成了剝殼的水煮蛋。
好不容易長出新的蛇鱗,他就忍不住爬出來找我。
結果被蛇販子抓走,賣給飯店。
差點成了桌上的蛇羹。
好不容易逃出來,被我的讀者發現,陰差陽錯被我領回家。
身體太過虛弱,無法變回人形,他只能幹著急。
直到我親了親它。
他承認,一開始接近我,就是想找機會斷掉契約,避免每次蛻皮的蝕骨劇痛。
可後來的相處過程中,他想改變計劃。
又擔心家族知道後對我擅自出手,決定先下手為強,掏了自己的蛇膽入藥。
「我背叛了蛇族,已經回不去了。如今蛻皮後還成了最廢的白蛇……
「梨梨,你會嫌棄我嗎?」
該死的。
他頂著這張臉,完全吃定了我。
只好拍了拍他的蛇尾,「那就看白相公的表現咯。」
22
我嚴重懷疑。
陸祁野蛻皮把大腦皮層給蛻平了。
不然怎麼會把表現理解成那樣的表現……
不管身體多滾燙,流了多少汗,他抱起來都是涼涼的。
當晚。
陸祁野在兩種形態之間隨Ŧũ̂⁰機切換,快把我折騰到應激。
說好的虛弱無力呢?
「你不是剛恢復嗎?怎麼體力那麼好……」
我踩住他作亂的蛇尾,「果然蛇性本淫!死性不改!」
他委屈地捲起尾巴,吐息灼熱,皮膚卻冷得瘮人,
「寶寶別怕,我不是蛇。」
「……我信你個鬼。」
「不信你再摸摸。」
又摸?
我不信邪,還真的上手了……
一夜混亂過後,我終是信了。
陸祁野的確不是蛇。
而是蟒。
23
次日醒來。
我撐起身,爬出蛇窩。
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機搜索:
【如何毒啞一條謊話連篇的色蛇?】
說好最後一遍,真的是最後億遍。
還沒看到答案,一隻手從身後撈住我的腰。
靈巧的蛇尾把我的電腦「啪」的一聲合上。
「老婆,你可以嘗試捂住我的嘴。」
「太陽曬屁股了!不可白日宣——陸祁野!管好你的尾巴!」
當晚。
我訂購了一箱子止咬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