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我輾轉難眠。
李越來村子的這一個多月,我不是沒有懷疑過。
但是他掩藏得太好了。
不管下河還是上山,他的右手總是輕飄飄的。
看起來似乎是真的沒了力氣。
他曾經是警察,之前對付其他男人的手段,都不好輕易地用在他身上。
直到白天,他為了救人情急之下露了餡。
若是村子裡知道,他支教老師的身份是假,警察的身份是真。
那他很難活著離開了。
第二天,胡康的媽媽十七姑登門致謝。
她送來了一筐土雞蛋,又把家中的腊味和野味都拎來了。
「李老師,真的太謝謝你了,謝謝你救了我兒子。」
說著說著,她差點要跪下。
我們忙把她攙了起來,李越爽朗地一笑:「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終於把人送走後,我做了一桌好菜,特意請李越喝酒。
今晚的月色實在太美,以至於我們都喝得有點多。
到了後來,兩個人都有些醉意了。
李越看著我,目光灼熱。
他修長的手指輕扣著桌面,低聲地引誘著。
「胡軟,你們村子到底有什麼秘密?你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你。」
他果然察覺到不對了。
這隻狡猾的狐狸!
也是,村子裡都是女人和小孩。
他是有經驗的警察,怎麼會察覺不出呢?
只是,怎麼幫呢?
告訴他真相,然後讓他把全村人都抓起來嗎?
我做不到。
我假裝已有些醉意,支著手看向他,眉梢含情。
「不管你問多少遍,我的回答都跟之前一樣,那就是人不是我殺的。
「至於其他的,李隊,你大老遠過來,又賴著不走,難不成是看上我了?」
也許是我的話太直白了。
李越定定地看著我,他的瞳仁漆黑,又很亮。
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是清醒至極。
半晌,他忽地伸手將我一把扯進懷裡,大笑。
「咦,終於被你發現了?」
不僅狡猾,還厚臉皮。
他的身上滿是酒氣,我卻並不嫌棄。
如此春宵如此夜,就該享受這大好時光啊。
我坐在他身上,勾著他的脖子,待他低下頭來,我貼在他耳畔輕聲地問:「李警官,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一個警察……會喜歡上他懷疑的嫌犯嗎?嗯?」
他的呼吸一滯。
扶著我腰的手都緊了幾分。
我在等著他的回覆。
我知道,我們都沒有醉。
他張了張口,正想說話,外面忽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我打開門一看,是十七姑。
早上她還開開心心地過來道謝,可是現在,她的眼睛紅得厲害,看起來像是剛哭過。
「怎麼了?」
「是康兒,他……」
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別急,我去看看。」
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剛要出門,李越就跟了上來。
「出什麼事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態度堅決。
這一刻,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的情景。
他穿著白襯衣,雖說看起來像個文質彬彬的公子哥兒。
可是一旦說起話來,又帶著不容人拒絕的威嚴。
其實我已經隱約地猜到了,抿唇道:「那走吧。」
我們到的時候,村中成年人大部分都到了。
大家都在抹淚。
胡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看到李越,他眼睛一亮,喊了一聲「李老師」。
掙扎著想要起來,可是很快又無力地倒了下去。
他這個樣子我很熟悉。
我爸、我弟弟,還有村中許多男人,他們臨走前都是這個樣子。
神色灰敗,像是被抽乾了精氣一般。
曾經的我見一回哭一回。
可如今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我現在是他們的主心骨。
我強忍住眼淚,跟她們道:「準備後事吧。」
7
雖然傷心,可是村裡的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
反倒是李越,他十分激動。
他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我,怒道:「胡軟,你剛剛說什麼?什麼叫準備後事?他還活著,他沒死!」
我剛要張口,十七姑已經崩潰了。
她瘋一般地撲到李越身上,拳頭不停地砸在他身上。
「都怪你!要不是你好端端地教他學游泳,他怎麼會這麼小就熬不住!都怪你!是你殺了他!你是殺人兇手!」
「十七姑,快別說了!」
我嚇得慌忙呵止她。
再說,就該露餡了。
其他人見了,也忙上前將她拉走。
等從十七姑家出來,李越身上、臉上好幾個地方已經掛了彩。
胡村女人力氣大,剛剛十七姑又處於激動之中,更是不會控制力道。
不過他全程並沒有還手,只是強忍著難受站在原地。
我知道,他的痛苦不比我少。
這些天來,他是真心地待孩子們的。
我們一前一後沉默著往回走。
眼看著快到家了,李越終於忍不住了。
他一把拽住我,沉聲地問:「到底怎麼回事?胡康不過嗆了幾口水,醒了就好了,為什麼一下子病成這樣?為什麼你說他快死了?」
我看向他。
剛剛把酒言歡的場景尚且歷歷在目。
可我知道,他該走了。
再待下去,十七姑一定會遷怒他。
他與村民間的矛盾也將一觸即發。
可我該怎麼說呢?
告訴他就因為他帶胡康下河游泳,害得他感冒了一場,接著病死了?
他八成會覺得我瘋了。
想了想,我輕聲道:「李隊,你走吧。我不管你是真的不當警察了也好,還是假的也罷。
「總之,這裡都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你也看到了,這裡沒人歡迎你。」
兩天後,胡康還是走了。
他的葬禮結束後,村民們對李越的敵意越來越明顯。
他們不再接受他當老師了,生怕自家的孩子再出什麼事。
我勸了李越幾次,讓他快點離開,可他態度堅決。
胡康的死讓他下定決心要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自古以來,想留下一個男人並不容易。
但是想讓人走,法子有很多。
沒多久,李越就渾身開始起疹子。
一開始,他並不當一回事。
直到後來,他癢得夜裡都睡不著,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胡軟,你不會給我下毒了吧?」
「李隊,可能是你不適應這邊的氣候。要不你還是回城裡看看醫生吧?總這麼下去也不是法子。」
不是毒,小小的蠱蟲罷了。
這份癢意,沒有一個人能受得了。
縱使是曾經的刑偵大隊隊長也一樣。
又忍了幾日後,某一天傍晚,他終於離開了。
8
確定李越真的走了後,我就帶人進了山。
事到如今,我必須找出村子裡詛咒的秘密。
我要找到小時候見過的那個山洞。
連續幾天從清晨找到了天黑,我們都是一無所獲。
這天,我讓她們先忙地里的農活,我獨自一人進了山。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
眼前的道路越來越狹窄,我叫不出名字的草木也越來越多。
直到我跟著一隻狐狸穿過一片茂盛的林子,在林子後面發現了一處陡峭的峭壁。
就是這裡!
我想起來了。
那個山洞就在這石壁的半山腰。
現在回去喊人也來不及了,我決定先下去看看。
我將繩子一端綁在山頂的樹上,順著石壁往下爬。
爬了大概半個小時,眼看著已經能看到洞口了。
忽然,我腳下一滑,一下子便踩空了。
我的身體急速下墜,山風在我耳畔獵獵作響,失重的感覺讓我頭暈目眩。
就在我閉上眼,準備摔得粉身碎骨的時候,有人驀地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抓緊!」
我仰頭看過去。
竟然是李越。
他就像個英雄一般,從天而降,救我於危難。
我們艱難地一點點地爬上山洞。
等到雙腳著地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汗濕透了。
我開始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
剛剛那一瞬間,我差點就死在這裡了。
我一邊靠在石壁上喘氣,一邊去瞧李越。
十來天不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上,他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膚都是通紅一片,帶著明顯的指痕。
這是蠱蟲發作的跡象。
這種蟲子很小,但是威力驚人。
便是連山間的野獸,一旦蟲子爬遍全身也受不了。
更何況是一個人。
這一刻,我的心情十分複雜。
「李隊,你沒回去?」
「沒有。不弄清楚胡康為什麼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回去。」
所以,他就像個野人一樣忍受著蠱蟲的折磨,一個人在山上待了十幾天?
我沉默了一會兒,方悶聲道:「弄清楚了又怎樣?他也活不過來了。」
「起碼,這樣的事不會再重演。
「我查過案檔,你們村的男人天生體弱,大部分很難活過成年。
「我猜,你這些天天天進山,就是為了查這個吧。」
9
我猜得不錯,他一直在跟蹤我。
要不是我剛剛遇險,也許他都沒打算出現。
說不惱怒是假的,但是惱怒的同時,我又十分感激。
我不得不再次強調:「李隊,這是我們村的事,與你無關。」
「他們是我的學生,你是我朋友,你們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輕笑:「我已經是你朋友了?你不是來查我的嗎?」
說著,我瞥一眼他的右手,意味深長道:「怎麼,又想說你手傷了辭職了?」
「我就知道瞞不住你。」
他失笑。
眼看著被我發現了,他乾脆也不裝了。
直接往石壁上一靠,又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歇息了一陣,我們開始往裡走。
至於李大隊長,甩不掉就讓他跟著吧。
畢竟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安全些。
洞穴黝黑,蜿蜒曲折,深不見底。
走了許久,我終於又看到了小時候見過的那些文字和圖案。
那些圖案,連在一起好像是在講一個故事。
故事中,有一個漂亮的少女,還有很多的狐狸。
少女被夫君背叛,撫養她長大的狐狸們全都慘遭殺害。
於是她踏上了漫漫復仇之路。
我明白了。
這是先祖的故事。
我看圖的時候,李越則在研究那些文字。
那些字,並非是我們平常熟悉的漢字,而是另一種古老的文字。
李越瞧了一會兒,問我:「你認識嗎?這些說的什麼?」
我搖搖頭:「不認識,先拍下來,等回去了問問村子裡的婆婆們。」
將石壁上的內容一一地拍照後,我們這才往外走。
到了洞口,卻發現了一件麻煩事。
下雨了。
西南之地多雨,經常連下幾天不停。
平常倒還好,可是石壁本來就光滑無比,一下雨,更是無法踏足。
李越看了一眼外頭的雨幕,迅速地做出判斷:「先等雨停吧。」
這場雨整整下了兩天。
洞裡陰冷潮濕,夜裡我便感冒了,渾身軟綿綿地沒有力氣。
我勸李越:「你先走吧,別管我了。」
「不行!」
他毫不遲疑地拒絕。
我嘆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
終於,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太陽出來了,我們也決定試著先出去。
再待下去,沒有吃的,我們都撐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