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的體力比我想像的還好。
他一隻手拽著繩子,另一隻手拉著我,一點點地咬牙爬上了山頂。
這一回,我們是真的力竭了。
我們兩個一同躺在石頭上歇息,靜靜地看著滿天彩霞。
真美啊,瑰麗如仙境。
如果時光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只可惜,平靜總是很快地被打破。
幾分鐘後,來人了。
「村長!」
10
我一路過來都留了記號,村民們找到我,不過是遲早的事。
要不是因為下雨,她們會來得更早。
李越大喜。
剛剛他還在擔憂,要怎麼把生病的我背下去。
現在終於放心了。
可惜他放心得太早了。
因為下一刻,他就被綁了起來。
「你們要幹什麼?」
「幹什麼?李老師,不對,應該是李隊長,我們還想問問你要幹什麼,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村子外頭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李越明白過來了。
他看向我,欲言又止,似乎想解釋,不過到底沒說什麼。
是啊,有什麼好說的呢?
自古以來,兵匪不兩立,不是嗎?
我淡淡道:「李隊,我勸過你的,我讓你先走,你偏偏不聽。」
回去的路上,村民們跟我說,她們發現外頭有很多人。
瞧著不像惡人,倒像是訓練有素的便衣警察。
我早就知道李越的身份了,並沒有說什麼,倒是她們一個個氣得厲害。
「村長,他害死了胡康,我們要給胡康報仇。」
這其中反應最大的便是十七姑。
李越之於他,曾經是恩人。
現在,又成了仇人。
這恩已經是過去。
這仇比天還大。
我嘆了口氣:「等回去再說吧。」
她們依舊將李越關在地窖里,準備等明天配種,然後解決掉。
李越的手機被我們沒收了。
沒有他的指令,外頭的人不會輕舉妄動。
我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又喝了一碗藥汁。
等到感覺好些了,便去了地窖。
如同那些配種的男人一樣,李越的四肢都被綁了起來,同時被喂了軟骨湯。
只不過,他並沒有像那些人一樣低頭求饒。
看見我,他只是問:「感冒好點了嗎?」
「嗯,好多了。」
「那就好。」
我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眉頭緊皺,似乎是在艱難地忍受著什麼。
於是,我上前一步,將手放在他的脖頸處。
「你要殺了我嗎?」
「是啊,怕嗎?」
「怕,當然怕,老子都還沒娶媳婦兒。」
話雖如此,我可看不出他有半分害怕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幾隻小蟲子從他的脖子那裡鑽了出來。
不過片刻,他便舒服得喟嘆。
「終於不癢了。我就知道,是你給我下毒了。」
我忍不住問他:「既然猜到了,為什麼還要救我?你不怕死嗎?」
「我是警察。」
這四個字似乎有魔咒。
他說完,室內便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半晌,我才開口:「你知不知道,就憑這句話,你離死不遠了。
「看在你要死的份上,我便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吧。
「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們村子男人便活不久,後來,祖輩們定了個配種的規矩……」
原來,這麼大的秘密,將它說完,也僅僅只需要幾分鐘。
講完了配種,我又說了季驍、顧浪、顧野。
他們是怎麼來村子的,又是怎麼死的,我都一一清楚地說給了他聽。
「李隊,他們都死不足惜。
「我雖然沒親自動手,但我是主謀。
「你的調查方向沒錯,我的確有罪。」
大概是我說的事太過驚世駭俗,李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過了許久,他才艱難地開口:「所以,你們也準備把我變成配種?」
「是啊,你的身體條件可比他們好多了。」
他沒有再說話。
我想,他應該是後悔了吧?
後悔救了我。
一個警察,怎麼能心軟呢?
他犯了致命的錯誤。
11
很快地便到了第二天。
如同往常一樣,村子裡的人再次齊聚一堂。
我的目光向人群中一一地掃過。
我看到了我的媽媽,她已經不再年輕了。
我的女兒胡染,曾經的她是小小的一團,現在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還有十七姑,她還沒從失去兒子的悲傷中走出來。
還有許多我熟悉的親人們。
大部分人在開心地慶祝又得了新的配種。
可是孩子們有的在哭,有的滿臉愁容。
我知道,他們捨不得李越。
我示意她們安靜下來,然後開口。
「在開宴之前,我要先告訴你們一件事。
「我已經發現了村子裡詛咒的秘密了。」
我說完,全場一下子鬧哄哄的。
「村長,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們有救了嗎?」
「軟丫頭,你快說!」
就連李越,都震驚地看向我。
他明白過來。
「你認識洞裡的那些字?」
「對。」
我曾經對湖南江永的女書很感興趣,後來,村長婆婆告訴我,在我們胡村,也有自己的女書。
只不過隨著現在通信便利,漸漸地便很少用了。
她給了我一本古舊的冊子,又教了我該如何去認。
山洞石壁上的文字,剛好跟那冊子上的一樣。
昨晚,我一夜未睡,逐字對照,終於將它們翻譯出來了。
很多年以前,胡村的先祖受了重傷後,被狐妖用內丹救活了。
但是內丹不能在人體內待太久。
後來,先祖經巫女指點,又靠著我們村獨有的噬心蠱吊著一口氣。
噬心蠱劇毒無比,能通過血液由母傳子,在胡村人血脈中世代相傳。
蠱蟲為母,屬陰,利女子。
而男人陽氣重,天生與蠱蟲相衝。
自古萬物相生相剋,百步之內,必有解藥。
緩解噬心蠱的解藥,應當就在村子裡。
也許是後山的溫泉水,又或許是我們常吃的某樣東西。
所以,不論男女,胡村的人不能長久地離開。
一旦在外頭待得久了,噬心蠱發作,一年內都會死亡。
說完這些,我看向李越。
「李隊,我們做個交易吧。
「當時離開警局後,我查過你。
「你的父親,還有你的家族,權勢很大。
「甚至只要你想,局長的位子你也坐得。
「我放你離開,跟你出去自首。
「你答應我,幫我們徹底地治好這個病。
「換血也好,用其他高科技手段也好。
「五年也好,十年也好,我相信總能找到辦法的。」
我說完,李越震驚地看著我。
他也許明白了什麼,又或者並沒有明白。
我從來就不相信他是來當什麼老師的。
他的目的一直就是為了破案。
那我成全他。
我讓他跟孩子們接觸,讓他們建立感情。
直到他無法做到對他們不管。
胡康的事是意外,但也加深了他跟村子的牽絆。
震驚的不只是李越,還有村子裡的人。
媽媽第一個哭了。
「軟軟,你在說什麼?你怎麼能去自首呢?他們又沒有證據!你走了,我怎麼辦?染染怎麼辦?村子怎麼辦?」
「是啊,村長,你不能走!我們像以前一樣,把他解決了就行了!」
「對,軟丫頭,你不能自首!」
她們的反應完全在我意料之內。
我搖搖頭,示意她們安靜下來,聽我把話說完。
「從我有記憶以來,村子周圍就被群山環繞。
「誰也說不清,村子建於哪年哪代。
「這裡,就像桃花源一樣。
「我們依山而活,卻也被限制了自由,終此一生,都沒辦法離開。
「那石洞裡說,先祖發現噬心蠱的危害後,為時已晚。
「她花了幾十年時間,都沒想出破解的法子。
「我等不了那麼久。
「我不想再看著村子有人死了。」
這是我曾經答應過村長婆婆的,我會找到救村子的辦法。
也是我曾經在無數個深夜承諾過自己的。
我不能食言。
我一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
李越,他是我精心挑選,成功地通過了我考察的對象。
他是一個正直善良的好警察,而且,他背後還有強大的力量。
我需要他,村子更需要他。
12
在我的堅持下,她們不得不把李越放了。
我讓李越在村口等我,我答應他,第二天一早去找他。
這晚,我跟大家一一地告別。
媽媽、女兒、十七姑,還有已經離開的弟弟、胡香、村長婆婆……
大家都哭了一場。
她們說,我不僅是胡村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村長,也是最好的。
我將村長之位暫時傳給了媽媽。
囑託她等孩子們將來長大了,選擇一個最優秀的。
以後的胡村,不需要再設那麼多的規矩。
孩子們想留在村子裡,或者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都隨他們去。
只要他們開心,平安健康地長大, 便一切都好。
奔波千里後,我再一次回到了熟悉的審訊室。
對面坐著的,依舊是年輕有為的刑偵隊長李越,和他青澀的徒弟小張。
我一一地交代了我的全部犯罪事實,只除了配種。
李越沉默著,一言不發。
小張埋頭做著筆錄。
一切結束後,李越讓小張先出去。
會議室再次剩下我們倆。
看著他從進來到現在一直緊鎖的眉頭,我忍不住笑道:「李隊,終於破案了,你怎麼一點都不高興?」
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被犯人設計了,我應該開心嗎?」
哎, 看起來他並不滿意我們的交易啊。
我不得不提醒他:「李隊,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相信你會做好答應我的事。」
就憑他經手過的那些案子, 就憑他對胡康之死的執念。
我選擇相信他。
我話落,他驀地踢開凳子, 走到我面前。
就像上次那樣, 我們兩個的距離依舊很近。
不同的是,那一次, 他目光犀利,全是等著我認罪。
但今天, 他明顯十分地煩躁。
半晌,他終於道:「胡軟, 你到底有沒有心?」
這話說得。
我當然是有的。
但是我的心中有太多的事、太多的責任。
所謂愛情,於我而言,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很快地便有人進來押著我前往牢房。
臨走前, 李越在我身後說:「你那晚問我的問題,我一直沒告訴你答案,我的答案是——會。」
門關上的瞬間,我露出一絲笑意。
那晚,我問他:「一個警察會喜歡上他懷疑的嫌犯嗎?」
現在他說:「會。」
他跟我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的確是不同的, 遺憾的是,我們相遇太晚。
從一開始,便註定不能善終。
我跟著兩個荷槍實彈的特警一直走, 本來以為他們是要把我帶去關起來,再等待法院的判決。
誰知, 他們帶著我離開了警局, 然後蒙上我的眼睛,帶我上了一輛車。
不知道開了多久,再次睜開眼時,我被人綁在了一個類似實驗室的地方。
頭頂的無影燈亮得讓我睜不開眼, 暈暈沉沉中,我聽見有人說:「準備,第一次實驗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