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一⽣克己復禮,賢良淑德。
⾟苦維持後宮和睦,替他打理鶯鶯燕燕。
甚至在他要選秀時,還傻乎乎地勸:「陛下,後宮已有姐妹三百,多人未⻅天顏,選秀之事或可暫緩?」
結果?
換來他⼀句「皇后妒忌,不識大體」的斥責,和日漸加深的嫌隙。
後來,我被他捧在心尖上的白蓮花⾠妃陷害。
他冷眼旁觀,一杯毒酒,賜我鴆殺。
再睜眼,我竟重⽣回了皇帝笑意盈盈問我選秀之事的那⼀天。
1
「皇后以為選秀之事如何?」
熟悉的聲音把我從無邊黑暗中拽出。
我猛地睜開眼睛。
映⼊眼帘的不再是那杯致命的毒酒。
⽽是……金碧輝煌的鳳儀宮?
我難以置信地低頭,發現⾃己⾝上穿著雲錦⾦鳳,華貴⾮常。
這不是我死前那身素白囚服!
我慌忙環顧四周。
雕花窗欞透進明媚天光,映亮殿內奢華陳設。
幾名宮⼥垂手侍⽴。
御座上的那⼈,此刻正望著我,等待我的回答。
所有景象,都指向一個不可能的事——我重生了。
選秀?
這兩個字瞬間打開了我前世的記憶。
2
上一世。
也是在這鳳儀宮,也是這般光景。
那時我謹記著賢后的本分,溫婉勸諫:「陛下,後宮已有姐妹三百餘人,其中多數連天顏都未曾得見。⾂妾愚見,選秀之事或可暫緩……」
話音未落,他驟然冷下的面色。
我至今記憶猶新。
「皇后這是在指責朕雨露不均?」
隨即,一聲極輕的冷笑。
「還是說,皇后也學會了善妒?」
就是從那一刻起,信任開始崩塌。
他愈發覺得我心胸狹隘,轉而寵信那個永遠柔婉解語的辰妃。
最終,我這個「善妒」的皇后,順理成章地被辰妃以一樁莫須有的巫蠱大罪陷害。
一杯鴆酒斷盡恩情。
我恨。
恨這宮牆的囚籠,恨這世道對女子的不公,更恨他深入骨髓的薄情寡義!
而如今我重生了,絕不會讓前世種種再重來。
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中所有波瀾。
「選秀?」
「這是自然要選的。」
皇帝明顯一怔,把玩玉扳指的動作都頓住了。
他探究地看向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半分言不由衷。
我卻笑得愈發真誠。
「陛下日理萬機,龍體最是要緊。正需要更多知心體貼的妹妹們入宮伺候。臣妾以為,不僅該選,還要大選、特選。」
我眉眼間儘是體貼。
「江南美人溫婉,北地女兒颯爽,西域姑娘多姿……多多益善才是。臣妾這就吩咐內務府好生操辦,定要為陛下廣納八方佳麗,絕不讓陛下有半分遺憾。」
御座之上,皇帝徹底愣住了。
他準備好的說辭全堵在喉間。
目光驚疑不定地在我臉上逡巡,仿佛第一次認識他這個賢良大度的皇后。
我維持著無可挑剔的笑容。
陛下啊陛下,你不是總說我這個皇后不夠大度嗎?
這一世,臣妾就讓你看看,什麼叫作真正的賢德。
「好!皇后果然深明大義。」皇帝突然朗聲大笑起來。
龍顏大悅!
竟當場將選秀大權交予我手。
「那此番選秀,便全權交由皇后主持。」
我垂首謝恩。
既得了這權柄,不好生運用豈非辜負聖恩?
「臣妾定當竭盡全力,為陛下甄選佳麗。」
3
三日後,選秀正式開始。
我端坐鳳座,手執硃筆,面前名冊鋪展如長卷。
內務府呈上的名單上,各家貴女的品性才德標註得清清楚楚。
我目光掠過那些溫婉賢淑、知書達理、性情柔順的評語。
硃筆輕點,全數划去。
「太傅之女柳依依,擅詩詞歌賦,性情溫良?」
「太過無趣,撂牌子。」
我輕搖搖頭。
「李尚書家的千金,精通女紅,賢名在外?」
「這般賢惠,入宮豈不是委屈了?不要不要!」
我蹙眉嘆息。
一旁的內務總管太監看得滿臉冷汗,忍不住躬身提醒:「娘娘,這些可都是各家嫡出的賢德貴女啊……」
我睨他一眼。
「本宮自然知道,用你多嘴。」
說Ṫų⁺話間,一名秀女上前。
只見她柳眉倒豎,眼角微揚,看人時自帶三分傲氣。
「臣女趙將軍之妹,趙飛揚。」聲音清亮,甚至忘了自稱民女。
內務府備註赫然寫著:性ṭũ̂⁶情驕縱,善騎射,曾當街鞭笞無禮之徒。
嗯,雖言行略有失當,但將門家風,性情耿直,想必也別有一番趣味。
或許皇上就愛這口野辣勁兒呢?
我眼睛一亮,硃筆重重一圈:「留牌子,賜香囊!」
又一位秀女,禮數周全得挑不出一絲錯處。
我正想打叉時,她卻在我問話時偷偷翻了個白眼。
我慌忙翻開內務府備註。
只見備註:御史大夫之女,口齒伶俐,曾辯得其父門下清客無言以對。
「妙極!」
我幾乎要擊節稱讚。
宮中正缺這般鮮活靈動的妙人兒給皇上解悶呢!
「留用!封個才人!」
一輪篩選下來,入選者儘是些:
走路帶風、眼神睥睨的將門虎女;
唇槍舌劍、半點不饒人的辯才之家;
家世顯赫、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驕縱千金;
甚至還有一位,傳聞因不滿自家姐姐的夫婿納妾,直接帶人砸了花樓的彪悍人物。
那些真正溫良恭儉讓的,反而被我以容貌不夠艷麗、才情不足驚艷、瞧著不甚健康等種種藉口,一一剔了出去。
內務總管的臉都白了,顫聲道:「娘娘三思啊!這些……這些秀女怕是……」
「怕是什麼?」我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
「陛下是真龍天子,威加四海。尋常柔順女子,如溫吞水一般,有何意趣?正需這些家世顯赫、性情鮮亮,懂得為自己爭取的美人兒,才更能匹配天顏,為這後宮增添幾分勃勃生機不是?」
一番歪理,被我說得冠冕堂皇。
我將最終名冊遞給他,笑意盈盈。
「去回稟陛下吧。就說本宮謹遵聖意,千挑萬選,儘是佳麗。」
皇上您不是要選秀嗎?
這次,我一定讓您好好體驗一番什麼叫百花齊放!
4
二個月後。
新晉的秀女們依制入宮。
果然如我所料,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半月,後宮便已雞飛狗跳。
今日是趙才人縱馬御花園,踏平了辰妃最愛的牡丹叢,殘紅零落滿地。
明日是李美人作詩暗諷某嬪妃東施效顰,詩句很快傳遍六宮。
後日又是兩位貴人因爭搶蜀錦在尚衣局大打出手,扯落了彼此好幾支珠釵。
皇帝被這群花吵得頭疼,連最喜歡的辰妃那兒都去得少了。
這些新人表面上對我這個皇后還算恭敬,晨省昏定從不缺席,禮數上半分不錯。
但暗地裡,連帶著往日那些舊人,也被這陣新風攪動,頻頻來鳳儀宮請安時話里話外打探風聲,無一不是在等著看戲。
等著看我這個中宮皇后如何拈酸吃醋。
如何出手打壓新寵。
如何在這紛亂中維繫我那賢德的名聲。
……
殿內香爐煙絲裊裊。
我端坐鳳座。
眼看又到了晨省時分,殿外已隱約傳來環佩叮噹之聲。
好戲,就要開場了。
我看著這群鶯鶯燕燕一一走了進來。
或明媚嬌艷,或清冷孤高,或眉眼含春,或暗藏機鋒,無一不精心打扮,無一不盼著那九五之尊的垂青。
她們大抵以為,我這位昨日黃花的皇后,此刻內心正受著煎熬,想著該如何重奪聖心,該如何與她們爭寵吧?
爭寵?
我冷笑一聲,輕輕放下茶盞。
清脆的聲音讓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近日宮裡倒是熱鬧。」
「娘娘明鑑,趙才人縱馬行兇,實在……」辰妃立刻起身,柳眉微蹙。
「哎……」我抬手止住她的話,笑容可親。
「本宮倒覺得,姐妹們活潑些挺好。」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我緩緩道:「陛下終日操勞國事,後宮和睦,陛下才能安心。本宮思來想去,總要有些彩頭,才不負姐妹們這番……熱情。」
「去將本宮那斛東珠取來。」
晶瑩圓潤的珠子被傾倒在玉盤裡,流光溢彩,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即日起,設立侍寢錄。誰本月侍寢次數最多,」我指尖輕點那盤東珠,「這斛價值連城的東珠,就是她的了。」
「侍寢錄?」
底下眾人面面相覷。
辰妃端茶的手僵在半空,趙才人張著嘴忘了合上,連最沉得住氣的淑妃都愕然抬頭。
連一旁侍立的宮女太監們也愣住了。
「娘娘……您……您這是……」辰妃率先回神。
「即日起,每月初一結算,侍寢次數拔得頭籌者,賞東海明珠一斛!錦緞五十匹!並特許其家人入宮探視一次!」
我目光掃過一張張或懵懂或精明的臉龐。
妃嬪們全都懵了,一雙雙美目瞪得溜圓,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爭寵?
宮斗?
她們預想中皇后的打壓、算計全都沒有出現!
皇后娘娘我非但不阻止,反而設下重賞,鼓勵她們去爭!去搶!
還把爭寵量化了!
這簡直聞所未聞!
徹底顛覆了她們對後宮生存之道的認知!
我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辰妃。
辰妃臉色青白交錯。
她慣會做小伏低、以退為進,何曾見過這等簡單粗暴的爭寵方式?
「娘娘,您、您此話當真?」良久,才有人顫聲問道。
「君無戲言,本宮亦無虛話。」
「記錄之事,由內務府專人負責,絕對公正,諸位妹妹放心即可。只要你們有本事讓陛下多去你們宮中,賞賜,本宮絕不吝嗇!」
我欣賞著她們精彩紛呈的表情,補上最後一句:
「對了,為示公平,本宮自今日起閉關禮佛,就不參與各位妹妹的競賽了。」
說罷,Ṭṻₒ不顧滿殿驚愕,我起身離去。
身後傳來妃嬪們瞬間熱切起來的議論:
「姐姐今日這身衣裳倒是別致,不知陛下可否喜歡?」
「妹妹昨日那曲琵琶彈得甚好,不若再練練?」
……
走出大殿,心腹宮女低聲道:「娘娘,這樣會不會……」
我望著宮牆上四角的天空,輕笑一聲。
「你說,沒了共同的靶子,這群狼崽子,會先咬誰呢?」
5
宮闈之中的風,皆是人力翻雲覆雨。
我不過是在賞花時無意輕嘆,陛下眼中如今只怕剩不下旁人,唯有辰妃妹妹那般顏色方能入聖心。
鳳儀宮當值的宮女們似乎也疏於管教,竟將御前的細枝末節當作談資。
陛下如何將南海新貢的鮫紗獨獨賜予辰妃。
如何因她午後一場無端的蹙眉,便揮退了進諫的臣工,柔聲寬慰良久。
以及辰妃生辰帶煞,竟是那剛極易折的金命。
……
這些私密的細節,悄無聲息地潤進六宮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