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
有人憋不住了。
幾日後的清晨。
欽天監正使一臉凝重,步履匆匆直入大殿求見陛下的消息不脛而走。
欽天監正使說,夜觀天象,見紫微帝星之旁有青氣縈繞,那青氣……竟似木靈滋生。
欽天監奏報,此天象主「木氣盈盛」,關乎國本宗廟穩固,建言陛下近日需多親近八字中「木」屬性旺盛的女子,以天地生髮之和氣滋養龍體,方能鎮守國運,使得根基繁茂。
最後,欽天監聲色俱厲,觀測之中,亦發現一絲金銳之氣試圖克伐青木生機,此乃大不吉!金氣過盛,恐傷國本龍體,陛下近日宜遠離八字中「金」屬性過旺之人或物,以免金戈肅殺之氣,衝撞了生機,動搖國運根本。
陛下聽了之後面色沉重……
我當然知道,皇帝他素來信這些玄妙天道之說。
這一招穩准狠。
當晚。
敬事房太監照例戰戰兢兢地捧著綠頭牌上前。
皇帝的目光在那一排名字ƭū⁰上掃過,卻並未如常翻牌,問道:「宮中妃嬪,八字木旺者何人?」
底下人早已得了暗示,一份早已備好的名錄即刻呈上。
為首一人,正是李才人。
奏報聲清晰響起:「回陛下,李才人乃乙木之年、乙木之月、乙木之日生人,八字純良,木氣通達,恰似……枝頭繁茂,鬱鬱蔥蔥,生機盎然。」
而幾乎同時,另一份關於辰妃八字也被「不經意」地提及。
辰妃,庚金之日生,金性銳利,正是那「金氣過盛」之象。
皇帝皺了皺眉頭。
當夜,皇上的聖駕直接去了李貴人的院落。
辰妃聽說時,正在對鏡試戴陛下新賜的步搖。
她起先是不信,嬌笑著斥責宮女胡言亂語。
直到她派去打聽的心腹太監白著臉回來,才證實了一切。
據說辰妃當即就癱坐在地上,絲毫沒有平日裡的嬌艷張揚。
我輕笑一聲。
繼續擺爛。
6
這幾日,辰妃因八字衝撞聖駕的傳言失了聖心。
皇上已有許久未踏足她的宮苑。
辰妃這一失勢,後宮便如同炸開了鍋。
各宮嬪妃明里暗裡爭寵鬥豔,比往日更烈了幾分。
聽聞皇上近日批閱奏摺時,一日竟能收到十幾盅來自各宮精心熬制的羹湯,甜的、鹹的、滋補的、清火的……
御書房的門檻都快被送湯的宮女踏平了。
更有甚者,連皇上身邊伺候的小太監和靜室房的掌事太監,都叫各宮娘娘用金銀細軟打點了個遍,就為在侍寢錄上爭個先機。
這般爭奇鬥豔的熱鬧情景,我倒樂得清閒。
這日正值春光正好。
我抱著一隻雪白的Ṭų⁼狸貓在庭院裡曬太陽。
貓兒溫順地趴在我膝上,我慢條斯理地吃著葡萄。
清風拂過,搖碎滿庭花影。
好不愜意!
突然,宮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小太監慌慌張張地通傳:「皇上駕到——」
倒是稀客。
我示意宮女抱走狸貓,忙起身接駕。
我還未整理好衣襟,就見皇上大步流星走進來。
「臣妾恭迎陛下。」
「你倒是清閒。」
他掃了一眼石桌上散落的葡萄,語氣裡帶著說不出的疲憊。
「不過是無人叨擾罷了。陛下怎得空過來?」我莞爾一笑,遞給他一個葡萄。
「朕這幾日被她們吵得頭疼,一個個變著法子往御前湊。想來想去,也就你這裡還能圖個清靜。」
我聞言,眼底掠過一絲譏誚。
前世的我,此刻怕是早已歡天喜地地迎上去,變著法子討他歡心。
那般小心翼翼和患得患失,將他的每一瞥都視作恩賞,每一句尋常話語都在心中反覆咀嚼,百轉千回。
可最終,掏心掏肺換來的是什麼?
不過是他輕信了辰妃的枕邊軟語,賜下了一杯鴆酒。
重生一世。
我冷了心腸,不再圍著他轉,他反倒自己不習慣,主動湊上門來討清靜了。
我只是淺淺一笑,吩咐宮女看茶。
皇上凝視我片刻,忽然道:「朕聽聞,那侍寢錄的主意,是你提的?」
「是!」我坦然承認。
「你倒是大度。」
「如今後宮為此爭破了頭,你卻躲在這裡享清閒。」
「皇后,你這般作為,莫非是以退為進的新招數?」
我聞言一愣,隨即忍不住輕笑出聲,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他從未見過的疏懶。
「皇上,」我拿起一顆葡萄,慢條斯理地剝著皮,「您想多了。臣妾不過是……真的想清靜清靜。」
「臣妾設立侍寢錄,不過是為了六宮和睦,記錄分明,免得日後爭執。至於陛下幸與不幸,幸了誰,那是陛下țù₍的恩典,臣妾豈敢妄圖以此左右聖心?」
我抬眸,終於迎上他的視線,嘴角漏出寸步不讓的笑。
「至於清閒,陛下若覺得臣妾這是以退為進,那便是吧。臣妾只是覺得,與其費心爭搶,不如學著陛下,尋個清凈。」
我從容自若地把葡萄放到自己的嘴裡,仿佛眼前的天子,與這院中的清風,並無多少不同。
皇上就那般望著我。
他慣常含笑的嘴角抿成一條克制的直線,眼神難以捉摸。
有審視,有詫異,有一絲被冷落的不悅。
他或許在期待什麼?
期待我如過去那般驚慌失措地解釋,還是楚楚可憐地乞求他的注目?
可我偏不。
皇上默然坐了片刻,見我依舊專注著手裡的葡萄和貓兒。
他終是失了興致,拂袖起身。
「朕還有些摺子未批。」
我這才放下葡萄,依禮起身,垂首恭送:「臣妾恭送陛下。」
他腳步微頓,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最終卻只是沉默地轉身,領著內侍,逕自出了宮門。
7
我正倚在窗邊描花。
李嬤嬤端著新沏的雨前龍井進來,臉上帶著幾分欲言又止。
「娘娘,那邊又鬧起來了。」
我抬眼。
「怎麼說?」
「辰妃娘娘聽聞昨日皇上從咱們這兒出去時臉色不悅,在宮裡發了好大的火。摔了一套汝窯茶具不說,還……」
她頓了頓,似有些難以啟齒。
「還說了好些不中聽的話。」
我放下筆,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
「都說什麼了?」
「說您……」
李嬤嬤猶豫片刻,還是如實稟報。
「說您先是弄出那個侍寢錄,讓她成了六宮的笑柄。如今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連皇上都敢拒之門外,分明是故作清高,欲擒故縱……」
茶香氤氳,我抿了一口。
「由她去吧。嬤嬤你看窗外,那秋後的螞蚱,還能聒噪幾日?」
只是。
不過三五日的光景,宮裡便起了陣陰風。
先是欽天監某個不起眼的副使在值夜時偶然發現紫微星黯淡。
繼而便有流言悄然蔓延,說是我這鳳儀宮的風水衝撞了紫微,才致使天象有異。
話里話外,竟暗指我這皇后之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順,連風水都不肯庇佑。
消息傳到耳邊時,我正抄經。
筆墨未停,只淡淡地問:「具體什麼情況?」
侍立一旁的李嬤嬤低聲道:
「幾個小太監傳得有鼻子有眼,說是娘娘宮裡的梧桐樹種得不是地方,擋了紫氣東來。」
我忽然輕笑出聲,仿佛聽見了什麼陳年舊戲碼。
「本宮才玩膩了的把式,如今倒被人拾了去,翻來覆去地演,也不嫌過時。」
翌日清晨。
我非但沒有如眾人預料的那般緊閉宮門,反而下令將鳳儀宮十二扇朱漆宮門盡數敞開。
宮人們面面相覷,卻也不敢多問。
日上三竿時,果然來了幾個探頭探腦的小太監,說是奉旨巡查各宮風水。
為首的張公公皮笑肉不笑:「娘娘恕罪,實在是天象有異,奴才等也是奉命行事。」
我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喂魚,聞言也不起身,只將手中的魚食盡數撒進池中,引得錦鯉爭相躍出水面。
「公公來得正好。」我接過宮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既然說是凶煞之地,自然該散散晦氣。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
「傳出去,就說本宮這鳳儀宮的煞氣,專克那些心術不正、興風作浪之人。若是心裡沒鬼的,來了反倒能沾些正氣回去。」
恰在此時,一陣穿堂風過,吹得檐角銅鈴叮噹作響。
幾個太監俱是臉色一白,連聲稱是,趕緊退了出去。
不過半日。
皇后娘娘命格貴重,連煞氣都要為她所用。更有甚者,說是親眼看見有黑氣從鳳儀宮飛出,直往辰妃那裡去了。
當晚皇上駕臨時,我正對著棋譜獨自對弈。
他立在門邊看了半晌,忽然道:「朕聽說,你這兒成了專克小人的寶地?」
我落下一子,頭也不抬:「皇上若是來驗證的,不妨多坐會兒。」
「臣妾這兒別的沒有,專治各種不服。」
8
「朕今晚不走了。」
我吃驚地望著他。
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映出幾分我看不懂的暗涌。
得,清凈日子到頭了。
皇帝這心思,比六月的天變得還快。
這些時日我冷眼相待,他反倒愈發起勁。
從前我日日盼著他來,他連道目光都吝嗇給予。
如今我擺明了不待見,他倒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玩意。
李嬤嬤和一屋子宮女瞬間如臨大敵,手忙腳亂地要給我梳妝更衣。
「別忙了,就這樣。」
「都退下。」他聲音聽不出喜怒。
宮人們瞬間退得乾乾淨淨,只剩我和他。
他走近,目光在我臉上逡巡,似乎想從我這兒找出點驚喜。
可惜,在我臉上並沒有找到他想要的。
「朕今日心煩……」
他自顧自坐下,揉了揉眉心。
我內心瘋狂吐槽。
您心煩就去折騰別人啊!
來找我幹嘛?
但面上還得維持基本禮儀:「陛下能來,是臣妾的榮幸。」
才怪。
「只是臣妾這兒可不是養心殿,沒有值夜的太監,連床褥都是舊的。」
「無妨。朕看你這很好。」他竟自顧自解了外袍。
我愣在原地。
「那臣妾這就命人去收拾偏殿……」
「皇后莫非是要趕朕走?」
我一時語塞,愣在原地。
忽然他伸手過來,眼看手指就要碰到我的下巴。
我猛地往後一縮,瞬間戲精附體,捂住額頭,眉頭緊蹙。
「呃……陛下,臣妾忽然頭痛欲裂,怕是白日裡吹了風,實在……實在恐侍奉不周,萬一過了病氣給陛下,臣妾萬死難辭其咎……」
他手停在半空,眼神透著審視。
我趁熱打鐵。
「聽聞林婕妤近日新學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琵琶聲如天籟,最是能舒緩聖心。陛下不如……」
他冷笑一聲,直接打斷了我這「主動讓賢」的戲碼:「皇后今日倒是大方。不必了,朕就在這兒。」
這人今日分明是鐵了心要賴在此處。
他非但不退,反而又向前逼近一步。
男子身上的溫熱瞬間將我籠罩。
我的後背已然抵上門板,再無退路。
他的臉龐近在咫尺,呼吸幾乎交織在一起。
「皇上……」
我下意識地偏過頭。
他抬手輕輕捏上我的下頜,讓我迎上他的目光。
「宮裡的嬪妃們恨不得時時刻刻想見朕,你如今這般躲閃,又是為何?」
「皇后可知,你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樣,讓朕想要弄個明白。」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貼著我的耳垂說出,滾燙的氣息鑽入耳中。
若是前世,我怕是早已軟了身子,紅了雙頰,任由他……
但此刻,我心中死水般的平靜,甚至還有點想笑。
我非但沒躲,反而直勾勾地迎上他的目光。
然後,在他即將更進一步靠近的瞬間。
我猛地張開了嘴。
一個毫無形象又巨大無比的哈欠!
「呵——啊——」
一觸即發的氣氛,瞬間被這個哈欠打得粉碎。